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波涛
(安徽大学艺术学院 安徽合肥 230601)
宋人张炎曾说:“难莫难于寿词,倘尽言富贵则尘俗,尽言功名则谀佞,尽言神仙则迂阔虚诞,当总此三者而为之,无俗忌之辞,不失其寿可也,松椿龟鹤,有所不免,却要融化字面,语意新奇。”(1)[宋]张炎:《词源·杂论》,唐圭璋:《词话丛编》,中华书局1986年版,第266页。那么,在民俗题材的绘画创作中,也应该摆脱旧的传统创作模式的窠臼,这才是作为一种恒常主题应保持的姿态。这一点,在祝寿图像的发展和演变中,尤其是在文士阶层的创作中得到了极为充分的体现。例如,松、柏、桃、灵芝等皆为早期祝寿图像中带有信仰性质的常规题材,而文人画兴起之后,梅、兰、竹、菊“四君子”等带有清贞意象的题材,以及山、石等意象元素的加入,突破了寿星、西王母、麻姑、商山四皓、香山九老等先前最为常见的人物画题材成规,使得祝寿图像的格调和品位得以提升。优秀的祝寿绘画往往构思精巧,灵动自然,在恰当传达祝寿主题的同时,又具有独立的审美价值,从而将祝寿图像平易通俗的艺术风格提升到了一个可供鉴赏的审美境界。钟敬文先生在《中国的植物神话》一文中写道:“本文前数节所举的植物起源神话,推而至于世界各自然民族同性质的东西,大抵都是以为某物为某人或某物所变成的。……这些神话虽然极少提到劳动的事,但从一物变化为另一物的思想是显而易见的。不取无中生有的形式,而去着‘物体转变’的形式,这在原人思想的考察上,是很值得注意的。”(2)钟敬文:《钟敬文民间文学论文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85年版,第161页。事实上,这已经不是简单的题材范围的增加,而是士人文化心象在民俗艺术领域的折射与拓殖现象,为该图像赋予了更多的思想意义和审美价值,实乃雅文化意象在人生礼俗美术的应用与展示,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民俗艺术在士阶层中的参与热情,促进了祝寿图像的传播速度,为其注入了更鲜活丰富的精神实质和哲学内核。就祝寿图像而言,物象表现所达到的广度与深度应立足于民俗文化的基础上,在娱乐抒情的艺术功能上进行适当的加强与深化。在表现祝寿主题的同时,使其内容积极健康,文学性强,格调高雅,从而具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不朽的魅力。
在祝寿图像的意象系统中,树木类植物是极为常见的题材,不仅体量大,而且便于表现,从而构成了一种常见的主题,尤其是松树、柏树、梅树之类题材的融入,进一步构筑了祝寿意象主题的丰富内涵。“从普通意义上来说,树的象征意义在于表达宇宙的生命:其绵绵、生长、繁衍,以及生养和更新的过程。它代表无穷无尽的生命,因此相当于永生的象征。……神秘地融化在周而复始的时间之中:无止境的死亡与再生的主题——人类通过顺应大自然的永恒周期(尤其是季节周期)的无限神秘的节奏而达到一种永恒。”(3)[美]威尔弗雷德·L.古尔灵等:《文学批评方法手册》,春风文艺出版社1988年版,第78页。松、柏、椿等树常作为一种生命不息和永生的意象。
松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常常被作为生命常在的文化喻象。《说文》中有“松者,木之公也”之说。松属于长寿的树木,经常和鹤等物象组合出现在寿星图像的构成之中,表达松鹤延年、寿如南山不老松、松寿鹤龄等主题。在植物王国中,松是长寿的树种。在广西贵县有棵古松,据专家考证已有三千年树龄。江苏南京东南大学四牌楼校区的六朝松(桧柏)已经岁愈一千六百余年,至今仍是老干苍虬,幽荫凝空,生意不减。祝寿图像中,松作为树木类最为重要的题材,是因此木树龄长久,苍郁凉凛,古松蟠虬,故而经常被视为生命长青和岁寒不凋的精神符码。不过,在古人的文化中,松和柏并称,表达其相似的品质。如“松柏之姿,经霜犹茂;蒲柳之质,望秋先零。”(4)《晋书》卷七七(第7册),中华书局2010年版,第2048页。古人通过对比反衬的手法来说明松树在树木中长寿的寓意。但相比而言,“松、柏古虽并称,然最高贵者,必以松为首。”(5)[明]文震亨:《长物志》,陈植校注,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91年版,第64页。“贞松永茂”是祝寿语言中常用祝颂之语,也是常见的画材。松树的象征意义经过道教文化的着意渲染,又成为道教神话中长生不死的重要标志性树木。比如道教众仙之一“赤松子”即以松为名。《列仙传》中记载“赤松子”“能入火自烧……随风雨上下。”(6)王叔岷:《列仙传校笺》,中华书局2007年版,第1页。这种仙家道术有可能与松长生不死的品格有关。
除了松柏之外,松针、松子、松脂都被视为长寿之物。据《抱朴子》记载:“成帝时,猎者于终南山下见一人无衣服,身皆生黑毛,跳坑越涧如飞。乃密伺其所在,合围取得,乃一妇人。问之,言是秦之宫人。关东贼至秦,惊走出山,饥无所食。有一老翁教我食松柏叶实,初时苦涩,后稍便吃。遂不复肌,冬不寒,夏不热。此女是秦人,至成帝时三百余载矣。”《抱朴子》还记述了另外一个亦真亦幻的故事:“余又闻上党有赵衢者,病癞历年,众治之不愈,垂死。或云不如及活流弃之,后子孙转相注易,其家乃赍粮,将其送置山穴中。瞿在穴中,自怨不行,昼夜悲叹,涕泣经月。有仙人行经过穴,见而哀之,据问讯之。瞿知其异人,乃扣头自陈乞哀。于是仙人以一囊药赐之,教其服法。瞿服之百许日,疮都愈,颜色丰悦,肌肤玉泽。仙人又过视之,瞿谢受更生活之恩,乞丐其方。仙人告之曰:‘此是松脂耳。此山中更多此物,汝炼之,服,可以长生不死。’瞿乃归家。家人初谓之鬼也,甚惊愕。瞿遂长服松脂,身体转轻,气力百倍,登危越险,终日不极。年百七十岁,发不白。”(7)[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全译》,顾久译,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88页。《列仙传》里的“偓佺”条:“偓佺者,槐山采药父也。好食松实,形体生毛,长数寸。两目更方,能飞行逐走马。以松子遗尧。尧不暇服也。松者,简松也。时人受服者,皆至二三百岁焉。”(8)[汉]刘向:《列仙传》,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年版,第2页。而文人之间祝寿图中的松除了有长寿寓意外,还有以松柏劲节和凌霜雪的品性,对寿者的人格和精神来进行赞誉。
