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关于后开放城市的对谈

2019-05-22 22:19
新美术 2019年8期
关键词:院子

杨 寯 鲁 伟

我记得,鲁伟从2016年开始在中国美术学院建筑学院任教,而我则在一年后开始教学,刚好在我的博士论文写完以后。从那时起,我们就建筑教育的思想进行了多次交流。我们的交谈的地方发生在各种场合: 去食堂的路上、在我或他家共进晚餐的时候、在火车上、出租车上、在彼此的教学讨论中,或者在某某讲座之后。我们的交流到现在还持续着,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设计工具”是我们最常涉及到的话题。

自2018年10月以来,鲁伟和我一直在计划一个国际研讨会。关于它的讨论应该是发生在我们坐火车的路上。如今我还能回想起我们在火车上的谈话内容,以及我们在火车上看到在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各种现象

鲁伟:你知道,我昨晚又梦见了你住的小院子。

杨寯:又一次?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鲁伟:我想这只能说明这个院子有多大的魅力!院子里布满郁郁葱葱的植物,密密麻麻的房间,但只有三层。屋顶瓦片慢慢延伸到城市和天空相互混合的空隙中。一个个小小的房间,似乎满足了院子里的每个人的需求。走出自家门外,总是能到达走廊。这种完全允许空气流通的空间,对现代人的舒适度来说应该是一种挑战。这几乎就像在城里露营一样,这样的生活方式需要决心和勇气。我慢慢觉得,你似乎生活在一种完美的状态,就像我上学期和学生一起做的那个自治建造的城镇一样。我猜你的院子几乎是这种生活方式的原型,差别是它早已存在,并且是真实的。有时候,现实的东西未必真实。再说,这个院子终能给我一种”小宇宙"的感觉。不过,住在杭州市中心,找到这样一个静谧的院子,还能安心住下来,真的不容易。

杨寯:确实如此。这似乎把阿尔多·范·艾克的那句话给实现了一样,“一个房子就是一座城市"。我不应该过度赞扬这个小院子。有些东西说了,就没了。事实上,如果不是住在这个院子里,我想我那篇论文是永远写不完的。所以在澳洲,我那篇论文没有存在的前提。

鲁伟:可能在全世界而言,这样的地方都是少之又少。我相信这是住在院子里的那些人的功劳。

杨寯:功劳说不上,不过我们确实慢慢开始学会一起生活。我慢慢领悟到,这是一个缓慢的过程,这涉及到许多邻里间的妥协和摩擦。打个比方,住在这里的房东对居住的想法和我们这种租客是截然不同的。比如说养猫,养植物之类的。我中意猫,他们就讨厌死了。现在他们学会了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我另一个新邻居更牛,他养三只猫......

话虽如此,我很高兴院子现在长这样。当初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有点乱。我喜欢种植物,它们让我想到季节,想到大自然是多么脆弱。植物是需要被培育的,某种程度上,我是通过种植物,才学会养小孩的。

鲁伟:我没有你那双“绿手”……当我发现我那些盆栽死了以后时,我真的对自己很失望。

杨寯:别怪自己,我都忘了亲手毁了多少植物,所以现在我只种可以吃的东西,比如玉米、辣椒、南瓜,还有什么九层塔啦、迷迭香啦、草莓啦……种吃的好处是可以试错。一年就种一季,失败了,明天可以再来。虽然果实很少,但自己种的草莓真的好吃。我的邻居经常笑我,说这么少的地方,种来玩玩的。我想我也就是种来玩玩的。我有时候觉得,应该在世界末日之前,至少像古人一样,学会自己种菜,不会饿死……( 大笑).....不管怎样,我之所以搬到院子里,是因为它的室外空间多。在中国租房子很奇怪,室外空间是不算钱的。所以事实上,我真正住的面积比租的要多一倍,至少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我记得我一来,我就在我们二层加了三个小钢架,我定做的。之后我就把我的所有的盆栽植物都往那里放,放满了再放屋顶上。我家旁边还有一个周末跳蚤市场,所以植物的数量有增无减,这跟我邻居的耐性成正比……

