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 遥
(苏州大学传媒学院,江苏 苏州 215123)
越战主题电影,是以越南战争为背景或者直接描述越南战争的影片的统称。越南战争对全球政治格局与文化思想都造成了巨大冲击。在电影上也产生了一股反思越战的潮流——尤其以美国电影为主,其中诞生了不少著名影片,如《猎鹿人》《野战排》等。除去绿扁帽等极少数影片外,多数作品对于越战持否定或者批判的态度。这些电影或直接或间接地让观众感受到了越南战争的残酷性以及越战老兵在战时以及战后的心理状态,引起了美国社会对于这类问题的关注。
越战电影实质上也是战争片,观众一般而言对战争片会抱有双重的期待,其一是对战场真实感营造的期待,其二是对战争中所表现出的正义或者道义的期待。
出色的越战电影在真实战场的营造上往往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直升机、茂密的雨林、绿色的钢盔以及邋遢的衣衫不整的大兵成为越战电影的经典视觉元素,如果说雨林作战环境在太平洋战场题材中也能见到的话,那动辄遮天蔽日的直升机一定是属于越战的专属象征符号。至于正义观和道义主题越战电影相比其他战争题材电影则更为独特。几乎所有的越战电影——特别是那些影响深远的,都站在美国在进行一场无意义的且非正义的侵略战争的立场上,例如《野战排》《全金属外壳》以及《现代启示录》中都有直接描写对平民的屠杀,越南战场上的美军形象与美军在其他任何战争电影中的都大相径庭,他们多半形象邋遢,作风糟糕,甚至行为荒诞,战斗更像是为了生存而进行的挣扎。
越战电影极为重视人性的刻画,且突出人格的二元对立。这种潮流的原因在于美国文化对越战的反思很大一部分在于反思这场战争对人性的摧残。美国整个20世纪60至70年代的嬉皮士文化因越南战争而崛起,美国民众见证了这场无意义战争对前线下来的士兵的巨大摧残,却只能用颓废和放纵来发泄自己对政府的不满。于1982年上映的《第一滴血》就着重描写了越战老兵返乡之后无法融入社会,最终在激化的矛盾中不得不对抗权力机构的故事。而1978年的《猎鹿人》更是聚焦于三位同时参加越战的俄裔美国青年的巨大人格转变和终身创痛,将这场战争的悲剧本质刻画得淋漓尽致。
《猎鹿人》在主角们上战场之前竟然有长达一个小时的铺垫,而在他们回国后也有长达一小时的叙事,处于中间在越南的1小时中各位主角的经历成为他们人格转变的契机。长达3小时的电影被工整地一分为三,而前三分之一和最后三分之一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特别是人格的对比。众多越战片在刻画人性时选择了无法绕过的人格的二元对立,《猎鹿人》中主角们的人格转变正是最好的体现∶在上战场之前他们无忧无虑、积极、热爱生活,猎鹿是他们共同的业余爱好。而归来后迈克尔再也无法对野鹿扣下扳机。史蒂文上战场前沉溺于新婚的狂喜,归来后失去了双腿,变得郁郁寡欢,主动疏远了与妻子的距离住在医院。而尼克的人格更是发生了不可逆的崩坏,上战场前珍视友情和爱情的他在西贡战事濒临崩溃时仍选择留在那沉迷于生命的赌博——俄罗斯轮盘赌。而这一切转变源自于他们共同的残酷经历,在战争中他们一同被俘且被迫进行俄罗斯轮盘赌的游戏,只有胜者可以存活,虽然他们都幸运地逃了出来,这段可怕的经历却成为了永远无法愈合的创伤。这部电影中的人格对立实质上是每个人内部自我的对立,而在最后迈克尔返回西贡面对尼克时两人之间的人格对立将电影的情绪推向高潮,昔日好友以俄罗斯轮盘赌的方式对话,冷静与疯狂、希望与绝望、热情与冷酷的强烈人格对比在赌桌上不断碰撞,并最终随着一声枪响戛然而止。
