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代表，大作为

厉莉

代表手记 Prosecutors

2019年农历新年之前，我接受《法制日报》记者采访时，她形象地将我2018年的履职称为“一年级”履职。我很喜欢这个比喻。正如9年前我第一次开庭审案之后，将我的网名改成了“厉小法”。无论是“一年级”还是一个“小”字，都有很多的意义。代表了起点，代表了珍视，更提示着自己时刻都要有一颗谦逊而自省的心。如今，正式升入“二年级”，回首“一年级”，最遗憾的应该就是没有给自己记一份履职台账，也没有写几篇履职札记。不过好在农历新年刚过，就接到了梳理履职故事的任务，放下电话，“一年级”的点点滴滴，就如同电影画面，在脑海中萦绕。

镜头一：厉小法变身厉小代

2018年1月30日上午，北京市两会闭幕。而那天上午的我，开了一个漫长的庭。具体案情已经记不清了，总之就是双方当事人各执一词，对事件的说法相差悬殊，但是谁也拿不出有力的证据。这样事实认定困难的案件，在借款类纠纷中是常态，我们庭专门审理该类案件，审案就跟破案似的，也因此获得了“房山法院侦查一庭”的别名。这样的庭审很是烧脑，休庭时已经过了中午了。我疲惫地拿起手机看时间，却看到了一上午的百十来条未读微信。心中暗想，莫非我又被拽进哪个大型群组里了。打开一看，内容竟是一致的——祝贺我当选第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我的大脑在飞速转动，在接下来的一分钟之内处理了如下信息：

1.脑补画面：人民大会堂前红旗飘飘，各界代表精神饱满，身着民族盛装，步入大会堂的样子。对了，还有各位出镜记者热情洋溢的画外音和喜气祥和的背景音乐。可这一切……都是记忆里熟悉的新闻画面呀。难不成我会成为这画中人了？！片刻的难以置信之后，回想起几个月之前，确实填写了一份有关代表候选人的表格，填写完之后，就投入到法院一年一度的年底结案大潮中去了。结案重压之下，竟然淡忘了这事儿。

2.天呀！我是全国人大代表了！这事儿必须尽快告诉我妈我婆婆呀！她们连我填表的事情都不知道，这绝对重磅呀！年关将近，这必将成为家族春节期间每天的今日头条呀！

3.这人大代表该如何当呀？一个月之后就上会了，2月份又只有28天，还要过7天年。我提什么建议呀？代表建议该怎么写呀？报告应当如何审议呀？

一言以蔽之，一分钟之内我经历了疑惑与惊讶——喜悦与骄傲——责任与思考。厉小代就这样走向了一年级。

镜头二：2222房间的18天

3月3日是北京团报到的日子。拖着一个巨型行李箱，来到报到台前。与每一位代表前来报到的情形一样，热情敬业的记者们都会围上来，询问今年有哪些建议。这些记者中，有很多是捐献造血干细胞时认识的老朋友，还有一些是新朋友。大家普遍对非法放贷入刑的建议很感兴趣，因为由于非法放贷引发的暴力催收、校园贷、裸贷等不断突破底线的事件，影响社会稳定，越来越引起社会的关注和讨论。

拿到报到材料，惊喜地发现，我竟然住在2222房间。这其中有个梗。在我10年前被宣传之初，有一篇人物专访写到了我的性格有点“二”。这样描述典型人物，在那时的宣传报道中属于突破性的了。而我和记者都觉得“二”代表着真实与纯粹、坚定与执著，是挺宝贵的一种品质。从那之后，我的生活似乎总会和“二”结缘，直至这次住在了2222房间。

