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小梅

2019-05-30 08:24富大人
第一财经 2019年5期
关键词:小何小梅孩子

富大人

未读信息1082条,这种事是不会对小何产生困扰的。这不,眼下又增加了一条。小梅问在吗,小梅是小学同学,也是初中同学。联系不多。小何想等一会儿再回吧,这种常年不聊的人忽然聊起来,一定不是一句两句能完工的事。但这一等就到了晚上。小梅又重复了同样的问句,另外增加了一条,我过几天会来京,有空见一下吗?

于是小何敲下了这几个字:好的,到时联系我,我的手机号你有吗,13………,这是她一贯的客套礼仪,防止别人没有存号码又羞于询问的尴尬。

然后,对话友好而短促地结束了。

随后的几天里,小何还记得这个事,但也就花了1分钟想到时去哪吃饭,家里事多,走不开,就在附近请吃个云南菜好了。邀请到家里来是没有必要的。她可以忍受杂乱,但不能忍受杂乱被人知道。

关于小梅,她能想起的篇幅其实并不算少。比如,她们曾经连续3年都在同一个小纵队里回家。区别是自己更远一些,到了分叉路口,小梅总是要跟她再多扯几句,既不是她有太多要分享的内容,也不是两人聊得过于投机的缘故,仅仅是一种习惯性的滞留。好多时候,小何都已经不想再聊了,但又像糊住了双脚,总是很别扭,无法做那个果断率先终止对话的人。这让她显得有几分猥琐。她不由得鄙视起自己来,这样“面瓜”的人,恐怕是成不了大器的。

这样相似的回忆还有很多。她还住过小梅家一晚呢。那会儿临近毕业,学校组织了去隔壁城市参观旅游的活动,需要清晨6点45集合。为了从容一点,能及时赶上,吃过晚饭后爸爸把自己送到了小梅家,托付借住一晚,这样就不必等大清早的公交车了。这次借住令她莫名兴奋,这是头一次在夜晚坐上3路车往市区走的经历——它跟每一个早晨按部就班的上学显然是有天壤之别的。她的书包里没有课本,只有水杯和一包饼干。小梅一家热情地迎接了自己,她的母亲跟自己父亲在同一个工厂上班,区别是前者是普通职工,后者先是主任,后来当了副厂长。那会儿他们之间还没有什么龃龉。关系变得尴尬是五年后的事了,因为薪资问题也可能是更严重的裁员问题,小梅的母亲在厂里吵闹了一番,并将领导们,包括爸爸骂了一顿,话有些难听。

家属楼跟工厂挨着,她在房间里写作业,听到了所有的句子,甚至,她可能都走出来了,迎着骂声,这个记忆可能有点不可信,不过可以肯定的是,她没有吱声。她本能地还是站在父亲一边,觉得他并未做亏心之事,但是也有点同情这个肤色白净有点发福的中年女人。他们家有3个孩子—她知道,高低铺挤放在一个小小的卧室里—在那个时代或者任何时代来说,都不是轻轻松松的事。

大概过了六七年,小梅妈妈因病去世了。厂里后来也改制停了,厂房被拆迁,设备也卖了,一般的员工都分到了一点钱,但她妈妈因为去世多年,几乎没有沾到一点光。想起来,也是苦命。

小梅后来读了一个一般的学校,跟同学结婚了。一个据说老实的男人。拮据的日子可能就是头几年,很快她老公做销售做起来了,她生了2个孩子,没有人照看,就自己当了全职妈妈。她的姐姐也住在同一个城市,唯一的妹妹则远嫁到了宁夏。在当地人眼里,差不多相当于已经失去了她。

三天后,小梅的电话来了。她已经到了,中午刚参加完老公朋友的婚礼。这次来,主要就是因为此事。下午她待在酒店,回程是后天的下午4点。“咱们找个时间,抛开老公和儿子,聚聚吧。”

想到她們还有共同的朋友在这个城市,小何拨通了对方的电话,但同学周末没有时间,女儿一整天的培训班。最终,小何邀请小梅全家在返程那天的中午,一起吃了饭。她先到点的菜,这家有道偏辣的牛肉不错。考虑到还有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她又加了清淡的汽锅鸡。

