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多元文化看东北方言的形成与发展

2019-03-22 09:26董苗苗李光杰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9年9期
关键词:东北地区东北方言

董苗苗,李光杰

(佳木斯大学,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一、东北方言的形成受多元文化接触的影响

汉语方言是局部地区使用的语言,也称地方方言。东北方言作为地方方言,其形成受多种因素的影响。一方面与东北地区独特的地理位置关系密不可分,融入了近邻俄罗斯、日本及朝鲜语言文化;一方面也融合了众多少数民族的语言,同时加入了移民地区的语言习惯。因此,东北方言是多元文化经过碰撞后所形成的产物。

(一)国内方面对东北方言形成的影响

1.多民族文化的前沿阵地对东北方言形成的影响

我国东北地区是一个少数民族聚居区,世代生活着满、蒙、赫哲、达斡尔、鄂伦春、鄂温克、锡伯等土著少数民族。早在夏商周时期,就有文献记载东北地区的民族及其社会发展状况。这些生活在东北地区的土著少数民族所使用的语言后来被划归到阿尔泰语系。在很长的时期内,阿尔泰语系在东北地区占据主体地位。在清末民初之际,原为东北地区通用语的满语失去了主体语言的地位,汉语成为了东北地区的通用语。虽然东北地区的通用语言发生了转换,可少数民族的语言并没有完全消失,而是作为底层语言仍然保留在东北方言里。[1]183-184现在的东北方言里仍有不少词语是来自少数民族的,比如:“齐齐哈尔”“札龙”来源于达斡尔族,“卡伦湖”来自于锡伯族,“磨菇”“波罗盖”“旮旯儿”来自满族,“扎古”“昌图县”来自蒙族,“佳木斯”来自赫哲族。

2.悠久的国内移民文化

东北地区有近2000年的移民文化,汉族人的迁居及各少数民族的变动与融合对东北方言产生了深远的影响。[2]77

迁居东北地区的汉族人中,有的是被掠夺过去的,有的是政府组织迁移的,有的是自发迁居的。历史上东北地区少数民族对中原地区进行了多次人口掠夺,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辽、金、清(入关以前)。这使得大量幽燕地区的人口被迫迁往东北地区,极大地促进了汉满两族文化的交流与融合。政府组织的招垦活动使以河北、山东为代表的人民连续不断地进入东北地区,即闯关东。除被掠人口外,幽州地区的不少居民为逃避战乱以及躲避幽州节度使刘仁恭父子统治河北的暴政,主动迁入东北。[3]186-187人口流动带来语言文化的迁移。在语言的接触与交融当中,汉语对东北方言产生了重要影响,成为东北方言的重要组成部分。因此,现代的东北方言中有很多来自中原地区的词汇,比如:“背兴”意为“倒霉、背时”,来自北京方言;“黑下”意为“黑夜”,来自北京方言;“胰子”意为“香皂、肥皂的统称”,来自北京方言;“架不住”意为“经受不住”,来自北京方言;“磁实”意为“壮实、结实或扎实、稳固”,来自北京方言。[4]80

(二)国外方面对东北方言形成的影响

人口的接触带来语言之间的相互接触和交融,不同的国家之间的移民杂居、商贸交易、战争侵略、文化交流等各种形式的接触都会引起语言的接触,进而带来不同语言之间的交融渗透。东北地区有着独特的地理位置,北接俄罗斯,东临日本、朝鲜,拥有绵长的国境线。俄罗斯、日本、朝鲜与我国东北是近邻,与中国东北地区有一定的历史渊源,他们的历史文化融入东北地区的语言文化之中,对东北方言形成有重要影响。东北方言体系是一个开放的语言系统,东北人民在与俄罗斯、日本、朝鲜进行贸易往来的同时,积极吸收外来语言文化,丰富了东北方言体系。因此,东北方言中存在许多音译词和外来词。

1.俄罗斯文化在东北方言形成中的影响

19世纪60年代,清政府在东北地区施行垦荒政策,许多中原汉人向北移入东北地区,也有俄罗斯移民进入东北地区。其次,随着19世纪末中东铁路的修建,俄国政府大量招收华侨工人,一部分人进入俄罗斯地区,寻找发展的机会,这些华侨工人深受俄罗斯文化和社会风俗的影响,其生活的各个方面日渐俄罗斯化。再者,俄国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后,俄国选择的马克思主义思想与中国选择的发展道路不谋而合,中俄两国联系日渐密切,因此从东北地区到俄罗斯的华人增多。随着两国来往的日益频繁,俄罗斯文化逐渐深入到东北方言之中。很多东北地区的人会讲一些俄语,渐渐把一些俄语词汇加入东北人民的口语及官话之中,例如:“大列巴”指面包;“蹲笆篱子”指蹲监狱;“里道斯”是指红肠;“格瓦斯”指面包发酵的饮料;“马神”指缝纫机;“布拉吉”指一种短袖连衣裙;“喂大罗”指上大下小的水桶。

