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启越 刘雯
【摘 要】曹禺《原野》中仇虎这一人物形象是个矛盾体,他夹杂着仇恨和爱意,同时有着心理扭曲和愚昧迷信的性格特点,戏剧透露出仇虎的善与恶的人格与内心之间的冲突。本文从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学角度对仇虎复仇前后的心理变化进行详细分析。
【关键词】精神分析学;《原野》;仇虎
中图分类号:J824 文献标志码:A 文章编号:1007-0125(2019)12-0024-02
被誉为曹禺戏剧的“四大名剧”之一的《原野》,是一个以农民仇虎复仇为主线的三幕剧。戏剧情节是在仇焦两家人之间展开的,通过仇虎一家受迫害,两家人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从而进行复仇的故事。根据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本剧中仇虎在复仇前后所展现出的心理状态,可以揭示仇虎的人性变化和复杂的内心斗争。
一、仇虎复仇前的心理呈现
《原野》中,“复仇”是仇虎再次出现在焦家的目的。在剧中一开始就介绍了仇虎复仇的背景,焦阎王抢了地烧了他家,害死他父亲,卖了他的妹妹,并把仇虎的青梅竹马作为儿媳,并将仇虎陷害入狱。仇虎一心想要挣脱牢狱,去找焦阎王报家仇,满怀不供戴天之仇的仇虎,在被关押的八年之后摆脱了监牢找焦阎王报仇。
弗洛伊德精神的分析理论的核心部分是无意识理论。心理地形学将人的心理分为潜意识(无意识)、前意识与意识。所有人的动力与本能等一切的冲突都是潜意识(无意识)造成的,这是人的本能欲望,它不受到客观现实的改变。“父债子还、父仇子报”的观念已然成为一种集体无意识,复仇是被迫害命运的本能反应。精神分析学的观点:“无意识处于大脑底层,指受到压抑而不能经由回忆再唤回到意识中的不被社会规范所接受的欲望,通常情况下,人的某些本能欲望不被社会风俗、道德意识、法律等所容,欲望与规范产生激烈冲突,常常是欲望迁就规范而受到压抑。”[1]复仇是一种“死亡本能”的毁坏欲望,这种本能欲望促使仇虎采取了有悖于人性的残忍方式,受到前意识的驱使,仇虎通过回忆自身遭遇,使回忆成为意识的内容,它处于三重意识的中间层,使复仇的潜抑欲望进入意识域。仇虎在失去了复仇对象焦阎王之后,在他内心的挣扎中选择了将复仇对象转嫁在焦家其他人身上,尽管他并不想如此,他知道这违背常理,但最终还是决定复仇,于是在仇虎的内心欲望致使下,为满足某种情绪的渲泄,杀害了焦大星。
二、仇虎复仇后的心理转变
仇虎在大牢的八年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去找焦阎王复仇。仇虎本能的内心复仇冲动不断地受到超我中的良心抑制,因此他曾在复仇过程中迟疑过、犹豫过,良心的谴责使得自我改变。依据弗洛伊德的理论:“意识处于表层,是自觉的、有目的的心理活动,是个体能够认知或通过回忆认知的心理部分,受社会规约和道德习俗的制约。”复仇,让仇虎觉得就该是父债子还,但良心让他无法突破自我,他在两难的境地挣扎徘徊,最终人格分裂,用自杀来换取自我的救赎。仇虎看似是个彪形大汉,胸怀两代人的深仇大恨,其实也有他善良的一面,他天性善良淳朴,只因为焦阎王当年对他家所做的事,才让他燃起了心中的怒火,有了杀人复仇的冲动。如果他与焦大星素不相识,也许他不会挣扎徘徊进退两难,但就因为他和焦大星是好兄弟,所以他不忍心下手,而且焦大星對此事毫不知情,还曾经想方设法的营救仇虎。仇虎为报仇杀了焦家人并带走金子,一切看起来是理所应当的,但当仇虎面对焦大星的时候,他潜意识里却是如此的不忍。他在自我的潜意识里一次次的做出选择,并陷入矛盾之中。