小梅的老公面黑,眉形和眼睛都一般,一双不柔和的小眼,两条凌厉的眉毛,就算带着笑,也显得不太高兴。他简单点了点头,说了你好,就算完成了80%的社交礼仪。剩下就是两个女士的聊天了。说的都是方言,“婚礼怎么样啊”“是个博士吧,拖到这么晚结,也是房子的事,总算买了个小房子。”“你妹现在怎么样?回来过吗?”“没有回,她也是犟,就算过得不怎么样也不会说的。”“你想把她弄回来吗?”“想是想啊,但是她不听我的。”“你姐呢?”“现在在帮我带带孩子,她自己的已经到外地集训去了,不用怎么管了。”“集训?运动员吗?”“嗯,踢足球。”“那也挺好的!”“好啥呀,女孩子现在晒得乌黑的,不男不女的。”“好吧,路子是比较窄。”

好多时候,她都已经不想再聊了,但又像糊住了双脚,总是很别扭,无法做那个果断率先终止对话的人。这让她显得有几分猥琐。

聊了一圈,小梅问,你过年回来了吗?小何说回了,差不多好几年都回去了。“唉,我们不行,年年都要到他们家去。你们家你是主要的收入来源吗?”小何面对突如其来的财务问题,只好说不是呀。“那他为啥都听你的呢?”“他比较无所谓吧,过年本来就无聊,舟车劳顿没必要。”

说完,小何看了一眼对面正在看手机的男士,对他的印象又差了一点。

不知谁先提起的,两人又说起了某个熟人在微信上卖燕窝,赚了不少钱。这种又容易,发货都不用自己。这时,对面男的开口说话了,他说,“你看人家,我早说了,让你也开个网店。”

这句话声音不大,但听起来格外刺耳。“她哪有时间弄这些呀,两个娃娃可不轻松哦。”小何几乎是秒接了话茬,也像是替小梅撑了一把腰杆。“要有心弄,总是会有时间的,这种又不难。”天,这个男的竟然还在絮叨。小何感到有点不能忍了,“人家那是做了多少年呀,她这样一个新手菜鸟比得了吗,就不说有没有时间吧,有货源吗?有流量吗?卖什么货?卖给谁?”几个反问句下来,小梅老公也许没有料到这个前几分钟还有点斯文的女孩话这么多,看起来也不是很好惹,只好收起了这话题,开始给孩子夹菜。

连个圆场都没有打。看时间也差不多了,4点多的飞机,还是有点仓促的。小何起身去前台结账,顺便开了一张发票。往回走的时候,小梅过来了,她想去趟洗手间,两人于是就一起同行了。并不长的一段路,很快就走到了。临近门口时,小何想了想,还是没有忍住说,你在家完全做全职吗?还是要有份工作比较好。小梅说:“去年开始我接手财务了,有很多不懂,我也在学,年底他还嫌我账做得差将我说了一顿。他以前不这样,这几年嫌弃了,嫌我在家没产生效益,没有跟着一起拼,所以现在孩子我也放手一些了。”“咳,人就是这样贱,免费的就是不值钱的。带孩子多累,懂个毛线,还觉得吃了闲饭不上进,你反正要想清楚一点,也得留个心眼。”“是的,我知道你今天帮我说了话,他以前是个老实孩子,乡下出来的,很本分,这些年跑销售,唉,胃口大了。”

说到这,两人又都沉默了。这里也不能久留,还要去赶飞机呢,于是她们又一起出来了。走到门口,小梅的丈夫已经把两人的包都带出来了。他说已经滴滴叫了车,估计师傅都取消订单了,你们去那么久。也没有多久吧,小梅随口说。“还要多久才算久?”她丈夫显得十分没有好气地白了一眼。

“我给司机打个电话吧,你手机给我,看他停在哪一块。”小何终止了尴尬。在她的沟通和带领下,小梅一家拎着行李箱飞快地奔向了一辆丰田车。小何笑着向他们挥了挥手,转身走了几米,就给丈夫拨通了电话,一是表示自己这边已经结束了,另外也是略感欣慰,这么一比的话。所以这个电话也曲折肩负着一点示好的意思。当然,一切只有她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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