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会创业的资源拼凑——理论背景、独特属性与问题思考

刘 振，管梓旭，李志刚，管 珺

（1.青岛理工大学 商学院，青岛 266520；2. 北京师范大学汉语文化学院，北京 100875；3.北京师范大学 教育部高校辅导员培训和研修基地，北京 100875；

4.中国海洋大学 管理学院，青岛 266100）

近年来，社会创业的全球实践方兴未艾，与之对应的现象驱动研究百花齐放，分别基于不同情境探究社会创业概念、类型、特征、影响因素等独特属性［1-3］，试图刻画社会创业发展脉络。相比现象驱动，理论驱动研究数量相对较少，主要集中于社会创业概念的辨析和基于实证检验探究影响因素间的关系，试图定位社会创业理论边界。然而，在社会创业的确切概念这一关键问题上现有研究尚未达成共识［4］，因此学者们大多遵循“广义的包容性概念”［4］，从而使得现有研究呈现出基于情境差别的异质性结论。

目前，创业研究呈现出由侧重组织层面创业过程向个体和团队层面创业认知和决策行为深化的趋势［5］，但创业实践始终面临资源稀缺的瓶颈。无论是创业团队组建与管理，还是机会识别与开发，都需要创业者（团队）识别、获取、开发资源进而实现创业机会的潜在价值，因此资源整合一直是创业研究关注的核心问题之一。然而受到资源和环境同质性、环境稳定性和资源稀缺给定性等前提假设的制约［6］，传统战略管理与资源基础理论难以解释资源高度约束下创业者的某些特殊行为，而社会创业正是其中之一。

社会创业遵循基于商业化手段创造社会价值的逻辑［7］，与商业创业的“手段—目的”关系截然相反，按照资本逐利逻辑，追求经济收益最大化的商业创业尚且面临资源稀缺的困境，以社会价值最大化的社会创业又该如何应对资源稀缺？社会创业的资源从何而来以及创造何种结果？这些基础性问题仍未得到有效解释，理论发展滞后于实践。尽管现有研究基于现象驱动得出了社会创业的资源需求、整合与利用的独特规律［1,8-9］，但大多关注已建立的社会企业/组织，而忽略了组织生成前的机会识别、资源整合和开发过程，因此社会创业共识性概念方面的研究成了“累积性碎片”［4］。

基于此，本文遵循理论驱动思路，首先界定并论述社会创业需要进行资源拼凑的研究背景与理论基础；然后通过与商业创业对比，提炼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手头资源、将就使用与资源重构等核心维度的独特属性；最后总结文献研究发现并提出可供未来研究思考的关键理论问题。通过文献研究解释上述基础性问题，弥补现有研究理论共识“碎片化”的不足，并为后续社会创业理论建构的深化提供借鉴。

1 理论背景

概念界定一直是社会创业领域的焦点议题，但情境差别使结论或观点呈现较强的异质性［1］。社会创业概念可分为创业（经济）与社会2 个维度。前者共识性较强，认为社会创业是以社会现实问题为依托，将来自“金字塔底层”的需求作为机会，基于社会创业者、社会创业团队在高度不确定性的环境中识别机会、整合资源、建立组织等活动，创造并扩散社会价值的过程［2，10］。而异质性主要体现在社会维度上，尽管多数研究强调社会创业始终以社会价值而非个人及利益相关者的利益为目标［9，11］，但仅强调“社会价值”并不足以反映社会创业的本质。比如，商业部门经济价值的创造本质上也是社会性的，能够通过优化资源配置提高社会福利水平［12］，尽管利润是主要驱动因素，但是并不排斥社会价值创造［1］。因而传统经济与社会“二分法”难以在概念上达成共识。