鲁伟:你的邻居确实很特别,你们的院子证明,安全是不需要什么保安和门卫的。在入口的地方,有一家小卖店就够了。

杨寯:有时候,我觉得如果中国社会是一栋建筑的话,那我就是住在其中一个“剖面”里的一人。这个画面很卡通,我经常想象这样的一个剖面:在我们院子里,有那对小卖店的夫妇,店就开在街面上,我们就有他们帮忙看着院子入口;另外住了一群中年男人,他们靠卖古董为生,空了他们就打牌喝酒;我们楼下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家在附近的旅行社打工,有个十二岁的小女孩,他们三口就住一个小房间,但他们笑得也是最大声的,;跟我们同层的有另一个房间,是两个女孩合租的,其中一个好像是当秘书的;楼下还有一对来自江西的清洁工夫妇,他们早上4 点就醒来打扫街道,有时我要煮晚饭的时候,我就让我家小孩到他们家玩。

鲁伟:这简直就像小说里的情节一样,让我有点难以置信。你的邻居几乎都是来自社会底层的租客吗?我看也有房东是依旧住在里面的吧?我不认为很多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没有偏见和歧视地去一起生活。我感兴趣的是,往往这种院子都给人一种脏乱差的印象,是你们搬进来以后发生的改变吗?

杨寯:嗯,院子现在确实比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有生气,不过也花了一段时间。话说,有一天,我们第一次碰到65 岁的邻居沈伯伯。这个院子能留得下来全靠他。他70年代在教育部门工作,英语少有的流利。他说:“你们很喜欢种花吗?我另一间公寓的屋顶上有一片小菜地。不如这样,我本来就想装修一下,如果你们有时间又不嫌弃的话,来我家做客,顺便给我一些专业建议?”那天,我们看到了他三间房子的其中两间,一个是院子里的这个,一个就在西湖边上。其实这两个房子都很棒,根本不用做什么改变,我也就如实跟他说了。对于他在院子里的房间,我只是建议保留那个一楼和二楼之间的一米左右的小缝隙。我说,醒来的时候,走到一个小的室外空间,还能感受到天空和雨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他也同意,接下来的一周,他慢慢地在房间前的空间里种了很多绿树和鲜花。就是那个你一进院子就能看到的小平台。

鲁伟:你说这个院子能留得下来,全靠他?怎么说?

杨寯:杭州有一个遗产建筑保护局。如果你要保护一栋老建筑,你就要把它申报为遗产,申报必须提交一份报告,说明它的价值所在。即便如此,如果所有的业主和居民都同意搬离这个地方,政府还是会倾向于把它拆掉重建。这也意味着,如果原有的居民都不觉得这个院子有价值,那这个院子就没有保留的可能。当时除了沈伯伯,所有居民都签了遣散合同,但他就是不搬。如果没有他当时固执地选择留下,也没有我们现在看到的这个状况。

鲁伟:事实上,中国的公民应该多向你这位邻居学习,我总是觉得大家没有积极地为自己争取生活质量上的提高。你认为这与废除土地拥有权有关吗?

杨寯:在某程度上肯定有影响,但有时侯我认为取消个人土地拥有权并不代表是对共同拥有权的否定。我觉得我也只是在回国以后,才慢慢开始意识到”共同拥有权”的概念,可能也是来源于西班牙对我的影响吧。

鲁伟:哦!我们到站了……

(我们很快离开了火车,但这些想法也激发了往后的许多讨论。)

鲁伟:……也许是时候讨论一下论坛的标题了。在某程度上,题目应该能够帮我们展开对另一种未来城市发展模式的讨论框架,同时要保持讨论的足够开放。

杨寯:也许我们可以先商定几个关键词,这应该会帮助我们缩小讨论范围。你觉得“多样性、可想象性和共同生活”怎么样?

