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境中的欧盟更需要法德轴心作用

2019-04-19 03:01王黎
人民论坛·学术前沿 2019年6期
关键词:脱欧欧盟民粹主义

王黎

【摘要】当前欧盟面临诸多问题——英国“脱欧”,法意两国在移民、难民问题处置上的分歧以及影响深刻的“民粹主义”。当今困扰中的欧盟前景到底如何?欧盟存在的关键是基于法国与德国之间的战略共识与亲密合作。就法德两国特殊关系而言,如果把1963年《爱丽舍条约》视为法德和解与合作基石的话,那么,2019年《亚琛条约》可以作为两国之间加强互信并在所有重大的欧洲与国际问题上采取共同立场的法律依据。面对全球化和新的国际问题的挑战,法德兩国不仅要在共同外交与安全机制下维护双边的核心利益,而且同时要成为捍卫欧盟共同安全利益的责任大国。因此,随着英国的退出,如果欧盟中最强大的德法两国能够勇于担当历史重任,欧盟不仅将继续存在,而且会设法抓住全球化带来的新机遇,最终走出目前的困境并寻找到推动欧盟持续发展的新思维与新途径。

【关键词】欧盟  英国“脱欧”  法意分歧  民粹主义  法德轴心

【中图分类号】D801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619/j.cnki.rmltxsqy.2019.06.006

21世纪初,一些学者信心十足地认为,一个崭新的“欧罗巴联盟”(United States of Europe),即“欧盟”,正出现在国际舞台上。这个在当时拥有25个成员国和4.5亿人口的高度一体化实体,不仅与美国的经济实力旗鼓相当,而且在几乎所有国际组织中都拥有比美国更多的席位。尽管按照传统的军事实力标准,欧盟还无法与美国分庭抗礼,但在相对健全的社会福利以及免费优质的高等教育等方面,它已经超过了美国。国际上,欧盟更是意在以“文明超强”(civilian superpower)的身份与美国分享影响力与声誉。的确,欧盟已经被普遍认为是最成功的区域一体化范例,这不仅体现在它的经济、政治领域的高度一体化,而且表现在它能够稳定地推进政治、经济交织并进的全面融合。早在1989年,美国政治学者塞缪尔·亨廷顿就指出,“一个日益趋向团结的欧洲将在经济、技术乃至军事力量方面,成为21世纪的支配大国。”[1]无论人们接受与否,欧盟当时被视为能与冷战后唯一的超级大国——美国——展开仲伯之争。

自近代以来,欧洲曾在多个核心领域引领世界的发展潮流。无论是俗称“欧洲之子”的美国,还是奋力直追的俄罗斯、日本和土耳其,均带有厚重的欧洲印记。英国历史学家泰勒这样写道:“近代欧洲文明得以在几个世纪中让全世界其他文明黯然失色,这一成就归于它鼓励个性创新的文化与制度。”[2]然而,自1945年以降,欧洲进入了一个近乎颠覆性的历史时期。倘若与19世纪的欧洲政治地图以及欧洲国家在全球范围的支配地位相比,二战后的欧洲国家从此不仅失去了对全世界的支配与引领,甚至欧洲本身也不得不接受两个“非欧国家”的占领。以美苏两极为特点的“冷战”秩序源于欧洲并且以其为主要竞争舞台,直至1991年,欧洲才真正地结束了“分裂”格局。随后出现的“欧盟”东扩速度惊人,甚至让人相信这是命运使然。中国学者陈乐民就此写道:“尽管欧盟在前进中时时遇到困难,但在艰难中总还在停停进进地向前迈步。”[3]这里需要指出的是,“欧盟”不是一个国家,因此每当出现重大的国际事件时,欧盟难以如宣称的那样“用一个声音说话”。

那么,当今困扰中的欧盟前景到底如何?本文在探讨当前欧盟面临的诸多问题——英国“脱欧”、法意两国在移民难民问题处置上的分歧以及影响深刻的“民粹主义”的同时,试图阐明欧盟不会因为这些危机而分裂。与其相反,随着英国的退出,如果欧盟中最强大的德法两国能够勇于担当历史重任,欧盟不仅将继续存在,而且会设法抓住全球化带来的新机遇,最终走出目前的困境并寻找到推动欧盟持续发展的新思维与新途径。

