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生权
(福建江夏学院学报编辑部,福建福州,350108)
自编辑与学者分离为两个不同的群体之后,编辑尤其是学术编辑就没有停止过对发展方向的论争。20世纪90年代至21世纪初,论争的焦点主要集中在对“编辑学者化”问题的探讨,遗憾的是,倡导者与质疑者最终也未达成共识。2016年,中国编辑学会第17届年会以“倡导工匠精神 做学者型编辑”为主题[1],倡导编辑向“学者型编辑”发展。严格来说,“学者型编辑”的提法并不能算作是对“编辑学者化”的替代,因为“学者型编辑”与“编辑学者化”都是在20世纪80年代末提出来的,且二者具有内涵上的一致性。“学者型编辑”内涵的变迁是与编辑界对“编辑学者化”的批判分不开的,而从中国编辑学会对“学者型编辑”的倡导来看,显然是对“学者型编辑”替代“编辑学者化”的认可与接受。但中国编辑学会并没有对“学者型编辑”作出明确的界定,因此,对什么是“学者型编辑”,尤其是对“学者型编辑”的发展指向及其实现路径,广大编辑还不甚明了。本文旨在就这一问题作些思考,以抛砖引玉。本文所探讨的“学者型编辑”,主要是指学术编辑;非学术编辑没有学术文章的审稿权,也就不存在向“学者型”发展的问题。
1989年,李春林在《中国图书评论》上发表了一篇“责编专访”《一个学者型编辑——访〈中国儒学辞典〉责任编辑之一袁闾琨》,这是现可查证的关于“学者型编辑”的最早文本。文章中,李春林并没有对“学者型编辑”的内涵予以界定,但从内容上来看,作者将“学者型编辑”与“编辑学者化”视为同一内涵。
1992年,王一方在《呼唤与追求——“学者型编辑”刍议》一文中认为,“学者型编辑”是提倡编辑成为学者或努力成为学者。[2]可见,王一方认为的“学者型编辑”就是倡导编辑走向“学者化”。1995年,张积玉在《略论学者型编辑的培养》一文中,将“编辑学者化”与“学者型编辑”视为内涵同一的概念。[3]1996年,《中国出版》在第4期开设了“关于‘编辑学者化’的思考”的专栏,而所刊发的3篇论文《时代呼唤学者型编辑》《学者型编辑是一种高层次耦合型人才》《学者型编辑的知识体系与智能结构》均是对“学者型编辑”的探讨,都认为“学者型编辑”与“编辑学者化”的发展指向是一致的。
从“学者型编辑”与“编辑学者化”的提法上来看,构建编辑与学者同一的身份是共同的内在追求,因此,早期的研究者往往将两者视为同一概念。而在对“编辑学者化”的质疑与批判中,“学者型编辑”的内涵发生了改变。1998年,谭长贵在《对编辑学者化的反思》一文中指出,“编辑学者化”是“一个不够严谨的提法”,认为“‘编辑学者化’的涵义就是编辑要转变成学者”[4],而编辑提升学术素养目的是做好编辑工作,而不是为了转变为学者。据此,谭长贵提出用“学者性编辑”代替“编辑学者化”的提法,因为“学者性编辑”的落脚点是编辑,且明确表达了编辑所应具有的学术素养。谭长贵提出的“学者性编辑”即为“学者型编辑”,他对“学者型编辑”与“编辑学者化”在内涵上的区分渐为学界所接受。如蒋宇在《“编辑学者化”论争与“学者型编辑”的构建》一文中认为:“学者型编辑首要的定位是编辑,要求强化编辑职业意识,鼓励学术期刊编辑热爱出版事业,其次要加强学习进修,努力提高学术水平。”[5]
从近年来中国编辑学会对“学者型编辑”的倡导来看,“学者型编辑”的提法有代替“编辑学者化”提法的趋向。因为,对“编辑学者化”的质疑与批判一直就没有停息过,而对“学者型编辑”的提法至今还未出现质疑的声音,可见,“学者型编辑”的提法已被编辑界普遍认可与接受,但对“学者型编辑”的界定至今仍模糊不明。