鲁伟:“多样性”绝对是一个需要强调的关键词。尤其是当人们积极地讨论杭州"城市村"的拆迁,或者北京的翻新计划如何通过拆迁来逆转所有底层商业"违章建造”活动等问题的时候,这是对社群多样性的无动于衷。通过强制从多样的改造回到单调的街道生活,这意味着政府机构和专家们没有意识到这种做法的严重性。街道因居民生活所需自建而成的环境是需要时间积累的,欧洲古城的街道之所以有活力,是因为每一条街道都等同于一个逐渐建立起来的博物馆。另外,也许我会加上瑞士社会地理学家杰奎·利维(Jacque Levy)提出的"城市性”的概念,因为我觉得对于城市未来的讨论需要新的工具和概念,才能描述现有城市规划所忽略的生活质量,同时我们应该把这些质量提升到可量化的状态。

杨寯:好的,那么“多样性、城市性和共同生活”?

鲁伟:你觉得“哪一个未来我们才能拥有多样性、城市性和共同生活”怎么样?我觉得演讲嘉宾和听众需要理解,这些讨论都是我们作为城市公民所需要做的选择,就像你和你邻居需要做出那些选择才能维系这样的一个小院子。

杨寯:我同意。顺便说一下,对我来说,即使住在城里更贵,但我仍然选择住在杭州市中心。生活方式指的就是一种选择的态度,你可以住在院子里或小区里,有车或没车,或种点吃的或完全不种植物。这些都是作为居民所做的选择,但却直接影响一个城市的质量。另外,我认为我们的立场是要明确地避免从自上而下的单一角度又一次提出高高在上的讨论。反正,以一个问题作为标题总是比一个断言要来得有趣多了。

鲁伟:没错。话说,你住的地方真的是非常罕见的。我很期待你应该考虑以这个为蓝本,做一个项目。我的意思是,可以是文字,或图像记录,甚至是一整个设计课。。

杨寯:是的,我很幸运有机会住进这个院子。

也许我们仍然需要一个更简洁的主标题。我们可以把刚刚提炼的问题放到副标题的位置。

杨寯:……(想了一下……“开放城市”怎么样?

鲁伟:请继续说。

杨寯:哝,首先它的对立面是”封闭城市”的概念。我的意思是,自从“城市化”一词由西班牙工程师阿尔方斯·萨达[Ildefons Cerdà]于1859年创造,往后巴塞罗那就被理解为现代城市化的原型。这种模型是建立在一种过度合理化的空间规划上的,包括我们现在热衷讨论的“公共空间”概念和“城市形象”的概念,它特别关注卫生、交通和平等这些层面。虽然这种“城市”理论为经济带来的很多有利条件,带来了机遇,但“城市”的概念往后就继续被巩固为一种依靠经济奇观才能维系的东西,同时其扩散性——大都市、超级都市等等。这些都证明,建筑这个的专业正在逃避问题。在中国,住房仍然是构建城市的基本单元,但同时它已经无可避免地被垄断为房地产发展以及国家计划经济的工具,而再不是提供集体生活基础的必需品。简而言之,我认为“城市规划”这门学科是一种“计划经济”的产物,尤其是在2000年后中国从香港学来了“土地经济”的发展模式。我相信,我们正在接近一个后泡沫经济的状态,但我们感觉我们还没准备好。当国家机构耗尽其控制其持续增长的所有法宝的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呢?当他们无法通过美国发明的”量化宽松政策”或各种各样的货币政策,通过炒作和投机来保证人们的就业问题的时候,我们是否准备好来应对一个尚未到来的城市替代模式呢?这是一个需要对城市展开积极地去想象。所以我觉得’开放城市’,应该涵盖了这一层语境的讨论。

鲁伟:这个观点很有趣。对我来说,更重要的问题是,我们是否已经掌握一种有效的设计工具和合适的城市主体来想象它呢?我们的城市规划师、建筑师和政治家准备好了吗?几十年后,我们的学生有可能成为参与这些决策的参与者。所以,我们希望鼓励我们的演讲嘉宾积极参与到针对设计工具的讨论,帮助他们去面对那些我们现在可预见的状况。

