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国宾
远离乡下的日子久了,自然会念物思旧。就像一叶草,枯萎在时光里来年还会再生,行走的岁月中,簸箕这个离不开的行囊,在思想的跑道上也会复归。
稍一回头,簸箕就出现了。娘在临水的院落里簸苞谷,抖动的簸箕一上一下,一小堆苞谷在空中便散开了,一粒粒苞谷欢快地争相往外窜。这些小苞谷粒跳起落下,还没站稳脚跟又跳起来。轻舞的谷糠一阵快活之后,地面上一片银白或灰蒙,苞谷粒也复归原处。勤快的娘细心地挑去簸箕中的杂质,一簸箕苞谷就处理干净了。接下来,娘照例坐在院子里忙个不停。
簸箕,扬米去糠的工具。乡下人用簸箕簸粮米,先把混合物置于簸箕中,双手端着簸箕不停地晃动,比重轻的秕子或糠麸就被簸箕扇出的风吹落其外。旧时光里,远居乡下的娘用这种簸箕打磨生活,一抬手,一踮步,都铭刻在我的脑海里。这些在曾经的岁月中打捞的记忆光影,像一个击不碎的梦,在时空的酿窖里越发隽艳和光鲜。
簸箕,农村家常用具,用竹篾或柳条编织而成。三面有沿,一面敞口,周边凸起。底层为粗篾片,紧密的人字纹或回形纹。不仅实用,其形如阔耳,动之生风,看一眼就能走进心里去。在乡下,簸箕也可用来晾晒柿子、花生、核桃、花椒、养蚕等,农家人家家必备此物。从乡村走出来的我,更感到簸箕的不可或缺。每到谷物新收,各家各户的簸箕相约走出屋子,在一处处简陋的农家院落里起起伏伏,一阵阵轻风过后,轻舞的谷物杂屑纷纷而降,小村落忙成一片。
远去的时光里,我把记忆的碎片缝合起来,一件件耳熟能详的物事就茂密成如盖的绿荫。我家的簸箕枝杈分明,挂满了鲜亮亮的绿叶,在浓稠的岁月中迎風欢舞。暖心的回眸里,娘的影子忽而抖动不停,忽而坐在院中小凳上,腿上放着簸箕,用手不住地扒拉着,娘又在从那一碗多的麦粒里挑拣杂物。我家的簸箕是娘的簸箕,还是我的童年,娘总能从我家的簸箕里,变戏法似的给我拿出好吃的东西来,从小我就对簸箕产生了与生俱来的倾爱与喜好。那天我一放学回到家,娘就一把把我揽过来,指着藏在簸箕里的一大把枣子说:“娃,娘早给你准备好了。”又一天,娘掀开簸箕上的盖布,两个圆滚滚的小香瓜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年幼的我朝娘挤了挤眼,拿起香瓜就咬了一大口。
簸箕,扎根于乡土,依恋在娘的时光里。自从走出乡村,我就不见了簸箕,但我仍会在博深的文化里,寻觅簸箕的影子。宋代释绍昙《偈颂一百零二首其一》:“正令全提,无在不在。簸箕有唇,洞庭无盖。”宋代释绍昙诗中,形象地说到簸箕。簸箕本为乡下人离不开的用具,还有丰满的意象呢。唐代钟辂《前定录·刘逸》中说:“我读《金刚经》四十三年,今方得力,就说初坐时,见巨手如簸箕,翕然遮背。”这段记载,将农家人的簸箕作为拟物,刚一读完,我就忍不住复读起来。
簸箕,对我来说已为旧物,但在乡下,便如炭取暖。行走的光阴里,我最想说的就是簸箕。簸箕,簸箕,这个农家扬米去糠的用具,亦可作为我播扬思想杂物的恰好工具。新时光的步履匆匆有声,我常有行走的簸箕相随相伴。
(编辑余从/图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