现有研究表明社会创业的“二分法”定义缺乏共识性的原因在于同义重复和研究者的主观性［13］，因此MAIR 和MARTI［10］建议从价值创造视角审视社会创业，而不是固守“二分法”强调的价值捕捉。而且从共识性较强的经济层面看，社会创业实践中体现的领域选择、途径方法的创新性以及来源于社会现实需求的机会识别与开发活动，对满足社会现实需求以及推动制度体系完善都表现出积极作用［1］。因此，社会创业同样遵循蒂蒙斯教授［14］提出的“创业过程模型（钻石模型）”，即创业活动表现出创业机会、个体/团队、可利用资源的有机平衡与动态结合过程。组织生成过程研究表明［15］，微观层次创业研究存在2 个研究派系，分别对应创业活动不同阶段（如图1 所示）。

图1 微观层次创业研究的两大派系［15］Fig. 1 The two streams of micro entrepreneurship research［15］

组织层面的社会企业成长表现出一定的独特性［16］，如难以定价的产品及服务、难以管理的现金流、难以测量的社会绩效等，但与商业企业相比，其独特性并不显著，只是涉及经济绩效向社会绩效的转化，而且受制于社会企业共识性概念及类型的情境依赖而难以在短期内取得共识性的理论进展。因此，针对新企业生成之前的机会发现、识别阶段展开研究，可能适合于现阶段开展理论驱动的社会创业研究。而针对新企业生成阶段的社会企业研究，可能更适合于现象驱动的理论建构研究，挖掘“经济—社会”手段目的导向下社会企业成长机理的独特性。

基于BOP（base of the pyramid）观点，来自于“金字塔底层”的社会现实需求通常易被政府和市场忽视［7］，却正是社会创业所要关注和解决的。这部分需求通常引发以普遍性、持续性、根本性、易于发现和满足为特征的社会创业机会［1-2］，区别于商业创业对突破性、异质性和创新性需求及相应机会的追求，社会创业本质上具有机会同质性［12］。而在通过创新途径吸引、整合、利用稀缺资源创造并扩散社会价值的机会开发过程中，社会创业会表现出行为的异质性与多样性［17］。因此按照蒂蒙斯的理论框架，基于社会创业者如何整合与利用资源视角的研究成了探究社会创业独特属性可能的视角之一。

基于此，AUSTIN 等［1］、余晓敏和丁开杰［18］分别通过理论分析和比较研究发现，与商业创业的资源趋利性有所不同，社会创业强调价值创造与扩散，所以尽管仍面临资源稀缺，社会创业资源的“外流”程度更低。作为印证，MEYSKENS 等［19］通过实证研究指出其价值创造而非价值捕捉的本质，在社会创业过程中构建和完善合作关系网络，从而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资源稀缺。DESA 和BASU［20］通过实证检验发现，相比商业创业中的资源最优配置原则，资源拼凑更加有助于社会创业打破资源稀缺的瓶颈从而获取持续的发展，资源拼凑的内涵正是相互间持久合作而非竞争。MACLEAN 等［21］进一步指出，社会创业并非单纯致力于从资源中获得经济收益，而是关注提升资源使用效率和价值水平，强调协同合作并通过创新资源整合与利用的方式持续满足社会现实需求，这与商业创业追求竞争优势及资源基础理论强调竞争优势导向的观点相悖。由此可见，以价值创造为宗旨的资源拼凑与合作成了社会创业的鲜明特征，探究其背后的内在机理与可能的结果，也许有助于解释上文提出的问题。

资源拼凑是连接机会发现与资源开发的纽带，体现了对资源用途的选择以及将资源用途视为发现、创造和开发机会的方法途径［22］。资源拼凑涉及手头资源、将就使用和资源重构3 个核心概念［23］。①手头资源是指创业者/新企业在市场中具备的但并未被发现或重视的资源，包括创业者不必经过搜寻、社会交换或非契约形式即可低成本获得的资源，以及个体层面的经验、知识、关系等无形资源。②将就使用是指创业者面对资源约束时利用手头资源应对新挑战或机会的行为偏见，强调即兴而作，而不犹豫手头资源是否产生有益结果。也就是说，创业者/组织利用手头资源采取积极行动把握机会，不纠结手头资源是否切实可行，认为“可以”比“应该”更重要［22］。③资源重构，即整合资源以实现新目的，指创业者根据新目的，以不同的既有策略意图及使用方式创造性地利用再造资源。既有目的需要相应的资源实现整合，而新目的则需要资源的再整合［24］。

