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战时期西南地区妇女抗争的特点

2019-03-28 21:58
关键词:抗战时期抗争西南

徐 杨

抗战时期西南地区妇女抗争的特点

徐 杨

(贵州师范大学 历史与政治学院,贵州 贵阳 550001)

妇女抗争是妇女解放最为直接和普遍的表达形式。抗战时期西南地区妇女抗争主要渊源于战争所引发的社会环境变迁,不仅具有领域宽泛化、手段多样化、形式隐性化的特点,也表现出曲折反复的复杂面相,体现了妇女解放力求在公共和私人需求、国家和家庭之间寻找平衡的发展方向。

抗战时期;西南地区 ;妇女抗争

以“反抗男尊女卑的传统社会秩序、争取女性独立平等”为主题的妇女抗争,是妇女觉醒最为直接和普遍的表达形式。抗战时期,国民政府迁都重庆,使封闭沉寂的大西南一跃成为我国战时政治经济中心和人口、文化西迁的汇聚地。这一特殊的历史机遇,使西南地区的妇女抗争既受到民族救亡、党派关系等宏大政治环境的影响,又始终与文化交融、人口流动等社会变迁相交织,既延续了近代以来妇女追求解放的历史惯性,又彰显着特殊战争时代的新需求,呈现出复杂多变的面相和特点。

一、抗战时期西南妇女抗争的深度和强度深受战时社会政治环境变迁水平的影响

妇女的概念一般并不是被认知为社会属群的组成,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妇女个人的主体身份只能在家庭中取得。妇女要想冲破家庭的束缚,实现对男尊女卑传统秩序的抗争,必须有来自于家庭之外的社会动力,可以说,近代以来公共领域的扩张并逐渐向妇女开放,是妇女得以成功实施抗争的先导。就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的抗争而言,无论是诱发动力,还是抗争的范围和尺度,无不主要受制于战争所引发的外部环境变迁的影响,妇女抗争的绩效也充分反映社会变迁的程度。第一,抗战时期西南妇女就业水平的整体提高得益于西迁运动所带来的职业开放。妇女就业既是妇女抗争的基础,也是评价妇女解放水平的重要指标。受历史和区域条件的影响,西南地区社会经济发展水平相对落后,经济模式单一。抗战前,四川仅有工厂115家,工人13 019人,云南有工厂42家,工人6353人,贵州有工厂3家,工人229人[1]873。1936年,全国共有现代银行164家,西南有8家,仅占总数的4.9%[2]153。由于缺少足够的社会劳动空间容纳妇女,绝大多数妇女只能禁锢于家庭劳动范畴,妇女从业人数较为稀少。1937年,重庆从事工矿业的女性人数为4322人,从事商业的女性人数为5143人,从事邮电业的女性39人,从事公务的女性人数为18人[3]。然而,随着大迁移和政府开发的推动,1942年,四川已有工厂1645家,工人108 205人,云南有工厂106家,工人18 094人,贵州有工厂112家,工人4578人[4]152。到1945年,全国除沦陷区外共有银行总行416家,分支行2556家,西南有总行245家,分支行1314家,分别占总数的59%和51%[3]153。抗战八年,西南已初步建立近代工商体系,打破了战前单一的经济生产模式,这就为妇女参与工商实业等社会劳动提供了机会,妇女从业人数迅速增加。到1946年,重庆从事工矿业的女性人数升至15 692人,比战争初期增加3.6倍多,从事商业的女性人数升至57 312人,比战争初期增加11倍多,从事邮电业的女性人数上升至2489人,增加63倍多,从事公务的女性人数升至4956人增加275倍之多[5]16。甚至警察、工程师、新闻记者等过去专属于男性的职业,也开始出现女性的身影。妇女就业,一方面可以降低对男性经济上的依附,拥有更多选择自己命运的能力和自由,另一方面也开启了女性进入公共服务领域的步伐,为西南妇女争取独立、平等的性别身份提供了前提。