杨寯:是的,我觉得从全世界的角度来看,这次研讨会还应该提供一个平台,帮助我们面对全球共同面临的问题。对于城市的讨论,从作为世界公民的角度看来,立场基本是一致的:我们的都市化区域远不是城市;没有城市密度的城镇化、无边界的领域扩张、为了指标而发展的城镇化、争夺下一个未来城市的竞赛模式、不可持续的城市生活方式导致生态灾难……这一切都指向一种“非城市的都市化”现象。我们城市的物理建设离“智慧”还很远,但同时它们的不宜居性需要用更多的数字基础设施来补偿。在我看来,智能城市是一个让资本继续积极投掷的海市蜃楼。

鲁伟:我非常同意。就城市空间问题而言,我认为它有一种产生错觉的危险,我们感觉似乎可以发明另一个问题来摆脱现有问题。抛开所有这些政治决定,背后巨大经济游说我们就不谈了。

杨寯:在现有都市化问题持续存在的同时,中国城市面临着自身的挑战:城市居民自发的空间活动被认为是非法的;大型人造城市正在以“智慧城市”和“科技进化”的名义进行一种新型土地发展模式;然而,具有良好城市密度和空间质量的城市村庄(城中村)却被大规模重建。然而,城市设计者涉及设计和规划的工具的讨论却止步在量化数据与功能分区的狭义探讨。同时,以效率的名义,以封闭的“下意识消费城市”为代价,政府、市场经济家与媒体热衷于一种新性的土地开发实践及其“无缝控制”(即“智慧城市”)的系统实践。另外,我们是否有可能从现有的城市现状中生发出一种更优越的城市实践和理论呢?我们是否能思考一种包含永续农业、开放网络社群、以改造为前提的、在现有空间现象下重塑社群与归属感的新型城市模型呢?……因此,我们设计的城市和建筑的指标、参数和设计工具有必要被重新讨论!

鲁伟:这就是为什么今年我和我的学生参与一个“超现实”的情景,我的任务就是试图建立一种虚构的叙事背景,帮助学生克服现实,并提供一套新的城市驱动力,以创建另一种新的真实可能性。在这个设计任务的开端,我要求学生先每人深读一本关于城市批判的理论著作,再把每个人的阅读总结成一本作为我们自己班内的一本“导读”文本带着在身上,然后我再带着学生和他们新的眼睛去下乡,我称之为徒步行,也是希望他们重新阅读发生在杭州周边的城镇化现象。

杨寯:是啊,我带我的学生也做了一个类似的下乡活动。差别是,你带学生在观察的是围绕杭州城周边所发生的边缘都市化、郊区都市化等现象。而我带我的学生从诸暨的千柱屋一路步行走到杭州,是希望他们通过自己的身体对中国所谓的“城乡现象”有一种自己的感受和观察,同时也对乡村、城镇、都市以及之间的这些不同的社群聚落的生活方式有一种认知和记录。我想,这也是我们持续讨论所带来的一些积极成果。那么,在你们的徒步行之后,你有想好这个虚构叙事是什么吗?

鲁伟:我刚好把这本子带在身上,你先读读看。

杨寯:(我在心里面念了起来)……“我们可以设想,我们已经成功说服负责城市化的权力机构和主要行动者进行城市化试点项目。在主要行为者同意下,这个项目希望重新思考和调整建立城市化的系统框架,并且同意我们的城市需要能够涵盖更加复杂性和多样性的决策工具。在这种情况下,当局选择了三墩作为场地。这是一个约120 公顷的区域。以试验另一种城市发展过程为名,建设一个主要围绕社区需求的城市项目。决策者将呼吁各地组织积极设想一种以合乎道德和带有包容性的方式,对另一种生活方式进行设想。新的参与者,如住房合作社、非投机性建筑机构将申请购买一些可用的地块。他们也将选举产生一个科学委员会,对生活方式提案进行评估。合作方式、共享性、共享场所、共生、共存、共同工作、社会经济、循环经济、生态、城市农业,这些都将会纳入讨论议题。另外,一家专门的银行会成立,以某种社会道德性为基础,将提供贷款并帮助这些项目实现......项目的人口将从2 万人增长到约10 万居民,即平均每公顷约1000 人。在城市规划的层面上,它的密度将被提升为FAR 3.8的容积率。