松还和高士、隐者的形象结合在一起,像吴镇作于元正泰五年(1328)的《双桧平远图》,两株苍干虬枝的古桧并立于平远的画面中,曲折流淌的清溪淙淙流过,给人以悠远的时空感。文徵明曾为老岳父吴愈绘制《抚孤松而盘桓图》以祝福老人七十五岁寿诞。在寿联中常有“寿比南山不老松”“寿比南山松柏”之类的吉语。
画家笔下以松为表现的对象的作品数量众多。李日华在《味水轩日记》卷二中记载:“十五日,与徐玄伏过丘层城年兄,见座师郝先生手写《双松寿者图》,有黄霍笔意……”(9)[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153页。清代石涛于1697年创作的《双松灵芝图》,上有徐渭的《缇芝赋》和老杜的《双松歌》。以松的长寿寓意图像有《双松图》《五松图》《松柏图》《松石图》《松菊延年图》《松柏同春图》《松鹤延年图》《双清图》《松菊图》《岁寒三友图》《松柏芝兰图》《松梅芝石图》《贞松永茂图》等。
《群芳谱》认为:“(柏)阴木也。木皆属阳,而柏向阴指西,盖木之有贞德者,故字从白。白,西方正色也。”柏树被赋予了神秘文化内涵。而且,柏树亦是长寿树种,山东曲阜孔庙的周柏、陕西黄陵轩辕黄帝陵的黄陵古柏等,皆是这种树木长寿的真实见证。柏作为长寿树种的记录,散见于古代诸多的文献中,它不仅是长寿的树种,而且在古代的仙话传说中,柏叶、柏实皆成了服食后足以令人长寿的仙物。《太平御览》卷九五四引《汉官仪》:“正旦饮柏叶酒上寿。”(10)[宋]李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4235页。《抱朴子内篇·金丹》中“石先生丹法”注云:“取峻岩之上千岁松叶、金菊花、茯苓、茯神成散,……又以柏叶阴干百日,炼蜜丸散,服久得寿身轻。”(11)[晋]葛洪:《抱朴子》,王明校释,中华书局1985年版,第101页。《列仙传》中服食松柏叶成仙的还有仇生、赤须子等。《神农本草经》中记载:“柏实,味甘,平。主惊悸;安五脏,益气;除风湿痹。久服令人润泽美色;耳目聪明,不饥不老,轻身延年。”(12)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37页。正是因为受早期的传统医学的影响,以及古人对于树木崇拜所生发的观念、意识交融杂糅,衍生出人们对松柏等长寿树木的崇拜风俗。
正是缘于对柏树崇拜观念的影响,柏叶、柏实皆成为长寿的信物,由此也产生了很多古人服食柏叶以求长生的记录。在古代文献中就有食柏叶长寿的例证:《太平广记》卷三五引《原化记》“柏叶仙人”:“柏叶仙人田鸾,家居长安,世有冠冕,至鸾家富,而兄弟五六人,皆年未至三十而夭。鸾年二十五,母忧甚,鸾亦自惧,常闻道者有长生术,遂入华山,求问真侣,心愿恳至。至山下数十里,见黄冠自山而出,鸾遂礼谒,祈问隐诀。黄冠举头指柏树示之曰:‘此即长生药也,何必深远,但问志何如尔’。鸾遂披寻仙方,云:‘侧柏服之久而不已,可以长生。’乃取柏叶曝干,为末服之,稍节荤味,心志专一,服可至六七十日,未有他益,但觉时时烦热,而服终不辍。至二年余,病热,头目如裂,举身生疮,其母泣曰:‘本为延年,今返为药所杀。’而鸾意终不舍,尚服之。至七八年,热疾益甚,其身如火,人不可近,皆闻柏叶气,诸疮溃烂,黄水遍身如胶,母亦意其死。忽自云:‘体今小可,须一沐浴。’遂命置一斛温水于室,数人舁卧斛中,自病来十余日不寝,忽若思寝,乃令左右掩户勿惊,遂于斛中寝,三日方悟,呼人起之,身上诸疮,皆已扫去,光彩明白,眉须绀绿,顿觉耳目鲜明。”(13)[宋]李昉:《太平御览》,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222页。
在祝寿图像中以柏树作为意象元素的作品也有很多。如明代徐渭的《柏石图》《柏萱图》,清代沈铨的《柏鹿图》;清代画家华喦的《柏树八哥图》《柏芝图》《柏鹤图》等。在实际应用中柏树经常与松一起,或与其他象征长寿寓意物象一起出现,如《松柏同春图》、《松柏芝兰图》等。
在祝寿图像里的木本植物的意象构成中,椿树是仅次于松、柏的树木。以椿树为寿,最早见《庄子·逍遥游》:“上古有大椿者,以八千岁为春,八千岁为秋。”庄子以极尽夸张和荒诞的言语,来渲染椿树这种具有仙化色彩的寿龄。唐代成玄英疏:“冥灵大椿,并木名也,以叶生为春,以叶落为秋。冥灵生于楚之南,以二千岁为一年也。而言上古者,伏羲时也。大椿之木长于上古,以三万二千岁为一年也。冥灵五百岁而花生,大椿八千岁而叶落,并以春秋赊永,故谓之大年也。”这便是关于椿树长寿时带有神话笔调的描述,尽管在实际生活中椿树的寿命并非长久,但是,这种俗信观念却在长寿文化中深深扎根,并世代沿习成俗,沿用至今。
以椿木表寿的记述,在文人诗词中经常出现。如唐代诗人钱起《柏崖老人命予赋诗》:“帝力言何有,椿年喜渐长。”杨万里《水调歌头》(贺广东漕蔡定夫母生日):“玉树映阶秀,玉节逐年新。年年九月,好为阿母作生辰。涧底蒲芽九节,海底银涛万顷,酿作一杯春。泛以东篱菊,寿以漆园椿。对西风,吹鬓雪,炷香云。郎君入奏,又迎珠幰入修门。看即金花紫诰,并举莆常两国,册命太夫人。三点台星上,一点老人星。”
在祝寿图像中,椿树的象征意义明确,并被定格在男寿应用中。祝寿文化中关于椿树的语汇,有“寿等松椿”“松椿龟鹤”“庄椿鹤龄”等。这一题材的祝寿图像有《椿萱芝兰图》《椿萱图》等,主要是表达对男女双寿祝愿之吉意。