三大危机对欧盟的冲击与影响

近年来,一系列社会与政治动荡接连冲击欧盟多个成员国。其中最突出的是2016年发酵的英国“脱欧”事件,2017~2018年法国与意大利在处置“非法”难民和移民问题上发生的纠纷以及根深蒂固的“民粹主义”。这“三大危机”对相关国家的社会稳定与经济发展影响深远,无论是欧盟还是其他成员国都承受了前所未有的压力与担忧。然而,通过对上述“三大危机”进行理性的梳理与分析,我们得出的结论是它们并不会对欧盟的存在与未来的发展构成致命威胁,因为自欧共体建立,法德两国就是欧洲一体化的核心基石。

关于英国“脱欧”是否会直接伤害欧盟的核心利益及其安全,答案是否定的。历史上,英国曾相继与欧洲强国——西班牙、荷兰、法国、俄国、德国——进行过权力角逐。尽管挫败不断,但它最终建立起“英国治下的秩序”(Pax-Britainia)。这一结果让英国人常常认为他们的成功是独一无二的。1946年,英国政治家丘吉尔在发表《欧洲的悲剧》演讲中,公开呼吁建立一个以法德为核心的“欧洲合众国”,但他同时坚持英国身居其外,因为“我们是和欧洲连在一起(with)的,而不是属于它(of)的。我们可以与它利害与共,但并不被它所吸纳”[4]。由此可见,英国人对欧洲其他国家保持的这种“超然”心态从未泯灭过。

不过,历史上任何国家的地位都是由其实力而非情结或记忆决定的。一向以务实精神著称的英国人显然熟谙此道。20世纪60年代,时任英国首相的希思决定申请加入欧盟的前身“欧共体”。他在发表的一席令人深思的讲话中坦承道,英国在地理、传统、历史、文化和文明上都是欧洲的一部分;因此,它不会因为欧洲国家的误解而背向欧洲大陆和欧共体国家。[5]历经了10年的反复谈判后,英国终于在1973年成为欧共体的正式成员国。1975年6月,英国政府进一步经全民公决同意留在欧共体内。遗憾的是,无论是保守党还是工党执政,之后的英国政府不仅竭力保持不同于其他欧洲国家,而且习惯地按照他们的思维和利益塑造欧洲。地缘政治上,英国一直竭力强化它与美国的“亲缘纽带”,以此暗示欧盟国家,尤其法德两国,这种“亲缘”关系只能存在于英美之间。经济上,英国不仅坚决保留了英镑,而且相信享誉全球的“英格兰中央银行远比设立在法兰克福的欧洲中央银行,在理财储蓄业务和政策方面有更多的实际经验及优质服务”[6]。显然,英国人不能够接受他们被淹没在人为促成的欧洲合众国里。对此,英国首相特蕾莎·梅是这样表示的,在重要的历史转折时刻,英国总是积极迎接各类挑战;特别是在英国退出欧盟期间,她将积极、全力地在全球范围内树立英国的勇敢、崭新以及积极形象。[7]

然而,欧盟对英国“脱欧”决定表现出来的淡定多少让英伦国民感到惊讶甚至失落。多数欧盟国家,包括众多的反对“脱欧”的英国人坚持认为,“脱欧”决定将导致它不仅失去存在于世界上最大的政治、经济联盟的身份与利益,而且其他国家也会让孤傲的英国人付出代价。的确,英国对欧盟所持的貌合神离的态度从来没有能够深得欧陆国家的信任。2016年6月24日,德国总理默克尔在一份声明中指出:“我们必须尊重英国人民的决定。但是,脱欧后的英国不能够再享有欧盟的特权,对‘脱欧的程序更是不应抱有幻想。欧盟仍然很强大,今天将是欧洲发展的分水岭。”[8]

