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行且珍惜

文/风萧蓝黛

所谓“珍惜”，不是严防死守，不是围追堵截，更不是夫妻间的算计和智斗。而是宽容以待，相信彼此，当然，这要源于自己不怕失去的心态，和随时能重新开始的能力。

有些东西，不是空穴来风

安柠和杜广平约好，在海口机场汇合。

临行前，她特意做了头发，染成酒红色，削得短短的，很像大学时的模样。

他们这次是去海南的高校谈合作，项目已经谈得七七八八，就差走个形式签约了。本来，他们只过来一个人就行，但安柠觉得，他们两口子分居两地，有些日子没见了，就当享受一下海南的蓝天白云，放松放松。

安柠和小助理一出机场，就看到了等在那里的杜广平，她挽起了他的胳膊撒娇：“飞了好几个小时，累死我了。”

杜广平满脸尴尬，把她的手拨开了。

安柠这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个姑娘，头发长长的，个子小小的，跟身高一米七的安柠相比，是两个截然不同的类型。

安柠表面自然，心里却拧了起来。她知道这姑娘是杜广平最得力的助手，听说已经被升为执行总监了。

杜广平去广州开分公司的时候，安柠在他身边安插了眼线，偷偷跟她汇报过，杜总和这姑娘走得挺近，她始终不愿相信这些捕风捉影。如今，从杜广平的反应来看，恐怕有些东西，不是空穴来风。

那几天，他们一行四人，维持着表面和谐，勉强捱到签完了约，谁也没提在海南玩几天的事，都定了返程机票。

杜广平和总监姑娘回广州，安柠和她的小助理回济南。

进安检前，安柠想冷静地跟杜广平谈谈，她刚一张口，他就不耐烦了：“你能不能别这么无理取闹？你看看你的助理，我说什么了吗？”

安柠什么也不想说了，转身就走，小助理拎着行李箱跟在后面，这小伙子虽然能力一般，但好在很会看事，长得也养眼。

她留他在身边，无非是想提醒杜广平，如果他敢有不轨的意图，她也不是吃素的。

如今，这小助理却成了杜广平反击她的一颗子弹，打得她心里闷疼。

越来越远的不是距离而是心

安柠和杜广平是大学同学。他是温润如水的广州青年，她是英姿飒爽的山东姑娘。那时，安柠一头火红的短发，本是杜广平在球场上的好哥们，后来，他们才谈了恋爱。

他们一毕业就结了婚，杜广平跟着安柠回了济南，俩人从办辅导班开始，奋斗了十几年，才有了今天拥有百十号人的小公司。

这期间，他们买了大房子，生了胖儿子，他开一辆奔驰，她开一辆宝马，小日子过得让人那叫一个羡慕。

2018年开春，公司接连几个重点项目的赢利都严重缩水。杜广平决定回老家开分公司，济南公司运营机制很成熟了，只需要复制过去。那样的话，他们就得两地分居了。

安柠坚决不同意杜广平去广州，哪怕公司干不下去了，她也宁愿一家三口在一起。

安柠长得好看，年轻时站在杜广平身边，也是顶般配的一对。过了30岁，杜广平事业又做得不错，对异性的吸引力就明显超过了她。

安柠看过太多的婚姻事故，她未雨绸缪，想了很多套路。在公司里，她分管女员工集中的客服部，杜广平则分管职能部门，更多的是程序员。

这些年，在她的严加看管下，杜广平的私生活才算没出什么纰漏。他这一去广州，天高皇帝远的，风险就不可控了。

安柠打也打了，闹也闹了，却丝毫没能动摇杜广平的决定。

杜广平刚去广州的时候，进行得并不顺利，有时会打电话来跟安柠诉苦。安柠还没有解气，忍不住刺他：“那可是你自己哭着喊着要去的，我拦也拦不住啊。”

直到有了总监姑娘，杜广平的分公司才算是进入了正轨，他的情绪也渐渐好了，但给她打电话的频率却低了。

安柠能感觉到，杜广平离她越来越远，这远，不止是广州到济南的距离，还有他们的心。

没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

安柠送儿子返校的时候，娘儿俩在车里大吵了一架。

儿子刚满12岁，才读初中，却口口声声要去国外读书。安柠气不打一处来：“你可真是你爹的儿子，他走了，你也要走。你俩成心想气死我啊？”

