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赛尼小说中成长的父亲形象

2019-04-30 13:19蔡永方
牡丹 2019年11期
关键词:气概阿米尔男权

蔡永方

男权主义是阿富汗社会文化方面的一个重要特征,它的形成有着长久的历史和文化因素,而战争和宗教是造成男权横行的主要原因。本文主要借助康奈尔男性气概的相关理论,通过不同父亲身上的男权主义展现和不同时期父亲形象发生的变化,塑造作家理想中的成长型父亲形象。

胡赛尼小说创作的起点是家庭,而家庭结构中必不可少的角色是父亲。父亲角色同样在阿富汗传统家庭中占据着重要位置,胡赛尼几乎所有的作品都离不开父亲形象的支撑。小说《追风筝的人》中,阿米尔因缺失的父爱而犯下不可宽恕的错误;《灿烂千阳》中,玛丽亚姆因为父亲的谎言而悲惨一生;《群山回唱》中,帕丽因为父亲的背弃而用尽一生去寻找亲情。所以,父亲不仅仅是家庭关系中所扮演的一个重要角色,它更是男权主义在阿富汗家庭的普遍展现,书写父亲形象对了解阿富汗的男权主义有着深刻的意义。

在阿富汗,男权主义的形成有着长久的历史和宗教因素。阿富汗处于战略交通要道,自古以来乃是兵家必争之地,长期遭受外族侵略和种族内战,武力成了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也逐渐塑造了这个民族尚武的习性。人们更崇拜的是像阿米尔父亲那样的孔武有力、英勇善战的英雄,所以在人们的认知中,男性更容易被认为是力量的代表,更有能力保家卫国,造就阿富汗也逐步变成了一个男权社会。而伊斯兰教教义强调人的“忍耐与顺从”和“男子是管束女子的”主张,又把这种男权思想以宗教的形式固化下来,成为男权思想肆意而为的强大保护伞。

在家庭结构中,父亲之所以被称为父亲,是有相对应的子女存在,胡塞尼喜欢也善于描写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他曾表示,自己的创作总是以非常个人的地方为起点,描写人类之间的一些关系。父子关系是整个家庭关系的基本构成,因此本文拟采用康纳尔对性别与权力的相关理论,同时结合小说中父亲与子女不同阶段关系的展现,呈现文化殖民与战争侵害背景下父亲这类人物形象的成长过程。

一、《追風筝中的人》中支配型父亲形象的转变

小说《追风筝的人》是一部描写男人世界的作品,男人关系体现在整部作品中,其中又以父子关系为主要线索。本节主要从阿米尔父子关系的前后变化,以及阿米尔父亲与哈桑的关系这两个方面来探讨阿米尔父亲这一角色。

阿米尔的父亲是一个典型的普什图人,身材高大,孔武有力,被称为“飓风先生”。他事业兴旺,创办了一家日进斗金的地毯出口公司,拥有两家药房、一家餐厅,是阿富汗屈指可数的巨商;他乐善好施,耗费巨资,亲自设计监工,为喀布尔建造了一座恤孤院,深受人们的爱戴;他黑白分明,嫉恶如仇,他认为“世界上的罪行只有一种,只有一种,那就是盗窃,其他罪行都是盗窃的变种,没有比盗窃更十恶不赦的事情了”。

父亲虽然事业有成,乐善好施、受人爱戴,却和自己的儿子格格不入,彼此对对方都怀有一定的期待,却又让彼此失望。父亲强硬专制,崇尚比武竞技,对儿子阿米尔的关心与教育,多是以自我为中心的,简单、粗暴式的否认、打击和训斥,而缺少应有的鼓励和引导。儿子内心细腻、热爱文学、热衷于写作,在父亲眼里除了足球、比武竞技以外,其他都是不屑一顾的事情,儿子的胆小懦弱同样让父亲对儿子充满了愤怒的抱怨,“要不是亲眼看着大夫把他从我老婆肚子里拉出来,我肯定不相信他是我的儿子” 。儿子从小缺乏母爱,又极度渴望父爱,却因为父亲对自己的忽视而伤心不已,曾经有那么一刻,阿米尔这样控诉:“我恨不得能扯开自己的血管,让那些该死的血统统统流出我的身体。”

强硬专治是小说中阿米尔父亲最突出的一面,流亡前在与儿子阿米尔的关系中,他始终作为一个高高在上者肆意而为,不管是已经死去的妻子还是遗留的儿子都要对他绝对地服从,男权主义在小说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男权主义与男性形象的建构密不可分,而男性气概又是男性气质核心概念。康奈尔将实践中建构起来的男性气概分为四种类型:支配型、从属型、共谋型、边缘型。它们共同建构着现代西方性别秩序中的主流男性气概模式的种种关系和实践。而阿米尔父亲就是传统支配性男性气概的践行者,人们对他的尊敬体现了他所拥有的权威,占有、控制的传统支配性男性气概受到了大多数普通人的认可和推崇。阿米尔父亲一直固守着自己传统支配性男性气概,企图控制所有的事务,包括自己的亲生儿子,可最后他什么也控制不了,过早失去了自己中意的妻子,儿子阿米尔严重背离了他的培养模式,私生子哈桑离他而去,和儿子逃亡美国,自己却以身患肺癌而终结一生。

阿米尔父亲最后离去,说明了以个人私欲为核心,企图占有、控制一切的男权主义是不合理的,是注定要失败的。当然,阿米尔父亲身上也有积极向上的一面,是值得可定和赞扬的。男权主义的盛行受一定的历史文化因素和种族阶级观念的影响,所以消除男权主义绝对不是单纯的压制和打击,而是要从其赖以生存的文化土壤上进行改变。