虽然英国“脱欧”没有引起欧盟成员国之间的内讧,但法国和意大利却因难民问题而发生了二战以来最激烈的争吵。历史上,难民问题一直是国际社会面临的棘手问题。由于近年来战争不断、经济恶化等诸多问题,来自非洲、阿富汗、孟加拉和巴基斯坦等地区、国家的难民或移民前往欧洲。他们选择的路线是经由地中海与巴尔干,再设法进入欧洲国家,这里主要是指欧盟成员国。意大利的地理位置使得它自然成为大批难民涌入的首站。在日益紧迫的财政与社会治安的压力下,2018年上台的意大利极右翼政府决定采取强硬措施驱逐难民,包括命令海岸警察扣押难民乘载的“迪乔蒂”(Diciotti)号船只。当法国总统马克龙指责意大利政府的不负责任时,意大利副总理兼内政部长马泰奥·萨尔维尼立即予以驳斥。他强调意大利自2017年已经接受了7.3万移民和难民,约占欧盟允许接纳总人数的14%。同时,意政府坚决要求法国政府接受相应数量的难民。虽然法国最终接受了这一要求,但是萨尔维尼毫无妥协之意。当“黄马甲”骚动开始困扰法国时,意大利极右翼领导人公然与这些极端抗议者遥相呼应,声称有必要在欧洲各地鼓励民众的自发行为。

最终,法国和意大利之间出现的紧张关系在两国总统的协商下得以缓和,双方重申两国关系的重要性以及欧盟国家内部团结的必要性。然而,法意两国的社会“波动”以及英国“脱欧”的背后存在的真正社会根源是“民粹主义”。它起源于19世纪中期,在20世纪末再次盛行起来。中国学者俞可平认为:“民粹主义作为一种社会思潮是一种极端的平民化倾向,即把平民化和大众化作为所有政治运动和政治制度合法性的最终来源,以此来评判社会历史的发展。它反对精英主义,忽视或者极端否定政治精英在社会历史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但是,民粹主义也是一种政治统治的策略,即动员民众参与政治进程。若以此为论证,民粹主义既成为操纵群众的一种特殊的和具体的表达其利益的手段,同时也对这种统治构成一种潜在危险。”[9]

欧盟自建立之日起就伴随着包括民粹主义在内的诸多压力。近年来,移民和难民的涌入导致欧洲社会关系日趋紧张,欧盟在2015年不得不决定由各成员国接纳12万难民,但遭到了来自东欧成员国的纷纷反对。虽然几经商量,但斯洛伐克只同意接受16名难民,捷克则接受了12名难民,而波兰和匈牙利一直把难民拒之国门之外。2018年,欧洲议会主席图斯克坦承,强行分摊难民名额的政策在实际操作中已被证明是无效的。现有数据表明,难民和移民问题是眼下欧盟选民的关注之重。对此,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担忧地表示,欧洲接纳移民和难民的空间正在收缩。鉴于此,欧盟各国亟需一道改革政治避难体系,否则,面对民众的抵制与压力,它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内讧和分裂。虽然根据现行法律,人人可以申请庇护,但许多人是没有资格申请庇护的。鉴于欧盟国家普遍出现的经济萎缩,随之出现的就是政治上的极端主义以及社会上的排外情绪。[10]

以2014年5月欧洲议会(第八届)选举为标志,欧洲国家的民族或民粹主义政党数量明显增加。这些政党在选举中高调呼应蔓延的种族主义和排外情绪,其中最具影响的是主张脱欧的英国独立党、反移民和反欧盟的法国国民阵线、保守的德国选择党和激进的意大利民粹主义政党——“五星运动”等。当这些国家的执政党无力应对大量涌入的难民时,民族主义或民粹主义党派通过强调“欧洲至上”吸引了众多的右翼极端分子、中小工商业者以及青年失业人员。这些极右翼势力或政党不仅给本国造成混乱,而且扬言要影响2019年的欧洲议会选举和2020年的欧盟主席选举。此外,由于他们在政治上强调“本国优先”以及在文化与宗教上渲染“伊斯兰威胁论”,这些保守或分裂的欧盟各国党派及其政策则开始挑战已经存在的《申根协定》及其相关规则。实际上,他们已经在蔑视布鲁塞尔的权威、限制媒体自由,甚至拒绝履行欧盟规定的人权标准。如果欧盟难以控制其成员国之间发展水平差距的不断扩大,各种标签的贸易保护主义势必抬头,并最终以“经济民族主义”为旗帜破坏全球化进程和多边主义的规则。

欧盟存在与发展的基石——法德的战略合作与共识

毋庸置疑,面对极端主义思潮在欧洲社会上的蔓延,欧盟的政治家们不会视若罔闻。2018年11月11日,多国政要汇聚于巴黎凯旋门前,隆重纪念一战结束一百周年。借此机会,法国總统马克龙指出,要警惕狭隘的民族主义,因为爱国主义与极端民族主义并不相容。德国总理默克尔随即表示,目光狭隘的民族主义者正在欧洲和世界其他地区夺得权力,一些人只顾追求自己的利益,从而忽略了二战后维系世界和平的纽带,这种趋势令人担忧,必须予以制止。[11]鉴于此,人们不禁要问,欧盟存在的关键是否基于法国与德国之间的战略共识与亲密合作?这显然是不争的事实。

