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滨丰
十八年前,我来到南京读大学,感受到了古都的兼容并包,体会到了南京城鲜活蓬勃的生活气息。这些感受与体会,始于舌尖。
冬天,常去学校对面的大市场秤一包黑瓜子,夜间卧谈备用。途经一家家小吃摊,情绪随之被大火爆炒。妆容精致的女孩或坐或站,弯腰啃串,一支接一支根本停不下来。什么风度,什么矜持,统统被食物裹挟进嘴里嚼得稀烂。
至今记得《零距离》新闻调查中的一个镜头:记者问正在吃串的女孩,你知道这家烧烤摊的肉从哪来的么?卫生不卫生……女孩摆摆手:“唉吆(哟),表(不要)说表(不要)说,先让我吃完还好啊!”
冬去春来,满城奔放不羁的野,从室外小吃摊,扑向室内餐桌。
大学课余时间,做家教挣零钱。每次去学生家里,都得把脸贴70路公交车车窗上挤个把小时。但心情愉悦,因为热情的学生家长总会留我饱餐一顿。
有顿邂逅一碟炒鸡蛋,翠绿的配菜乍看像春韭,细究又不是。知其好吃,还要知其所以好吃,我忍不住打听:“这是什么菜,这么香?”学生家长笑道:“你們家里可能不怎么吃,这是香椿头啊,南京人春天最爱吃这个。”
我赞不绝口,不好意思又忍不住地多吃了一碗饭。后来,这位家长又有好几顿做了这道菜。直到毕业多年后走进菜场才知道,号称“门前一树椿,春菜不担心”的香椿头,初上市时却贵过车厘子。
还是在那名学生家里,初遇“一股子薄荷味”的菊花脑。待锅里的水煮沸,调好味,打入鸡蛋搅花,抓一把撒入锅中,漂开后起锅装碗淋上麻油——金玉交错,惊为“天汤”。见我一连喝下两碗,家长后来好几顿都做了这道汤。
现在回想起来,不只是齿颊生香。那家人备餐的用心,饭点招呼我围桌而坐的热情,时不时夹菜盛汤的周到,笑眯眯看着我吃好吃饱的长辈神情……点点滴滴,在我内心里绘成一个个南京特有的春天。似乎,我不是作为一个外来客被招待,更像是作为一个家里人被融入。春风十里,不如家里。
时至今日,对于“南京十大怪”之一的“不爱荤菜爱野菜”,我早已见怪不怪,也已深谙南京人不亚于喜食盐水鸭的野菜情结。
曾在南京生活了六十多年的曹雪芹,将全家吃野菜的嗜好融入《红楼梦》,诸如晴雯特意交代厨房用面筋素炒芦蒿等情节,可见一斑。清代资深“吃货”袁枚,也曾在《随园食单》里写下“马兰头摘取嫩者,醋合笋拌食”。
据传,清代已有文献记载,南京地区能食用的野菜有二十种之多。其中,最受欢迎的被打包并称为“七头一脑”:香椿头、荠菜头、芦蒿头、枸杞头、马兰头、苜蓿头、豌豆头、菊花脑。
深居南京十八个春秋,“七头一脑”吃了一轮又一轮。如果非要排序,最爱当属芦蒿。
第一次吃,仿佛当年初遇香菜,异样,不适应。再吃几次,突然就不可自拔。芦蒿产地颇多,总感觉没有南京的地道,做法也没有南京人精细:一斤能掐掉八两,只留一段干干净净、青青翠翠的尖儿,掰成寸长,配上香干,点少许油盐便装盘,不仅有舒目的颜值,更有令汪曾祺都难以忘怀的“坐在河边闻到新涨的春水的气味”。一根一根,细细咀嚼,分明是春天清爽的脉络。
“南京人,不识好,只拿野草当个宝”。也许,在正宗南京吃货们的心中,春天不是梅花山的梅花,不是瞻园的迎春花,不是南理工的二月兰,而是那些陆续再现江湖的“七头一脑”。它们,才是一条条打开春天的通关密语。
编辑 乔可可 15251889157@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