现有社会创业资源研究集中于外部资源获取而忽略手头资源作用，同时又过于关注组织层面资源获取而忽略组织创办前的阶段。前者关注的外部资源是社会创业持续发展的重要保证［20，25］，但社会创业者如何利用个人信用和关系网络等手头资源获取外部资源等问题并未明确。后者仍未突破组织层面概念因情境差别而观点不一的限制［4］，在社会企业创办前并无经济收益与社会价值产出时，如何通过利用手头资源嵌入网络？如何构建新关系网络，其资源利用机理又如何？这些问题仍有待探究。因此，基于资源拼凑理论视角，探究社会企业/组织创立之前社会创业者如何整合与利用资源以识别与开发社会创业机会，既有助于在组织层面社会创业共识性概念不足的现状下［4］探究社会创业独特属性，又有利于基于理论驱动发现有价值的理论问题，解释相关研究的不足并夯实社会创业的理论基础。

2 独特属性

基于上述分析，本文以Entrepreneurship Theory and Practice、Journal of Business Venturing、Strategic Entrepreneurship Journal等创业顶级期刊，Academy of Management Journal、Administrative Science Quarterly、Academy of Management Review、Strategic Management Journal、Organization Science等管理顶级期刊，以及Entrepreneurship and Regional Development、Journal of World Business、Journal of Management Studies等创业及管理研究影响较高期刊中的资源拼凑、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相关文献为对象进行归纳梳理。由于社会创业相关研究集中在创业及管理研究领域［12］，顶级及影响因子较高的期刊文章在典型性、认可度、理论价值等方面具有优势，反映了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新兴研究主题，有利于把握理论前沿并挖掘有趣的理论问题。基于“social entrepreneurship”“social enterprise（s）”“social entrepreneur（s）”“social venture（s）”“social business”“bricolage”等关键词搜索，并通过摘要精读与全文略读，最终筛选出与社会创业资源拼凑密切相关的40 篇文献。本文以资源拼凑理论的手头资源、将就使用、资源重构3 个维度［23］为理论基础与逻辑框架，提炼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独特属性。

2.1 手头资源——社会创业的启动

社会创业的手头资源可以划分为静态类型与动态获取。一方面，静态类型相关研究表明，社会创业的手头资源主要包括物资（如场地、资金等）、劳动力（如员工、志愿者等）和技能（如医疗、教育的专门知识等）3 个方面［20，26］。基于正式制度有无的情境差别，有研究将社会创业手头资源进一步划分为2 类：①正式制度相对健全情境下西方发达国家中以市场主导的资源［27］，如经济收入，政府再分配和公共部门补贴，互惠性资源（如捐赠、非货币性援助等）等［8，27-28］；②制度缺失情境下发展中国家中以关系主导的资源［29］，如社会创业者先前经历，志愿者及其技能（如人脉、知识等），声誉与沟通能力等［17，29-30］。另一方面，动态获取相关研究则有所不同，其认为社会创业由于经济能力的先天不足而难以实现自负盈亏［1］，特别是在社会企业创办前的启动阶段，由于难以提供相应的产品与服务而不得不依靠低成本获得的资源［31］，并非静态类型所强调的“自给自足”。因此，社会创业者的优质个人信用［32］和相对完善的关系网络［33］是最重要的手头资源，能够在启动阶段吸引外部静态资源，减轻因经济理性而造成的资源瓶颈［13］。如格莱珉银行创始人尤努斯［34］凭借大学教师身份的良好信用，以及基于乡村留守妇女人际关系建立的小额信贷网络，有效解决了社会创业难以将产品和服务设定高价而导致的经济能力不足的问题。由此可见，静态研究关注手头资源的“即时可获性”，而动态研究强调“可延展性”，动态资源以社会价值为最终目标并表现出较高的同质性［26］，可实现共享与自由流动，与资源基础理论的异质性、稀缺性与难以流动等前提假设相悖［6］，决定了社会创业资源拼凑并非竞争优势导向，而是最大化稀缺资源的社会价值效应导向［23］。创业研究中的资源拼凑有利于实现组织摆脱对特定资源或资源拥有者的依赖以及产生独特竞争优势［22］，但与之不同，社会创业的手头资源是非经济理性导向的，特别是社会创业者个人信用和关系网络的“可延展性”能够有效克服资源的趋利倾向［8］，通过手头资源的共享与流动鼓励授权合作而非竞争优势［21］，从而建立稳定的外部网络，共同探索可持续的社会价值创造方式［8］。不过，既有研究尚缺乏对手头资源的明确界定［22］，因此，如何区分社会创业的静态与动态资源？如何界定动态资源并细分维度？两者关系如何？是否可进行转换？这些问题有待进一步研究。对于深入识别社会创业的启动条件，考察社会创业机会识别与开发的前置基础具有积极意义。