实际上,1946年当丘吉尔提出未来欧洲蓝图时,他以其独到的战略眼光指出,未来的欧洲和平首先是基于法德两国能否真正做到尽释前嫌。12年后,法国总统戴高乐做到了。1958年9月,他邀请西德总理康拉德·阿登纳首次访问法国并与其会晤,两人达成共识——“法德两国的前途乃至欧洲的前途最终取决于法国与德国能否构建密切的友好关系”[12]。1963年1月,戴高乐在否决英国初次申请加入欧共体的同时,与阿登纳总理签署了著名的《爱丽舍条约》。这个被称为20世纪欧洲最重要的双边条约,不仅消除了法德之间存在数百年的积怨,而且从建构上促进了两国的实质合作。条约规定,法德两国将在“任何重大的外交政策决定之前相互磋商;首先,在共同利益方面,双方尽可能考虑达成相近的立场”[13]。虽然当时《爱丽舍条约》更具象征意义,但是当戴高乐因拒绝了美国总统肯尼迪提出的欧洲发展方案、并且否决了英国加入欧共体的申请而陷入孤立时,是阿登纳总理伸出的友谊之手缓解了法国的外交困境。基辛格精辟地指出,“法国的实力让它难以独自处理欧洲事务,但是如有德国的协助,法国足以把事情摆平”[14]。可见,1963年的德法友好合作条约不仅成为两国全面和解的象征,而且为日后欧共体的未来方向奠定了基础。忆往昔,在欧共体与后来的欧盟演进过程中,法德两国发挥了无可替代的作用,故被称为推动欧盟的“发动机”或者“法德轴心”也符合事实。毕竟,“法德轴心”这一地位的确立是通过《爱丽舍条约》奠定的契约基础和框架结构来实现的。

尽管当前欧盟面对的困境不足以危及它的实际生存,但毕竟英国曾是欧盟中二号军事强国和第三大经济实体。故英国“脱欧”与美国推行的“单边主义”政策,或多或少地让一些欧盟国家意识到最终欧洲的安全必须掌控在他们自己手中。2014年,欧盟主席容克曾经表示,一支由欧盟指挥的武装力量会向世界表明,欧洲内部不会再发生战争。2018年,默克尔总理在斯特拉斯堡欧洲议会上发表讲话时,呼吁建立欧洲“联合军”。外界普遍认为,她的这一表态是对法国盟友的坚定支持,因为此前不久马克龙重申了关于欧洲防卫以及军备研发的计划。由此,默克尔对马克龙的再度支持,其政治意义不亚于1963年阿登纳对戴高乐的支持。双方同时也强调,未来的欧洲军事力量只会作为北约的补充,而无意替代它的核心角色。[15]

一方面,但凡学习欧洲历史的人都不会期待近期出现筹建“欧洲军”的计划。另一方面,默克尔的讲话也同样释放出一个非常重要的信号,即法德两国领导人将以更大的勇气塑造命运相系的两国关系。这里包含两国承诺为现在和未来的挑战、科技进步、气候变化及安全问题承担义务。尤其是法国与德国将进行富有成效的合作以应对这些挑战,并且给予欧盟发展新的动力。[16]正是本着这一精神,2019年1月22日,默克尔总理与马克龙总统在历史名镇亚琛签订了《亚琛条约》。由于时逢1963年法德签署的《爱丽舍条约》55周年,《亚琛条约》明确表明双方将“致力于一个强大、持续和独立的欧洲”,尤其在深化欧盟各成员国之间的团结与合作中继续发挥重要的作用。就在英国脱欧以及民粹主义者预计将在下届欧洲议会选举之前巩固势力的关键时刻,法德两国签署《亚琛条约》具有难以估量的历史性意义。

在长达16页的条约内容中,两国承诺在彼此遭遇军事攻击时并肩作战,双方将筹组一个新的联合防御与安全机制,联合部署、调遣以及协调军事设备出口规则。舆论普遍认为这是法国意在组建“欧洲军”计划的第一步。此外,在经济方面,法德两国同意建立一个“依循通则的联合经济开发区”。为了进一步深化经济整合,他们成立10人联合专家委员会,积极协调经济法中的棘手问题并设法消除投资障碍。两国还计划积极拉近边境地区的往来交流。