第二,抗战时期西南妇女婚姻自由、社交公开等抗争意识的发展得益于思想文化宣传所创设的相对宽松的社会环境。抗战期间,西南也是全国教育、出版、新闻媒体及艺术中心。中国108所高等教育机构中,有57所迁到西南,其中40%迁往重庆[6]873。此外,中华书局、商务印书馆等主要出版公司,中国国家图书馆、国家博物馆、中央广播电台、国际广播电台等文化机构,以及《中央日报》《新华日报》《大公报》等主流报纸纷纷迁移西南。战时教育的发展,不仅使西南妇女受教育机会大大增加,更为重要的,是这些学校广泛宣传民主思想、民族意识和妇女解放思想,部分学校实行男女同校,鼓励男女同学自由交往,有的学校甚至开办讲座,引导学生树立自由、平等的爱情观。“此外,更有座谈会,如青年恋爱问题座谈会,……也很能吸引人家去参加的。”[7]37这样开放的氛围,使自尊自爱、独立自强等品性逐渐被知识女性所接纳。与此同时,数量庞大的报刊杂志和文化团体,则通过生动通俗的形式,向西南民众传递着新信息、新思想、新文化、新风气。《新华日报》《贵州日报》专辟妇女专栏,系统探讨妇女解放问题,《妇女界》周刊、《妇女呼声》等妇女刊物,则以抗日宣传为主线,详尽介绍妇女解放事例,潜移默化地冲击着西南妇女的行为习惯和思想观念,让她们在模仿、反思的过程中悄然萌发出自立、平等的抗争意识。

第三,战时西南妇女国族意识和女权意识的萌发,得益于国共两党在西南地区所开展的普遍的妇女动员工作。抗战爆发后,国民党颁布《抗战建国纲领》,提出“训练妇女,俾能服务于社会事业,以增加抗战力量”[8]389。此后,国民党将中央社会部民众组织处下的妇女科升格为妇女运动委员会,并于1938年6月颁布《工作纲领》和《妇女运动方案》,要求对女工、女学生、家庭妇女、农村妇女四类群体根据特点开展抗日工作。由于西南是战时中国的政治经济中心,国共两党都十分重视在西南地区开展妇女动员,国民党方面,妇女运动委员会、新生活运动妇女指导委员会先后在云、贵、川设立地方妇女组织,开展妇女动员。共产党方面,1939年中共南方局成立妇女运动委员会,采用公开与秘密相结合的工作方法,或发表文章宣传战时妇女运动,或引导在重庆的女党员、进步妇女组成读书会等进步团体,通过座谈的形式交流妇女运动的经验。在国共两党的动员下,西南妇女积极参与抗日救亡运动,或组织妇女战地服务团亲赴前线,或开展形式多样的募捐义举,或全力投入难童救助工作,或深入学校乡村开展抗日宣传,并在救亡运动中提高了自己的社会性别意识。“认识到参与支持抗战不仅为我们提供了一条公平参加活动和改变自己命运的途径,还为我们提供了一个讨论妇女问题的平台。”[9]219大后方群体性妇女解放运动由此勃兴。

第四,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独立意识和生存技能的增强,得益于战争环境的艰苦锤炼。为了度过困苦的战时生活,千千万万的普通妇女不得不收起往日的依赖和柔弱,尝试着从家庭生活的受保护者变为生存策略的谋划者以及家庭社区事务的管理者。为了贴补家用,许多家庭妇女走出家门寻找新的生计。她们或在街上售卖自制的家庭手工品,或到工厂、商店、甚至有钱人家打工,或利用同乡、亲戚等各种社会关系寻找谋生机会。生活在合川的杨玉青,为养活全家,不得不在租住房子的后院种菜种庄稼,在院子里养鸡养猪,并将结余的蛋和肉出售以贴补家用。她甚至背着丈夫把钱放在住家旁边熟人的杂货铺里,放印子钱以赚取利息[9]103。这些为维系家庭与生存的劳作,不仅提升了西南妇女的生存技能,为她们摆脱男性的束缚、参与社会竞争准备了条件,更重要的是让她们在履行保全家庭、保卫民族生存这一使命的基础上,提高了女性在社会和家庭中的地位,“她们都已经成为本身有价值而对于国家的目前与未来也有价值的人了,再也不是‘女人而已’,而是受人尊敬的十足的公民了”[10]643。

