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寒雪
我们常常喜欢造访深山,且乐此不疲,可往往不去深究其緣由。
今夏的三伏天,我所居住的城市热得像个大火炉。于是,就和两三好友商定,举家驱车前往浙江天目山避暑。
不到三小时,我们一行便像穿山甲似的钻进了天目山的大山深处。沿着盘山公路一圈一圈地往上绕。一边是笔直陡峭的山体,树木苍翠,浓荫遮蔽,透着层层凉意;另一边则是深壑巨沟,轰隆隆地喧响着山涧的奔流声,其间还夹杂着山鸟的啁啾声,与悠长的夏蝉嘶鸣声。遇见路面宽敞处,我们便急不可耐地走下车,看看风景,动动筋骨。深深地吸口气,整个鼻腔口腔都是甜丝丝凉爽爽的,这份清新,直透心肺,让人完全忘却了城市的烟尘味。山峰壁立,直指苍穹;苍翠而厚实的山林,过滤了这盛夏午后日头的毒辣,只剩下一片硕大的光影,在远近的山坡上忽明忽暗的交替变幻着。身处如此惬意的环境,整个身心便都静下来了,沉下来了,惬意起来了,心中仿佛有了什么依靠与着落。朋友的妻子忽然说:感觉像是回到了娘家,就坐在母亲的身边呢!我们都面面相觑,然后纷纷点头会意,末了便默不作声地各自坐着,仿佛都在回味着她的那句肺腑之言似的。
傍晚时分,我们投宿于半山腰的云泊天目宾馆。这是个坐西朝东的硕大山坞,海拔八百多米,除了一栋三层高的主体建筑,绝大部分客房全都成别墅格局,错落有致地分散于山坡上。当晚,一场山雨过后,天空格外澄明。满天繁星似无数双清纯的眼睛,注视着苍穹下的山野与群山中微如草芥的我们。而月亮也特别地大而亮,洒下满天柔情似水的清辉,抚慰着万物生灵,抚慰着我们这些备受苦夏煎熬而暂时遁入深山的城居者。深夜,看着窗前银白色的月光,听着山下巨壑中奔流不息的流水声,和与我一样尚未入眠的山鸟山虫们有一声没一声的呢喃声,便更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孩子,在外面奔波劳累了,心力交瘁了,如今终于回到了母亲的身边,静静地躺在母亲的怀里,尽情地享受着她爱抚。
于是又想到了去年冬天去云南大理避寒的情形。苍山高耸,横亘于西北面,遮挡住了来自北方的寒冷空气,母亲似地庇护着这座城市的生灵。同时,它又与东南方的群山一起,孕育了其脚下清澈澄明的洱海。行走于大理的城市乡村,便感觉这里人们的生活是从容的。他们不急不慢地往返于工厂、商铺、机关或是田间地头,脸上始终挂着平和的微笑,一副怡然自得的意态。苍山就像一位伟大而坚强的母亲,于凛冽的寒冬里呵护着他们,让他们免受严寒的侵袭,他们的生活,自然便如山下的草木般葳蕤,洱海中的游鱼样自在了。
最让人难忘的是那次去终南山的经历。由西安城出发,坐上近两个小时的大巴,便进入了绵延数百里的秦岭山脉。其实我们此次进山,名义上是游览终南山,实则是去拜访一位隐居于山中的朋友的。朋友是西安一所高校退休不久的教授,从前年开始,他每年夏秋两季居住于山中,冬春时节则生活在城里。见面寒暄过后,用过山中午餐,踏访遍他居住的小木屋周边的环境,我们几个一边品茗,一边便羡慕起他的生活来。朋友却说,他只是为了躲避山外污浊的空气,出于健康原因,才无奈选择这种半隐的山居生活方式的。真正应该羡慕的应该是那些常年隐居于这秦岭山脉深处的真隐士们。他们有的本是年富力强的商界精英,有的原是是才高八斗的当代士子,更多的则是钟情于大自然的赤子;但无一例外地都曾在山外的滚滚红尘中跌打滚爬过,累了,倦了,身心疲惫了,于是殊途同归似地纷纷投奔进了这大山的怀抱,做起了自给自足、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当代隐士。他们所厌弃的是现实中那陀螺似的快节奏的生活,是那种喧嚣浮躁,为了追名逐利乃至遗失了自我的虚妄生活。大山给了他们心灵的宁静与澄明,让他们重新找回了自我。他们就像一群离家后一度迷途的孩子,如今终于又找到了归途,回到了母亲的身边。
是呀,作为这个星球上最高等的动物,我们本就是从大山深处走出的;只是由于我们的智慧与贪婪,在不断创造着城市文明的同时,却离我们的深山这个老家渐行渐远了。那么,如今我们的每一次的造访深山之旅,其实都是在寻找归途,回归我们的老家,回到我们母亲的怀抱。不管你是有意的,还是无意的。
——选自中国西部散文学会微信公众平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