2.2 将就使用——社会价值的创造方法

MOLECKE 和PINKSE［35］考察社会创业者如何通过资源拼凑应对外界迫切需要的案例发现，社会创业运用物质拼凑（通过使用“现成”资源找到解决社会问题和把握机会的可行方法），帮助社会创业者与利益相关者就如何创造社会价值达成共识，并运用概念拼凑（重新标榜社会价值概念及与之相关的“潜在”资源以创造新故事服务于社会价值创造），促进利益相关者由“利润/产出导向”转而关注创造社会价值过程的有效性，调动资源主动参与的积极性。这里“现成”的物质资源、“潜在”的概念资源与静态和动态获取的社会创业手头资源相对应，从而将就使用手头资源创造社会价值。

与非营利组织相比，社会创业的根本不同在于关注资源使用效率及价值效应［4］，具体表现为社会创业对手头资源将就使用的内在逻辑，即经济身份的手段导向与社会身份的因果逻辑，从而证明了资源拼凑不是与手段导向相似或与因果逻辑相反的概念［36］，而是两者均有体现。一方面，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将就使用，无论是手头资源种类还是将就使用方式，都是以社会价值为使命，即因果逻辑是将就使用的主导逻辑或基础；另一方面，经济收益只是创造社会价值的工具，尽管社会创业者总是试图创造切实可行的方案或依托所处关系网络获取必要的经济能力［19］，但由于社会创业受众往往难以足额支付产品及服务价格［7］或者经济能力先天不足［1］，手段导向只是将就使用的支持逻辑或工具。因此，社会身份的因果逻辑与经济身份的手段导向之间是“子集关系”，即社会价值主导下的经济收益创造，因而创办后的社会企业通常规模较小且盈利能力较低［37］。这与DEES［7］在社会创业连续光谱中提出的社会创业是整合商业和慈善元素处于富有成效的平衡状态的观点是一致的，并进一步基于资源拼凑解释了在机会识别与开发阶段，这种平衡状态是因果逻辑（社会价值）为主导、手段导向（经济能力）为工具的“手段—目的”关系。

与之不同的是，CORNER 和HO［38］的“两端张力论”观点认为社会创业机会识别是一个复杂的连续光谱过程，手段导向和传统的经济理性各控制着光谱一端。该观点的潜在假设是社会创业经济身份的手段导向与社会身份的因果逻辑处于同等地位，甚至在某些时候经济身份要优先于社会身份，这在社会企业创办后的成长阶段尤为明显［16］。但是在机会识别与开发阶段，社会价值始终处于主导地位，如果经济收益与之等同甚至优先，社会创业就容易面临“新生弱性”［2，20］而难以获取合法性。如，社会企业在成立之前既非工商企业又非社会组织，如果以经济收益为主导则难以避免“挂羊头卖狗肉”的外部认知。因此，手头资源的将就使用这种“子集关系”所蕴含的“手段—目的”关系，使得社会创业在机会识别与开发阶段能够通过手段导向降低不确定性获取经济层面的合法性，通过因果逻辑突破资源约束，从而构建相对稳定的关系网络［26］。

资源拼凑由于情境差别与分类依据的不同而表现出众多类型［22］，各自侧重点及对创业过程的影响均不相同，未来可以进一步探索考察不同类型的拼凑方式对社会创业手头资源将就使用的作用及影响，验证其内在逻辑的信度与效度，从而厘清资源与机会交互作用的内在机理。