二、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的抗争具有领域宽泛化、手段多样化和形式隐性化的特点

在中国传统社会里,“妇女”是一个在家庭中被定义出来的身份,中国社会中的妇女在家庭之外没有另外的属于“女”的地位与身份。直到近代以后,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变迁,仅作为“家庭女性成员”的单纯妇女身份才开始被打破,某种意义上,妇女抗争的核心内容也是要求打破这种单一的性别身份。对西南而言,近代化的全方位起步始于抗战时期,与近代化发展相适应的,是这一时期妇女抗争在多个领域、多个层面以多种方式展开。妇女的抗争悄然萌动于身体的觉醒。为了躲避日军的空袭,小脚妇们在政府倡导下尝试放足。“自十六岁到三十岁的妇女,是一个最广大的数量,同时也是一支最坚强的力量。过去她们虽然裹着小脚,在太平时代仍能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但自抗战以来,她们已经尝够了小脚的痛苦。敌人来了,跑不动,为了不愿供敌寇蹂躏,只得投井自尽。这些惨痛的事实,使她们觉悟到封建制度害人之甚。一方面,政府当局看到这种情形,也迫令三十岁以下的妇女一律放足,再加上妇女抗日救国会所组织的放足委员会,加以多方的宣传、鼓励,她们毅然决然地取下裹脚布,让束缚了多年的脚开始享受自由。”[11]3-4双足的解放无疑为行动的自由提供了可能性,而另一方面,西南女性对身体的自我认知也在悄然变化。“疏散来客”们所创办的洗澡堂,让西南城市妇女享受近代生活方式的同时,也不得不适应在众人面前展露身体的尴尬,这无疑是对强调女性身体私密性、不可展示性的传统观念的冲击。不仅如此,“下江人”敢于展示身体自然曲线的时髦衣着,也为西南本土的时尚女性所仿效,展示身体的自然美不再是羞耻的行为,“一到夏季,贵阳南明河畔,每当正午便有香港式水中小姐出现,美丽的泳装,丰满的肌肉,健壮的大腿……极富神秘的诱惑力。”[12]可以说在生活的最为细微处,跳动着女性打破束缚、展示自我、解放自我的追求。

身体的觉醒催生了行动的抗争。政治领域里,国难当头,越来越多的西南妇女投身于抗日救亡的运动,无论是妇女战地服务团的女战士,还是献金运动中的女募捐者,西南妇女第一次与国家民族产生了紧密的联结。这种联结,不仅是支持抗战的重要力量,更为重要的,是赋予了她们自我觉醒的机遇,为她们提供了一个讨论妇女问题的平台。形式多样的救亡活动,锻炼了妇女,也激发了她们参与政治的热情,以至于抗战时期重庆成为妇女参加民主宪政运动的中心。重庆各界妇女在史良、刘清扬等的带领下,先后召开7次宪政与妇女座谈会,每一次座谈会参与人数都在百人以上,其讨论的重点是希望把男女平等和保护妇女权利写入新宪法,实现男女在社会、政治、经济、教育上有平等的权利[13]492在经济领域里,为了支持战时国家经济,维系家庭生活,大批妇女参加社会劳动,踏上了职业生涯。1942年以后,贵阳市无业及不事生产的妇女人数仅占14.04%[14]24,昆明的无业妇女仅占9%左右[15]118。妇女就业比例的大幅上升,甚至引发了规模空前的“妇女回家”问题大讨论。面对激烈的争论,西南妇女积极参与妇女职业运动。重庆妇女团体在妇指会的领导下,多次召开职业问题座谈会。1941年6月,重庆市各界妇女团体联合致信邮政当局,要求切实执行收回限用女性职员的成令,史良等女参政员还向国民参政会提交《请政府明令各机关不得藉故禁用女职员以符男女职业机会均等之原则案》并获通过。在各界妇女的共同努力下,1942年3月,邮政总局被迫取消禁用已婚女职员的规定。这些争取妇女平等职业地位的主张和行动,无不反映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独立意识和能力的提升。