我十分期待看到这个虚构文本最终会激发什么样的设计!我的第一反应是,这个对未来城市的设想好像延续了一种对城市模型想象的传统:霍华德的花园城市、赖特的广英亩城、路德维希·希尔伯塞默的垂直城市、勒·科布西耶的光辉城市……

鲁伟:这挺有趣的,但或许我自己没有企图建立这样的历史关联性。虽然它的目的是把这个项目理解为另一种“城市形态”的设想,但绝对不期望是一种通行全世界的普遍模式。

杨寯:过去城市设计一直都希望通过一种模型或理论去引导城市发展的现实。当然,大部分理论都难以实现,只停留在纯理论层面的讨论。但其中也有特殊的例子,例如霍华德确实最后实现了莱奇沃斯[Letchworth]和韦林[Welwyn]两个“花园城市”。但我认为这些关于理想城市的设想和讨论的重点不是可实现性或可行性,而是它们对于各自所针对的问题的积极回应。比如再以霍华德的“花园城市”为例,“新城市运动”所针对的就是19世纪英国工业化发展所带来的城市无序发展导致的民生问题,同时也希望从社会系统组织角度去把分裂的资本与劳力,重新掌握在劳动者的手里。因此,霍华德的理想“花园城市”倡导自给自足、商农结合、自主建房等等,都是针对当时被恩格斯所描述过的英国劳动人群的居住环境。但后来大家对“花园城市“的印象,就是那种欧式洋房别墅,加上一个大花园的郊区城镇。这种土地开发模式跟霍华德所提出的自给自足的社会组织模式没有任何关系。因此,都市化、城镇化,严格来说,都是一种挟持了社会理想主义所进行的经济开发模式,普世性只是一种允许这个经济模式全球化的借口。

鲁伟:这个我完全同意。这种虚伪的普世性希望唤醒普遍人群的私欲和贪婪,利用人们的虚荣心,把居住的这种基本需求提升为一种奢侈的、带有可欲性的商品。因此,我认为城市化的问题根源其实是人的社会组织策略出了问题。我们必须逃离由这种消费主义所形成的恶行循环。

杨寯:是的。同时我也能从学生们的初步设计方案中看出,这个课程的设定是针对一些城市化发展的长期问题所提出的。我觉得有几个基本原则起了很大的作用:

1.保护并留出所有现有建筑是这次设计中所有建筑活动的先决条件。我猜这是主要针对那类对杭州周边被大量拆除的城中村和老城区所提出的另一种设想,也可以说是一种抵抗。这样的设想主要挑战的是那些先验的、未曾加以严格审视的城市理想形态,例如我们现在在滨江所看到的大片绿地和密度较低的高层建筑群的这种几乎郊区化的低密度整体规划模式。因此,我认为这种基于现状的设想是建立在一种反城市规划的基调之上的;

2.对超高密度的提出,是为了使周边的土地享有复耕的可能性。严格来说,这也是你对都市蔓延所提出的一种基本策略,就是通过超高密度的发展性设想,去建立一种城市的有限性和边界性。城市化现象的边界受控制,就意味着乡村农业生产得以受保护。20世纪的英国花园城市大量被繁殖,其中最严重的问题就是城镇化的发展对乡村所带来的农耕土地短缺和农耕生态的问题。其实这也是工业化发展的一个核心问题,就是过分集中于城市的规划,而忽略了乡村、自然和农业的规划。可能更为合适地方式,是从地理社会学、农业以及人类学的角度去重新审视这些都市化渗透的、被吸纳的城市。因此,三墩的选址我认为是有重要讨论意义的;

3.从完全自下而上的自我组织角度想象一种城市形态。这就是你刚才所说的,“城市问题的根源是一种社会组织问题”。这对学生来说很重要,因为这是一个关于建筑师的立场界定问题。他们作为建筑师的角色,是这些未来居民的代理人,而不是政府或发展者的帮凶。在这样的立场上,学生们不仅仅在执行一个假想城市的某些愿景性的设想,而且还需要把自己想象为未来的居民和主要参与者。因此他们所参与城市徒步行,帮助他们理解城市性以及现有城市的问题,并利用他们的第一手资料和经验作为参数,为这个城市进行设计。