2.3 资源重构——社会创业者的“去特质化”

社会创业中的资源重构，总体上是将就使用内在逻辑的实践化，即具体的资源拼凑途径及结果。一方面，将市场主导的资源作为“有形”要素在手段导向逻辑下投入社会创业，努力降低在市场经济中的不确定性，在经济层面创造经济收益，拓展与政府、企业等部门关系［19］，从而解决经济身份“工具属性”的非预期问题。另一方面，关系主导的资源在因果逻辑下通过关系网络提升社会大众的认知水平，以资源重构作为应对市场功能失灵、缓解制度压力、调动利益相关者的资源共同创造社会价值的手段［39］，并通过特许经营等模式迅速将社会价值传播给更大范围的受众，从而构建可复制的系统方法实现社会使命［40］，致力于形成社会价值的一致性强化及常规化以刺激社会变革和满足社会需求［20］。

这表明了创业资源拼凑主要有要素投入、制度规范化和获取新顾客群体这3 种路径。秦剑［41］进一步指出这3 种创业路径之间的互动整合最终会影响新企业成长，而在社会创业中则有所不同。资源稀缺是创业过程的常态，社会创业尤为明显，原因在于其对资源采取社会价值导向而非利益驱动，在机会识别与开发阶段，社会创业所要解决的关键问题就是如何改变资源的趋利性认知［1，18］，构建跨组织的“经济—社会”“手段—目的”关系的资源利用认同机制［29］，而这有赖于资源重构的结果或效果。DESA［26］基于制度理论与资源基础观，验证了资源拼凑影响宏观制度变革、引领技术规范构建和提高社会认知水平的内在机制，从而证明了社会创业者具有推动社会变革和构建资源利用认同机制的能力。ESTRIN 等［40］则基于制度理论与社会资本理论进一步研究发现，社会资本是社会创业面临的非正式制度核心问题，社会创业能够推动国家层面的社会资本建构，社会创业活动能够增强创业者的技能与自信心，在非正式制度影响下推动社会与商业创业的蓬勃发展。

进一步审视资源与社会资本的关系发现，商业创业中社会资本是创业者整合资源的主要途径，创业者的社会资本水平影响资源整合效率和效果，从而最终决定创业初期的绩效［15］。这意味着商业创业社会资本是“预先存在的”，而创业者仅将其作为资源整合的工具这一前提假设，与上述ESTRIN 等［40］提出的社会创业的社会资本建构观不同，按照他们的观点，社会创业者面临的资源稀缺性程度更高，在“经济—社会”的资源利用认同机制建立之前，难以利用既有社会资本实现外部新资源整合，需要创造性利用手头资源实现社会资本的不断积累，进而拓展原有关系网络，随着社会资本不断积累，组织层面社会企业进入创办和成长的过程。

社会资本与社会创业的非交易关系［42］类似，很难通过市场交易获得，但却是个人行为能力的重要资源和社会创业得以持续的重要保障［43］，尤其在制度缺失的情境下，社会创业者通过良性循环积累社会资本并不断拓展生存与发展的空间［44］。由此可见，资源重构的直接结果可能是社会资本的构建与积累，从而结合手头资源与将就使用揭示了社会创业机会识别与开发过程的关键要素与内在机理。同时，以社会创业资源拼凑为视角的研究梳理，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社会创业者行为并非现象驱动研究所呈现的情境化与差异化，至少在资源与机会互动上是存在共性的，从而有助于揭开社会创业者“特质化”“英雄神话”背后的共性特征与规律。

综上，本文总结归纳了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内容以及与商业创业相比的独特属性，如表1 所示。

表1 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内容与独特属性Tab. 1 The contents and characters of resource bricolage in social entrepreneurship

