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场景—框架理论看《废都》方言词汇翻译

2019-05-16 03:10
关键词:方言译者译文

黎 璐

(1.陕西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 陕西西安 710062;2.商洛学院人文学院 陕西商洛 726000)

葛浩文在翻译了《浮躁》之后,时隔25年翻译了《废都》,于2016年1月在美国出版。《废都》是贾平凹作品中争议最大却读者众多的一部,与其他作品一样糅合了大量方言土语和风土民情等地域性极强的元素,生动展现了浓郁的地方特色,增强了作品的真实性。[1]但如何将这些极具地方特色的语言翻译成英语并能够被西方读者所接受成为了一个难题。

近年来方言翻译逐渐成为翻译研究的新热点,关于贾平凹小说《废都》的英译研究还相对较少。贾元元从目的论角度出发研究了《废都》中的文化负载词的翻译方法,认为只有掌握语言所承载的文化才能真正将原著的含义传递给读者;[2]邵霞对《废都》和《浮躁》两个英文译本中的詈骂语进行分类并分析了葛浩文在翻译詈骂语时考虑字面意思、语境意义和语用功能及中西文化和认知观念等方面的不同。但以上分析都较为零散,不够深入。[3]目前,框架理论与翻译结合的相关研究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框架理论与翻译结合的理论研究,邓静对框架语义学视角的翻译研究进行了回顾和分析并提出前景展望,[4]汪立荣介绍框架理论并对框架系统、次框架、文化框架以及翻译策略运用进行探讨。[5]二是应用研究,涵盖了翻译教学、二语习得等,丁卫国提出基于框架理论的翻译教学模式及其操作流程,[6]汪立荣分析了二语词汇学习中的两阶段并阐述如何在词汇教学中帮助学习者建立二语框架,[7]朱曼婷从认知框架理论角度分析了公示语的英译,[8]甘慧慧从框架理论看古典诗歌英译中的意象传递。[9]肖开容从框架理论视角来探索译者的翻译认知过程规律并提出翻译认知操作模式,并以古诗英译为例去验证其有效性。[10]总之,框架理论的应用研究较多,其理论还需进一步发展,而将框架理论与方言翻译相结合的研究比较欠缺。就翻译而言,译者首先作为读者感知作者所描绘的场景,然后依靠此场景,借助语码转换,让译文的读者能最大程度地感知并构建起译者在阅读原文时所产生的相同或相似的场景。本文试图借助Fillmore的场景——框架语义学理论分析《废都》中方言词汇的翻译。对文学作品方言翻译的探讨,不仅可以深化和推动文化负载成分的翻译研究,而且对目前中华文化走出国门的翻译实践提供指导。

一、场景——框架理论及其翻译中的应用

“框架”这一概念最早由英国人类学家Bateson在“游戏与幻觉理论”一文中提出,是一个心理学概念,指某时空界限内的一组互动信息或有意义的行为,心理框架是交际者提供给交际对象应当如何理解符号的诠释规则[11]之后,在社会学、心理学和语言学领域都得到发展。[12]Fillmore最早将其引入语言学研究,在不同时期其含义有所不同。[13]“框架”最初是指“语言选择的任何系统”,即由词集合,语法规则选择或语言范畴构成的系统,这些系统跟情景的各种原型实例相关联,形成框架的基础是经验、信仰或惯例。[5]而后,Ungerer&Schmid认为框架适于表征特定的、频繁出现的情景、知识和信仰,可以看作一种描写认知语境的方法。[14]场景——框架语义学(scenes and frames semantics)认为人们在语言学习或使用中会把某些场景和语言框架联系在一起,而在习得这种联系后,场景和框架能够相互触发或激活,形成框架-场景、场景-框架、场景-场景、框架-框架的表达形式。因此,一个词的意义只有参照经验、信仰或惯例的结构背景才能被理解,这个结构背景就构成了理解意义的先决条件。场景——框架语义学认为对一个词的理解,就是要激起对某一场景的联想,然后确定该词在整个框架体系中的位置,从而达到正确理解它的含义。

Mary Snell-Hornby将场景—框架语义学引入翻译学中,并把它作为译者分析文本和再创作文本的依据,与传统翻译理论提倡对等不同,她认为翻译不仅仅是两种语言的转换,更是两种文化的转换,翻译是交际的复杂行为,是源语作者、具有译者身份的读者和具有译语作者身份的译者、译语读者三者之间相互作用的过程,译者首先从作者那里获得框架,再根据自己已有经验和对相关材料知识的了解,建立自己的场景,在此基础上再去寻找合适的译语框架。[15]场景—框架理论既牵涉到字词和结构,也牵涉到相互关联的经验、观念和背景情景等文化因素。[16]