桂树作为长寿的化身,典出“吴刚伐桂”的神话。据《酉阳杂俎》记载:“旧言月中有桂,有蟾蜍,故《异书》言:‘月桂高五百丈,下有一人,常斫之,树创随合。人姓吴名刚,学仙有过,谪令伐树’”吴刚因学仙有过,被罚在月宫中砍伐“高五百丈”的桂树,但是,每当砍下的斧子拔出,桂树便神奇般的自然愈合,可见桂树具有了“不死”之性。吴刚便日复一日地重复着相同而徒劳无益的单调工作,桂树便成了神树和“不死之树”的化身,被作为长寿的意象经常出现在祝寿图像中。在祝寿文化中,桂花酿造的“桂花酒”也经常被赋予祝寿之意。另外,桂与“贵”谐音,表示富贵。桂树的出现,主要是与科举制度有关,科举有“折桂”之说,“五子登科”的典故也流传甚广。五代时期窦燕山(禹钧)的长子窦仪做到礼部尚书,次子窦俨官至礼部侍郎,三子窦侃官至左补阙,四子窦称官至右谏议大夫,五子窦僖官至起居郎。宰相冯道赠窦燕山的诗:“燕山窦十郎,教子以义方,灵椿一株老,丹桂五枝芳。”明人程敏正在《寿祁门宗彦用仁七十》写道:“七十年华鬂未皤,寿觞行处客来多。五峰挺秀锺仙桂,一里常丰数善禾。世德正分忠壮谱,贤名宜入孝廉科。熏风为致长生曲,古调深惭击壤歌。”(14)《钦定四库全书》之《篁墩文集·卷九十二》。吴显麟为“乔翁老先生七十荣寿”所创作的祝寿图中就有一只半悬立于桂枝上的绶带鸟,低头俯视一只倒悬于枝下的蜘蛛,树下的寿石两侧各有一只觅食的喜鹊。立于桂树高处的绶带鸟寓意高寿和贵寿无极,悬挂的蜘蛛寓意喜从天降。另外,在祝寿图像中,桂树、芙蓉和万年青组合表示万年富贵;桂树和长春花的组合表示富贵长春。
萱草为祝寿图像中常见的意象,常见的有“萱堂”“萱亲”“椿萱”“北堂萱”“萱茂”等专属寿辞。《中国大百科全书·生物学》曰:“萱草,合科置草属植物。产中国秦岭以南地区,喜生于山坡略隐蔽处,庭园中常见栽培。”在传统祝寿文化中,萱草已经成为“母亲”的特殊指代。常用于祝颂女性寿主的场合。与此相关的常见用语就有“萱堂延年”“萱茂北堂”“荆荣萱茂”“椿萱并茂”“萱茂荆堂”等。
萱草最初的文化意象是“宜男”,又能令人安神、忘忧。唐代欧阳询《艺文类聚·鹿葱》引晋周处《风土记》云:“宜男,草也。高六七尺,花如莲,宜怀妊妇人佩之,必生男。”又引曹植《宜男花颂》云:“草号宜男,既哗且贞。”(15)[唐]欧阳询:《艺文类聚·卷八十一》,上海古籍出版社1982年版,第38页。《风土记》曰:“花曰‘宜男’,妊妇佩之必生男,又名‘萱草’”。《录异记》曰:“妇人带宜男生男。”(16)《太平御览·萱》卷九百九十六引。又或有忘忧之意,其性具有安神的药物疗效。《说文》曰:“萱,忘忧草也。”束皙《发蒙记》曰:“甘枣令人不惑,萱草可以忘忧。”《述异记》曰:“萱草,一名紫萱,又名忘忧草,吴中书生谓之‘疗愁’。”但是到唐宋以后,萱草的宜男之意逐渐被剥离,而变成了一种带有鲜明性别特征的植物意象,用以表达宜男、忘忧和女寿的特殊民俗意旨。在祝寿图像中,以萱草入画表达长寿的作品很多,如明代画家蓝瑛曾画过《萱石长寿图》;清李鳝的《萱花图》上题:“堂前无杂植,一色是宜男,永日帘栊静,相看意自酣。”金农于1759年创作的《杂画册页》中的萱草图上题有:“花开笑口北堂之上,百岁春秋从不向人愁,果然萱草可忘忧。”沈周的《椿萱图》系祝寿之作,类似的祝寿图还有《椿萱芝兰图》《竹石萱草图》等。
菖蒲本是中国传统文化中驱邪避恶的灵草,具有祛疫益智、强身健体的药用价值。然而其功效作用不断被神化,加之菖蒲有节,适应性强,使之逐渐成为一种既能延年益寿,又具有文化品格的符号。在《抱朴子》中,曾就服菖蒲长寿做过近乎“实证”般的神奇描述:“韩终服菖蒲十三年,身生毛,日视书万言,皆诵之,冬袒不寒。又,菖蒲生须得石上,一寸九节已上,紫花者尤善也。”(17)[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全译》,顾久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93页。这种描述具有传说的不可考证性。东汉的《神农本草经》曾从医学的角度对菖蒲的药性和疗效做过带有想象般的说明:“菖蒲,味辛,温。主风寒痹;欬逆上气;开心孔,补五脏;通九窍,明耳目,出音声。久服轻身,不忘,不迷惑,延年。”(18)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第36页。在中医看来菖蒲的根有治疗寒湿等作用。另外,我国很早就有以菖蒲酿酒的历史,其原料主要是高海拔山上采制的九节菖蒲。《群芳谱》中引自《本草》载:“石菖蒲,一寸九节者良。”另外,该书还记载:“菖蒲九节,仙家所珍。”《道藏经·菖蒲传》云:“菖蒲者,水草之精英,神仙之灵药也。其法,采紧小似鱼鳞者一斤,以水及米泔浸各一宿,刮去皮切,暴干捣筛,以糯米粥和匀,更入熟蜜拔和丸如梧子大,稀葛袋盛,置风处令干。每旦酒饮,任下三十丸。……一月消食,二月痰除,至五年骨髓充,颜色泽,白发黑,落齿更生。”在道家文献中我们可以看出,菖蒲简直被神化为长生不老的“神草”了。
古人还认为菖蒲花开是长寿的瑞兆。李日华《味水轩日记》记述他生日之时,恰逢菖蒲花开的欣喜之情:“十三日,余初度辰也。亨儿书室中小盆菖蒲,忽见花五六穗,如水蓼之状,而苍碧色,其花蒙茸然。余尝咏唐人诗云:‘菖蒲花开五云高’,而未尝见花。应劭《风俗通》以为菖蒲花开难得见,人得食之,长年。而适与予诞辰会,亦奇矣,予敢不勉自保啬,以副此佳徵?因令儿子作《菖蒲花赋》。”(19)[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卷一,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15页。可见菖蒲开花难见和它作为长寿的佳兆由来已久。祝寿图像中的菖蒲分为水菖蒲和石菖蒲两种。石菖蒲和竹子作为祝寿符号受到文人的欢迎,其原因主要有二:一是二者都有节,被视为有节义;二是因为能够生活在贫瘠的环境,且长青,这些皆被视为士大夫清高品格的象征。
明代画家吴伟创作的《菖蒲寿石图》,金农在自己的一幅《菖蒲图》(现藏北京故宫博物院)上题写:“石女嫁得蒲家郎,朝朝饮水还休粮。曾享尧年千万寿,一生绿发无秋霜。”画家把石头花盆比作女性,把菖蒲男性化,以比喻和充满诗意想象的手法,表达一个蕴含地久天长之意的主题。