除去这些由精英女性所组织的群体性抗争外,更为常见的,则是浸润于日常生活的繁琐场景中、以个体形式表达出来的女性抗争诉求与行动。这些抗争,既有以自杀、离家出走为手段的消极式的抗争,也有以法律手段展开的积极抗争。出生成都的曾永清是包办婚姻的受害者,多年来遭受丈夫和公婆的欺压,历经战时生活的磨砺,她无法再继续忍受这桩痛苦的婚姻,最终带着女儿离开丈夫,靠给人帮佣为生[9]172-175。四川学生白和蓉在回忆抗战时期的经历时,曾谈到她的小学同学,“因为想上中学被家人拒绝,自杀了,这个悲剧震惊了整个江北县”。而正在反抗父母包办婚姻的白和蓉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深受启发,也利用自杀威胁家人,最终改变了家人的决定[9]234。曾文清、白和蓉这样的女性在抗战时期的西南还有很多,可以说,离家出走、自杀、出家是当时不少女性抗争命运时所作的一种无奈选择。当然,也有一些女性会选择积极的抗争手段。贵阳青年陈俊伟曾向《贵州日报》“社会服务”栏目发出咨询信,“敝人与某女士,由友谊而结为终身伴侣,经请人向伊父母征求同意,伊父母坚决不允,而该女士已离家欲自主婚姻,未悉是否合法”(1)。同为离家出走,该女士则希望借助法律来保障婚姻自主的权利,其积极主动的抗争意识极为鲜明。贵州女青年王素与家庭脱离了关系,为得到属于自己的家庭财产,向家里提出起诉,最后竟打赢官司,得到6000块银元的继承费[9]255。以法律手段彰显女性诉求,已成为抗战时期西南妇女抗争的新趋势。无论是消极的对抗,还是积极的争取,这些渗透在普通生活中的行为,正以曲折而隐性的方式,传达着女性抗争的信号。

三、寻找女性在国家和家庭之间的平衡是抗战时期西南妇女“新形象”建构的核心特质

传统女性的形象,是一个纯属于家庭内部的形象,与男性占主导的公共范畴相对立,贤妻良母往往是社会对传统女性形象的要求。抗战时期,“贤妻良母”的形象被赋予了新的时代内涵。一个贤能的妻子,面对频繁造访的空袭,需要拖家带口、扶老携幼,寻找躲避炸弹的安全处所。她们的坚定和冷静,既是维系家庭的定心丸,也是社会稳定的基石,贤妻形象初步呈现出家与国、私人与公共相融合的时代需求。为了渡过艰难的战争生活,一个贤能的妻子,不得不走出家门寻找生计。她们或在街上售卖自制的家庭手工品,或到工厂、商店、甚至有钱人家打工,或利用同乡、亲戚等各种社会关系寻找谋生机会。这些普通家庭主妇的生存艺术,不仅帮助无数的家庭渡过了艰难的八年抗战,而且也是抗战时期国家经济活动的组成部分和赖以生存的重要条件,是一种强有力的民族生存行为。可以说,这样的经历,打破了“女主内”的传统界限,作为家庭角色的妻子不仅要更有效地承担家庭责任,而且还在传统妻子的家庭角色中加入国家成员的基因,以体现对妇女国家角色、公共形象的塑造。

