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学习词典调查分析及编写设想

杨玉玲 杨艳艳

摘  要：词汇教学和习得在二语教学中长期处于核心地位，但无论在教学还是研究层面，词汇都还相当薄弱，汉语学习词典的现状就是最直接的表现。为了准确了解汉语学习词典的使用现状，编写一部更实用更好用的词典，对100名汉语学习者进行了调查。并对最受欢迎的词典PLECO进行了考察，从随机查取的50个词语的处理中发现PLECO存在着诸多问题。为了弥补目前词典的不足，提出了汉语学习APP的编写设想。

关键词：汉语学习词典;调查;词典编写

一、词汇习得的重要性

词汇对任何一种语言习得的重要性都是毋庸置疑的，对形态不丰富的汉语来说更是如此。从语言要素及其相互影响来看，语音、语法固然重要，但正如Wilkins（1972）所说：“没有语法，人们还能进行一些简单的言语交流，但是没有词汇，人们就根本无法说话了。”词是音、形、义的结合体，词汇习得不可能完全脱离语音、语法和汉字习得而孤立地进行。词汇习得一方面要借助于语音、汉字、语法和语用习得，另一方面也是在以另一种形式巩固强化语音、语法和汉字教学。

从教学阶段性看，语音主要是在初级阶段几周内解决，封闭的语法也主要集中在初中阶段，而开放的词汇则要贯穿整个教学过程。从影响二语水平因素来看，词汇量的多少以及词汇的掌握程度是决定二语学习者水平的重要指标。李如龙、吴茗（2005）说：“学习语言，词汇是基础，它应当贯穿学习的始终。汉语的词汇体现了语音的结构和变化，组成语句又体现了种种语法关系，学习词汇也连带学了语音和语法。词汇教学的效果直接影响着留学生汉语的整体水平。”

可见，词汇习得在二语教学中应该处于长期的核心地位，特别是对于汉语这种缺乏严格形态变化的语言来说，更应如此。但在国际汉语教学界，目前的词汇教学却一直是一个薄弱环节。词汇及其教学研究薄弱的一个突出而明显的表现就是汉语学习词典仍不够成熟，不能满足目前教与学的需要。

二、汉语学习词典调查

据不完全统计，目前汉语学习词典大概有50部左右，单从数量上来看不能说太少，但是否真的能够满足学生的需要？哪本词典最受学生欢迎？为什么它深受学生欢迎？受欢迎就意味着这部词典真的很完美吗？为什么学生使用这些词典会经常出现一些莫名其妙的偏误？为了回答这些问题，我们进行了一个调查。

（一）调查目的

为了全面了解目前二语学习者使用汉语词典的情况，我们设计了该调查问卷。具体来说，我們的目的主要有以下几个：

1.从使用者的角度来证明词典在词汇习得中的重要性。

2.学生喜欢纸质词典还是电子词典还是手机APP？为什么？

3.了解学生对目前词典的满意度及其原因。

4.新的学习APP应该具备哪些功能？这是为汉语学习词典编写提供参考。

5.需不需要再花大力气编写一部汉语学习词典或APP？这是本次调查的最终目的。

（二）调查对象

本次的调查对象是来自全球的汉语学习者100人，回收100份。

（三）调查方式

本次的调查是通过survey monkey来完成的。

三、调查结果分析与启发

下面我们对调查结果进行简单的分析，并希望从中得到启发。

1.在遇到不认识的词语时，你最常用的解决途径是什么？

对这个问题，58%的学生回答是查词典。这一结果告诉我们，词典在学生习得汉语的过程中意义重大，我们需要高质量、高水平的汉语学习词典。

2.你最常使用的汉语学习词典是什么？

图1数据显示，77%的学生选择使用手机APP。这一结果让我们不得不反思：目前汉语学习词典有50余部，为什么绝对大多数学生会选择手机APP？学界包括出版界对这种供需现状是不了解还是不愿意去调整？这也给我们一个启发：为了满足使用者的需求，应该下大功夫编写一些电子版的汉语学习词典。

3.为什么你选择使用汉语学习电子词典（选择使用电子词典的请回答）？

统计图2显示，学生选择电子词典的主要原因是方便，但不会查纸质词典也是一个原因，前者占90%以上，后者仅占6%。

3.请写出你使用的汉语学习词典的名称（可多写）。

本次统计结果和美国2015年发布的“Top 5 Chinese Dictionary APPS”所列顺序略有不同，如表1所示：

从表1可以看出，PLECO无论在哪个排序中都是稳居第一，这和我们平时的观察也比较接近，笔者所接触到的留学生大部分使用的汉语学习APP都是PLECO。只是被调查者对Google translate的喜爱程度高于我们的预期。Google translate存在的问题是显而易见的，可被调查者仍然选择它而不选择学界公认的纸本词典。这一结果给了我们更大的启发：必须下大工夫编写一部科学好用的汉语学习APP，尽快取代Google translate。