小安并没被她的苦情戏码打动，他一脸不屑：“您就不想想，我和爸为什么都不愿意在你身边吗？”

这句话几乎打垮了安柠。

她今年36岁，打扮一下，还是蛮有青春活力的。而且，她家开的是提升学历的公司，自己也一直在学习。她走到哪里，都被人家夸奖又美又有气质。怎么自己的儿子和老公偏偏就都不待见她了呢？

她很悲伤，自己奋斗了十几年，到头来竟一无所有。

当初，虽然他们又穷又累，但每天忙得特别有奔头，对生活充满了期待。如今，她看似什么都有了，体验着人生的百般滋味，却只剩下满目苍凉。

周五下午，安柠开车去学校接儿子，却发现，小安没在学校。她想，可能小安还在跟她赌气，自己先回家了。她一路开车回家，小安也没在家，拨了他的电话，还是关机，她这才有点慌。

安柠给儿子的班主任和同学们打电话，找到天已泛黑的时候，还没有找到，她越想越怕，只得报了警。

她给杜广平打了电话：“广平，我把儿子给弄丢了。”

杜广平一听也急了：“你别哭，先配合警察找孩子，我马上订最近的航班回来。”

半小时后，杜广平又打来电话：“别急了，儿子到我这儿来了。”

原来，小安偷拿了妈妈的信用卡，自己订了张机票，去广州找爸爸了。

第二天，杜广平送小安回了济南。晚上，小安在自己的房间里睡着了。安柠和杜广平躺在同一张床上，背靠背，谁也没说话。

安柠想，这个让人崩溃的周末，也并不全是坏事，至少能让杜广平懂得，没有什么比一家人在一起更重要了。

她从背后抱住他，主动示弱。杜广平却把她的手拿下去，并没有转身。

安柠的心彻底冷了。

比婚姻更糟糕的是命运的捉弄

上大学时，他们偶尔会去学校附近的日租房，两个年轻人浓情蜜意。

那时，俩人整天整夜抱在一起，腻也腻不够。当时，他们肯定想不到，终有那么一天，他们竟再也不想触碰对方的身体。

身体的反应是最诚实的。

这些年，安柠除了严防杜广平接触女性，她一个文科生，还自学了会计，每天跟那些陌生的数式死磕。

为了能看懂报表，把公司的财务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安柠早就打定主意，如果有一天，她不能捍卫这个家的完整，那就让杜广平净身出户。

她拟好离婚协议书，发给了杜广平。小安愿意跟着她，自然是最好；如果他想跟老爸，她也不拦着。

杜广平的反应疲惫又无奈：“你又想干什么？”

安柠最讨厌他这种语气，明明是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个家了，却还当她是在无理取闹。

安柠在36岁生日这天，想把离婚当作新的开始，企图结束这糟糕的一切。却没想到，噩运的大餐，才刚刚给她上了个开胃菜。

她接到体检医院打来的电话，医生说得很委婉，让她再到三甲医院复查一下乳腺。她有增生好几年了，并没有太大反应，也没当一回事。

她是个风火脾气，一刻也没耽搁，直接去了省立医院。医生开单子检查完了，乳腺有肿瘤，需要做活检，以判良恶。

安柠没有惊动任何人，和医生约好了活检时间，提前预订了护工。那天一大早，她先去了公司，安排好工作，然后自己开车去了医院。

活检结果出来了，是最坏的那种。安柠再也绷不住了，给杜广平打了电话，哭了个昏天黑地。

开始重新思考“珍惜”的定义

做完手术后，是漫长的化疗时间。

开始，头发是一缕一缕地掉。安柠不怕打针的痛苦，却害怕这日渐发白的头皮，她干脆把头发全部剃光。

小安周末来看她，摸了摸她的光头：“老妈，你这发型挺酷啊。”

安柠心里酸酸的，这小子有很久没和自己这么亲昵了。广平也在一边附和：“你妈一直都很时尚，在大学里还留过板寸呢。”