笔者认为,“学者型编辑”比“编辑学者化”更加契合编辑职业化的现实与发展方向。首先,“学者型编辑”更加注重编辑的主体地位,明确了编辑的发展方向仍然是编辑,而不是学者;其次,“学者型编辑”将做好编辑工作作为出发点和落脚点,提升编辑素养是第一位的,而学术素养的提升根本上也是为了做好编辑工作、提高出版质量;再次,“学者型编辑”赋予了编辑实现“学者型”的更大空间,即这一提法使编辑可以成长为任何“学者型”的编辑,而不仅仅局限于某一学科的专家学者;最后,“学者型编辑”有利于编辑学学科的发展,编辑学作为一门科学有望建立起系统的学科体系。
综上,笔者将“学者型编辑”界定为:从事某种学术体系研究、并在所研究领域拥有一定话语权的编辑。这一界定体现了两个特征:一是编辑可以从事任何的学术研究,只要所从事的研究是有益的、被学术界认可的,如可以是编辑出版学的研究,也可以是编辑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研究,不一定是所责编栏目的学科领域;二是“学者型编辑”仍然是编辑,编辑是本职,与其他类型的学者不同。
虽然“学者型编辑”作为新的发展指向近年来被大力倡导,但怎样才算“学者型编辑” ,还没有明确的界说。从现实的导向性来看,因没有明确的发展指向,“学者型编辑”还只是停留在口号式的“倡导”,并没有发挥真正的导向作用。根据笔者对“学者型编辑”的理解,笔者将“学者型编辑”分为三个发展指向,即某一学科的专家、交叉学科的专家和编辑学家。
“某一学科的专家”是指除编辑出版学之外学科的专家,就具体某一个编辑而言,需成为所责编栏目学科的专家。杨焕章先生认为,“一个称职的学报编辑,应当能够独立地制定选题计划,应当能够独立地鉴别稿件,应当能够独立指出稿件的不足以帮助提高稿件的水平,应当能够跟作者就稿件进行磋商”,而要达到如此水平,就需要编辑“具备相当高的专业学术水平,必须是某一学科的专家学者”。[6]但要在编辑本职工作之外达致与学者对等的水平,是极其不易的。因此,立志于这个方向的编辑,只需要掌握作为编辑所必须具备的编辑术。所谓“编辑术”,是指作为编辑所应具备的基本的编辑技术和编辑素养,其所侧重的是编辑实践,而不是编辑理论或编辑历史。只要认真学习,认真对待编辑工作,积极参加有关编辑素养的培训,对“编辑术”的掌握并不困难。
杨焕章先生在分析学报编辑学者化的路径时指出,学报编辑“可以成为一专多能的杂家”,并认为,“杂家也是一种学问家”“许多杂家又可成为研究边缘学科和交叉学科的专家”。[6]杨焕章先生的观点很有借鉴意义。“杂家”是编辑身份最早的界定,在最初的观念里,“杂家”多带有褒义的内涵;而随着编辑职业化的确定,尤其是学术编辑从学术共同体中分离出来之后,“杂家”就多带有贬义的含义了。可以说,“编辑学者化”的提出既是提高出版质量的追求,也是破除“杂家”身份的渴望。
但无论是学术编辑还是非学术编辑,掌握某一学科的知识是远远不够的。在现有的知识门类中,任何出版单位都难以配齐拥有不同专业知识的编辑,而只能是在学科门类的基础上,由一个编辑承担若干个栏目的编辑工作。因此,“杂家”是对一个编辑的基本要求。但“学者型编辑”要求编辑处理好“杂”与“专”的关系,要求在“杂”的基础上能深入专研某一个学科。杨焕章先生不仅是为“杂家”正了名,同时也指出了一条可行的路径,即杂家可成为研究交叉学科的专家。笔者认为,一些编辑工作者可以将编辑学与其他学科结合起来,开创编辑学与其他学科的交叉学科,如编辑心理学、编辑法律学、编辑生态学、编辑社会学、编辑文化学、编辑哲学等等,如此既推进了编辑学的研究,又专研了所负责学科的学术研究,可谓一举两得。
