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画圈

2019-04-19 03:03夜船
中学生百科·小文艺 2019年2期
关键词:玻璃心文字小说

夜船

初二那年,看了几本诗词和几页《红楼梦》,我喜欢上了写小说。

那时候流行带锁笔记本,硬壳,内页精美。我在一个软封普通本子上写下如今看来文笔稚嫩的武侠小说,还有一些零散的心情日记,包括一些自己觉得有趣的梦。

有一天,这些文字被班上的几个同学看到了。他们在中午大家都回去休息的时候翻看了我的日记本,当我到教室之后,又在我面前用各种语言来重复我的文字和故事,一字一句。很快,几乎整个班的同学都知道了这件事,个个对我露出神秘的微笑。

这件事对我的打击非常大,中午在家吃饭的时候,我都在寻思如何在桌洞里安装一个设备,一旦有人把手伸进去就报警。

在那个封闭的环境里,所有人都应该一样。因为我写小说,我就该成为大家的关注点。那段日子,我每天都活在他们对我小说男主人公的名字的嘲笑中。

有一幕令我至今印象深刻——我走进教室,几个男同学靠在墙角,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当他们回头看到我时,脸上顿时浮现出了然一切的笑。那笑,仿佛在说,你写的东西我们看到了,你竟然写小说,你和班上那些不学习的“坏女生”有什么区别?

我承受着他们善恶不明的嘲笑,脸上不敢露出一点生气或悲伤的神色,生怕这会让我更像个异类。虽然已经气得发抖,在心里把他们骂了十八遍,但我不敢向任何人说,因为在当时的环境下,写小说本来就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啊。

我给自己的桌洞口蒙上了一层白纸,日记本也换了带锁的,但有些被撬开了,有些因为是密码锁得以逃脱。写故事,被偷看,在整个班级里被宣扬,同样的过程周而复始,又在某个时间点莫名停止,像青春里的暗恋一样自然地随风而逝。

终于等到上大学,我开始给杂志投稿。最开始写了几篇人物散文都顺利过了,于是尝试写小说。先是写了一篇两千多字的短篇小说,几番修改后过了稿。后来篇幅慢慢扩大,写到四千或者八千字,但所有的小说却都遭遇了退稿,无一例外。

“你内心戏太多了。”编辑对我说。

“故事特别跳跃,我都不知道主人公为什么突然发生了转变。很多因果你没有讲清楚。”

我意识到自己从动笔到写完,在一个完整的写作过程中完成倾诉、交流、碰撞,结果却是百分之九十的空间给自己释放情感,只有百分之十给了真正的文字。

在写作完成的那一刻,我会觉得无比轻松,以至永远不想拿起文本修改。

“你下次可以在写之前和我讨论一下。”编辑又说。

和编辑交流是一个我十分羡慕的技能。不同于那些大方热烈的人,我羞怯无措,故事的构思都自己一个人完成。写作中更多是情愫的倾吐,这使得文字的运用、结构的设计等许多绕不开的因素被我忽略。

黔驴技穷,用来形容我的写作再合适不过。

令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因为长久以来倾诉式的封闭写作,导致我与一位朋友的关系破裂。他最后对我说了一句话:你应该乐观开朗一些,你好像很怕受伤害。仿佛被雷劈中,反思,回想:我是这样的人吗?怎么之前从来不觉得。

怀着莫大的勇气,我问室友:你觉得我“玻璃心”吗?

这个问题很傻。

思考了一会儿,室友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好像有些逃避,就是在谈某些话题时,你会刻意避免说出内心想法。“玻璃心”倒是没有,是铁打的不锈钢姑娘。她做了个开玩笑的手势。

猝不及防地,初二那年因为写小说受到众人嘲笑的事情再度浮出水面。

站在人生洪流之中,因缘际会,天光云影,我才万分惊恐地发现——十年以来,这件事早已融入骨血,伴随了我以后的全部岁月。它一直躲在暗中支配着我,使我一次又一次刻意回避人生中的风浪,将真实的自己留在被巨大陰影遮蔽的黑暗地带。

犹记得这场“躲猫猫”一样的游戏前后持续了半个学期。记得我在班上年纪最小,那一年11岁。我很快就“忘记”了这些事,沉迷于羽毛球和踢毽子中。到了初三,我拥有了一群亲密的小姐妹,整体在一起玩闹。我仿佛一瞬间长大。将真实的自己掩藏在谁也看不到的地方,只在人前留下懂事乖巧的模样。

我有一套待人接物的方法,永远乐于倾听,和我交流会很开心,因为我从不会打断对方说话,哪怕她说的我在心里一百个不赞同。而对于那些和自己有关的事情,我基本上从不会流露给任何人。我给自己设定了与人交往的界限,确保自身足够安全。

我十分谨慎,仿佛只要踏出自己给自己画的那个圈,就会又暴露在众目之下,再次接受来自众人指着鼻子的嘲笑。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制造出一个高大而冠冕的假象,真实的自己躲在假象的阴影里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生怕一不小心说出一句话,会让他们用奇怪的眼光看着我,说: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呀!

那个和我讨论过的编辑后来辞职了,她所在的公司待遇不佳,工作繁重。

她离开后的那段时间,我开始反思,不再急于写下一个又一个故事。每次动笔之前,都会在纸上列出完整的大纲,理清感情和事件,而在写作过程中,会一遍又一遍地修改。我不断告诉自己,这更多的是一场技术层面上的操作,而非情感的发泄。

幸运的是,不久后我就写出了人生中的第一篇长篇小说,并顺利签约。

如今,回首自己的整个写作历程,想到初二那一年因为写小说被当作异类,我的内心已十分平静。如果没有那一年的学步,我或许不会在几年后仍然回到这条路上。那些经历,在我看来更像是命中注定的。它让我早早地品尝到写作的苦涩,在之后因为退稿而郁闷的日子里,不会感到那么绝望。

甚至,那件事中的一个参与者,在今天与我成了关系密切的朋友。我们在不同的地方读书,时常在聊天软件上互相吐槽互相鼓励。假期与他见了一面,彼此聊起上初中时的旧事,说些老师和同学的笑话,却唯独没有提起那件事。

我不提,是因为它无趣,也不是那么值得提及。而他呢,或许早已忘记,在青春的那么多恶作剧里,那实在是一件很小很小的事。谁会记得有个女孩因为害怕写小说被同学排挤,而鼓足了劲把这当成一件秘事藏到任何人都看不到的内心深处呢?

现在,我遇到了许多志同道合的作者,他们有些还在上中学,却已经在杂志上发表了不少小说。我想说,在这个纷繁而广阔的世界里,永远不该有人因为写小说而受到异样的目光,所有的写作者,都应当可以光明正大、自信满满地书写属于自己的青春和故事。

作者简介

真名闫旭林,曾用笔名夜雪霁、叶雨眠等;1998年最后一天生于北方。大学求学于江城;爱好写作与表达,力求笔下是真挚文字与动人篇章:于《短篇小说》及《恋恋中国风》书系发表古代人物评述、诗词鉴赏类文章数十篇:现代都市长篇小说即将于“蘑菇阅读”连载。

编辑/谭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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