3 研究发现与问题思考

基于理论背景与独特属性的梳理不难发现，在社会企业等组织生成前，社会创业通过资源拼凑实现机会的识别与开发。具体表现为：以静态类型与动态获取两类手头资源作为启动基础；基于手段导向降低不确定性获取经济层面合法性，基于因果逻辑突破资源约束构建相对稳定的关系网络的社会价值创造逻辑；通过要素投入、制度规范化和获取新顾客群体等具体路径的资源重构方式，改变资源的趋利性认知［1，18］并构建跨组织的“经济—社会”“手段—目的”关系的资源利用认同机制［29］，最终实现社会资本的构建与积累，从资源与机会互动视角揭示了社会创业组织生成之前的机会识别与开发的内在机理。由此，解释了前文提出的基础性问题。通过进一步审视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独特属性，本文认为以下问题是后续研究可参考的方向。

3.1 社会创业者层面的“动机—行为—结果”逻辑链条是可行的研究思路

基于理论背景与独特属性的梳理发现，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直接结果是社会资本建构，这使得基于社会创业者个体层面的“动机—行为（资源拼凑）—结果（社会资本）”的研究思路成为可能，可以通过理论建构与实证检验推动社会创业研究发展。

首先，社会创业者动机表现为：逐利倾向，以非营利活动获取财富、声誉、社会地位［45］；利他心态，纯粹的、带有理想主义色彩的利他主义［7］；混合动机，逐利和利他两者兼具［46］；早期经历的影响，如早年艰难的生活经历、贫困、身体缺陷、性格特征等［11,30］。目前，AREND［47］、YIU 等［30］、NGA 和SHAMUGANATHAN［42］等多位代表性学者已开始进行实证检验，具备理论建构和检验的基础。其次，NAHAPIET 和GHOSHAL［48］把社会资本定义为镶嵌在个人或社会个体占有的关系网络中、通过关系网络可获得的实际或潜在资源的总和，具体包括结构、关系和认知资本3 个维度，这是比较成熟的研究领域，同样具备理论建构和检验的基础。最后，资源拼凑行为的探究，可以按照拼凑方式（并行、选择、连续）、拼凑内容（物质、人力、技能等）或者拼凑动机（需求型、构想型）等不同思路展开研究［22］，SENYARD 等［49］、STEFFENS 等［50］等多位代表性学者已经开始利用量表开展相关的实证检验。

因此，社会创业者层面的“动机—行为—结果”逻辑链条是可行的研究思路，有助于厘清在社会企业/组织创办前的机会开发阶段社会创业者的行为规律；有利于以社会创业者资源拼凑行为作为关注点，探索并验证社会创业者行为演化机理，探讨社会创业活动为何发生以及如何发生的过程前端问题，而且基于社会创业者个体层面展开研究，有利于规避组织层面概念界定的争议，通过实证检验提升研究结论内部信度与外部效度，从而助力社会创业研究的理论建构。在此基础上，本文进一步提出了以下3 个方面的研究主题。

3.2 社会创业基于手头资源的启动动机

既有研究发现社会创业手头资源遵循非经济理性导向而表现出较高的同质性［26］，可实现共享与自由流动，然而却并未明确解释是资源本身还是社会创业者的特定动机驱使其开启社会创业过程，如为什么有些人不关注同质性资源而开始社会创业这一问题尚未得到回答。SARKARA［51］研究发现，尽管都是以满足“金字塔底层”需求为使命，但只有那些能够准确把握动机和手头资源关系的草根社会创业者，才能识别影响社会变革的机会。因此，社会创业者的动机问题就值得深入探究，而这需要进一步识别和挖掘社会创业者对手头资源的警觉性。考察非经济理性下社会创业者对手头资源的警觉，以及对不同类型尤其是动态获取的手头资源可能存在的警觉差异，对进一步识别社会创业的启动条件、深入探索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内在机理具有积极意义。由此，也能够弥补目前创业研究过于关注机会与过程的警觉性［52-53］，而相对忽略了资源警觉性的不足。

3.3 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路径机理

从研究进展及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独特属性来看，未来可以从如下两个方面对其资源拼凑的路径机理展开研究。