显然,信奉现实主义的理论家或者片面理解欧洲近代史的学者对《亚琛条约》会有各种各样的讥讽与怀疑。不仅如此,意大利、波兰等国也不满意法德两国如此高调谈论他们在欧洲安全体系中的“核心”地位,以及进行秘密谈判的方式。尽管如此,这些都无法改变一个既定事实:法德两国承担的核心角色与所代表的“欧洲联合精神”是任何欧洲其他国家难以取代的。对此,默克尔进一步强调,法德两国追求的新目标与合作形式将扩大到两国加强边界合作、保持税收和社会问题上的协调一致。[17]

对于法德两国将开启全面合作以及他们决心维护欧盟团结的新举措,前德国外长兼副总理约施卡·费舍尔提出了深刻的看法。他在不久前撰写的文章中指出,德国作为欧盟的经济引擎与人口第一大国,特别是它关键的地缘位置,决定了没有德国的参与是不可能组建欧洲联合安全机制的。而法德之间的合作精神甚至可以追溯到1923年出现的“泛欧联盟”。费舍尔进一步指出,当今在组建欧洲共同安全力量时,欧盟各国应该汲取当年形成欧盟货币联盟的教训。尽管欧盟成员国应该保留各自的经济和财政政策,以及不同的政治文化与态度,但欧盟要切实推动并建立必要的政治机制作为共同利益的根本保证。作为欧盟中最强大的两个成员国,法德无疑是维系欧盟团结的保证,为此两国必须相互妥协而合作。[18]

那么,法德两国将如何克服他们之间的世纪恩怨并协调彼此利益?法国作为世界上五大拥核国家和安理会常任理事国之一,德国对它的安全要求表示理解,例如在独立的军事行动以及军售产品的权利方面。但是,法国应该意识到,今天的德国对战后欧洲形势的理解完全不同于1945年之前。其中主要因素既有美国军队驻扎在德国土地上以及北约组织的存在(法德两国均为成员国),也包括战后德国公开表示放弃传统的强权政治与冒险主义的内外政策。20世纪末重新统一后的德国坚持奉行经济发展战略,恪守不寻求武力扩张或追求排他性利益的外交政策。由于德国已经完全融入欧盟并且是北约成员国,它更愿意接受美国承诺保护包括德国在内的欧洲安全与危机处置的责任。德国社会时常出现奉行中立的呼声。美国政府的处事风格以及德国在整个欧洲的地位和影响,让它意识到必须承担维护欧盟成员国的主权与安全。[19]实际上,欧盟在2002年正式启用共同货币——欧元,以及2004年在罗马签署了欧盟历史上第一部宪法条约,都是力求通过共同遵守的制度来确保德国未来发展方向的途径。

就法德两国特殊关系而言,如果把1963年《愛丽舍条约》视为法德和解与合作基石的话,那么,2019年《亚琛条约》可以作为两国之间加强互信并在所有重大的欧洲与国际问题上采取共同立场的法律依据。面对全球化和新的国际问题的挑战,法德两国不仅要在共同外交与安全机制下维护双边的核心利益,而且同时要成为捍卫欧盟共同安全利益的责任大国。考虑到这一现实,德国积极纳入欧洲共同安全机制符合包括它自己利益在内的各成员国的集体诉求。

结语

毋庸置疑,1963年之后的法德关系并非一帆风顺。继阿登纳之后,西德总理路德维希·艾尔哈德(1963~1966年)开始转向亲美英的立场,因为德国国内一直存在加入“大西洋”阵营的呼声。然而,戴高乐依然耐心地推动法德双边关系的发展。他在1967年会见艾尔哈德时指出:“虽然《爱丽舍条约》没有像开始期待的那样发展为‘特殊关系,但我们应该记住只有当法德两国真正携手时,一个独立的欧洲才有可能成为现实。”[20]今天面对美国对外政策的不确定性、英国脱欧、俄罗斯的强硬外交以及新兴国家带来的潜在挑战,《亚琛条约》似乎正在提出新的使命——欧盟急需维护它的权益和地位。

