文/宁子
原来,她的小棉袄从来没有离开过,还用心良苦地帮她走出离婚的阴影,让她的余生有了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爱。
一天之内失去全部
16岁的女孩很平静地看着她,说:“妈,我跟爸走。”
她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初秋,窗外,午后的阳光依然柔暖,她却觉得有些冷。
16年来那件一直温暖贴身的小棉袄要不属于她了。
因为丈夫的背叛,婚姻出现变故,她痛苦难过,但是能够承受。她是要强的女人,可是女儿的执意放手让她突然觉得很无助。
16年,如果不是把对丈夫的爱更多转移到了女儿身上,也许,她不会失去那个男人。
可是她不后悔,她是母亲,再怎么爱孩子都觉得不够。但女儿,却不想要她的爱了。
她不想当着男人的面失态,可还是忍不住背过身去流下泪来。她突然觉得很悲哀,这个世界怎么了?
她想,一个16岁的女孩,也可以活得如此现实冷漠。没错,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家庭妇女。
半年前,她下岗了,并没有想着再找工作。一是男人收入颇丰,另外,女儿读高一了,她想在家专心照顾女儿的生活。
可是现在……就连女儿也要放弃她。这个结局,她已经无法挽回。
忽然觉得自己很失败,既不是成功的妻子,也不是成功的母亲。一天之间,她失去全部。
女儿走的时候过来拉了拉她的胳膊:“妈,我走了啊。”
口气很轻松,好像并不在意这样的分别,好像她只是和往常一样去上学,去去就回。
她压抑着内心的伤悲,回过头来,说:“照顾好自己。”
女儿点头:“放心妈,你也是哦。”
女儿一直有些像男孩子,大大咧咧。但此刻,女儿的这种轻松和平静却如刀子一样切割着她的心。
可是她能怨女儿什么?不管女儿怎么对她,她都是母亲,她怨恨不起孩子。
女儿就牵过男人的手臂:“爸,走吧。”
男人停顿了一下,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牵着女儿的手走了出去。
门被关上了,咚地一声,她感觉到自己整个世界也被掏空了,身体慢慢瘫软下来。
曾经,这两居室的房子因为女儿的唧唧喳喳显得有些拥挤;现在,却空旷得让她难以承受。
女儿并没有带走自己的东西,小时玩够的玩具,不穿的衣服,还有那些挂在卧室里的相片,写在墙上的英文字母……女儿所有的痕迹都在。
可是,女儿不在了。
那天晚上,在空旷的家里,她终于忍不住歇斯底里地狠狠哭了一场。
哭到午夜,哭到几乎再也流不出眼泪。而离开的女儿,甚至没有一个电话打来。
她一个人在家里整整待了三天,没有吃东西,醒了就喝水,喝完再睡。
她不知道该干什么,没了工作,以前的生活就是围绕女儿的一日三餐。现在,没有什么需要她做的了。
也在那些绝望的刹那,她想到了死。
甚至那样的念头立刻又被自己否决了,男人走了,女儿走了,她还得把日子过下去。老家,她还有年迈的父母。
并且,她不能让女儿这么早地失去母亲。虽然女儿不要她了,可是,她还得为女儿活下去。
她就这样挺了过来,三天,她瘦了一圈,好像痛苦也到了极限。可是,以后她做什么呢,怎么生活?
在她再度感到绝望的时候,老家的大哥打来电话,说想在城里开个小饭馆,做家乡的特色饭菜,问她有没有时间,过去帮着管管账。
大哥一直想在城里开个饭馆,他有手艺,只是之前因为资金不足,一直没有实现。大哥说,现在,有亲戚资助了一些,钱够了。
大哥的出现好似她的救命稻草,她本能地抓住了。
饭馆很快开张了,对她离婚的事,大哥劝她,日子还是得好好过下去,不管怎样,也得为蕊蕾多想想。
她含泪点头。
蕊蕾,是女儿的名字,她取的。可是现在,她最最心爱的蕊蕾,已经去了几百公里外的省城,让男人放弃这个家的女人,在那里有自己的公司。
她每想一想,心里就扯扯地疼。
好在,现在还有了一份事情来做。小饭馆的生意开张后就红红火火的,大哥提前说好了,不给她工资,给她利润分成。
她觉得不妥,但大哥很坚持,说:“哪有亲兄妹还这样计算的?”
