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成志
1
苏东坡的一生,是凄风苦雨的一生。
还是先看一看苏东坡一生的遭际吧。1057年,苏东坡20岁,其母程氏病故;1065年,苏东坡28岁,结发妻子王弗病逝;1066年,苏东坡29岁,其父苏洵去世。1079年,苏东坡42岁,因“乌台诗案”坐牢103天;1084年,苏东坡47岁,未满周岁的小儿子苏遁夭折;1097年,苏东坡60岁,被流放到儋州;1101年,苏东坡64岁,客死常州,葬于汝州郏县。
苏东坡的仕途,是风雨飘摇的一段历程。陷入党争之祸的苏东坡既不能容于新党,又不能见谅于旧党。他请求外调,被贬谪,被流放,曾任职于杭州、密州、徐州、湖州、颍州、扬州、定州、黄州、登州、惠州、儋州……辗转之中,苏东坡曾在黄州带领家人开垦城东的一块坡地,种田帮补生计。故而自号“东坡居士”。流徙之间,常常是刚刚建好房屋,便接到了下一个调令。
凄风苦雨之中,风雨飘摇之间,苏东坡说:“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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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度秋凉。”“乌台诗案”改变了苏东坡的人生轨迹,也改变了他的思想轨迹。
1079年3月,苏东坡由徐州调任湖州,他作《湖州谢上表》,略叙为臣过去无政绩可言,再叙皇恩浩荡,在文末说了几句牢骚话:“陛下知其愚不适时,难以追陪新进;察其老不生事,或能牧养小民。”一群大大小小的官僚以此为由,硬说苏东坡在很多诗中流露了对朝廷的不满和不敬,罗织了“以诗文讪谤朝廷”的罪名。
7月28日,苏东坡被逮捕后,担心连累亲朋,被押解着途经扬州和太湖时,想跳水自杀未遂。8月18日被送进御史台的监狱,提审中时常遭到通宵达旦的侮辱和摧残,只得认罪。他给弟弟苏辙的信中有这么几句话:“是处青山可埋骨,他时夜雨独伤神,与君世世为兄弟,又结来生未了因。”
王安石曾是新党的领袖,已罢相退居金陵,上书说:“安有圣世而杀才士乎?”患重病的曹太后也出面干预,12月29日,圣谕下发,苏东坡被贬往黄州,充团练副使,不准擅离该地区,无权签署公文。
苏东坡精神落寞,穷愁潦倒,在黄州写下了《念奴娇·赤壁怀古》和前后《赤壁赋》。
苏东坡的一场人生苦难,却造就了文学史上璀璨的华章,这就是从苦难中开出的花朵,这就是用血泪浇灌出的谷物。这些花朵让文苑散发着芬芳,这些谷物滋养着华夏的文化血脉。
3
“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黄州城外的东坡上,苏东坡的境况没有朋友过问,给朋友写信,也没有人回信,他“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间,与樵渔杂处”。
一个缺月挂疏桐的静夜,他在夜深人静时分发觉自己是一只孤鸿,在黄州的生活境遇就是他不肯栖息的“寒枝”,他以高洁自许,听任思维翩然飞翔在忧乐之外,飞往尘世之外的邈远之境。
九百多年过去了,苏东坡真的变成了一只“孤鸿”,在诗页中飞翔,向我们讲述着那个夜晚冷冷的月光,以及月夜里那些冷冷的思绪。我们在冷冷的月夜中,审视着尘世中的“寒枝”,就会想起苏东坡,和他发出一样的慨叹: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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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王弗16岁时嫁给了苏东坡,27岁撒手西去。10年后,苏东坡在睡夢中见到了她,醒来后写下了这些“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之句。
10年之后,他已是“尘满面,鬓如霜”,他担心妻子已认不出自己。幽梦之中与她“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此番境况怎能不号啕恸哭?!
恩爱,需要用一个又一个10年去铭记;情殇,也需要用一个又一个10年去疼痛。人的一生仅仅是几个十年而已,有一些可以铭记的恩爱,这一生就是温暖的;能够和一些疼痛长久陪伴,这一生就是润泽的。
苏东坡用诗词铭记了这些疼痛,历史用诗词记住了苏东坡。我们即便有着和苏东坡一样的疼痛,几十年之后,谁还会记得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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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之中遭遇的苦痛,就是人生之中的风雨。经受了风刮雨淋之后,经历了人生的浮浮沉沉之后,才会有“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旷达。
苦痛是一份砥砺,让我们更加从容;苦痛是一份涤荡,让我们更加温润。苦痛过后,我们才会用一种眼神看待生命,看待生活,看待我们身边的一切。
苏东坡在经受了命运的砥砺和苦痛的涤荡之后,在烟波之上扣舷而歌:“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
沐浴着清风,与明月相伴,我们才会明白:从容的心绪,才是生命中的清风;湿润的眼眸,才是尘世中的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