4.它既是一个实验模型,也是一种建筑教学工具。我认为这是你今年教学里头做得最彻底的东西之一。学院里常常会说“怎么观察决定了怎么设计”,当然从绘画和再现的角度挑战我们如何观察我的世界固然重要,但久而久之在学生之间也必然会形成一种“套路”。但是如果要改变学生的观察方式,往往需要他们通过某种东西重建自己所理解的现实。重建也就意味着先要把自己从既有思想上解放出来,并且重新认识“真实”。所以我很认同“深度阅读”加“徒步行”的这套组合拳。

鲁伟:我看你的理解十分接近我一开始介绍这个课程的意图,对此我十分感激。希望你往后还能抽空来我们班的评图,多给学生们提出一些精辟的看法和意见。有时候我觉得,学生对这样的设计课程也是有点不适应的。我感觉他们总希望他们可以通过某种形式去统筹他们的初期设想,然后就很快的进入材料、结构、内部空间或展板构图这样的一套程式里面去,而我一直希望他们自己能够反思这个套“空间生产”的模式。因为这种“程式化思维”本身就是建筑教育的一个大问题。

杨寯:哈哈,用学生的话来说,就是“套路”。我其实在看完了你学生对三墩的初步设想以后,感觉到这个课程其实还是很难用他们习惯的“套路”来做的。你们提出的三墩初步方案,乍看像是一种带有自身力量的、像菌类一般的生长性城市设计。这个整体的设想似乎在问一个这样的问题,“假设城市化的高密度发展不需要建立在拆除原有城市现状的前提下,那我们的新型城市会是怎么样的呢?”面对这样一种从城市现状生长出来的设计,城市设计者或建筑师的设计工具是远远不够的。就这一点来说,他们就无法使用他们的“套路”,但更重要的是,面对这样的语境,如何建立另一种或多种的设计方法呢?比如你们的沙盘模型,是与电脑模型是同步的,同时也能计算出所有的城市规划者所关注的技术指标,容积率、占地面积、绿地率等等。明显,这是为挑战现有的土地规划发展模式所作的准备。我猜,这个课程还有一个很重要的目标,就是希望向现有的土地开发商提出另一种发展模式的设想,希望我们也能够把他们邀请到我们的论坛上来,进行正面交锋的讨论。话又说回来,你觉得我们这个座谈会的标题如何?

鲁伟:哦,是的!我也投“开放城市”一票。

杨寯:话虽如此,我和王澍教授略略地谈过他对论坛的看法,他提到“开放城市'”在中国可能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它指的是自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改革开放”。他建议,我们是否应该区分一下,比“后开放城市”?

鲁伟:我们应该清楚,我们并不应该进入设定历史潮流的历史决定论语调中……法国人很擅长这一套。

杨寯:不要对自己太苛刻。

另一个方面,我也觉得城市问题与农村问题是纠缠在一起的,在中国更是如此。虽然我知道这个答案可能会给人一种虚无或过于简化的感觉。但是,如果我们回顾一下中国现代化和城市化的变化过程,这种城乡的纠缠从一开始就可见:大跃进;知青下乡;1980年代的改革开放;;1990年代的跨省劳工移徙;沿海城市的工业化;集中社会资源的中心城镇概念;2000年开始的“土地经济”发展模式;为应对2008年后的中国式量化宽松;淘宝和淘宝村;还有持续发生的房地产泡沫。简而言之,我们以上谈到的城市化状况一连串复杂的政治社会连锁反应的结果。

鲁伟:……我能接受“后开放城市”这个标题。我们顺便谈谈农村的情况。你对最近在中国遍地开花的农村建设项目有什么看法?

杨寯:这是另一个有趣的讨论。哦!我们又到站了。要不,下回分解?

鲁伟:好的,下回分解。

……(我们微笑地相互看了一眼,然后就起来走到火车上的门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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