菊花,又称“长寿客”“长寿花”“药中圣贤”。菊花长寿既有古代医学书籍的记述,也有神仙观念的影响。《神农本草经》中说:“菊花,味苦,平。主诸风,头眩,肿痛,目欲脱,泪出;皮肤死肌,恶风湿痹。久服利血气,轻身耐老,延年。一名节华。生川泽及田野。”(20)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济南: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38页。据《抱朴子·机药》中记述:“南阳郦县山中有甘谷水,谷水所以甘者,谷上左右皆生甘菊,菊花堕其中,历世弥久,故水味为变。其临此谷中居民皆不穿井,悉食甘谷水,食者无不老寿,高者四百五十岁,下者不失八九十,无夭年人,得此菊力也。”并且,书中还有实例说明“故司空王畅,太尉刘宽,太傅袁隗,皆为南阳太守,每到官,常使郦县月送甘谷水四十斛以为饮食。”(21)[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全译》,顾久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87页。《神仙传》云:“康风子服甘菊花、桐实,后得仙。”在民间观念中,菊花被赋予了自然物性之外的文化意涵,带有一定的功利性追求和吉祥文化色彩。比如重阳节登高,菊花和茱萸一起成为驱邪逐瘟的节物。吴自牧《梦粱录》卷五中写道:“今世人以菊花茱萸为然,浮于酒而饮之。盖茱萸名辟邪翁,菊花为延寿客,故假此两物服之,以消重九之厄尔。”(22)[南宋]吴自牧:《梦粱录》,山东友谊出版社2001年版,第48页。葛洪《西京杂记》卷三载:“九月九日,佩茱萸,食蓬饵,饮菊花酒,令人长寿。”南朝宗懔《荆楚岁时记》:“饮菊花酒,云令人长寿。”(23)宋金龙:《荆楚岁时记校注》,陕西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0页。郑板桥在《菊花诗》中写道:“八十老人勤采啜,定叫霜鬓变成鸦。”意在说明经常服用菊花茶能够使人延缓衰老,甚至能够让老者白发重返黑色。很显然,这是夸大事实的浪漫想法,而非服用所能轻易得到的实效。
而在文人笔下的“菊”,则被赋予更多精神性因素以及象征长寿的文化联想。菊花除了长寿的寓意外,因陶渊明等文人的高度赞誉,赋予了隐士的情怀和散淡不争等带有士人理想人格的精神内容。菊,是花中四君子之一,是清高、长寿的象征。在祝寿图像的意象模式中,菊花长寿和代表文人品格的双重属性被加以应用。清代南京江宁画家邓其昌绘制的《杞菊延年图》中,枸杞与菊花同置画中,以表达“杞菊延年”之意;吴昌硕也创作过《延龄瑞菊图》;当代画家齐白石、钱松喦、孔小渝等都画过《杞菊延年图》。与长寿寓意的菊花意象相关联的祝寿图像还有《九世同居图》《累世同居图》等。这一主题的图式构成由九只鹌鹑和一簇或几组盛开的菊花组合而成。这类图像的构成主要是取菊的谐音“居”,以九只鹌鹑来喻意“九世”,鹌鹑又与“安”谐音,寓意平安、安乐。当然,我们理解时也可以想象“九”与“久”谐音,九也有多的意思,既然数代同堂安居,必定有数位人瑞和长寿之人,家大业大、家庭和睦、生活和谐、社会安定,都是长久安居的象征。
梅铁骨冰肌,有坚贞不屈、不畏严寒、凌寒绽放的品格,带有一种不偶时节和反潮流的独立精神,由此,它也长期受到传统文人士大夫阶层的青睐和赞颂。在植物中,梅树也能够以老见盛,作为长寿的树种,它的树龄可达千年以上,可谓是花树中的寿星了。岭南罗浮山下有一树千年老梅,当地人认为它曾是晋人葛洪手植,清末爱国诗人丘逢甲还为此写了咏梅诗“岭南天早春,故园梅花园。罗浮千万树,况自仙人植。”可见梅树龄之长。南宋宋伯仁刊刻的《梅花喜神图》序中说:“(梅花)何异孤竹二子、商山四皓、竹溪六逸、饮中八仙、洛阳九老、瀛洲十八学士,放浪形骸之外,如不食人间烟火。”(24)[宋]宋伯仁:《梅花喜神谱》,宋刻孤本,现藏上海博物院。在我国的吉祥文化中,梅作为祥物的文化原因还在于其花瓣为五,因此,梅除了“寒贞姿”和树龄很长之外,更在于“梅开五福”,把福与寿的吉祥寓意紧密相连。
“一花引得百花开,夺得千峰翠色来。”梅花是报春的信物,它的出现预示着春回大地。古梅的风骨峭拔峥嵘,更是象征春意永驻,老而弥坚。故古代诗词中以梅祝寿者众多。如宋程大昌《万年欢·硕人生日》词:“岁岁梅花,向寿尊画阁,长报春起。”宋人高观国《东风第一枝·为梅溪寿》词:“一枝天地春早”“羡韵高只有松筠,共结岁寒难老”。元人周权《满江红·叶梅友八十》:“结清边友。心事岁寒元不改,一生清白堪同守。历冰霜、老硬越孤高,精神好。”明人顾清的《陆水村母淑人寿八十》写道:“岁寒风格长生信,只有梅花最得知。”元人郭昂诗更是结合梅花五瓣形状,称梅花“占得人间五福先”(25)《永乐大典》卷二八一○。。以眉为祝寿成语也不少,有“眉寿无疆”“万年眉寿”“眉寿永年”“用祈眉寿”等。
在祝寿图像中,梅经常与松、鹤、石、竹等意象,一起成为寓意幸福、长寿的常见福寿题材。以梅花祝寿的例子在绘画中有很多,如清代画家沈铨创作的祝寿图《梅花绶带图》,唐云的《梅花小寿一千年图》册页等。现藏浙江省美术馆的《墨梅》,是吴昌硕在81岁时创作的,他在画作中题款:“撐云拿雪笔聊聊,一树寒香万劫跳。尔意飞腾吾蹙蹙,(得)朋同寿且今朝。蝶谁梦续疏还补,琴不弦张抚自伤。悟到前因无老死,画成观我一华光。”(26)《吴昌硕画集》,天津人民美术出版社1990年版,第22页。可见,梅花在祝寿风俗中带有特殊的寓意,而且,在民俗文化应用中,尤为受到文人士大夫们的喜爱。
竹子在祝寿图像中的应用主要有三点,一是“竹”的谐音为“祝”;二是竹子四季常青,有万年长青的生命意味;其三是虚心、刚直、有节、宁折不弯,以及它岁寒时节不减青苍之色的自然品性,是寒士操守的象征,符合士人阶层人格节操的审美趋向,这些都是竹子在文人祝寿图像和祝寿诗文中频频出现的理由。《真诰》就记载有人游于竹下时感慨:“尔乃天感机神,大致继嗣,孕既保全,诞亦寿考……”(27)《金浩馆丛稿初编》,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版,第9页。在民俗文化的应用中,竹子还含有驱病、祝子、延寿、祝寿的俗信内涵。
在文人创作的祝寿图像中,竹子因有节,忍寒苦,安淡泊,加之其宁折不弯、虚心刚直的自然品性,从而被赋予了一些君子的德操。而竹子在祝寿图像中出现,还有暗喻寿主有“持节之乐”的美意。竹子和松、梅构成《岁寒三友图》在祝颂长寿的同时,也赞誉寿主像竹子那样有岁寒苍健的精神品格。“竹”与“祝”谐音,在祝寿图像中,经常会有竹与梅、石组合寓意“齐眉祝寿”;一个长筒瓷器上种植一簇竹子,寓意“一统万年”;竹与水仙、灵芝、寿石等构成“群仙祝寿”之意。郑午昌创作过《万松齐拥老人峰》的祝寿图;竹子与松、萱、水仙、寿石组成《五瑞呈祥图》,天竹和长春花组合《天祝长春图》。
