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
记忆中的故乡,是救军粮世界。
救军粮,是一种浑身长满又长又尖的锥子似的粗壮刺针的權木。在家乡,这种權木如满山遍野的小草,房前屋后、田边地角、路旁山岗,可谓是无处不在。春天一簇簇的白色小花挤满枝头,将细小的叶子遮盖起来,远远看去白茫茫一片。从六七月份开始,原本青绿色的果实逐渐成熟,成熟的果实呈通红色,一粒挨着一粒密密匝匝地挤在枝头上,放眼望去,仿若漫山遍野的杜娟花。
也因它的果实赤红鲜艳,村里人对它还有一个更加形象生动的称呼——红刺角。“角”在我们村里人对山间能够生吃的裸子植物的果实的称乎,如“白地角”、“栽秧角”、“乌泡角”、“黄角”等。这些长在田野、山间的“角”,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是孩子们解馋的零食。红刺角则是这零食中的主力军。漫山遍野,沟沟坡坡上皆是红刺角,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人们可从夏末一直吃到次年的初春。
故乡的土地瘠薄,尽管一年四季轮翻种着玉米、麦子、荞子等,收回来的粮食还是不够一家人吃喝。每到青黄不接的时候,母亲便会领着我们到山坡上找“粮食”——红刺角。母亲背着箩筐,一手拿着小簸箕或者筛子,一手持一小木棍,捡籽粒密、色泽好的红刺角,摘几颗放嘴里慢慢品尝,若是味道甜润,便用箩筐和簸箕接在树丛下面,使小木棍敲打树枝,那一粒粒红红的小果子便如撒开的红珍珠似的纷纷落到下面的容器里,费不了多少功夫,准能弄上满满的一筐。背回家里放在大簸箕里晒干,再用石磨磨碎和在玉米面里当饭吃。这种果子,平时当零食吃着玩,酸酸甜甜的还不错。可和在面里当粮食蒸出来的味道却是酸涩酸涩的,一点儿也不好吃。但比起那些树叶、野菜的,又好了很多。
红刺角除了补给粮食的不足,还是家中的鸡鸭鹅等家禽们的主食。每年秋冬农闲的时候,村里的婶婶、叔娘们带着大娃细仔,成群结队地到坡上收集红刺角。在这个时节,每户人家的院子里都会支着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簸箕等晾晒容器,晒干的红刺角可以装在囤箩里备用,据说能存放到第二年的开春之后。
红刺角,不但果实是村民们必不可少的粮食补给,村民们烧火做饭也离不开它。我们村子不是产煤区,燃煤要到数十里之外去运。那时候村子里也不通公路,都是靠人背马驮,离我们村最近的产煤区是鲁沟,相距二三十公里,要翻过无数的山峦和一处陡峭的悬崖,逼仄的小路险峻无比。就是青壮年劳力,每天最多也只能往返两次,一人一马,每次最多二百余斤,且时常有人或马失足掉下山崖的悲剧发生。所以对于来之不易的“乌金”,村里人只有秋天烘玉米时才舍得专门烧一堆煤火,平时取暖、做饭都用柴禾。听大人们说,村子里的树林在大炼钢铁那些年头全部砍光,扔进熔炉里去了。幸好有这满山里砍之不尽的红刺角,一茬一茬顽强生长,绵绵不断地为村子里数十户人家供给着必不可少的燃料。
寒冬腊月,地里的农活少了,人们便开始筹备燃料。山上能砍的也只有红刺角树子了。村子后面那些石山上,连细草都不能生长,红刺角们却硬生生地从那些石头缝隙里钻了出来,一丛从的,长得枝繁叶茂。那时候村里没有村规民约这样的概念,但很多东西却自成一体:比如年轻力壮的年轻人绝对不会抢着去砍那些平坦地方的“便宜”柴,因为要留给那些老弱病残、没有劳力的人,否則就会被全村人瞧不起;“砍树不挖蔸”是村民们最朴素的环保意识,除非这棵树已经枯死或者是在自家自留山上开荒种地,否则是不会有人随意连树蔸挖走的,尽管冬天里取暖,树蔸熬火,一个树蔸能顶一大箩筐树枝用呢。
那时候没有人翻山越岭去外地打工,大批大批的年轻姑娘和小伙子们,趁着砍柴的机会,通过山歌传递情感互生情愫。一时间,在如绿浪般翻滚的红刺角上空,伐木声,歌唱声,欢笑声声声不绝。
——选自《西部散文选刊》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