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林
实用主义者或许认为,花大量的精力投放在事业以外的癖好是不值的。而明朝遗民、大学者、大玩家张岱却说了这样一句话:,“人无癖不可与交,以其无深情也。”无独有偶,明朝另一位大学者袁宏道有句话亦颇值得玩味,“余观世上语言无味面目可憎之人,皆无癖之人耳”。在古代,人们由于生活节奏慢、物质相对简单贫乏,寓情于世俗生活之外,往往体现了一个人在精神世界独辟其一方天地、值得有识之人与之相交。“人若无痴无癖,必不是深情之人,对偌大世界世间万物之道,都没有自己的主观取舍、迷恋一道,这样的人必也是薄情寡义的。
时代车轮辗转至信息爆炸的今日,与质朴、安然、慢节奏的古代生活不同,人们奔波于碌碌工作、处理着复杂信息的交互往来、疲于社交联结、人情繁复。对某件事物的“痴”或“癖”不仅代表着一种能够游离世俗外、圈占自己精神领土的能力,更是因与主流相逆而倍显珍罕。
从精雕细琢中寻就安宁
随着大众物质水平提高,个人意识的崛起,艺术、收藏圈之外的群体也开始对“痴”和“癖”有了更高的向往,对“美”和“独特”有了更深的渴望。有别于专业人群,他们倾向于以一种更为朴实的方式将艺术之“痴”带入到自己的生活中,形成了独有的社群和生活方式,今天我们要提到的,便是近年来悄然兴起的一股“素人金工潮”。
工业化时代,流水线的同质化大量生产,使生活中本该有温度和故事的物件们逐渐黯淡无光,与此同时,不同种类手作课程及定制在城市中的悄然兴起,皮具、布艺、木工、金工等以往在人们心目中陌生艰涩的传统工艺,在如今工业环境下以一种新的体验方式对社会群体敞开了大门,这亦浮现了一股对传统手作工艺热忱的回归潮流。现代人趋于寻觅各种各样的方式释放压力,而投入新的独特学习领域,以此得以暂时抛下工作身份、社会身份,变成一个精神上毫无负担的人一专注于手作,确是一个很好的解压方式。
正如手工爱好者说感悟的,“一块银片,经过银器匠人的干锤百炼,可成为一件稀罕的精美银器,每件产品的设计都蕴含着传统文化典故,花上半年时间,从模具开始,全手工制作一件产品,历经十几道工序,里面包含了干百年来古人技艺的传承,有手工匠人的心思、岁月的质感、手工敲打的印记,大大小小的捶点,诠释着银器的手作灵魂”。
在缓慢节奏中精雕细琢,耐心等待、反复寻味,时间在忘我的过程中飞速流逝,似乎没有任何纷扰,靠自己双手打造的独特作品更是带来了“买买买”所无法代替的成就感和满足感,这不仅给自己的审美世界开拓了一条新的道路,一笔一刀、一錾一刻下的手作成品,也见证着许多快节奏城市人试图寻觅自己宁静一隅的轨迹。
从购买到手作
传统工艺应该如何进入大众的生活?除了展览和出售,或许越来越多不同工艺的手作课程雨后春笋般出现也解答了这个问题,“素人”群体的壮大,不仅预示着认识和喜爱传统工艺的人群正在扁平化扩散,也大大增加了工艺中不同审美传承的可能。
草山金工一是台湾著名文创平台、诚品生活松烟店最热门的课程,每个月都会有约800个“素人”过来敲敲打打,他们大多从未接触过金工银饰,却一发不可收拾,成为快节奏里偏安一隅的“素人银匠”,来学习的有医生、会计师、运动员、模特、节目主持人、平面设计师、文字创作者等各行各业的人士,很多“素人”也因此变身“达人”。有位在草山金工学习的舞蹈老师,甚至因此开创了自己的饰品品牌,走向手作银饰的“不归路”
草山金工的创办人刘冠伶,在校时学习金工专业,毕业后在策展公司工作,她的上司对金工很感兴趣,每周末与同事们组团到她家里敲打银饰,工作中严肃不苟的同僚们,在银饰制作过程中却非常放松、完全忘我地投入于手作的魅力中。受此启发,刘冠伶动起念头:“如何以更好的形式把这种金工手作的魅力传播给更多的人?”