2.日本文化在东北方言形成中的影响

从1867年开始,日本通过一系列变革摆脱了沦为西方列强殖民地的命运,便与列强为伍,开始了瓜分殖民地的竞争。国土狭小的日本对幅员辽阔、资源丰富的中国东北地区虎视眈眈,以在日俄战争中的胜利为契机,把对东北实行殖民统治提上日程,先对东北进行移民侵略,后修建铁路工程,促进了移民数量的增加,不仅带来了日本风俗习惯,还带来了日本语言文化。另外,日本还在中国东北地区推行奴化教育,强迫中国人说日本语。东北居民学会了一些日语,并将其融入东北方言之中,比如:“婆婆丁”指蒲公英;“他他密”指铺在床板上的草垫子;“打八刀”指离婚。[5]127

3.朝鲜文化在东北方言形成中的影响

民国时期,日本帝国主义对朝鲜的殖民统治以及民国政府在东北地区的垦荒政策为朝鲜移民进入东北提供了契机。朝鲜民众移入东北地区促进两国语言的接触,朝鲜语也渗透到东北方言中。朝鲜语在东北方言的遗留比日语和俄语少,但也有重要的作用。朝鲜语在东北饮食文化上的体现比较典型[6]49,至今在东北方言中仍存在朝鲜传统食品,比如打糕、冷面、辣白菜、拌饭等。

二、东北方言的形成受地域文化的影响

东北方言与普通话有很多相同之处,也有着自身的特点。东北地区位于中国最北端,冬季严寒漫长。东北西部为草原、中部为平原、东部为山区,形成了相应的生产方式和文化特质,即农耕—渔猎—游牧文化。地域文化和方言关系密切,抛开地域文化而研究方言,很难得出正确的结论。东北方言受东北地域文化的影响,形成独具特色的语言风格、构词方式和语音特点。

(一)语言风格

1.乐观、自信

旧时东北地区经济落后,人们只要有吃、有住、可以抽烟、串门子,就会很满足。东北地区平原千里、地广人稀,很容易达到自给自足。这直接促进了东北人乐观、自信人生观的形成。乐观、自信的观念在东北方言俗语里表现得比较明显,例如:“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兵来将挡、水来土屯”等。[7]75

2.豪放粗犷、不拘小节、直截了当

东北地区西部有辽阔的大草原,东部临海,内部有黑龙江、嫩江、乌苏里江、大兴安岭、长白山等,这些山山水水及广袤的大草原养育了这里世居的民族。在他们生存繁衍的历史中,渐渐衍生出渔牧游猎文化。由于旧时生产力落后和东北地区地广人稀,东北地区的农业是粗放型的,形成了东北人大口吃肉、大碗喝酒的生活习俗,勇猛彪悍、豪放粗犷、不拘小节、坦率直白成为东北人所鼓励的生存习性,也直接影响了东北人民的说话方式,进而影响到东北方言整体的语言风格。如表“抽打脸部”之意,用“撤”;表“怎么办”之意,用“整”;表“硬塞给或捶打”之意,用“搥”;表“拉拽”之意,用“扥”;表“最、特别、极致”之意,用“贼”,等等。

(二)构词方式

东北地区独特的自然环境和粗放的生产生活方式使东北人在说话时不太注重词语构造。与普通话多双音节构词方式不同,东北方言有大量的多音节词、叠音词和词缀。

多音节词如“杨了二正”(做事不用脑子或人不务正业)、“二虎八鸡”(傻乎乎的)、“七拧八挣”(物品皱巴,不板正)、“吭叽瘪肚”(说话结巴、语无伦次)、“老天巴地”(人岁数大,人长得老)、“五脊六瘦”(不便活动,只能呆板的坐着)、“埋了八汰”(形容事物脏)、“吐鲁番张”(办事不利索,前后不一致,不讲信用)、“吊儿郎当”(形容人游手好闲,不干正经事儿)等。这些多音节词在东北方言中占优势,表达的情感和意义也更具特色。

叠音词如AA式(抽抽、吵吵、歪歪、祸祸)、ABB式(胖乎乎、干巴巴、迷瞪瞪、虎实实)、AABB式(扭扭嗒嗒、大大咧咧、婆婆妈妈、二二思思)、ABAB式(划拉划拉、搓巴搓巴、哌唧哌唧、污漾污漾)、ABAC式(土里土气、糊里糊涂、小来小去、鬼头鬼脑)等几种。这些叠音词除了表达喜爱的感情色彩外,更多时候表达的是一种贬义,并带有一定的夸张色彩。