水仙是唐代自意大利传入中国的外来花卉植物,清姿雅质,性本宜水,又称“雅蒜”,同时,它还有“凌波仙子”和“风雅之客”的美称。在神话传说中水仙是水中仙子的化身(中国古代传说中水仙是尧帝的女儿娥皇、女英的化身;在古希腊传说中是美少年纳西塞斯的化身)。我国古人将水仙与兰花、菊花、菖蒲并列为花中“四雅”;又将其与梅花、茶花、迎春花并列为雪中“四友”。水仙的民俗应用主要是因水仙名中有“仙”字,在祝寿图像中水仙簇拥着石头就是《群仙祝寿图》,水仙变得吉利而具有新的文化内涵、不仅作为岁朝节物中经常出现的主题,也常与祝寿文化中象征长寿的意象符号一起,构成一种新的祝寿颂歌。明末文震亨《长物志》称:“水仙性不耐寒,取极佳者移盆盎,置几案间,次者杂植松竹之下,或古梅奇石间冯夷服花八石,得为水仙,其名最雅,六朝人乃呼为‘雅蒜’。”(28)[明]文震亨:《长物志校注》,陈植校注,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年版,第36页。另外,陈继儒《岩栖幽事》(明宝颜堂秘笈本)云:“有汤夷,华阴人,服水仙花八石,得为水仙。”虽然是无稽之谈,但水仙与长生不老、得道成仙观念联系了起来,成为祝寿图像中花鸟画《群仙祝寿图》的主要观念来源。
在祝寿图像中,水仙常与其他意象元素组合出现,表达祝寿之意。常见的有水仙、万年青、寿石和天竺组合,或苍松和树下一簇水仙组合,表达“群仙祝寿”之意;《天仙寿芝》图以天竺、水仙、灵芝和寿石组合;水仙与灵芝、寿石、天竺等组合表达“芝仙祝寿”之意;牡丹和水仙组合表示“神仙祝寿”之意。这里需要顺便说明的是,《群仙祝寿图》的表达方式基本有两种,一种是以南极仙翁、西王母、麻姑、八仙等人在一起的人物类祝寿图像,另一类是以水仙和其他鲜花一起簇拥着寿石构成的。像吴昌硕曾绘制一幅水仙与石头,就直接以题识《神仙祝寿图》。
月季,又名“长春花”,花开四季,在百花中月季具有其他花儿难以具有的长春之意。清代画家恽南田在《长春花》诗中写道:“玉阶金琖露盈盈,花里长年比大椿。直是八千为九十,笑他婪尾殿余春。”(29)[清]恽格:《恽南田文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版,第533页。诗中把长春花和与有长寿寓意的大椿相提并论。在祝寿图像中,月季也是以组合式意象呈现的。如月季与常青藤、牡丹的组合具有“富贵长春”的寓意;葫芦与月季组合则意在表达“万代长春”的祝颂;月季花和绶带鸟寓意“春光长寿”;月季与寿石、白头翁组合的“长春白头”;天竺、南瓜、和月季组合表达“天地长春”“天祝长春”。这些图像和表示福寿寓意的图案,以不同的物质载体和艺术形式在祝寿礼俗中长期流传。
在中国花文化传统中,牡丹被称为“花之魁首”,经常被用来象征荣华富贵。如唐人马氏的《牡丹》诗就有:“翠雾红云护短墙,豪华端称做花王”之句。文震亨的《长物志》中说:“牡丹称花王,芍药称花相,俱是花中贵裔”(30)[明]文震亨:《长物志校注》,陈植校注,江苏科学技术出版社1984年版,第43页。宋人周敦颐的散文《爱莲说》亦言:“牡丹,花之富贵者也。”然而,富贵和长寿皆是世人所追求的理想人生,以牡丹祝寿自然也是人之常情。比如,牡丹与寿石组成《富贵长寿图》;牡丹与猫、蝶组成《富贵耄耋图》;牡丹与桃花、寿石组合成《长命富贵图》;牡丹花的旁边立着一只啼鸣(“鸣”与“命”谐音,以“长鸣”来象征“长命”)的公鸡,寓意“长命富贵”(多用于寿官);牡丹与白头翁的组合构成“富贵白头”的祝愿。这类祝寿题材皆潜藏着“富贵”和“长寿”的双重祝愿。
在祝寿礼俗中,以牡丹作为寿诞贺礼则是表达“瑶池献瑞”之意,也是传达对寿主富贵荣华的祝颂。这样的祝愿在绘画中有很多,主要是以牡丹等物象意指。而在祝寿诗词中就来的更为直白,例如,辛弃疾在《最高楼·庆洪景卢内翰七十》词中写道:“直须腰下添金银,莫教头上欠貂蝉。向人间,长富贵,地上仙。”他的另外一首《洞仙歌·寿叶丞相》词中亦有类似的句子:“见朱颜绿鬓,玉带金鱼,相公是,旧日中朝司马。”由于受到图像创作自身形式的限制,这种汲汲于富贵的观念不能全部化为作品中富贵与长寿共生的意象,所以在祝寿图像中,祝寿寓意的表达图像远远没有文学更为深入和细致,表现力和影响力也深受这种艺术形式本身的限制。
孔子曰:“芝兰生于深谷,不以无人而不芳”“兰为王者香”。《广群芳谱》云:“兰幽香清远,馥郁袭衣,弥旬不歇……故江南之兰为香祖……称为第一香。”兰花为“四君子”之一,风雅宜人,经常被比附为传统社会中士人、君子品节和人格的象征,成为文士阶层喜爱创作的祝寿题材。常见的有《椿萱芝兰图》《松柏芝兰图》等。李日华曾“写《松石芝兰图》,寿吴赤含,系一绝云:‘昂昂石丈与髯翁,丘壑烟霞气骨同。一自铢衣披拂后,紫芝瑶草领春风。’”(31)[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299页。从历代文人以芝兰为主题的祝寿绘画和题画诗中,不难品味出隐含在其中的清雅意趣。祝寿主题中的兰花,总是带有浓浓的诗情,同时也有对俗世的超脱和对庸俗世情的反讽。兰花作为品节高尚的人格喻象,除了应用于文士阶层的祝寿场合外,它也适合用于女寿中,大概是因以花喻女的传统思维习惯诱发所致。
另外,祝寿的植物中还有万年青、桃花、百合和茱萸等,它们或作为具有长寿寓意的元素出现,或是以辅材的形式出现。
瓜果类的祝寿意象中,同样有直接表达寿意的母体符号,如仙桃、安期枣等;亦有间接表达寿意的瓜、葫芦等意象,另外还有作为祝寿图像辅材出现的,如石榴、葡萄等。
桃子是祝寿图像中最为重要的题材与物象之一,有关作品数量繁多,其应用之广,地位之显著,几乎与寿星(南极仙翁)、西王母不相上下,甚至有过之。
桃本来是一种常见的可口水果,但在仙话文化情境下,桃和桃木被凝聚了特殊的巫术意义和功能,在接受和传播的过程中,其巫术功能被不断地放大。在祝寿文化中,桃的意象本身就是神异的仙药,有延年益寿之功效。杜光庭的《墉城集仙录》中,极富夸张地描写西王母的仙桃形与色的神异:“大如头,半赤半黄半红。”(32)[宋]李昉等:《太平广记》卷六十六,中华书局1961年版,第410页。因此,从元典意义上看,桃子的长寿象征意义,正是源自于西王母神话中的“蟠桃”,可以说,桃子作为长寿文化的标志性符号,在汉代西王母神话传说中就已经基本定型和成熟了,甚至在有的祝寿图像中,有人干脆直接题写“仙桃”、“王母桃”来指代桃所潜含的长寿寓意。从此也奠定了至今两千多年人们对于它作为长寿符号的思维定式,在后世的祝寿图像中,无不把桃子作为最基本和最典型的祝寿文化元素看待,而且,在这种文化情境中,桃子作为植物果实原有的实用价值也被寓意长寿的民俗文化内涵所替代。