同时,抗战生活也使西南妇女传统意义上的母亲形象发生了改变。残酷的战争,使众多的少年儿童流离失所, 他们的身心受到了极大的摧残。在伟大母爱的驱使下, 妇女积极地担负起了保育新中国未来主人的神圣职责。1938年3月,邓颖超等人推动“战时儿童保育会”在汉口成立,该会成立后,立即派人赶赴战区,抢救、收容、输送受难儿童到后方,并在云、贵、川、粤、桂等没有被敌人占领的省市设立保育院53所。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的领导工作是由来自各个政治阵营的妇女积极分子担任,她们被孩子们称为“妈妈”。在抗战的艰难岁月中,她们不仅抚育了无家可归的流亡儿童,而且还向他们灌输知识和文化,培养了一批有思想、有文化的青年公民。中国战时儿童保育会的成立赋予了母亲新的定义,当妇女积极分子担负起流亡儿童的母亲这一角色之时,她们所养育的不仅仅是自己的孩子,她们是在保护中国的未来,是在保护中国的国家命脉——“种”。作为国家命脉的保护者,她们已将建立于私人和家庭内部意义上的母亲的定义,转变为一个活动于公共范围内的、富有爱国主义精神的角色。此时的她们,是中华民族的母亲,远远超越了传统意义上母亲仅是生儿育女的工具的含义。在此过程中,西南女性的母性和养育天性也成为抗战时期中国的公共美德和政治道义,充分体现出新时期妇女形象“家国同构”的特点。

四、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的抗争具有曲折多维的复杂性

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的抗争并非单向性的向前发展,而是呈现出曲折多维的面相,西南妇女始终在维护传统角色的历史惯性和追求公平权利的时代诉求之间,进行着痛苦的挣扎和艰难的选择。翻阅历史的记载,我们发现,抗战时期西南妇女争取独立、平等的斗争艰辛而曲折,其中交织着太多的无奈和妥协。年仅17岁的刘群英是从武汉逃亡重庆的高中生,猝不及防的流亡生活让她对自己的生命和生活完全没有掌控,每天生活在巨大的恐惧之中。当她路遇两个愿意帮助她的大哥哥时,明知对方心怀不轨,但为了母亲和弟弟的安全,为了生存,她默默接受了对方的性侵。作为一名接受过新式教育的女性,她曾经多么向往自由、平等的生活,“对爱情、婚姻以及家庭有着美好梦想”,可是,此时的她除了感怀“战争摧毁了我的生活和梦想”,也只能哀叹“我们又能怎么办呢?”[9]92-93刘群英的经历并非个案。“抗战夫人”是战时大后方一个颇具规模的特殊群体,“在此八年抗战期间在重庆的官员以及别娶抗战夫人者不下二、三万人,……她们只是当地驻军官长们的临时泄欲器”[16]37。这个庞大群体的存在,原因固然复杂,但不难看出女性在面对战争的痛苦煎熬时,或以依附于男性的惯有思维、或以蔑视传统习俗的行为方式来对待男女关系,既认可女性依附于男性的合理性,又通过同居等冲击和破坏传统风习的行事方式来对抗现实的挑战,体现出守旧的性别角色暗示和趋新的性别行为方式的畸形结合。这种结合,究其原因,是因为抗战时期西南妇女所对抗的,既有恶劣的生存环境,也有男尊女卑的社会等级,交织融合的抗争对象,使妇女的抗争行为复杂而曲折,有时为了活下去,性别抗争不得不让位于生存抗争。当然,除去这些极端性的案例,更为普遍的,则是许多知识女性、职业女性在初尝抗争成果的喜悦之后,又不得不在传统观念的压力下回归家庭。民生公司的员工常隆玉在“未婚的大部分时间过的都是现代女性的生活,也总是认为可以一直保持这样的独立生活”,结婚后,她“也从未想到过要辞掉工作”,但“婆家很富有,不希望别人觉得他们的儿媳妇还要自己赚钱。为了维护家族的脸面,我只能待在家中”[9]182。对大部分妇女而言,步入婚姻殿堂,往往成为改变她们抗争生涯的分水岭,无论她曾经经历过多么轰轰烈烈的斗争,但当她真正承担起女性独立的性别角色时,传统的惯性就会形成巨大的阻力,是延续历史女性的笃信,还是选择道德上对社会责任和平等的追求,就成为她们必须直面的主题。