4.你对目前所用的词典满意吗？

从图4可以看出，被调查者对自己目前所用的词典满意度很高，满意、比较满意和非常满意加起来高达96%。这一结果似乎告诉我们，已经不需要再花精力编写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了。但作为外国学习者，他们对所用词典的辨别能力会很高吗？他们的满意度高一定能说明词典很完美吗？对这些问题的回答必须依据于对词典本身的分析，而不能单纯依靠被调查者的回答。

四、汉语学习词典分析——以PLECO为例

据不完全统计，汉语学习词典至少已有50余部，其中大多是纸本词典。从类型上看，这些词典有综合性词典，如：李忆民《现代汉语常用词用法词典》（1992），鲁健骥、吕文华《商务馆学汉语词典》（2007），施光亨、王绍新《汉语教与学词典》（2011），刘川平《学汉语用例词典》（2005）等;有针对某一类词的词典，如杨寄洲、贾永芬《汉语800虚词用法词典》（2013），周上之《汉语常用离合词用法词典》（2011），杨金华《留学生汉语习惯用语词典》（2009）等;还有针对某一功能的词典，比如可作为参加HSK考试的词汇大纲的，如刘镰力《汉语8000词词典》（2000），邵敬敏《HSK汉语水平考试词典》（2000）等。

纸本词典的质量到底如何，我们暂不评价。这里仅对最受欢迎的汉语学习APP——PLECO进行分析。我们随机抽查了50个词语用PLECO进行查询。查询的结果出乎我们的意料，可以说从知识到例句、义项的排序等诸多方面都存在问题。下面通过举例的形式来分析一下PLECO的问题。

（一）知识性错误

对一部学习词典来说，正确性应该是最基本的要求。如果知识的正确性无法保证，其编写体例如何完备、功能如何齐全，也都毫无意义。通过对PLECO的考察，我们发现其释义、例句、分词、词性标注等方面都存在知识性错误。如：

（1）经验：2.go through;experience。  我从来没经验过这样的艰难。

例句（1）显然是把“经验”当作动词来使用的，可是我们知道“经验”并没有动词的用法。值得注意的是，不止一部电子词典标明了“经验”的动词功能。同时，我们还调查了32位汉语为母语者，他们都一致认为不能接受“经验”做谓语的句子。

（2）也（used correlatively with 虽然，即使，etc.）still;yet。  我虽然没见过，也听人说过。

“虽然”一般和“但是、可是”等搭配使用，很少和“也”搭配使用，例句（2）也是有问题的。

PLECO中例句存在问题的案例更是比比皆是，如在介词“把”下的例句：

（3）把头一扭。

正在这节骨眼上偏偏把老张病了。

我们知道，介词“把”用于“把O一V”时，该句不能自足，即后面必须有后续小句，如“他把头一扭就走了”。在国际汉语教学中，我们常常强调“把”字句的谓语一般是及物动词，PLECO例句却用“正在这节骨眼上偏偏把老张病了”来说明“把”的用法，显然不够典型，也不太合适。

有时这种错误还表现在分词方面，如连词“于是”词条下的例句：“这等于是给侵略者输血打气。”这一案例显然是由分词错误造成的。

（二）释义过于简单

对一部词典来说，释义可以说是灵魂，释义的质量直接决定词典的质量。学习词典在释义内容、释义方式、释义语言等方面都应有其自身规范。陆俭明（2001）曾指出，“词语教学中，衡量外国学生是不是真正掌握了某个词，标准有四个：（a）字形对号;（b）语音对号;（c）意义对号;（d）用法对号。”陆先生此处虽主要指词汇教学，但同样适用于词典释义。作为学习词汇的工具书，当然也应该注意到这四个方面。PLECO对词语的解释只有英文翻译，而且很多只是词语对应，没有任何使用说明，甚至连词性都没有标注，更没有特殊用法的解释。这种释义方式很难完全实现PLECO所宣称的“学习”目的。曾有学生根据PLECO的解释对老师说：“*老师，您百年以后我还要跟您学习。”这种偏误就是因为词典没有对“百年”的用法进行说明造成的。比如PLECO对连词“从而”的释义是这样的：

（4）从而：Conjunction  thus;thereby。

这里除了英语对应词之外，没有任何其他说明。实际上，“从而”与连词“因此”“所以”在使用上存在很大不同，即“从而”后面只能是动词性结构，不能是句子，“因此”“所以”则没有这一限制。如果对“从而”的使用特点不作说明，学生出现如下偏误就在所难免：