在寿文化中,桃的主要意象是“仙桃”,能延年益寿。《神农经》中有:“玉桃服之,长生不死。若不得早服之,其尸毕天地不朽。”(33)[宋]李昉等:《太平御览》卷九六七,中华书局1995年版,第4289页。《太平御览》引东方朔《神异经》云:“东北有树焉,高五十丈,其叶长八尺,广四五尺,名曰桃。其子径三尺三寸,小狭核,食之令人知寿。”元人柳贯在《题宋徽宗献寿桃核图》中言:“青鸟衔书昨夜来,蟠桃如斗核如杯。蓬莱殿上三千寿,不及春风梦已回。”(34)[清]陈邦彦:《历代题画诗》,北京古籍出版社1996年版,第697页。而在宋人无名氏的《大唐三藏取经诗话》的第十一节《入王母池之处》中写道:“师徒二人来到王母池,行者曰:‘我八百岁时,到此中偷桃吃了,至今二万七千岁,不曾来也。’法师曰:‘愿今日蟠桃结实,可偷三五个吃。’法师曰:‘此莫是蟠桃树?’行者曰:‘不要高声!我小年曾此作贼了,至今犹怕。’法师道:‘何不去偷一颗?’猴行者曰:‘此桃种一根,千年始生,三千年方见一花,万年结一子,子万年始熟。若人吃一颗,享年三千岁。’”类似的传说还有很多,很明显,桃子在古代文献中被神秘化,并成为祝寿文化中最具长寿意味的一个文化符号。所以,在祝寿图像中,桃子是最具典型意义的植物果实形象,具有长生的民俗文化意蕴,我们经常可以看到,在祝寿图案中八颗仙桃可以指代“八仙祝寿”。
不过,古籍中除了诸多关于桃子长寿的记述外,对于其辟邪、镇鬼的记载也数量众多,这无疑增加了它的神秘性。《太平御览》引《典术》:“桃者,五木之精也,故厌伏邪气者也。桃之精,生在鬼门,制百鬼,故今作‘桃人梗’,著以压邪,此‘仙木’也。”《种树书》:“桃者五行之精,制百鬼,谓之‘仙木’。”这些文献中的桃子皆赋予以神奇的寓意,使它已经远远超越了植物界中桃子本身原先所具有的自然属性,而具有更为深厚的民俗文化意义。由桃长寿到桃木的辟邪功能,本来是不同的。后来,因为二者本为一体,逐渐混溶、泛化,使桃形象在祝寿图像中隐含着多层次、多需求的吉祥文化心理。在祝寿图像的创作中,吴昌硕和齐白石等人笔下的桃子,把原本作为食物的自然属性融入了神话传说和生命信仰的祝寿意念,成为一种具有文化属性的独立审美对象。仙桃作为祝寿寓意浓厚的民俗符号,恽南田在其祝寿绘画《绛桃结双实图》的题跋中写道:“王母千年实,秦人几代孙。”(35)[清]恽格:《恽南田文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版,第540页。在祝寿图像的果物类意象中,桃子无疑是位列第一的主要母题元素。唐寅画过《西王母蟠桃图》和《蟠桃献寿》等多幅祝寿图,其中在《蟠桃献寿》中,画家描绘的图景是在结满桃子的树下,立有一位手托仙桃的老人,以此来传递祝颂长寿之吉祥寓意。民间剪纸中的祝寿图像还有“十二生肖寿桃”题材,民间年画中则有《童子寿桃图》《蟠桃寿星》,北方过寿时的物品中,经常有面塑“桃子”的出现。
枣本是一种普通的水果,具有一定的药用价值。《神农本草经》中记述:“大枣,味甘,平。主心腹邪气,安中养脾,助十二经,平胃气,通九窍,补少气、少津液,身中不足,大惊,四肢重;和百药。久服轻身长年。”(36)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54页。大枣能生血养颜、补虚益气,民间就有“一日三枣,一辈不老”的说法。据北宋孙光宪的《北梦琐言》记载:河南淇县曾有一位名叫青姑的女子,年过半百依然年轻靓丽,娇美的容颜常驻,养生秘诀就是因为她最爱吃当地的无核枣。这则故事虽然很夸张,但枣能生血补气,常食的确是食疗的佳品。“枣”作为祝寿图像谱系中长寿的意象符号,其信仰渊源主要源自蓬莱仙岛的神话。《史记·封禅书》载:方士李少君对天子吹嘘其海上神奇的见闻时说:“臣游于海上,见安期生,安期生食巨枣,大如瓜。安期生贤者,蓬莱中人,合则见人,不合则隐。”(37)[西汉]司马迁:《史记》,新疆人民出版社2004年版,第139页。显然,这位方士为了骗取皇帝的信任,着意地夸饰俗事的神秘和荒诞。王嘉的《拾遗记》记载一种神奇的“黑枣”:“黑枣者,其树百寻,实长二尺,核细而柔,百年一熟。”(38)[晋]王嘉:《拾遗记》卷三。另外,汉代郭宪的《洞冥记》中,也以极尽夸张的语言描写了枣的神奇:“细枣出(山房)嵻山,山临碧海上,万年一食,如今之软枣。咋之有膏,膏可燃灯。西王母握以献帝,燃芳苡,灯光色紫。”(39)[汉]郭宪:《洞冥记》卷二。枣的百年一熟,或万年一熟,或长二尺,或大如瓜,都是在着意地夸大“软枣”作为长寿食物的存在基础,及其非同寻常的仙化色彩。在早期的神话传说中,枣有一份神秘的色彩,成为长生不老和祈祝寿延的常见意象符号,出现在多种载体的寿意图像中。1997年在西安乡镇出土了新莽时期的司神博局镜,有一面铜镜的铭文写道:“作佳镜哉真大好,上有仙人不知老,渴饮玉泉饥食枣,浮游天下遨四海,寿如金石保。”(40)程林泉、韩国河:《长安汉镜》,陕西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278页。绍兴博物馆收藏的东汉一面博局禽兽镜铭文则为:“尚方作镜真大巧,上有仙人不知老,饮玉泉,饥食枣。”(41)王士伦:《浙江出土铜镜》,文物出版社2006年版,第226—227页。可见,在我国的早期社会,枣不仅是人们的果腹充饥之物,也经常会被视为一种长寿的信物而存在。
葫芦藤蔓交错,蔓长多子,瓜瓞绵绵,常被视为生殖繁衍的象征,也蕴含子孙绵延之意。其藤蔓中的“蔓”与“万”谐音,在祝寿情境下创作的葫芦意象,则含有祝颂寿主“千秋万代”之意。另外,葫芦由于与“福禄”谐音,这类祝寿题材则又含有“福、禄、寿”齐至寿主之门的全福吉祥寓意。葫芦在祝寿图像中常见的主要有《天长地久图》,上面画一两枝天竺,下面绘一只瓜藤绵绵的瓜果;《万代长春》图的一两颗葫芦上结有数条秧藤,一旁为月季花,或是由万字纹和月季组成。在祝寿图像中还经常把缠枝和藤蔓作为辅助意象出现,二者都洋溢着勃勃生机和不息的生命力,成为该图像中子孙昌盛、福寿绵长的文化象征的延伸喻象。