1）过程视角的探索。由于资源拼凑按照不同分类依据可划分成众多类型［22］，因此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手头资源、将就使用、资源重构等核心维度间是并列还是递进关系有待进一步探索。基于核心维度间关系的挖掘，探究不同资源拼凑类型的异同，从而挖掘在社会创业情境下资源拼凑路径机理的独特性。此外，社会创业者在正式制度支持缺失的情境下通常缺乏创造性利用资源的经验［54］，因而实践中大多以“即兴而作”方式拼凑和利用手头资源以解决社会问题［25］。因此，探讨社会创业者“即兴而作”的具体路径，挖掘其利用资源并实现其价值的过程机理，有助于进一步对比提炼核心维度间关系及独特属性。

2）内容视角的探索。手头资源的界定尚存争议，尽管本文将社会创业手头资源梳理为静态（已具备）和动态（经个人信用和关系网络吸引新资源）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既有研究对手头资源归属性关注的不足［23］，但如何区分社会创业的静态与动态资源？如何界定动态资源并细分维度？两者关系如何？是否可进行转换？这些问题仍有待进一步研究。清晰界定手头资源并明确其维度，有助于建立对概念的一致性理解与共识性的定义标准，实现不同研究的比较、融合与发展。此外，社会创业者利用个人信用和关系网络动态获取资源的过程是否存在关键影响因素、影响机理如何，有待挖掘。例如，社会创业者只有依靠其个人信用建立与利益相关者的信任关系才能建立并拓展关系网络［55］，这种信任属于何种形式？与资源基础观中的信任形式有何异同？信任及关系网络能带来哪些资源及新的利用方式？再如，社会创业往往以志愿者及其关系网络为依托开展活动［56］，而志愿者与公司员工的身份不同，决定了所受制约存在差异——前者为“弱关系”而后者为“强关系”，因此社会创业者如何与志愿者建立信任关系？实现这一结果的路径与影响因素如何？上述这些问题都值得研究。

3.4 社会资本建构的维度及独特属性

社会资本作为社会创业资源重构的结果，有助于实现社会创业者的“去特质化”，这是社会创业在资源拼凑、整合方面与商业创业的区别所在，也是组织成立前社会创业过程的阶段性结果。NAHAPIET 和GHOSHAL［48］将社会资本划分为3 个维度：①结构资本，是整个关系网络的结构和各种联系的总和；②关系资本，突出了二元结构人际关系网络中行为主体个人关系的性质和质量；③认知资本，是人际关系网络中的认知范式，是个人与群体共享的内容，涉及共同经历、共同语言、共同立场和观点等，实质是规范和约束个人行为的因素。未来研究有必要以此为基础，探索社会创业者积累社会资本的独特属性和行为特征，明确不同的手头资源、不同的资源拼凑路径行为与社会资本之间的作用或对应关系，为后续基于动态演化视角探究社会资本积累对组织层面社会企业成长的影响机制等问题建立基础。

3.5 社会创业资源拼凑的影响因素

上述内容基于“动机—行为—结果”这一逻辑链条，提炼了社会创业资源拼凑内在机理主效应链条上的关键因素及未来研究的关注点。从理论进展及实践发展看，社会创业资源拼凑过程还要受到诸多内外部因素的影响。具体涉及本文关注的社会企业/组织创立前这一阶段，本文认为可重点考虑以下两个方面影响因素及其作用机理。

1）与社会创业者自身有关的静态因素。社会创业者在资源拼凑过程中通常表现出不同的动机和行为［55］，动机与行为之间具备内在联系且不同创业动机对应不同的创业行为［5，57］。SHEPHERD［58］指出，高度不确定环境下的创业者认知和决策过程会受到情感因素的影响，创业者需要具备较强的心理品质加以应对，即心理资本［56］。AREND［47］研究发现，情感会对社会创业者的行为过程产生影响，而面对不确定性日益增强的外部环境，社会创业者的心理资本势必会对资源拼凑行为产生情感上的影响。从实践看，那些有早年困苦经历的社会创业者可能具备的自恋人格等因素也可能对资源拼凑行为产生影响。因此，考察不同心理资本、自恋人格等自身因素对“动机—行为—结果”主效应的作用机理，有助于进一步提炼社会创业者资源拼凑过程看似“即兴而作”背后的科学规律。