难忘的18天，繁忙而充实。每天只有4至5个小时的睡眠。过着低头审报告、抬头接采访的日子。新手上路，一切都还比较陌生，因此每次去人民大会堂开全体会议，看见摆放在桌面上的报告和文件，都会有儿时看到试卷的感觉。通常是会议之前快速阅读一遍，做宏观了解。随后对重点部分深入阅读，最后跟随着报告人的速度再阅读一遍。非常感谢北京团的各位领导代表，他们亲切平和的态度，缓解了我们这些新手基层代表的紧张。而每次发言时，各位领导的认真聆听和不时提问，更是增强了我们基层代表的履职信心。同样非常感谢记者朋友。或许是性格使然，我和很多记者都有一见如故的亲切感。正是他们的辛勤劳动，让代表的建议和观点得以传递，得以让人民群众更加关注两会，关注国家的建设和发展。

“一年级”履职正如9年前我第一次开庭审案之后，将我的网名改成了“厉小法”。无论是“一年级”还是一个“小”字，都有很多的意义。

镜头三：最珍贵的生日礼物

8月27日到31日，我列席了第十三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五次会议。人大代表列席常委会制度来自《代表法》的规定。近年来，各级人大代表列席本级人大常委会会议已经成为常态，为各级人大代表依法履行职责提供了有益的平台，密切了代表与常委会的联系。作为一名基层代表，列席人大常委会会议无疑给我提供了开拓视野，增长见识的平台。全体会议上各部门做的报告和说明，让我对社会发展的各个领域有了更加宏观的了解和认识。分组讨论中，各位委员的真知灼见，让我对专业领域的问题有了纵深性和多维度的思考。这次人大常委会会议的议题非常丰富。其中我最关心的，是电子商务法草案和民法典分编草案，这两部法律与人民群众的日常生活联系相当密切，尤其是民法典，是伴随我们每一个人、每一个组织一生的法律呀。两部法律出台后，会成为全国12万法官司法裁判的直接依据。会议日程很紧张，本来想着作为列席代表，主要是倾听学习委员的各种建议，多视角理解这部法律，会议结束后总结归纳，提出自己的建议。但是几位委员的话鼓励了我。他们说：你是从事基层司法工作的代表，委员们都希望能听到基层理论结合实际的声音。常委会非常鼓励列席代表积极发言，这也是提升常委会审议工作质量的重要手段。

委员们的话对我是莫大的鼓励。在电子商务法审议的过程中，我提出了将37条第2款中“依法应当承担相应的补充责任”修改为“依法应当承担相应的责任”。主要原因在于电子商务行为创新速度很快，在各种不同的商业模式下，平台经营者的责任范围也会有所不同，立法应当具有适当的包容性和前瞻性，来弥补法律滞后性这个先天不足。具体应当承担什么责任，在司法实践当中根据具体个案事实具体认定。令我惊喜的是，我的这一建议被常委会采纳，在最终提交表决的草案中，37条第2款“相应的补充责任”修改为“相应的责任”。并且在修改说明当中也提到了，电子商务平台经营者未履行资质资格审核义务和对消费者的安全保障义务的情况比较复杂，可根据实际情形依法认定其应承担的责任。

在民法典分编的审议中，我结合司法实践当中遇到的问题，提了一些修改意见，并且着重对合同编借款合同章节的修改，提出了系统全面的思考。同时，向起草部门提交了相关的调研报告。这些调研报告和建议，也引起了各位委员的关注。

8月27日是我的生日，也是第五次会议召开的日子。人大的工作人员给我精心准备了生日面。这次难忘的列席经历以及相关立法建议被采纳，是我最为珍贵的生日礼物。

镜头四：去祖辈生活的土地视察

过去的一年里，我参加了最高人民法院和最高人民检察院组织的两次代表视察。最高人民法院组织代表赴四川视察，最高人民检察院组织代表赴山东视察。机缘巧合的是，天府之国是爸爸的故乡，而齐鲁大地则是妈妈的老家。