枸杞,一名羊乳,又称仙人杖、西王母杖等,它全身是宝,历来为医学家和养生学家所推崇。道教还认为有千年枸杞的存在,甚至以为服食这种枸杞的根,长寿功效更佳。《神农本草经》将枸杞列为上品,并云:“枸杞,味苦,寒。主五内邪气,热中消渴;周痹,久服坚筋骨,轻身不老。一名杞根,一名地骨,一名杞忌,一名地輔。”(42)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34页。相传古代有一老翁受到赤脚大仙的点拨,春天采枸杞苗,夏季采枸杞花,秋季采枸杞果,冬季采枸杞根,阴干后以酒浸泡,再晾干后制成蜜丸服用,便可寿命百岁,健康如年轻人。枸杞还经常被泡制成能够长寿健体的枸杞药酒,历来为人们所青睐。苏轼在《周教授索枸杞,因以诗赠》中曾言及枸杞的功能:“扶衰赖有王母杖,名字于今挂仙录。荒城古堑草露寒,碧叶丛低红菽粟。春根夏苗秋著子,尽付天随耻充腹。……外泽中干非尔俦,敛藏更借秋阳曝。”(43)[北宋]苏轼:《苏轼诗集》卷四十四,中华书局1982年版,第788页。祝穆的《古今事文类聚》中有关于枸杞长寿的记载:“东坡云:‘旧说南阳有菊水,水甘而芳,居民三十余家饮其水,皆寿至百二三十岁。蜀青城山老人村,见有五世孙者。道路险远,生不识盐酰,而溪中多枸杞,根如龙蛇,饮其水故寿。近岁道稍通,渐能致五味,而寿亦益衰。’”(44)祝穆:《古今事文类聚》前集卷45。祝寿图像中作为长寿意象的枸杞,经常是枸杞、菊花和石头组合成《杞菊延年图》。
石榴也经常是作为祝寿图像中一种辅助意象出现的。《北史·魏收传》:“齐安德王延宗。纳赵郡李祖收之女为妃。市到李宅赴宴,妃母宋氏献二石榴于帝前,诸人莫知其意,帝投之,收曰:石榴多子。帝大喜。”这就是民间美术中常见的《榴开多子》题材。
祝寿图像中石榴的出现经常和多子、多寿喻意相联系,表达祝福寿主数代共济一堂、多子多寿的吉祥寓意。清代画家李鳝在为“翁年长兄七十大庆”所创作《石榴图》的题画诗中写道:“红粉图花四季鲜,宜男草画石榴边。榴开子见多多颗,一颗期公寿一年。”可见,在这里李鳝还把石榴的多籽和多寿之意巧妙结合,诗写的通俗平白,雅俗共赏,由此也能够见出祝寿图像创作中的灵活性。齐白石老人在1948年创作的《仙桃石榴》,其意象构成主要是石榴与桃子的组合,喻老者多寿、少者多子之意。
由于菌类的生长原理和形态不同于一般植物,在科学尚不昌明的时代,人们对菌类生物的认识常常带有某种神秘色彩,而且经常会附会一些“灵异”的内容。在祝寿图像的意象构成中,菌类植物的民俗文化色彩是很浓厚的。
在祝寿图像中灵芝是经常出现的形象。灵芝多生于枯木根上,可入药,而且长期被视为能够令人起死回生、延年益寿的“神草”。《说文》解释:“芝,神草也。”《广群芳谱》记载:“芝,瑞草也。”《博物志》云:“名山生神芝,不死之草。上芝为车马,中芝为人形,下芝为六畜。”《汉武内传》云:“西王母之仙上药,有大真红芝草。”葛洪在《抱朴子》一书中更是极力夸大灵芝的神奇功效,书中写道:“‘五芝’者,有石芝、有木芝、有草芝、有肉芝、有菌芝,各有百许种也。”(45)[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全译》,顾久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66页。各种芝所生长的环境不同,功效也不尽相同,但相似的是,灵芝被附会了长寿或嘉瑞的多重内涵。如《抱朴子》中认为:“山芝者,韩终所食也。与天地相极,延年寿,通神明矣。”又云:“石象芝,捣之三万六千杵,服方寸匕,日三,尽一斤,则得千岁;十斤,则得万岁。”(46)[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全译》顾久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67页。“肉芝捣末,或化水服,令人轻身,长生不老。”(47)[晋]葛洪:《抱朴子内篇全译》顾久译注,贵州人民出版社1990年版,第297页。灵芝作为长寿的仙药在医书或古文献中论述者甚众,其能令人长寿的神异色彩,成为其进入祝寿文化的基础。谈到灵芝的药效,《神农本草经》中对菌类“五芝”(赤芝、黄芝、白芝、黑芝、紫芝)都有记述:“赤芝,味苦,平,主胸中结;益心气,补中,增慧智不忘。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丹芝。生山谷。”“黑紫,味咸。平。主癃,利水道,益肾气,通九窍,聪察。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玄芝。生山谷。”“青芝,味酸,平。主明目,补肝气,安精魂;仁恕。久服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龙芝。生山谷。”“白芝,味辛,平,主咳逆上气,益肺气,通利口鼻,强志意勇悍,安魄。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玉芝。生山谷。”“黄芝,味甘,平。主心腹五邪,益脾气,安神,忠信和乐;久食轻身不老,延年神仙。一名金芝。生山谷。”“紫芝,味甘,温。主耳聋,利关节,保神益精,坚筋骨,好颜色。久服轻身不老延年。一名木芝。生山谷。”(48)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48—86页。《本草纲目》认为“太岁”是“肉芝”:“肉芝状如肉,附于大石,头尾具有,乃生物也。赤者如珊瑚,白者如脂肪,黑者如泽漆,青者如翠羽,黄者紫金,皆光明洞彻如坚冰也。”进而又指出其神奇的疗效:“久食,身轻不老,延年神仙。”而且在《抱朴子·仙药》的记述中,作为仙药的芝,并非只有草本,而且还有石芝(石质仙药)、肉芝和菌芝等,但服食之后都有延年益寿的功能。如“石桂芝,生名山石穴中,似桂树而实石也。高尺许,大如径尺,光明而味辛,有枝条。捣服之,一斤得千岁也。”“石脑芝,生滑石中,亦如石中黄子状,但不皆有耳。打破大滑石千许,乃可得一枚。初破之,其在石中,五色光明而自动,服一升得千岁矣。……”总之,灵芝在民间故事中不仅仅是一味药材,它不断被道教和民间传说所仙化,其功效不断被夸张,与长生不老、得道成仙的现象联系起来,其长寿的寓意被定型化、符号化,并不断被应用在各种祝寿图像中。