二、《灿烂千阳》中的共谋型父亲的反省

玛丽雅姆的父亲扎里勒是赫拉特屈指可数的富人。他拥有一家电影院,在卡洛克有地产,在法拉有地产,有三家毛毯商店、一家服装店,还有一辆1965年出厂的黑色别克路王轿车。他是赫拉特人脉最广的人之一,是市长和州长的朋友。他有一个厨师、一个司机,家里还有三个佣人。他还有三个妻子和九个合法的子女。

可就是这么一个富有和身份显贵的父亲,却未能承担一个父亲应该尽到的责任。他与自己的仆人私通,生下了私生女玛丽雅姆,因顾忌个人的名誉,不敢和女儿相认,把她们母女赶往远离城市、村庄的一个小山丘上,只是每个月定期安排人给她们送来相应的生活补给用品。出于个人愧疚,每周四他会亲自探望玛丽雅姆,送给她礼物,给她讲故事,尽力地表达着一个父亲的爱。就在玛丽雅姆十五周岁生日那天,女儿进城寻找父亲,严重触犯了他的个人利益,他残忍地拒绝了父女相见,让幼小的玛丽雅姆在大街上受冻挨饿了一个晚上。玛利雅姆的母亲因为女儿离家出走而自杀,失去亲人的玛丽雅姆也被父亲的妻子们草草地嫁给了一个大她30多岁死了老婆的修鞋匠。婚后的玛利雅姆不仅要承担父亲欺骗和抛弃所带给的心理创伤,还要忍受丈夫随时可能给予的毒打和蹂躏,当因多次流产造成不能生育时,玛丽雅姆彻底成为丈夫随时用来发泄打骂的工具。

多少年以后,时光的老去、生意的败落、家庭的破坏,失去往昔风光的扎里勒开始意识到自己曾经犯下的罪。渴望彌补过错,取得亲人的谅解。他希望见玛利雅姆一面,却被拒绝了,留下了一封给玛利亚姆的忏悔信和一份遗产。

某些人一方面谋取权利的利益,一方面又避开男权制推行者所经历的风险,这类人的气质就是共谋型男性气概。扎里勒一方面为了个人私欲强奸了自己的仆人,并生下了一个孩子。可是,作为丈夫、作为父亲,他却不能承担其所应承担的责任。当他和娜娜私通的事情被发现后,他首先想到的是推卸责任,把罪恶的手指指向娜娜,控诉是娜娜诱惑了他,并把怀着身孕的娜娜赶出了家门。玛利亚姆的进城,暴露了他私生女的事实,他匆匆忙忙地把女儿给打发了。

也许扎里勒是真心爱自己的女儿的,但是建立在个人利益安全的前提下,在把女儿嫁给一个老修鞋匠拉希德后,他也忏悔,祈求女儿的原谅,但都不可能弥补带给女儿的心理创伤。在这里,扎里勒未能成功地建立起自己的男性气概,也意味着以私利为中心的男权主义缺乏其生长行之有效的土壤和根基。

在扎里勒给玛丽亚姆的信中,读者看到了促使扎里勒走向惭愧的关键性因素——战争,战争造成扎里勒家破人亡,妻子被杀死,女儿被流弹击中,儿子参加圣战组织也被伤害。扎里勒告诉玛丽亚姆:“我后悔没有把你当女儿看待,让你在那个地方住了那么多年。而这都是为什么呢?害怕失去面子?害怕玷污我所谓的好名声?”铲除男权主义滋生的土壤,是改变阿富汗社会不公,走向男女平等的关键。

三、《群山回唱》中从属型父亲形象的忏悔

《群山回唱》是一部负罪意识的小说,几乎每个人物身上都充满深深的负罪意识,由负罪意识而导致的情感危机几乎伴随着每个人一生。小说中的父亲萨布尔靠出卖苦力来维持家庭生计,在一个寒冷的冬天即将来临之际,他为了家庭生计,把自己最喜欢的女儿帕丽卖给了喀布尔的一个贵族。

失去女儿的他,从此陷入了感情的阴影之中,萎靡不振。他砍掉了女儿帕丽和哥哥经常荡秋千的那棵大树;不再讲故事,做事不再充满活力;脸上布满阴云,萎靡不振,好像失去了支柱。在儿子阿卜杜拉眼中,父亲已经是一个失去灵魂的人,“他不是懒洋洋歪斜在屋中,便是坐在新买的大铁炉前烤火,把小伊克巴尔放在腿上,失神地望着火苗;他的声音变得疲惫不堪,他说出的每个字都像秤砣一样”。

从属型男性气概是某些社会位置以及与这些位置相关的社会实践,而这些位置被认为低于支配型男性气概。作为社会底层的贫穷阶级,萨布尔也将支配型男性气概作为典范,只不过是表达方式不同。作为男性,萨布尔不能为整个家庭提供丰厚的物资,导致自己刚出生的儿子在寒冷的冬天被活活冻死;作为父亲,萨布尔的内心是爱孩子的,从他每晚给孩子讲故事,可以感受到他对孩子浓浓的爱意,由于战争造成的贫穷与困苦,他不得不卖掉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丧失了基本的家庭伦理,直接构成了父亲形象建构的危机。

四、结语

三部小说中的父亲形象虽不完全相同,却具有某些共同的特征。他们都因为这样或那样的个人私欲而抛弃了自己的孩子,却不得不承担这一罪恶行为所带来的负罪意识,生活在愧疚与自责的旋涡之中而不能自拔。作家之所以塑造这一系列负罪的父亲形象,意在批判阿富汗的男权主义,期望建立一种新型的、民主的、健全的男性形象。这不仅蕴含了胡赛尼的个人态度,也折射了胡赛尼的道德评判和标准,深化了小说的救赎主题。

(湘潭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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