最早将“编辑学家”作为“编辑学者化”发展路径之一的是杨焕章先生。1992年,在全国高校文科学报研究会第二次代表大会上,理事长杨焕章先生作《努力开创学报工作的新局面》的工作报告,明确指出:“学报工作者,一可以研究学报编辑理论,兼任编辑实践家和编辑理论家……总之,我们学报工作者都应当迅速学者化,成为各种专家和杂家。”[7]在《再论学报编辑学者化的必要和可能——兼答“学报编辑学者化”口号的质疑者》一文中,杨焕章先生进一步明确指出:“学报编辑在科研方面道路还是很宽阔的”“学报编辑可以成为编辑学家”。[8]一些对“编辑学者化”质疑的编辑也提出了编辑向编辑学家发展的观点,如刘雪立在《走出编辑“学者化”的误区》一文中认为,“编辑不应化为其它‘学者’,也不应成为‘杂家’,编辑只能成为编辑学家”[9];又如,韩慧也认为,“编辑不能成为其他学科的专家”,而“要成为编辑学家”[10];等等。
笔者认为,不仅“编辑学者化”的发展指向可以是编辑学家,“学者型编辑”的发展指向也可以是编辑学家。编辑有学还是无学一直都是编辑界论争的“显学”,虽然编辑有学的观点已然得到了多数编辑的认同,但自杨焕章先生倡导建立编辑学以来,编辑学科体系至今仍未建立起来。一门新学科的建立既需要理论的积淀也需要实践的探索,我国编辑学科的建设已有30余年,时间虽也不短,但之所以成效并不显著,主要是因为编辑界对编辑学科的建设积极性不大,对编辑学的论争也耗费了很多的精力,在思想上还没有达成共识。而“编辑学者化”“学者编辑化”“学者型编辑”等一系列发展指向的提出,也导致编辑从业者对未来走向不甚明了。笔者认为,在编辑有学的思想认识下,编辑界应大张旗鼓地推进编辑学建设,将编辑学家作为编辑发展的明确指向。一个从事编辑学研究的编辑,当然称得上“学者型编辑”。
“学者型编辑”的三个发展指向,虽然可以满足编辑工作者的个性发展需求,但问题的关键是如何实现这三个不同的发展指向。从现有的研究来看,多是对“学者型编辑”培养的整体性思路,缺乏针对性的探讨。如张恰从问题导向、反思习惯、专业文化、研究环境、制度建设等五个方面,论述了学者型编辑实现专业成长的实施策略[11];张显龙从构建有利于编辑参与学术研究的激励机制和学术研究与学术期刊互动发展机制、拓展学术研究平台、优化学术科研活动环境等方面对学术期刊学者型编辑的培养路径进行了探讨[12]。这些有益的探讨是很有借鉴意义的,笔者试图对这三个发展指向提出一些针对性的对策建议。
立志成为“某一学科的专家”的编辑首要的是处理好专业发展与职称发展这对矛盾。在现行的职称体系下,编辑的职称走向是成为编审,而只有职称的提升也才会有待遇的提升。编辑系列高级职称的评审对编辑的工作业绩以及在编辑出版方面的科研成果作出了明确规定,正是这些规定阻滞了编辑成为某一学科专家的发展路径。在职称的“指挥棒”下,多数编辑都走向了“杂家”或“编辑学家”的路径,对专业学科的研究可谓心有余而力不足。因此,立志成为“某一学科的专家”的编辑要处理好专业发展与职称发展的矛盾,因专业发展而放弃职称发展的研究是难以持久的。笔者认为,处理好这对矛盾,一要有不求功名只求学问的良好心态,即要像矛盾、叶圣陶、周振甫等大家学习,将出版精品、追求学问作为毕生追求;二要在编辑实践中,将对编辑工作的思考和认识上升到理论高度,撰写多篇编辑出版类学术论文,将职称发展与学术研究结合起来。
其次,无论研究何种学科,无论研究到何种水平,作为一名编辑都应首要做好本职工作。立志于成为某一学科专家的编辑,虽可不必深入专研编辑理论,但应在编辑实践中精熟掌握编辑术。
最后,在现实的编辑工作中,每一个编辑都负责多个学科的编辑工作,这就需要编辑根据自身兴趣加以取舍,选择自身感兴趣的一门学科,在渐进深入研究中,选取一两个具体的研究方向,将学问做深做实。这就需要编辑处理好“专”与“杂”的关系。虽然立志成为某一学科的专家,但编辑职业的性质要求编辑具有广博的知识,可以说“杂”是对编辑工作的基本要求。因此,既不能因“专”废“杂”,也不能因“杂”滞“专”。