灵芝的长寿寓意在祝寿图像中多有表现。其表现形式如云中仙鹤叼着芝草,或在寿星的身旁,或被酿成芝酒,或作为长寿符号和蝙蝠、寿字等组合表达福寿之意。李日华曾写《洞云芝草图》寿人,并题诗云:“万壑绿云湿,千茎芝草生。露珠晨欲滴,霞采夜犹明。入市悬壶小,还山驾鹤轻。因为眉寿祝,片语借长庚。”(49)[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394页。还用了赵文敏的笔法“写《采芝图》,寿同年吴本如方伯。”(50)[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239页沈周在唐寅的《款鹤先生图》上有题画诗:“种竹何须待凡鸟,茹芝还欲共长年。”(51)[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293页。恽寿平在《恽南田文集》题《芝草图》:“丹邱一片石,粲粲五色芝。服之生羽翰,佩之好容姿。”(52)[清]恽格:《恽南田文集》,中国文联出版社2008年版,第303页。长期以来有很多以灵芝为祝寿意旨的图像,例如,现藏南京博物院的董其昌所作《瑞芝图》中就题款:“瑞芝图:为寿澹园老先生写,董其昌”。由此不难看出灵芝在人们观念中的地位。由灵芝为元素所构成的祝寿图像,还有《椿萱芝兰图》《松柏芝兰图》《鹤衔灵芝图》《鹿晗灵芝图》《寿石灵芝图》《芝兰图》《芝鹤图》《采芝图》《芝仙图》与《芝仙祝寿图》等。
茯苓是一种菌类植物,多寄生于赤松或马尾松根之上,一度被认为是松之“灵根”。古人也曾误以为茯苓是由松脂流入地面而生成的。晋人葛洪的《抱朴子·仙药》记载:“松柏脂沦入地千岁,化为茯苓。”可见,道教视茯苓为仙药。《淮南子·说山训》中也记述:“千年之松,下有茯苓,上有兔丝。”明代画家谢时臣的《古木疏篁图》中赞颂“二松”的题画诗云:“大夫廊庙具,高盖逼苍旻。一操固无侣,千秋生茯苓。”(53)[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上海远东出版社1996年版,第289页。
东汉时的药书《神农本草经》曾这样记述茯苓神奇的疗效:“茯苓,味甘,平。主胸胁逆气忧恚;惊邪恐悸;心下结痛;寒热烦满,咳逆,口焦舌干,利小便;久服安魂养神,不饥延年。一名茯菟。”(54)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39页。在关于麻姑的众多传说中,就有相传麻姑因无意中偷食了嫂子煮熟的千年茯苓,而羽化登仙的故事。这个故事也旁证了茯苓神奇的疗效。另外,元人忽思慧的《饮膳正要》记述了茯苓酒的药用功效:“仙方。依法酿酒,治虚劳,壮筋骨,延年益寿。枸杞酒,以甘洲枸杞,依法酿酒,补虚弱,长肌肉,益精气,去冷风,壮阳道。”
唐宋以来的文人画家也对茯苓的延年益寿之功效做过赞颂,例如,唐代诗人贾岛的《赠邱先生》写道:“常言吃药全胜饭,华岳松边采茯苓。不遣髭须一茎白,拟为白日上升人。”唐人李益的《罢秩后入华山采茯苓逢道者》写道:“委绶来名山,观奇恣所停。山中若有闻,言此不死庭。遂逢五老人,一谓西岳灵。或闻樵人语,飞去入昴星。授我出云路,苍然凌石屏。视之有文字,乃古黄庭经。左右长松列,动摇风露零。上蟠千年枝,阴虬负青冥。下结九秋霰,流膏为茯苓。取之砂石间,异若龟鹤形。况闻秦宫女,华发变已青。有如上帝心,与我千万龄。始疑有仙骨,炼魂可永宁。何事逐豪游,饮啄以膻腥。神物亦自閟,风雷护此扃。欲传山中宝,回策忽已暝。乃悲世上人,求醒终不醒。”宋代黄庭坚《鹧鸪天》词中写道:“汤泛水瓷一坐春,长松林下得灵根,吉祥老子亲粘出,个个教成百岁人。”长期以来,茯苓一直被求寿之人视为长生不老的仙药,备受推崇,历代赞美茯苓长寿的众多诗文书画本身就是明显的例证。清代的慈禧太后还曾命人将茯苓做成点心,以求延缓衰老。在祝寿图像中,茯苓经常和松、石等组合,用以表达对寿主的祝颂。
松脂和松子在古文化语境中也是长寿的象征。《神农本草经》中说:“松脂,味苦,温。……安五脏,除热。久服轻身,不老延年。一名松膏,一名松肪。”(55)陶隐夕:《图解神农本草经》,山东美术出版社2014年版,第131页。《魏书·释老志》中:“河东罗崇之,常服松脂,不食五谷,自称受道于中条山。世祖令崇还乡里,立坛祈请。”(56)[北齐]魏收:《魏书》,中华书局2000年版,第2030页。唐《海药本草》中就有“海松子(红松实)主诸风、温肠胃,久服轻身延年不老”的记载。《唐本草》也有“松花、名松黄、温无毒,主润心肺、祛风止血,三月采收,拂起正如蒲黄,酒服令人轻身,疗病胜似叶、脂也。”古代的柏枝酒就是以松柏之叶和松脂酿造而成。在祝寿图像中经常会有《松子图》,意在祝福寿主老年得子,福寿无边。
珊瑚为海中之物,在过去较长的历史时期经常被人们视为千年灵物,由此,它也便成了长寿的象征。民间收藏界就有“千年珊瑚万年红”的说法。韦应物的《咏珊瑚》曰:“绛树无花叶,非石亦非琼。世人何所得,蓬莱石上生。”(57)[清]曹寅、彭定求等编:《全唐诗》卷一百九十三,中华书局1960年版,第1120页。古人认为珊瑚生于海中的蓬莱石上,当然是带着仙气的灵物。元代的程钜夫《寿李秋谷》言:“琥珀苍松液,珊瑚碧树枝。”马祖常的《应制寿王少傅》云:“珊瑚生海石,琥珀出松脂。”阮希圣的《新轩即席兼呈同会君仪温老三首》诗中写道:“杜康倾琥珀,海若献珊瑚。”(58)[清]前揭:《青山集》卷二四,1924年密韵楼蒋氏影宋兰印,第7页。在道家的仙话传说中,珊瑚被视为来自不死之地蓬莱仙岛中被神化了的植物,当然被赋予了一种超越自然生命之上的神奇长寿功能。正如本文开头诗中所表现的,蓬莱是早期仙话中的仙岛,战国、秦、汉以来的方士们曾经苦苦寻求而最终未获登临。但是,海中多样的珊瑚树,却能给人以异域仙乡的种种遐想,珊瑚也成为祝寿风俗中的神秘崇拜物与常见的表现对象。红珊瑚还与灵芝、如意等一起,被视为辟邪、纳吉、保平安的祥物和镇物。
另外,祝寿图像中还有琥珀、柏实、如意、佛手、盘长等附加物品。事实上,关于祝寿图像中的植物意象还有很多,其他与祝寿寓意并无直接关联的植物意象,便不再逐一列举了。
祝寿图像中的植物意象构成,实际上也是国人在长期应用中逐渐丰富和发展起来的,反映出不同历史时期人们的认识观念的变化与福寿心理。而从祝寿图像的意象构成谱系来看,人们对于植物意象的构成不仅缺乏系统的认识,而且经常停留在几种简单的植物类属之上,很多人对其深度的了解、认识和考察显然也是不够的,这也正是本文进行归类与分析的初衷之所在。正是因为融入了不同植物(包括菌类)类属,不仅丰富了祝寿图像的构成谱系,并且这类意象中也承载与折射出仙道思想、长生观念等,以及国人对于生命常在的迫切意愿与苦苦企盼。无论是作为一种民俗文化的审视,还是作为人生礼俗图像中长寿心理的透析,对于植物里意象的梳理与考察,无疑都是值得深度关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