就连嫂子也对她格外照顾,还有来城市上学的侄子也很懂事,常常腻着她……
亲人的爱和工作的忙碌,一点点缝补着她失去婚姻失去女儿那些细碎的痛苦。
女儿打来电话,是半个月后了。听到女儿的声音,她的眼泪一下流出来了。
而女儿的口气依旧是她习惯的轻松,女儿告诉她,这段时间忙着适应寄宿学校的生活、结识新朋友,所以忘了给她打电话……
女儿絮叨了好半天后,她才微微颤动着问:“她,她对你好吗?”
“谁?”女儿问了一声才反应过来,“哦,你说阿姨啊,她对我挺好,挺讨好我的,什么都给我买,妈你放心吧。”
女儿的话,让她既安慰又有些不由自主地嫉妒。
安慰,是因为女儿在那个家里没有受委屈;嫉妒,是因为听上去女儿和那个女人处得很愉快。
这是一个母亲本能的嫉妒,可是,她不能说。
在平静下来后,她对女儿说了现在的境况。女儿笑起来:“那挺好啊,妈,没准以后你能自己当老板呢。”
她笑了笑,虽然女儿16岁了,但到底还是个孩子。
挂了电话,她跟嫂子说:“现在的孩子不比从前了,都没心没肺的,我们离婚,她都没难受……也好,只要她好好的。”
嫂子看着她说:“蕊蕾可是个好孩子。”
她又笑笑,是啊,嫂子还能说什么呢?
以后,女儿隔三差五地会给她打电话,日子一天天过着,转眼到了冬天。
寒假,她一直盼着,但女儿没有回来,说要跟同学去丽江旅游。她和大哥一家在饭馆过了年。
年前,女儿竟然给她寄了条大红的羊绒围巾回来。
围巾,她自然没有围,那是他们的钱,她才不会花。而现在,她的生活反倒比以前富足了许多。
女儿开学后不久的17岁生日,她给女儿买了套衣服寄了过去。女儿收到给她打了电话,先说衣服很漂亮,然后说:“妈,你以后别给我买东西了,钱你自己攒着。一个单身女人手里是要留点钱的,记住了啊。”
女儿半开玩笑的口吻又说:“就算以后找男朋友,也不能告诉他你有多少钱……”
她被女儿的话逗笑了,然后又觉得心酸。找男人,她才不,一个男人就把她伤够了。
可是她没想到,大哥和嫂子却真的开始张罗起来,开始托人帮她介绍男友。
她一概拒绝,嫂子劝她:“你还年轻,后面的日子还长呢。再说,蕊蕾也不跟着你,咱生活条件也好,保准能找个好男人。”
她苦笑:“我就想自己过。”
“你怎么还没个孩子想得周全,蕊蕾不跟你,还不是想让你过得轻松点,以后再成个家。”
她定定地看着嫂子:“嫂子,蕊蕾跟你说啥了?”