如果说《猎鹿人》聚焦于人物前后人格的二元对立,那《野战排》则将本应是兄弟情的战友之间的人格对立激化到了极致。一场发生在异国丛林中的美国大兵之间的战争,确切地说是发生在巴恩斯和伊莱亚斯、泰勒之间的一场关乎正邪和道德的对抗是这部影片的主题。他们之间的分歧源自于对越南一个小镇的屠杀,巴恩斯作为多次负伤的老兵对敌人和潜在威胁都痛恨至极,并将对越共的怒火发泄在无助的村民身上,泰勒作为新兵虽不赞同这种做法却不敢反驳,而另一个军官伊莱亚斯则强烈反对甚至与巴恩斯打作一团。道德和非道德、凶残和仁慈的人格对立凸显雏形,虽然这种道德仅仅是杀与不杀的人性底线。之后在任务中巴恩斯对企图将他告上军事法庭的伊莱亚斯痛下杀手,此时的人格对立已经从对敌层面进一步延展为卑劣对正直的对抗,通过整片中最为卑劣的角色对最为正直的角色的杀戮描述最为激烈的人格对立。最终在战火中逃过一劫的泰勒将巴恩斯送进了地狱。讽刺的是无论泰勒、巴恩斯还是伊莱亚斯都是站在美国的立场,他们之间的人格对立同时也是美国精神在这场战争泥潭中分裂的象征,成为影片对整个越战强有力的质疑。
在爱伦·坡于1843年发表的恐怖小说《黑猫》中,使用黑猫这一极富神秘色彩的意向,探讨黑猫是如何像镜子一样,折射出人性的扭曲的。在故事中主角由于酗酒残杀家养的黑猫,由于同情再次收养黑猫却再次残杀之,而在妻子试图阻止时杀死了自己的妻子,死亡黑猫的形象一再出现,不知何来的黑猫恐怖的哀号使警察找到了主角杀妻的证据。通过这一超自然的恐怖故事作者成功表现了主角扭曲的人性。有趣的是《黑猫》中主角的人性扭曲能和越战电影中的人性扭曲形成惊人的对应。而通过这一对应我们不难发现越战电影中美军大兵看似荒谬之行为的必然性。
《黑猫》中“我”的自我毁灭是主角的超我无法控制本我,造成人性失衡的结果。“我”通过伤害毫无反抗能力的动物对自己的灵魂进行了暴力的惩罚,这表示“我”在潜意识里同情黑猫,即超我在对“我”虐杀猫的行为进行否定和批判。越战片中士兵人性的扭曲则来源于无意义的杀戮,在《全金属外壳》中美军大兵对手无寸铁的“越共”进行扫射;在《现代启示录》中主角一行对路过越南航船的例行检查演变成神经质的屠杀;而在《野战排》中作战小队将毫无抵抗的村落烧成灰烬。事实上在他们施暴的同时内心潜意识也对无助的越南平民同情,而这种超我所产生的同情在某种程度上也成为了他们继续扭曲、继续杀戮、继续走向黑暗的理由,他们自我厌恶、自我放逐、自我毁灭。处于困境中的士兵们走向自我毁灭的必经之路,在这条路上每位主角、配角同时在暴力和性的本能冲动中挣扎。
《现代启示录》中美军士兵在劳军演出中对花花公子杂志的艳照女郎狂热追捧,随后主角一行用汽油换来和女郎们“独处”,《野战排》中美军士兵轮奸越南妇女,而在《全金属外壳》中,美军士兵为了和南越小姐发生关系的顺序而争吵。让他们做出这些行为的正是本我的“快乐原则”,而自我的“现实原则”所面临的“现实”则是他们均处于一场无意义的杀戮之中,朝不保夕,超我无法在这样的战争中约束本我和自我从而使士兵们人格不断扭曲,在行为上体现为焦虑和痛苦对他人——敌人或者平民的甚至战友的转嫁。在这些越战电影中,士兵站在名为黑猫的镜前,反射出的是最荒谬的自我。
《现代启示录》中美国上校不关心任务而热心于冲浪,《野战排》中美军士兵互相屠杀,《猎鹿人》中尼克沉迷于俄罗斯轮盘,这些看似极端荒谬的桥段在越战电影中却显得顺理成章,因为随着故事情节的推进观众了解到了片中角色的人格蜕变和扭曲,也能看出美国电影创作者对越战之一美国20世纪最大伤痛的坦然面对。
正如弗洛伊德所说,人,一半是天使,一半是魔鬼。当士兵被投送到残酷却毫无意义的屠宰场之中时,人格的对立、失衡被充分凸显出来,成为越战片导演关注的焦点。这种面对摧残的坦然恰恰也印证了美国社会主流对这场战争的正视和反思,《野战排》主角泰勒对此做出了很好的总结∶对我来说战争已经结束,但它会永远留存在我的心中,无论如何幸存者有责任去重建……去教导他人,并在余生中探寻生命中的美好和意义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