2）与社会创业者行为有关的动态因素。创业活动的高失败率在社会创业情境下尤为显著。那些有失败经历的社会创业者如何将失败经历转化为成功经验？如何从失败中进行学习？这些问题有待考究，特别是与商业创业的异同更是有待研究。此外，在社会创业者资源拼凑过程中，是否存在某些关键事件（如政策调整、家庭变故、市场变化等）及其对过程产生了怎样的影响都值得探究。进一步探索行为因素对资源拼凑过程的影响机理，对夯实完善“动机—行为—结果”主效应作用机理及未来在资源视角下建构社会创业理论的研究具有积极意义。

综上，本文遵循“动机—行为—结果”的逻辑链条，提炼出未来研究思路与主题（见图2）。

图2 未来研究思路与主题Fig. 2 The future research ideas and themes

4 研究结论

创业实践始终面临资源稀缺，尤其是以经济手段实现社会价值的社会创业，其受制于共识性概念的情境差别以及社会价值（绩效）量化的瓶颈，如何促进社会企业绩效也难以遵循创业研究探究组织层面资源整合的思路展开，而更多体现为现象驱动研究。实践中社会创业的积极效应凸显，其理论研究却滞后于实践。本文基于理论驱动，从资源这一创业研究与实践共同关注的重点问题入手，从理论上解释社会创业如何应对资源稀缺，探究其背后的理论基础及现实结果，试图寻找可供后续研究的理论问题。

本文基于理论背景与独特属性的梳理发现：社会创业以静态与动态两类手头资源为基础；基于手段导向降低不确定性以获取经济层面合法性，基于因果逻辑突破资源约束以构建相对稳定关系网络的社会价值创造逻辑；通过要素投入、制度规范化和获取新顾客等具体途径的资源重构方式，改变资源趋利性认知［1，18］并构建跨组织的“经济—社会”“手段—目的”关系的资源利用认同机制［29］，最终实现社会资本构建与积累，从而揭示社会创业组织生成之前的机会识别与开发的内在机理。在此基础上，基于“动机—行为—结果”逻辑链条，提炼出基于手头资源的启动动机、资源拼凑的路径机理、社会资本的构建维度及独特属性、资源拼凑影响因素等未来研究方向，以期为后续社会创业的理论建构提供可行思路。

理论贡献如下。首先，现有研究忽略社会企业/组织生成之前的机会与资源互动过程，陷入社会创业确切概念［4］的争论，本文在一定程度上弥补了现有研究“累积性碎片”的不足，有助于基于资源拼凑视角挖掘社会创业过程理论层面的共性规律。其次，基于社会创业情境对手头资源进行界定，弥补手头资源研究共识性结论不足。现有研究缺乏对手头资源共识性概念的界定，导致资源拼凑与相关概念（如资源配置、资源整合等）难以区分［22］。本文从静态与动态两方面界定社会创业情境下的手头资源，有利于后续研究进一步探索资源拼凑的独特属性及其对社会创业过程的独特作用。第三，提出“动机—行为—结果”的研究思路，有助于社会创业理论建构和实证检验。社会创业既有研究仍以理论综述、质性案例等现象驱动研究为主，缺乏对既有结论外部效度的检验。本文提出这一研究思路及相应研究主题，对后续基于理论驱动的实证检验研究具有一定的参考与借鉴意义，在一定程度上有益于社会创业的理论建构。在实践启示方面，本文对社会创业者重新审视其创业过程，尤其是组织创办前资源拼凑过程的关键要素及事件具有参考价值。社会创业者可以审视其在手头资源、将就使用和资源拼凑过程中的经历和经验，与本文文献梳理结果进行比较，提炼、借鉴和推广先进经验和共性规律，提高社会创业初期资源拼凑的成功率。此外，社会创业者可以根据本文提出的未来研究主题，进一步思考实践过程中关键要素之间的作用关系，探索并思考之前实践过程中可能并未关注的要素间影响，总结实践经验，推动社会创业持续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