尽管有人认为《亚琛条约》更具象征性意义,但是深化欧盟各国之间的团结与合作刻不容缓。对此,法德两国领导人心知肚明,他们在强调两国关系的同时,显然也明确地表示德法之间的伙伴关系不是迈向对欧洲的支配,而是在欧盟成员国中起到表率作用,即以“亚琛精神”推动各国之间的相互理解与合作。那么,一个团结、独立的欧洲究竟何时出现或曰如何到来,并不是本文的重心,重要的是从战后法德两国关系的演变来分析,他们之间的和解与合作对欧洲未来的和平与稳定的影响。对于欧洲一体化、尤其法德两国和解的深远影响与巨大作用,前辈的努力将会得到历史予以他们所期待的结果。

注释

[1]Samuel Huntington, "The U.S.—Decline or Renewal?",  Foreign Affairs, winter 1988-1989, p. 93.

[2]A. J. P. Taylor, The Struggle for Mastery in Europe 1848-1918,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71, p. xxi.

[3]陈乐民:《20世纪的欧洲》,上海: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13年,第9页。

[4]Desmond Dinan, Ever Closer Union: An Introduction to European Integration, London: Palgrave, 2010, p. 11.

[5]Desmond Dinan, Europe Recast ―A History of European Union, London: Palgrave, 2004, pp. 135-136.

[6]T. R. Reid, The United States of Europe, New York: Penguin Books, 2004, pp. 83-84.

[7]"Theresa May's Brexit Speech in Full", The Telegraph, 17 January, 2017, https://www.mirror.co.uk/news/uk-news/theresa-mays-brexit-speech-full-9637696, accessed February 27, 2019.

[8]阮佳闻:《德国总理默克尔就英国脱欧等问题表态》,海外网,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4631433378620653&wfr=spider&for=pc,2019年2月27日引用。

[9]俞可平:《现代化进程中的民粹主义》,《战略与管理》,1997年第1期,第88~96页。

[10]赵晨:《欧洲议会选举之后的欧洲政治走向》,《当代世界》,2014年第8期,第63~65页。

[11]Eugenio Bregolat, "Learn from the mistakes that led to the World War I", China Daily, 11 November, 2018.

[12]Desmond Dinan, Ever Closer Union: An Introduction to European Integration, London: Palgrave, 2010, p. 33.

[13]Roy Macridis and De Gaulle, Implacable Ally, New York: Harper & Row, 1966, p. 188.

[14]Henry Kissinger, Diplomacy, New York: Simon & Schuster, 1994, p. 615.

[15]《默克爾呼吁建立有争议的欧洲联合部队》,《国际在线》,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17074983952168216&wfr=spider,2019年2月26日引用。

[16]《加强法德轴心,两国新签〈爱丽舍条约〉》,《大公报》,2019年1月26日引用。

[17]Jiang Feng, "Can the Aachen Treaty revive Europe", Global Times, February 11, 2019.

[18]Joschka Fischer, "Will Germany permit join European security policy", February 23, 2019, https://news.cgtn.com/news/3d3d414e356b544f32457a6333566d54/inde, accessed February 27, 2019.

[19]Henry Kissinger, World Order, London: Allen Lane, 2014, pp. 91-92.

[20]Norman Davies, Europe ―A History,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6, p. 1073.

责 编/周于琬

Abstract: At present, the EU faces many problems, such as Brexit, the differences between France and Italy in the settlement of the immigrant and refugee issues, and the influential "populism". What is the prospect of the EU that is currently plagued? The key to the EU's existence is based on strategic consensus and close cooperation between France and Germany. As far as the special relationship between France and Germany is concerned, if the 1963 Elysee Treaty is regarded as the cornerstone of French-German reconciliation and cooperation, then the 2019 Treaty of Aachen can serve as a symbol of their mutual trust and the legal basis for them to adopt a common stand concerning all major European and international issues. Faced with the challenges of globalization and new international issues, France and Germany must not only maintain bilateral core interests under the common diplomatic and security mechanisms, but at the same time become the responsible countries that defend the EU's common security interests. Therefore, with the withdrawal of the UK, if Germany and France as the two most powerful EU countries can take up the historical responsibility, the EU will not only continue to exist, but will also try to seize the new opportunities brought about by globalization and eventually get out of the current predicament and find new ideas and new ways of sustainable development.

Keywords: EU, Brexit, French-Italian differences, populism, French-German axi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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