本我是人格中与之相生的,但模糊不易把控的,是与人肉体相联的能量源并能够产生本能欲望,它也是没有道德观念的所有热情的来源,并且本我是以遵循快乐为原则的。本我意识的促使中,仇虎复仇的手段不仅是杀人,而且还选择和金子重叙旧情。仇虎的认知上觉得这就是在给黄土之下的焦阎王脸上抹黑,这也是复仇,就如同鲁迅笔下的阿Q一般,选择在精神上逃避。在阿Q被人欺负的时候,他总会反过来去思考,是一种灵魂寄托和自我排遣,同样的,曹禺笔下的仇虎在这件事情上亦是如此,他找到另一种非自我的精神转移法,使得复仇更近一步。在剧中他望着焦阎王的遗像阴沉地说:“哼,你看,你看我做什么?仇虎够交情,说回来,准回来,没有忘记你待我一件一件的好处,十年哪!仇虎等得眼睛都哭出血来,就等的是今天!阎王,你睁大了眼睛再看看我,(捶着自己的胸口)仇虎又回来了。(指像)你别斜着眼看我,我仇虎对得起你,老鬼,我一进你焦家的门,就叫你儿媳妇在你这老脸上打了一巴掌,哼,阎王,你还恬着脸,好意思对我笑?”[2]这里曹禺用抒情独白写出仇虎埋在心中的愤恨,暗示他要对焦家进行复仇。从中清楚地看出仇虎的内心世界:他同金子旧情复燃最主要的因素也是由于他的复仇思想所驱使,他回来的目的那就是找焦阎王报仇。而报仇的代价是使他内心受到折磨,最终心理矛盾冲突强化导致精神崩溃走向灭亡。剧终最后一幕黑暗中,只剩充满无限仇恨的身躯在怒目苍天,悲怆耐人寻味。无论他在内心怎样开脱,仇虎终究被命运所捉弄,终于选择自杀。在黑暗的森林中,仇虎在内心的变化之下,感受了生命的悲剧与幻灭。
复仇后的仇虎形象是自我发展起来的一部分,是在本我分化出来的一部分,是本我和外部之间的理性思维,它遵循现实原则,能够协调本我和自我,自我建立防御体系为对付本我。道德化的自我包含良心与自我理想,这部剧更多的是指导自我,限制本我冲动来遵循社会的道德原则。而弗洛伊德在他的著作中,对心理防御机制理论的描述则是自我通过心理上的逃避现实的方式,去减缓内心的不平静,在自我心中消除焦虑的一种心理机制,从而能够使得自我的心理达到平衡的状态。当爱恨交织在仇虎心里,他的心智、灵魂、心理在自我的约束下,使灵魂扭曲变形,最终导致他的精神分裂。在仇恨面前的自我,从善的仇虎转变成一个复仇者,他的灵魂受到压抑,呈现出扭曲变态的样貌。仇虎复仇的方法是原始的、野蛮的。作家刻画他复仇道路和方法,都是在暴露仇虎的内心深处的人性,暴露道德强责矛盾冲突之中而导致心理的扭曲,使自己陷入进退两难的局面。
三、仇虎复仇前后心理演变
仇虎是一个复仇者的形象,主要是通过仇虎复仇前后,灵魂深处激烈斗争来表现的。曹禺《原野》的情感逻辑就是由恨致爱,以男主人公报复性的爱,向地主阶级的社会统治挑战。阶级仇恨改变了性爱的性质,使《原野》的社会意义明显的压倒了弗洛伊德的影响,升华为个别农民自发地反抗地主阶级和封建军阀压迫的悲剧,剧中仇虎悲剧的产生可以归结为旧式农民斗争。从内容上看该剧是以农民复仇为题材,作者通过仇虎一家人受迫害,进而进行复仇的故事来表现的,特别是作者着力强调的复仇情绪和反抗精神。曹禺曾经说:“当时是有这样一个想法,写这么一个艺术形象,一个脸黑的人但不一定心黑。”曹禺还说:“那时,听到乡下恶霸地主杀人的事情很多,这对我有些影响。”[3]于是,仇虎这个艺术形象就一直停留在曹禺的脑海中。