安柠白了他俩一眼。她一直觉得，杜广平和小安，就像她两个叛逆的儿子。这个家要是没有她压制着，早就乱套了。如今，这爷儿俩一唱一和，居然拿她当孩子来哄了。

在创业的这几年，安柠一直觉得杜广平严谨有余，魄力不足，根本不能独当一面。没想到，这些日子，她的精神全靠他在撑着。

面对“癌症”两个字，她完全没了主张，是广平拿着她的片子，找最好医院的专家会诊，决定最合适的治疗方案。

安柠的左胸变得空荡荡的，走路也有点失了平衡。在经历了绝望、怀疑、对命运不公的愤怒之后，她开始重新思考“珍惜”的定义。

她重新拟了份离婚协议。公司是他俩共同创造的，还有房产、车子，都按最公平的原则分配。她那部分钱，足够她治病的了。以后，她自己也有能力开始新生活。

杜广平看了看那份协议，没做评价，只是说：“等你病好了再说吧。”

患难与共的情义深埋于骨髓

治疗后的安柠有很多东西不能吃，这才是让她最痛苦的事。

为了不刺激她，杜广平也吃得很清淡。安柠每天要去菜市场解馋，杜广平陪着她一起。

“这条鱼不错，鱼头炖汤，鱼身切成片，开水汆两分钟，干辣椒炸香，放青蒜苗，再淋上糖醋调味汁，别提多鲜了！”

“你看这个牌子的鸡腿肉，根本不用过水，用麻椒、生抽等材料腌半小时，直接上炒锅，就是我最拿手的麻椒鸡腿肉，你和小安都爱吃的。”

“这块猪肉真好，三肥七瘦，加点荸荠，手工剁成肉泥，做成丸子，口感特别好。”

杜广平吃了这些日子的素，肚子里本来就没油水，听安柠这一顿解说，不光口水要流出来，肚子都咕咕响了。

他们来来回回逛了几趟，从菜市场出来时，安柠脸上很满足，像享受完一顿满汉全席，很是过瘾。杜广平的手里，却只拎了几种青菜。

一阵风过来，她头上的帽子被吹跑了。安柠“哎哟”了一声，周围的目光一下子聚焦过来。杜广平刚想把外套脱下来，先罩住安柠的光头，却见她一路小跑着去追帽子了。

跑了几步，她稍稍有些喘，双颊红扑扑的，在众目睽睽中整理好帽子，戴在自己的小光头上。杜广平莫明心动于她脸上的娇羞，揽住她的肩，凑过头在她的额头上亲了一口，她也顺手环住他的腰，转身往家走。

有些患难与共的情义，深埋于骨髓，只是日常的磨砺和怨怼，把它们遮得严严实实。十几年了，他们终于又活回了当年的“好兄弟”。

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又算什么

当初，他们公司好几个赚钱的项目严重缩水，杜广平觉得，必须想办法突围了。开公司这事儿，看着体面，其实就像逆水行舟，根本没办法停下来歇口气。

他明白安柠的焦虑，却烦她所谓的“为了这个家”，在很多不眠之夜，他也曾动了心思，想摆脱这令人窒息的一切。他有点后怕，如果安柠不出事，他是不是就真的一往无前地脱了轨，让这个家走向万劫不复？

如今，他把分公司交给高层管理，每周开远程会议，其他时间都陪安柠。如果时间有冲突，他宁愿关了分公司的业务。他刚刚明白，什么才是最重要的。

安柠原来的头发里，已经有了些许白，可她新长出来的，却是纯正的黑发，最神奇的是，竟然是小卷发。乖巧而柔顺，让她看起来像个可爱的男生。

安柠很惊喜：“这次，我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重生了。”

2019年春节过后，安柠重新恢复了工作。周一的早上，他们开车送小安去学校，然后一起回公司上班。一切又回到了以前，一家三口人有说有笑的日子。

在这一年的自我修复中，安柠发现，过去生活中的那些不如意、不圆满，与广平对她的爱、儿子对她的依恋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她病后才发现，老公能承担责任，孩子也在疯狂成长。

这些年，她浑身戒备，一心维护着这个家，却发现它摇摇欲坠，差一点走到了分崩离析。如今，她失去了乳房，反而获得了想要的幸福。

人们总是在真正失去过之后，才明白该如何珍惜。

所谓“珍惜”，不是严防死守，不是围追堵截，更不是夫妻间的算计和智斗。而是宽容以待，相信彼此，当然，这要源于自己不怕失去的心态，和随时能重新开始的能力。

安柠在失去了一只乳房之后，才明白这个道理。幸好，还不算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