还有一个现象值得我们关注,即抗战时期西南妇女的抗争表现出明显地潮涨潮落的阶段性变化特点。受战时环境、社会动员、文化交融等多重因素的影响,抗战八年西南地区妇女抗争呈现明显的上升趋势,群体性抗争活动和个体性抗争活动相互配合,精英群体的抗争活动和普通妇女的抗争行为相互支撑。抗战胜利后,随着国民政府还都南京,大量外迁机构和人员的撤离,热闹一时的妇女抗争浪潮迅速回落,失去了继续发展的持续动力。这种现象的出现,一方面说明西南妇女的抗争与觉醒缺乏充足的内在准备,在很大程度上得力于战时外部环境的冲击。但外来冲击来得快也去得快,当巨大的外部动力逐渐退去之后,妇女抗争的浪潮便渐归沉寂。而另一方面,西南妇女抗争的起起落落,也表明妇女解放终究是社会解放的产物,它的发生发展无法脱离整体性的政治、经济和社会革新而独自前行。

综上所述,在抗战的艰难岁月中,西南妇女开启了走向社会、追求平等的抗争历程。她们用执着的坚守和默默的奉献,在保全家庭的存续,维护民族生存的同时,也激发了广泛的自我觉醒,成为近代以来西南妇女解放画卷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注释:

(1)1944年7月3日《贵州日报》“社会服务”栏目选编的一封读者来稿。

[1]李紫翔.抗战以来四川之工业[J].四川经济季刊,1943.

[2]董长芝,李帆.中国现代经济史[M].长春: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

[3]四川省政府.四川统计月刊[J].1939(1).

[4]周天豹,凌承学.抗日战争时期西南经济发展概述[M].重庆:西南师范大学出版社,1988.

[5]国民政府.陪都十年建设计划草案[R].1946.

[6]周勇.重庆通史[M].重庆:重庆出版社,2002.

[7]梁金.生活在西南联大[J].西南风,1943(23).

[8]二档馆.中华民国史档案资料汇编:第5辑:第2编·“政治”1 [G].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94.

[9]李丹柯.女性、战争与回忆:35位重庆妇女的抗战讲述 [M].重庆:重庆出版社,2015.

[10]宋庆龄.中国妇女争取自由的斗争[G]//中国妇女运动历史资料(1937—1945),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1991.

[11]战争中的小脚妇[J].妇女生活,1937(2).

[12]东南西北[J].西南风,1943(22).

[13]顾秀莲.20世纪中国妇女运动史:上卷 [M].北京:中国妇女出版社,2008.

[14]国民政府主计处统计局.贵州省统计资料汇编[G].1942.

[15]云南省档案馆.云南档案资料丛编·近代云南人口史料[G].云南省档案馆,1987.

[16]韩学章.抗战夫人与沦陷夫人[J].现代妇女,1946(4).

Features of South-West China Women’s Struggle in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XU Yang

(School of History and Politics, Guizhou Normal University, Guiyang 550001, Guizhou)

Women’s struggle was the most direct and popular mode for women’s liberation in last century in China. During the War of Resistance against Japanese Aggression, the struggle of women in South-West China was induced by the great society changes caused by war. The struggles occurred in every respect of social life, it had versatile patterns and it was usually unperceivable. The struggles were long term and repeated. The trend for women’s liberation was trying to get balance between public and private demand, between national goal and family interest.

Anti-Japanese War period, South-West China, women’s struggles

2018-11-23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新文化史学视野下的抗战时期西南地区妇女抗争研究”(15BZS116)。

徐杨(1971- ),女,贵州贵阳人,副教授,主要从事中国近代史研究。

10.14096/j.cnki.cn34-1044/c.2019.01.25

K265

A

1004-4310(2019)01-013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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