东北方言词缀繁多,使东北人民日常交际更具表现力。东北方言中较为典型的前缀有“稀”(稀碎、稀脆)、“焦”(焦黄、焦脆)、“精”(精薄、精瘦)、“溜”(溜滑儿、溜直)、“煞”(煞白)、“确”(确黑、确紫)等;中缀有“~了巴~”(迷了巴登、憋了巴屈),“~不~”(冷不丁、光不溜、中不溜)等;后缀有“咕”(扎咕、嘀咕)、“巴”(泥巴、嘴巴、凿巴)、“楞”(划楞、扒楞)、“登”(折登、巴登、掏登)等。值得一提的是儿化现象,比如“打小儿”“一小儿”“起小儿”“小嘎儿”“憨不登儿”等都带有很强的感情色彩。

(三)语音特点

由于东北地区气候寒冷,东北的农作物是一年一收,农民一年耕种一次。因此,东北人民有着宽松的闲暇时间,形成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心理,导致东北方言以省力为原则。[8]145例如:读卷曲的翘舌音多为平直的平舌音,把“市长”说成“司长”、“诗人”说成“私人”、“主力”说成“阻力”。圆唇的韵母音节多读为省力的不圆唇韵母音节,如以e代o的现象:“乐山大佛(fó)”,东北方言读“乐山大佛(fé)”;“破(pò)环”,东北方言说成“破(pè)坏”;“博(bó)士”,东北方言读“博(bé)士。”另外,还通过减低语音的调值让语音变得简洁,例如:“猫腰(máo)”,东北方言读成“猫腰(māo)”;“悄(qiǎo)然”东北方言读成“悄(qiāo)然”;“卑鄙(bǐ)”,东北方言读成“卑鄙(bì)”;“请贴(tiě)”,东北方言读成“请贴(tiē)”等。

三、东北方言的发展受社会文化的影响

语言作为一种特殊的社会现象,与社会的发展变化有着十分密切的联系。东北方言作为一种地域方言,也因为受社会文化背景变化的影响而处于不断变化之中。随着普通话的普及和推广、经济全球化的发展,汉语方言受到一定程度的冲击,汉语方言发展整体趋于萎缩。东北方言的研究受到人们的重视和关注,与当地经济和社会文化的发展有密切的关系,例如东北影视剧的兴起、名人的影响、东北老工业基地经济的发展。在语言的三要素中,词汇的发展变化与社会的发展变化联系最为紧密,发展变化速度最快。东北方言词汇发展也不例外。随着社会的发展,东北方言的词汇也展现出了一些特点。

首先,一些不被社会广泛运用的、不合时宜的词汇逐渐淡出社会,或被不同程度地取代,比如:“晚霞子”被衬衫取代;“布拉吉”被连衣裙取代;“马葫芦”被下水道取代;“毡疙瘩”(东北最寒冷的天气才穿的一种鞋)在现实生活中已经很少看到。随着社会的进步和东北人素质的提高,一些脏话和渲染迷信的词语的使用频率越来越低,如“我他妈的”“犟眼子”“聚魂”“搬竿子”。[9]90

其次,一些东北方言词语的适用地域不断扩大,展现出强大的生命力。如“不差钱”(凭借2009年春晚小品《不差钱》火了起来,走出东北地区)、“忽悠”(凭借2002年春晚小品《卖拐》迅速走红,后借助影视剧和文学作品的推波助澜,成为非常时髦的社会流行语)。

再者,一些东北方言词语的词义范围出现了扩大、缩小和转移的现象。例如“棒槌”词义扩大(本指人参,后把不了解日常生活常识的人称为“棒槌”)、“犊子”词义扩大(本指“小牛”,初为“私生儿”,后多用做骂语,指为“小畜生”,由动物的小崽儿扩大为人的孩儿或骂人的脏话)、“光棍儿”词义缩小(原意为“流氓”,现在用来指“没有妻子的男人”)、“老快(kuǎi)”词义缩小(原意为“土话骂缠足妇人”,现在用来指“老年妇女”)、“抱窝”词义转移(原意为“禽类孵蛋”,现在为“女人坐月子”)、“跑腿”词义转移(原意为“已婚又长期在外做生意的人”,现在为“生活窘困没有成家的人”)。

四、结语

东北方言形成与发展受各方面因素的影响,既受国内外不同文化的影响,也有自身的发展规律。文化与语言是密不可分的。东北文化深深地体现在东北方言之中,逐渐成为今天具有地方特色的东北方言。可以说,少数民族语言的融合、外来语的渗透、社会的变化发展、固有的地域文化都对东北方言有很重要的影响。随着普通话的推广、经济全球化的推进,方言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冲击,东北方言也发生了一定的变化。方言是地域文化的载体,体现一定地域居民的精神面貌,是地区文化的“根”。我们应充分意识到方言研究的重要性,给予方言充分的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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