她把金工、银饰打造的过程规格化,自己设计专属教学桌,制定安全守则,招募人员训练成金工讲师,把艰涩难懂的技术以通俗化的方式进行传播,其中短期的金工银饰课程包含了打板、纯银敲花、焊接、抛光等基本工艺。草山金工总店长卓昱辰说:“耐心和细心是手作的必备条件,而基本技法琳琅满目,像锯切、烧焊、退火、烧珠、蜡雕、镶嵌、抛光、蚀刻、缠绕等,可单纯也可复杂,灵活搭配运用技艺的各種可能性,便是金工艺术让人着迷的地方一有学不完的东西等着学员去发掘。”
从收藏到创作
相信不少痴爱美物、且有自身独特审美见解的“素人们”常常会觉得,遇到一件与自己审美眼光匹配的物件实在难上加难,碍于价格、创作者、市场等各种局限,“刀钻的眼力”常常无法带来追逐其中的满足感,而如果恰逢拥有“心灵”和“手巧”,自己钻研、学习、动手去实现自己的“刁钻”,成就另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岂不美哉乐哉?
建筑设计出身的严雪,从小便目睹父亲在家中打制家具,为了给年少体弱的她添些乐子,父亲做了一对迷你小木桶,让她可以跟其他小伙伴一起出门挑水,这些回忆给严雪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手作可以将自己的想法变现!”
过去严雪痴爱于这些精巧的小物件,喜于收藏,到处罗觅,将开支节省下来买自己喜欢的银器,逐渐变为一个银器藏家,她主要收藏欧洲、英国的银制马克杯,至今已经收藏了400多个精品。
而后她开始不满足于一些小物件现有的设计,由于对“独一无二”怀有执念,将这些银器收入囊中之后她总忍不住想去做一些改动,使其更独特、更接近自己心中的“完美”,于是她找制银的朋友帮忙改制,但无论如何沟通,成品总不能如她意愿,而长时间游走于制银坊中耳濡目染,“似乎也没那么难嘛!”她心想,于是乎便开始自己动手改制,甚至自己设计和打造新的作品。一开始,她利用工作以外的闲暇时间,跑到专业打银师傅那拜师,学习基本工艺。后来越发痴迷,干脆打造了一间不到15平方米的工作室,每天泡在里面乐此不疲。家人和朋友皆眼观着她的“痴”。
现在严雪所做的银器,每一个都是独一无二的,她不喜欢重复的作品,力求每一个作品精细、灵动、别有新意,她常常在银壶、银茶勺、银茶漏等器具上置入一些精巧的动物形象,它们有时遥望新月,有时与荷叶互倚,有时与瓜果相映……与其他工匠不同的是,严雪一般不作草图,脑海中浮现想法之后便直接蜡雕出形象,后注银、打磨,在比例和位置上反复衡量比较,她在每件小小作品上耗时耗力,并不为自己的产量稀少而担忧。
与常人设想的不同,上了轨道之后扩大规模、收徒授艺,这些她并不感兴趣,她坦言,自己在银器制作上并没有什么事业心,每当一件作品从脑海中最初的想法变为满意的成品时,就是她最满足的时刻,在构思、动手、雕琢的过程里,自己已经享受了无限的乐趣,其他都是附加值罢了。
关于“素人金工潮”的趋势,同济大学上海国际设计创新学院副教授张磊在选择研究课题的过程中,偶然发现了上海手作繁荣的现象,他走访了其中20多位独立手作人,其中也包含了首饰制作、金工银器制作的手作人,这批活跃在上海的手作人中不少是因为兴趣和爱好“半路出家”的。有别于许多常规的职业选择,因为某种“痴爱”,他们选择了:一种更加独特、充满魅力的生活方式,这种痴迷、热爱与钻研的精神也使他们赢得了属于自己的粉丝,在自己的一小方天地中如鱼得水。“手作工艺与现代设计的关系成了当下文创领域的最重要、经常被热议的话题之一。尽管手作是“慢”的代表,信息时代,借助现代设计手段,手作的发展同样可以迅速多变”张磊说道。
欣赏或购买的体验千篇一律,满足感难以持续,但靠双手打造出的作品,可以让人得到更多的体验、感知和感受,还有一种倾注劳动的满满成就感。工匠精神一直为现代人所津津乐道,百般推崇,可深究内涵,不外乎几个词:坚持、专注、敬畏心。在实用主义盛行的时代,越来越多来自不同领域的人步入了各种手作金工之路,这不仅丰富了手作、金工的多样面貌,给人们带来了更高层次个性化的参与感,独特的精神享受也润染着都市人浮躁的内心。有些人乐于广泛收集不同的手作体验,也不乏有些人半路出家成为了素人金工匠,不管心何往之,为了收获无可替代的艺术劳作成品、创造一种更具满足感和幸福感的生活方式,在快节奏生活中寻得偏安一隅,我们何妨一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