二、《废都》方言词汇翻译

方言在文学作品中不仅传达了一定的字面意义,而且通常还有相当重要的文体功能,具有独特的艺术效果,比如帮助刻画人物形象,增强作品的真实感,为作品增加幽默感及讽刺力量等。由于各种语言及文学使用的方言传统不同,方言本身内部又存在一定的文化内涵差异,这些功能往往很难在译文中加以体现。葛浩文作为中国现当代文学首席翻译家,其翻译受到西方读者认可,但他也承认没有完美的翻译,有些作品中的方言经过翻译失去了原来的味道。

(一)《废都》方言语料库

不同地域产生不同方言,贾平凹生于商州丹凤棣花镇,属于中原官话,关中方言小片,本研究以《商州方言词汇研究》为标准,[17]同时参照《关中方言大词典》对《废都》中的方言进行词条检索,[18]并在葛浩文英译版中找到对应的译文,按照释义、词性、译文等进行编排。《废都》方言词汇语料库包含词语和固定语两个部分,共包括27个词和10个固定短语,词语中有4个名词,12个动词,11个形容词,固定短语中有两个歇后语和8个熟语。

(二)场景—框架理论下《废都》方言词汇翻译分析

Fillmore的框架语义学认为词语是被语言使用者利用的工具,其作用是“导引和投射语言使用者心中的框架”或“例示特定的框架元素”。“导引框架”即读者或听者根据特定词语的提示从记忆中检索特定框架;“投射框架”指作者或说者根据特定框架从记忆中检索特定词语。[19]框架元素可分为“概念框架元素”和“意象框架元素”。一般来说一个框架至少包含一个概念元素,也有可能包含多个概念元素。与概念框架元素相关联的就是概念意义。意象框架元素和概念框架元素不同,并非所有框架都有意象框架元素,意象是特有的、涉身的、经验的表征。如科技词汇导引的框架就只有概念元素,而文学作品和日常用语词汇两种框架元素兼而有之。[7]如“月球”只有概念元素,而“月亮”不仅有概念元素还具有意象元素。而意象框架元素一般缺乏显示语言形式,与之相关联的是隐性意义。不同个体或民族的语言所具有的差异体现在框架、概念元素和意象元素三个方面,从而形成个体之间的或跨文化跨语言的差异。如“weekend”在西方文化中指周末,用于休息,而在印加文化中,用于赶集,其概念框架元素存在差异;“西风”在中国文化中往往会让人联想“西风残照,汉家陵阙”“古道西风瘦马”,其意向框架元素是悲凉、凄冷,而在西方“西风”是温暖的、预示新开始,如雪莱《西风颂》,同一词在不同语言中所导引的意象框架元素不同。框架元素的差异会直接导致场景的差异。《废都》中的关中方言词汇与英语译文中的词语同样会有概念框架元素和意象框架元素的差异。

1.概念框架元素

葛浩文在翻译《废都》方言词时,能够较为准确地把握其概念框架元素以及激活的场景,再现原文方言词的表达效果。如方言词“避(pì)”意为“不礼貌地让人走开”“骂人滚远不说滚而说避”。文中警察骂老人“避(pì)”,激活了“离开”这一语义框架,其场景具有“否定”“歧视”“厌烦”等特点,而其所激活的场景使译者在目的语中寻找与之相对应的场景及语义框架,而在目的语中也同样存在表达这一场景的相应的语义框架。在翻译中,将其保留方言读音的同时加上注释,使读者能够准确体会说者的意图及相应的场景:

[原文]:姓苏的警察就一边跑一边戴头上的硬壳帽子,骂着老叫花子:“pi!”“pi!”是西京城里骂“滚”的最粗俗的土话。[1]

[译文]:But they did not see one anywhere, not until one named Su ran up, adjusting his helmet, and shouted at the beggar, “Pi! Fuck off!” using the coarsest term in the Xi jing lexicon.[20]

图1

但也有个别方言词的翻译上,有失偏颇。如:

[原文]:庄之蝶瞪了她一眼就撵那群人去了。[1]

[译文]:That drew a glare from Zhuang, who walked off to join the group of people.[20]

“撵”在商州方言中意为“驱逐”或“追赶”,句中庄之蝶正和市长一伙人一起救灾,路上碰到柳月,和柳月聊了几句后赶快追赶前面的人,在上面句中应该是“追赶”的意思,其引导的概念框架是快速地、着急的,如“酒驾的司机逃了,警察最后撵上了”,而作者翻译为“walked off ”,丢失了概念框架元素“快速”,与原文所表现的场景框架不符,应加个quickly或改为ran after更为恰当,更能传递出当时紧张、混乱的场景。

[原文]:夜里回去,就将这些故事又渲染了讲给唐宛儿,妇人兴趣盎然,要求讲了一宗还要讲一宗、苦得周敏只好瞎编排。

[译文]:The only way he could satisfy her curiosity was to spice up the story.

