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穆的三位老师

唐宝民

在一个人的成长过程中，老师对他（她）的影响至关重要。如果一个人在学生时代，能遇到一个或几个对自己能有启蒙作用的老师，那实在是一件幸运的事。近读大学者钱穆的《师友杂忆》一书，发现钱穆就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在他求学阶段，遇到了三个十分另类的老师，对他的人生之路产生了极大影响。

钱穆十岁的时候，进入果育学校读书，在这里，他遇到了一个叫做伯圭的老师。钱穆喜欢读课外书，特别是《三国演义》，他读得很熟。于是有一天，伯圭老师便拉着他的手问他：“听说你能读三国演义，是吗？”钱穆回答：“是的。”没想到伯圭老师却说：“这种书以后不要再读了。这本书开篇就说：‘天下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一治一乱，这是因为中国历史走上了错误的道路。你看现在欧洲英法等国，合了便不再分，治了便不再乱。这正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地方。”伯圭师的这一番话对钱穆震动非常大，数十年后，钱穆回忆道：“我此后读书，伯圭师的这一番话常记在心中。中西文化的优劣得失问题，困扰了中国人近一百年，也困扰了我的一生。有幸在十岁的时候，伯圭师就耳提面命向我揭示这一问题，如巨雷轰顶，使我全心震撼。从此七十四年来，我心中所思考的全是这一问题。我毕生的学问，实际上是受伯圭师的一番话启发的。”

钱穆升入高级班后，国文老师由顾子重先生担任。顾老师很欣赏钱穆，经常对他进行指导。那时，钱穆读《水浒传》读得烂熟，但顾老师却指出：“你读《水浒传》，只看大字而不看小字（金圣叹的批语），这是不行的。”钱穆因此便开始注意每本书的批注了。有一天，一个同学当众问顾老师：“钱穆前两天写了一篇作文，开头用了‘呜呼二字，您特别欣赏，為什么呢？”顾老师回答说：“你的忘性真大，欧阳修《新五代史》中的那些序论，不都是以‘呜呼二字开头的吗？”众位同学听了，便以讥讽的语气对钱穆说：“你的作文能学欧阳修。”顾老师见此情景，便庄重地说：“你们不要把此事当做笑谈，钱穆同学，以后肯定会有大发展，能与韩愈有一拼。”这番话对钱穆同样震动很大，数十年后，钱穆果然成了名满天下的大学者，他深情地回忆说：“这番话令我十分震撼……我正式知道天下有做学问这回事，就是从顾老师这一句话开始的。”

钱穆读中学的时候，幸运再次降临：他在这所学校里遇到了史学大师吕思勉。有一回考试，吕思勉出了四道题，每道题各二十五分，四道题满分共一百分。第三题是有关吉林省长白山地势军情的，这道题引起了钱穆的兴趣，他一下笔进行论证，就停不下来了，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直到考试时间过了，才不得不交卷。这样一来，其他三道题他就没有时间答了。卷子交上去以后，吕思勉老师在办公室批卷，同学们都在窗外观看。只见批到钱穆的那张卷子时，吕老师在卷后加了批语，卷后的空白处写满了，他就另拿一张纸继续写批语，如此一张接一张，竟然停不下来。他是用一只铅笔写批语的，铅笔写久了，就需要再削一削，但吕老师为了省事儿，用小刀把铅笔劈成两半，抽出其中的铅条来写……就这样写来写去，批语竟然密密麻麻地写了好几张纸;而更让人意外的是：钱穆只答了这一道题，吕思勉先生竟然给了他七十五分！

多年以后，没有上过大学的钱穆成了一个大学者，在多所大学执教，且著作等身。他成功的原因当然有很多，但肯定与他学生时代遇到的这三位老师的启蒙和鼓励不无关系。德国哲学家雅斯贝尔斯在《什么是教育》中说过一段话：“教育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教育意味着启蒙、意味着灵魂的唤醒，而钱穆遇到的这三位老师，无疑是唤醒他灵魂的人;也正因为有了这样的唤醒，才启发了他的心智，使他日后走上了成功之路。

编辑/林青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