作为一名法官，我对法检两家的工作是比较熟悉的。因此，这两次视察，更像是两次深入的学习。

在四川视察，给我印象最深的，是四川法院在环境保护、破解执行难、法院文化建设方面的做法。在涉环境的诉讼方面，四川法院的修复性司法理念特别值得赞赏。司法的终极目的并不是惩罚，而是通过裁判发挥导向性作用，鼓励人们为所应为。对于环境保护而言，通过司法调整，让破坏环境的人积极主动地修复环境才是工作的落脚点。在破解执行难工作中，四川法院的执行工作与保险机制相结合的创新举措也很值得称赞。保全保险、悬赏保险等，鼓励了全社会共同参与破解执行难的积极性，让正义更能以看得见触得到的方式予以实现。武侯区法院的文化建设，也让我印象颇深。整个法院的装饰布局无不体现一种人文情怀，一种对法治的信仰和尊重。唐卫院长儒雅风趣又坚毅果敢，或许这和早年的军旅经历有关。他亲自为各位代表介绍院里的执行工作，很佩服他能把这样一项专业性较强的工作，亲切自然深入浅出地讲解给各位代表。这也让我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一名法官除了专业知识之外，人文修养是多么的重要。一年来，代表这个身份，让我有了更多跳出司法看司法、跳出法院看法院、跳出法官职业看法官职业的机会。这种第三方视角，给我的法官职业，开阔了视野，指引了方向。巧合的是，四川高院的王院长和办公室的张主任是东北人，我也是在东北出生长大，在天府之国，听见两种熟悉而亲切的乡音交织在一起，很是温暖。

法检两家同属司法机关，因此在业内都亲切地称对方为隔壁公司。在山东视察，印象最深的是隔壁公司在公益诉讼方面所做的工作。“公益诉讼的目的不在诉讼。”在这种上医治未病理念的指引下，山东检察院的诉前会议制度取得了很好的效果。通过诉前会议以及向相关部门和单位发检察建议的方式，引起相对人的重视，及时整改。这种防患于未然的公益诉讼理念，是修复性司法在检察工作中的体现。此外，山东各级检察院的智慧化建设也很值得学习。这次调研，也让我深深感受到了法检两家交流沟通的重要性。除了监督与被监督的关系之外，法检两家在很多问题上，非常需要在理念、机制、做法上具有一定共识，这样才能更好地为社会稳定作出贡献。希望今后能有更多的法官检察官能像我一样，有机会去隔壁公司走一走。

镜头五：调研才有发言权

去年的两会上，我最关注的问题是民间金融的规范与对非法金融的打击。去年，与四级法院一同在全国范围内做了关于民间金融的调研。6天的时间，我们跨越42摄氏度的温差，走了东西南北中5个省市，得到了鲜活的第一手材料。整个调研过程中，我们和小微企业代表、小贷行业代表、金融监管部门以及法院各个审判部门的同志们，充分地沟通交流讨论。南北方的差异，各领域看待问题的视角，都充分地展现在我们眼前。有几个点非常难忘。一个是企业代表和审理破产案件的法官认为，不受监管野蛮生长的民间融资，对企业而言，就是饮鸩止渴，根本起不到缓解企业融资难融资贵的作用。很多企业走向破产之路的第一步，就是去借高利贷。另一个是原本以为小贷行业对我们规范民间金融的思路会比较抵制。但现实情况恰恰相反，各地虽然经济发展水平有差异，但是小贷行业都认为非法金融严重扰乱了民间金融的市场秩序，损害行业声誉，长此以往必将产生劣币驱逐良币以及良币连带受过两大恶性影响，因此，国家必须对非法金融采取更加积极有效的打击！

为了兼顾本职工作，调研仅仅安排6天的时间。回想起这6天的行程，每天不是调研就是赶路，有时到达酒店都已经是后半夜了，可以说是披星戴月、星夜兼程。到达深圳时，零上20摄氏度的气温，我们身着毛衣穿行人群之中。隔日到鄂尔多斯，零下20摄氏度，我们又不得不把行李箱里所有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可是，这些鲜活的一手素材，坚定了我们继续呼吁规范民间金融、打击非法金融的决心和信心，也让我深刻地体会到了调研对于代表履职的重要性。想想这些，付出的辛苦都很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