嫂子愣了一下,然后摆摆手:“她能跟我说啥,啥也没说,我都好几年没见这孩子了。我自己这样想的。你看咱村里,带孩子的女人都不好嫁,没带孩子的,都能嫁个好人家……”
“别说了嫂子,”她打断了嫂子的话,“我倒宁愿蕊蕾跟着我。”
嫂子不再说话,转过头,叹了口气。
女儿却一直没有回来,不管她怎么等怎么盼。
好像所有的假期,女儿都在到处跑。然后女儿升了高三,打算考国外的学校,学习忙碌起来。
又过了一年,女儿果真就考到了英国的一所大学,这一走,更是遥远。她对女儿的想念,只能在日子里熬着。
在英国的女儿电话依然隔三差五,她能在女儿的声音里听到女儿的快乐。
她想不出来,那个曾经每天腻着她的丫头,如今怎样独自在国外生活。看样子,孩子是长大了。
这让她欣慰,也同样让她心酸。
她的日子,就在对女儿日日的想念中继续过着。
就在大哥和嫂子终于不再频繁关注她的婚姻问题时,她却和一个经常来吃饭的男人慢慢熟悉了。
过程和交往都很自然,男人是中学老师,清瘦儒雅,很多时候自己来吃饭或者买点东西带走。
有时候客人少了,男人吃过饭,也会和她聊聊天。她知道男人也是一个人,三年前离异,妻子带着孩子去了国外。
是同病相怜也是缘分天定。认识半年后,她对男人越来越有好感,男人也提出和她的关系更进一步。
她没有拒绝,又过了半年,男人向她求婚了。
她还是犹豫了。女儿再打电话来,在女儿絮叨了半天后,她还是跟女儿说了男人的事。
女儿大笑:“好事啊妈。只要他人好,对你好,答应他就是了。”
“别闹,妈跟你说正事呢。”她的心却轻松了一下,她忽然发现女儿的支持对她很重要。
“我也说正事呢,妈,你早该找男朋友了,你要学会对自己好。”
女儿把她说笑了。她忽然发现,这一段时间因为男人,她的笑容多起来了,生活也开始有了新的希望和快乐。
她把女儿的话对男人说了,男人说:“你有个懂事的女儿。”
懂事的女儿?想起女儿离开她时的决绝,她还是苦笑了一下。
女儿既是她心头的宝,也是扎在她心上的刺,个中滋味,也只她自己能体会。
她和男人结婚了。两个有过婚姻创伤的人,在一起,日子平静安好。只是,她想念女儿,这是新的生活无法填补的空缺。
结婚后的第一个生日,丈夫在家里给她做了丰盛饭菜,说有一件非常非常特殊的礼物要送她。
她微笑着任由丈夫像个孩子一样蒙住她的眼睛,片刻的寂静后,丈夫松开手。
她呆住了,捧着生日蛋糕站在眼前的,是一个高出她许多、漂亮时尚的年轻女孩。只是唇边略带调皮的笑容,看上去那样熟悉。
她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只疑心自己是在做梦。直到男人轻轻拍她的肩:“发什么愣啊?蕊蕾回来了。”
没错,是蕊蕾,她的女儿。
七年后,女儿已不是当初那个单薄的少女,她长大了。也许走在街中遇见,她一眼认不出来了。
“蕊蕾。”她喊了女儿一声,哽咽了。
女儿放下蛋糕,一把抱住了她。
然后,她听到女儿在耳边说:“妈,放心吧,以后,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了。”
女儿没有骗她,女儿不仅回来了,还找好了工作。
曾经,她一直怨恨女儿当初的选择,却不知道,女儿那么做,只是不愿意她活得太辛苦。
女儿虽然还年少,但已经知道一个单身女人供养一个孩子读完大学有多么艰难。
而且当年,16岁的女儿还瞒着她跟自己的父亲提了一个要求,让他拿出钱来给舅舅在城里开一个饭馆,这样就可以让舅舅一家来城里陪着妈妈。否则,她不会跟他走。
男人答应了女儿,但也提出了条件,不让女儿回来和她一起生活。
所以,这些年,女儿才没有回来过。
女儿走之前还跟舅舅说好了,这一切不让她知道,只有这样,她才会接受得坦然些。除了给她打电话,女儿也经常给舅舅舅妈打电话,让他们照顾她。
女儿说:“妈,现在我已经成年了,有权利选择在哪里生活。以后我想每天都看到你,你愿意收留我吗?”
她一下子泪奔了。
原来,她的小棉袄从来没有离开过,还用心良苦地帮她走出离婚的阴影,让她的余生有了更好的生活和更多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