*她妈妈很漂亮，从而她也很漂亮。

*长城很漂亮，从而游客特别多。

（三）对偏误率较高的易混淆词没有辨析

调查结果显示，61%的使用者希望汉语学习词典有偏误分析这一模块，56%的使用者希望有近义词辨析这一模块。PLECO对一些易混淆词非但没有像学生期待的那样进行辨析，反而是用几乎差不多的英文注释汉语的近义词。如：

（5）经历：1.go through;undergo;experience  2.Experience

经验：1.Experience  2.go through;experience

“經历”和“经验”是学生出现偏误率很高的两个近义词，在PLECO词典中却完全看不出两者的区别。如果能在词条中指出其不同点（如表2所示），应该会大大降低汉语习得的偏误率。

（四）例句的选择和排列缺乏科学性

我们知道，一部学习词典应该对词语的用法进行说明，如词与词之间的搭配、词在句中的位置甚至在篇章中的位置、语境及其语用特点等。同时，这种说明必须配以恰当的典型例句，通过例句让学生理解词语的用法说明。因此，典型例句的选择、设计和排列对一部词典来说非常重要。词典例句的设置要符合以下方面：例句的设计和选取要充分考虑并体现词语的语法特点;例句用词要合适，充分考虑到使用者的接受水平;例句排序要科学，能和词语的用法说明形成对应;要体现出由简到难的规律，而不是相反;例句最好有语境，而不是单个句子，更不能是一个词组;例句应贴近学生的生活，能够学以致用;例句的数量要有足够保证，而且恰当、适中、适合。

从以上方面进行考察的话，不难发现PLECO的例句存在的问题相当严重，主要表现如下：第一，释义部分没有词语用法的详细说明，例句更是无法体现词语的用法;第二，例句或者例句用语太难，不适合外国学生，如“也”字的举例;第三，多个例句不分难易，随意排列，如“把”字例句的排序;第四，例句没有任何语境，甚至只是一个词组，使用者无法据此掌握该词的用法，如“一时显赫、嚣张一时”;第五，例句数量有多有少，不均衡，如“知道”一词列出135个例句，而“从而”一词竟然一个例句都没有。下面举几个案例：

（6）也：1.formal （used at the end of a sentence，indicating an explanation of a judgment）  是不为也，非不能也。

2.（used at the end of a question or counterquestion）  是可忍也，孰不可忍也？

3.（used in the middle of a sentence， marking off a sentence element about which there is to be a statement）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

以上例句难度较大，二语学习者很难理解，更谈不上学以致用。

如果一个义项下有多个例句，那么这些例句应该是根据难易程度及习得顺序排列的，PLECO对此似乎有欠考虑。如：“把”的最后一个义项，即使用频率最高的介词“把”下的例句是这样排列的：

（7）把：preposition （used to shift the object to before the verb， which must be reduplicated or accompanied by some other word or expression）

a把衣服洗洗。

b把头一扭。

c把衣服撕了个口子。

d把方便让给别人，把困难留给自己。

e把人急死。

f这一趟可把他累坏了。

g正在这节骨眼上偏偏把老张病了。

h别害怕，他能把你怎么样？他不把我当人。

i她简直不把这点困难放在眼里。

“把”字例句主要存在如下问题：不是国际汉语教学中的典型“把”字句（ɑ、b、c、e），而对外汉语教材中经常出现的典型“把”字句，如“他把地图挂墙上了”和“把美元换成人民币”等却没有收录;没有上下语境的提示，无法掌握该词的用法;没有考虑使用频率，随意排列。

（五）义项的选取和排序缺乏科学性

学习词典PLECO不仅例句的选择和排列缺乏科学性，义项的选取和排序也存在同样的问题。我们知道，同一汉语词语特别是虚词往往有多个义项，学习词典没有必要面面俱到，照单全收。有些义项是古语词或者文言词，有的使用频率对二语学习者来说极低，对这些义项应酌情处理，谨慎收录。可以看出，PLECO在编写时并没有考虑义项的使用频率。上文“也”例句选择的不合适，主要是由义项选取失当造成的，其实“也”的义项没有必要完全收录。再如“被”收录了如下三个义项：

（8）Preposition：  被擒  她被选为主席。

Noun：quilt  做一床被。

Verb：suffer  被覆  被灾

在现代汉语中，“被”的动词用法使用频率非常低，应该不予收录。这种义项选取失当的问题在PLECO中相当普遍。再如：在“把”词条下，总共出现了大小14个义项，但下面两个义项因使用频率较低似不必收录：