在仇虎得知焦阎王死讯之后,他极其绝望,重获金子的爱情之后又是狂喜,面对焦大星要不要杀时的迷茫,杀死大星后的悔恨,开始思考杀人的动机是否合理,以及受到良心谴责时的不安。这是一条从精神分裂到精神愈合的内心冲突线,它贯穿了仇虎复仇的全过程,可以看出仇虎在面对精神压迫时的种种表现,充分理解仇虎的复仇心理变化。《原野》对仇虎的描写,没有更多地写出仇虎复仇的外部生活事件和现实生活的真实关系,而是更多地转入内心世界的刻画,着重于复仇的心理过程:“犹豫-行动-悔恨-自杀”,甚至给人造成“何必复仇”的错觉,因而影响了主题的积极意义,这不能不说是表现主义这种过多从主观世界着眼的表现方法带来的损失。仇虎复仇行动的原因、目的、结果,都是充分社会化了的,这一表现主义特色不仅增添了他性格的色彩,也加强了它的现实意义。诚然,农民在旧社会都是反抗的,而且找不到出路,最后往往会失败。仇虎走的也是这样一条路,但问题不在于做什么,而在于怎样做。正是怎样做这一点上,仇虎离开了农民固有的气质,仇虎复仇后的悔恨心理大大超过或掩盖了复仇的正义之举,悔不当初压倒了家仇必报,复仇变成了一种心狱,任你怎样在矛盾痛苦中挣扎,也始终逃不出它的囹圄。作家把仇虎的复仇行动和复仇方式写得有点儿变态,而把复仇后的悔恨反而看成是常态,似乎是本性的复归。
仇虎面临两种内心冲突,当他面对复仇对象焦大星无法下手的时候,他出现幻觉,看到冤死的父亲和妹妹,痛苦着要他帮他们报仇,靠妹妹和父亲的冤魂帮他鼓起勇气复仇;当复仇后的仇虎,听到火车鸣笛声,他迎着呼啸而来的火车,选择了以死来获得精神上的解脱。在这里可以看出仇虎是一个拥有善良之心的人,曹禺始终坚定对剧中的幻境描写是极为重要的,他对删掉原剧对幻境描写的评价中可以看出来,这幕是他有意写的,第三幕幻境的描写最能揭示仇虎的内心,抵达精神层面的剖析,富有马尔克斯的“魔幻现实主义”的色彩。根据弗洛伊德的释梦理论,这不仅是幻境的“显意”,不仅是回忆层面的解析,而是具有深层意义的,是幻境的“隐义”,指幻境主体——仇虎的联想和幻觉显现,剖析隐藏在显意背后的意义。
四、结语
《原野》尽现了仇虎的“罪与罚”,并使仇虎沦陷在悖论之中。他在虚无与荒诞中消解悖论。《原野》不仅是简单的展现人性爱恨善恶的冲突,更是如同陀思妥耶夫斯基那部剧一般的罪与罚,有着人性剧烈的碰撞去探讨生死。
曹禺在《原野》里通过对剧中意象的描写:“浩淼的原野,铺满黄金的理想仙境,黑暗迷茫的森林,通向远方的铁轨,梦魇一般挥之不去的鬼魂。”无疑不是在表现仇虎复仇过程及复仇后在心理上所承受的痛苦折磨,展示了仇虎内心的冲突,重现他的遭遇,展示人在命运面前的无奈,由此上升到有关生存问题的理性思考通过《原野》中对仇虎复仇前后的心理变化对比,并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学理论去理解当中的人物心理,不难看出仇虎在面对家仇和自我内心的挣扎纠葛,这也是作家曹禺在该剧中写得最为深刻和最富争议的地方,阐释了曹禺心靈深处的复杂思想情感。
参考文献:
[1](奥)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弗洛伊德自传[M].顾闻译.上海人民出版社,1987:73.
[2]邹红.曹禺戏剧选读[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285-286.
[3]曹禺.我的生活和创作道路——同田本相的谈话[J].戏剧论丛198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