“编排”在商州方言中意为“捏造、夸大事实,借以讽刺倾轧他人”,周敏去孟云房那听到很多庄之蝶的事,而作为一直倾慕庄之蝶的读者唐宛儿便缠着丈夫给自己讲庄之蝶的故事,“编排”应该指“捏造、夸大事实”,所激活的场景框架应为“编造”,与后文中周敏通过这些听来的故事写了文章并发表,引起了一场官司相呼应。而译者译为“spice up”,其概念框架元素为“增添趣味”,与原文所表达的框架不符,应译为“cook up”更为合适。

2.意象框架元素

意象框架元素与词语的隐含意义相关,葛浩文翻译《废都》方言词时却并未时刻忠实原文,个别方言词所引导的意象框架元素并未表现。如:

[原文]:庄之蝶却一时瓷在那里,只是皮笑肉不笑。[1]

[译文]:While Zhuang could only feign a smile.[20]

“瓷”在商州方言中既可做动词也可做形容词,动词意为“发愣”,形容词意为“呆傻、愚笨”或“坚固”。文中庄之蝶和牛月清结婚多年没有孩子,被熟人问起,只觉得尴尬,突然又听妻子提起找远方表姐为他们代孕的事,心里不痛快,“瓷”引导了“发愣”的意象框架元素,而译者只译了后半句,并未将这一意向框架元素表现出来,可译为“While Zhuang forze and could only feign a smile.”,更能将庄之蝶在尴尬场景中的微妙心理传递给读者。

[原文]:三天五天熟了,狗皮袜子有什么反正![1]

[译文]:We become equals once we get to know each other better.[20]

“狗皮袜子没反正”在商州方言中本义指狗皮做的袜子不分表里都一样,在文中孟云房妻子用来说孟云房和庄之蝶的关系非常密切,在此应意为“关系密切,不分彼此”。而译者译为“become equals”,并没有传递出“不分彼此”这一意象框架元素,可译为“We can share everything once we get to know each other better”。

[原文]:汪希眠老婆说:“听说过,果然神神道道的。”孟云房说:“什么是神神道道?我已经弄通了《梅花易数》《大六壬》,《奇门遁甲》《皇极经世索隐》也是读过三遍,出外做过三次《易经》报告了。[1]

[译文]:“I heard that, and I’m intrigued,” Wang’s wife said.“There’s nothing intriguing about it. I now have a complete grasp of Plum Strategy of Change and The Sixty Heavenly Stems, and I’ve read The Compendium of Imperial Prophecies three times.[20]

“神神道道”在商州方言中是贬义词,意为“神经兮兮,神神秘秘,言谈举止不太正常”。在文中作家孟云房沉迷于奇门遁甲之术,而作者译为“I’m intrigued”,并没有传递出相应的意向框架元素,而是转换了视角变成说者好奇,可以译为“I heard that, and actually he likes a Witch”。

[原文]:没想到那一条街上,哗哗啦啦一下子又开了五家书店,又全卖的金庸的书,南山猴——一个磕头都磕头,货就压下了。[1]

[译文]:But we never anticipated that five more bookstores would open on the same street, all of them selling Jin Yong’s novels. Business went downhill fast, since we couldn’t get anything from our supplier.[20]

商州方言歇后语“南山猴——一个磕头都磕头”非常形象地引导出猴子纷纷效仿磕头的意象框架元素,激活了书店“跟风”这一框架,但其本身作为一种隐喻,跨文化意义识解上具有难度。所处环境的大致相似性决定了经验结构的相似性,这也是翻译成为可能的认知基础,显然文本对于译者而言并没有激发出相似框架,因此并没有译出。虽然译文语言更加精简,却没能传递出“纷纷效仿”这一意向框架元素,相比原文表达效果减弱。

三、翻译中的跨语言框架激活可行性

德里达就曾认为即使是最忠实原作的翻译也是无限地远离原著,无限地区别原著的,主要因为译者主体的认知参与造成的。方言翻译中跨语言框架能否激活主要取决于源语框架与目的语框架是否存在一致性,以及译者的跨语言框架激活能力。洪堡特和沃尔夫认为思维决定文化,那么翻译最终是不可能的。[21]但不可否认的是人类的语言又存在着某些共性。翻译中存在理想的跨语言框架激活和不理想的跨语言框架激活。葛浩文作为翻译大家,对《废都》中的关中方言词汇的翻译并不完美,究其原因,就在于方言作为一种地域变体,其认知框架具有独特性。

结语

Fillmore的场景——框架语义学理论为分析《废都》方言词汇翻译提供了很好的视角和途径。框架语义学理论认为翻译就是译者在目的语中所采用的语言表达式能否激活与源语相同或者相似的框架。方言表达生动且具有较强的文化色彩,往往在翻译中成为难度较大、失真较多的语言成分。为此,译者在翻译时应尽可能地选择与源语激活认知框架一致的目的语语言表达式,充分考虑到概念框架元素和意象框架元素的一致性,才能更好地激活场景,使读者身临其境。但这种一致性和传统翻译理论中的“对等”不同,“上帝的羔羊”(lamb of God)翻译成“上帝的海豹”(seal of God),在对等观念来看似乎是不可取的,但用框架语义学理论来看是合适的,因为其激发的框架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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