致力于走向“交叉学科的专家”的编辑,首先要做好编辑学研究,这是成为交叉学科专家的基础与前提。对编辑学的研究,不仅包括对编辑实践的研究,还包括对编辑理论与编辑历史的研究。只有对编辑学的系统、深入研究,才能将编辑学融入到其他学科中。
其次,在对编辑学研究的基础上,编辑应广泛涉猎各学科知识,尤其是所负责编辑的学科知识,在对各学科研究的基础上,找到与编辑学可以融入的学科,从而开创一门交叉学科。如对编辑心理学、编辑哲学、编辑社会学已有一些研究成果。
编辑学作为一门新兴学科,大有可为。首先,编辑应努力提升编辑素养,掌握编辑基础知识,做一个合格编辑。编辑工作者应将“编辑学家”作为努力的方向,但不可因研究理论而荒废了编辑实践,尤其是对法律法规、国家标准的掌握。
其次,应以在编辑实践中发现的问题为切入点,通过研究实践中的问题而形成编辑理论。编辑学还在创设之中,学科体系还不健全,需要通过编辑实践的研究丰富理论体系。而对实践中存在问题的研究,也能激发编辑开展编辑学研究的积极性。
再次,致力于成为编辑学家的编辑,还需丰富对编辑历史的研究,在现有研究的基础上,努力填补研究空白。
最后,需要指出的是,虽然“编辑学家”也是“学者型编辑”的一个发展指向,但对编辑学的研究并不是摒弃对其他专业学科的研究。编辑的首要职责是提高出版质量,而出版质量的提高又在于文章的学术水平。因此,编辑审稿水平的提升始终是首要的。但在匿名审稿制度下,编辑无须达到与学者同等的学术水平,疑难杂症可以请相关专家学者把关。但一个“编辑学家”应对自己所负责的学科有一定的研究,应具有与审稿权匹配的学术素养,这是对作为一个学术编辑的基本要求。
以上三点谈的都是编辑个人的努力方向,而作为“体制内的人”,如果没有主管主办单位的大力支持,“学者型编辑”恐怕很难实现。
首先,应确保编辑部的独立地位。除出版机构以外,编辑部挂靠在其他部门是学术期刊的普遍现状,而挂靠虽然是名义上的挂靠,但编辑部实际的独立地位却受到了干扰。编辑部编辑同时承担所挂靠部门的工作已是普遍现象,这不仅严重影响了编辑部的业务工作,还严重影响了编辑自身的职业发展。
其次,应取消管理者兼任期刊主编的现状,将主编之权回归于专家学者。在学者办刊已然不复的当下,由专家学者办刊也可以弥补非学者办刊的弊端。而现实是,管理者兼任期刊主编非常普遍。虽然管理者也具有学者的头衔,但因精力有限,管理者办刊实则是对期刊发展的阻滞。
再次,应明确编辑部的科研部门地位,重视编辑部的作用。一方面,应增加编辑部经费预算,使编辑部不至因经费问题而难以组稿;另一方面,应鼓励编辑学历进修,将编辑的学历进修纳入与教师同等的支持范围,在编辑的“学者型”发展上提供必要支持。
学者朱剑指出:“回归学术共同体是学术期刊发展以及编辑身份建构的根本途径。”[13]与倡导“编辑学者化”相比,“学者型编辑”更加契合编辑的职业身份,不失为回归学术共同体的一条可行路径。“学者型编辑”的三个发展指向既是对编辑个性发展的尊重,也是对学术研究的科学审视,即学术研究应以兴趣为导向。尽管三个发展指向的最终导向不同,但作为编辑,三个发展指向皆存在一些共性要求:一是无论选择哪一个发展指向,编辑素养的提升都是首位的要求,因此,应避免重学术研究而轻编辑实践;二是“具有与审稿权匹配的学术素养”是对作为一名学术编辑的基本要求,因此,无论选择何种学术研究,都应处理好所责编学科与所研究学科的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