（9）2.hold（a baby while it relieves itself）  给孩子把尿。

5.be close; be located at  把墙角站着。

如前所述，一个词语如果有多个义项的话，那么应该把使用频率高的义项放在前面，这才有利于外国人学习。因为使用者并不知道哪个义项使用频率高，很容易“先入为主”。但是PLECO并没有考虑义项的使用频率，排列非常随意。如：

（10）就：

Verb：

1.come near;move towards 大家就拢来烤火取暖。

2.undertake;engage in;enter upon 就业;就职

3.accomplish;make  这个鼎是青铜铸就的。

4.take advantage of;accommodate oneself to  只好就这块料子做了。

5.be eaten with;go with  炒鸡蛋就饭

6.preposition with regard to;concerning on  就我所知

Adverb：

1.at once;right away  我就来。

2.as early as;already  今天我七点钟就来了。

3.as soon as;right after  他每天下了课就回家。

4.in that case;then 不经过艰苦奋斗，就不能胜利。

5.as much as;as many as 光衬衫他就有二十件。

6.（used between two identical elements to express resignation） 丟就丢了吧，以后小心点。

7.to begin with;as is expected  我就料到他会等我们的。

8.only;merely;just 就这一本了，看完请马上还。

9.just;simply 我就不信我们妇女干不了这一行。

10.exactly;precisely 你就是我要找的那个人。

Conjunction  Even if  你就不说，我也会知道的。

我们知道，“就”的副词用法使用频率最高，但学生用PLECO首先查出来的却是使用频率并不高的动词用法，显然不利于二语习得者学习。再如在“把”的14个义项中，最常用的介词用法却被放在了最后。诸如此类的问题在PLECO中可以说比比皆是。

五、汉语学习词典编写设想

通过上文分析可以看出，因携带方便、查找快捷，手机APP广受欢迎，而事实上汉语学习手机APP在内容上存在诸多问题。既然目前的汉语学习APP无法完全满足二语学习者的需要，我们就应该尽快组织人力编写研发一个科学实用的汉语学习APP，以满足学生自主学习的需求。如果没有优秀的汉语学习APP问世，不理想甚至是错误百出的APP就会占领这个“市场”。这不仅会给二语学习者带来不便，而且会给汉语教师乃至是整个汉语教学带来难以估计的消极影响。

汉语学习APP在功能上可以借鉴PLECO或者直接跟PLECO合作，但内容上一定要由一线汉语教师来编写、由专家学者来把关，并适当考虑被调查者的需求。下面是本次调查中被调查者对新APP功能模块的需求：

有鉴于此，APP汉语学习词典的编写应遵循以下原则：

1.外向性原则。汉语学习词典的编写应对象明确，体现外向性。尽量避免目前很多工具书标榜是外向型词典，却没有真正贯彻“适用对象明确”这一原则。

2.科学性原则。汉语学习词典的编写应遵循科学性、简明性、系统性的原则，帮助使用者在理解的基础上掌握汉语词语的使用规则，保证释义准确、语例得当、例句典型、排列有序。

3.实用性原则。汉语学习词典词条的选择、义项的确定和排列、例句的选择和排列、编写体例、释义方式和用语等都应尽量贯彻实用性原则。

参考文献：

[1]Wilkins D.Linguistics in Language teaching[M].London：Wdward Amold Press，1972.

[2]李忆民.现代汉语常用词用法词典[Z].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1992.

[3]鲁健骥，吕文华.商务馆学汉语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4]刘川平.学汉语用例词典[Z].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05.

[5]施光亨，王绍新.汉语教与学词典[Z].北京：商务印书馆，2011.

[6]楊寄洲，贾永芬.汉语800虚词用法词典[Z].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2013.

[7]陆俭明.中国语教学中的词语教学问题[A].戴昭铭，陆镜光主编：语言学问题集刊（第一辑）[C].长春：吉林人民出版社，2001.

[8]胡明杨.外国人学汉语语法偏误分析·序[M].北京：北京语言大学出版社，1996.

[9]鲁健骥，吕文华.编写对外汉语单语学习词典的尝试与思考——《商务馆学汉语词典》编后[J].世界汉语教学，2006，（1）.

[10]唐依力，朱建军.外向型汉语词典编纂的新尝试——《留学生汉语习惯用语词典》述评[J].辞书研究，2012，（6）.

[11]李如龙，吴茗.略论对外汉语词汇教学的两个原则[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5，（2）.

[12]赵新，刘若云.编写外国人实用近义词词典的几个基本问题[J].辞书研究，2005，（4）.

[13]郑林啸.外向型汉语学习词典中的离合词释文浅析——以“洗澡”为例[J].辞书研究，201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