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许银英 贺汉魂
消费是人类维持生存与发展的基本条件,消费活动的属人性决定了消费不应是单纯的物质消耗过程,而应努力实现消费的价值性与经济性统一。当代中国,保障科学、合理消费是实现人民美好生活需要,发挥消费对经济发展拉动作用的重要途径。消费理论是马克思经济思想的重要内容,消费伦理是马克思经济伦理思想的重要本义。马克思消费伦理思想具有独特的视角、深刻的意蕴和深远的影响,阐析其基本内容,揭示其精神实质具有重要的理论与实践意义。
在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思想中消费思想是重要内容,这一点人们大多并无疑义,因为马克思关于消费的经济学、哲学的实际论述的确很多。马克思唯物史观的基本内涵就是:“任何人类历史的第一个前提无疑是生命的个体的存在,决定了生活消费是人类生存、发展的根本基础,人们为了能够‘创造历史’,必须能够活着,但是为了生活,首先就需要吃喝住穿以及其它一切东西。”[1]31在《政治经济学批判导言》中马克思详尽地论述了生产与消费同一的基本原理(对此本文第二大点详论之)。在《资本论》中马克思对生产、流通、分配均有专门研究,消费似乎付阙,实际上这是因为退出生产和再生产领域的消费属于其他学科研究的范围。但即便如此,作为资本生产和再生产的消费依然没有离开马克思的理论视野。事实上,消费思想不仅是马克思经济学、哲学思想的重要内容,也是马克思经济伦理思想的重要本义,马克思实际上提出了以人性、人的需要、人的活动为概念支点的系统性的消费伦理思想。
首先,马克思从人的社会性论述了消费伦理的必然性。马克思指出从外界汲取物质与能量是人作为生物体维持生存,实现发展的必然需要,这一点决定了自然性始终是人之为人的根本前提,感性的物质需要是人的最基本需要,就此而言,人与动植物并无区别,“人作为自然的、肉体的、感性的、对象性的存在物,同植物一样,是受动的、受制约的和受限制的存在物”[2]324,消费则是满足人的感性需要的基本途径,因为消费才真正使产品变成个人需要的对象,“在消费中,产品脱离这种社会运动,直接变成个人需要的对象和仆役,供个人享受而满足个人需要”[1]30。马克思同时强调人是具有超自然性质的社会存在体,人的本质在其现实性上是一切社会关系的总和,人的社会性决定了消费活动是再生产社会人的重要方式,“在吃喝这一形式中,人生产自己的身体,这是明显的事”[1]32。这就决定了人类消费活动必然关涉到意义维度,必然需要进行社会性的价值评判和关怀,决定了正确的道德理念牵引、提升与整合是人们享受人生幸福的根本基础,可见马克思关于人是社会的人的论述其实说明了,消费活动的社会性决定了正确处理人与人、人与社会的关系是人以“人”的方式进行消费谋求生存、发展的必然要求,论证了正确的消费理念、科学的消费模式是实现美好生活的根本指导。
其次,马克思从人的需要论述了消费的伦理意义。人们一般将需要分为真实需要与虚假需要。符合人性,有利于促进人的发展的需要便是真实需要,与之相反的需要则是虚假需要。马克思批判指出制造虚假需要是资本主义社会普遍性的不道德现象,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使得醉酒成为重要的消费方式,“酒店的奢侈表明工业的奢侈和工业的财富对人的真正的关系。因此,酒店理所当然地是人民唯一的、至少得到英国警察从宽对待的星期日娱乐场所”[3]345。更严重的是,每个人均希望他人不断消费成为一种社会风气,“每个人都指望使别人产生某种新的需要,以便迫使他作出新的牺牲,以便使他处于一种新的依赖地位并且诱使他追求一种新的享受,从而陷入一种新的经济破产”[2]339。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消费行为不合道德的重要原因既在于工人阶级的真实需要没有实现,相反被“当作仅仅有最必要的肉体需要的牲畜”[3]233。资产阶级进行的则是奢侈、放荡的消费,“既是慷慨大方的,同时又是卑鄙无耻的、随心所欲的、傲慢自负的、好幻想的、文雅的、有教养的、机智的”[3]349,“享乐变成了放荡,金钱污秽和鲜血汇为一流”[4]363-364。这种不道德消费现象的根源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因为资产阶级并不会为了满足人民真正的需要进行生产,相反,往往会利用人们的粗陋需要以获取更多的剩余价值,“正像工业利用需要的讲究来进行投机一样,工业也利用需要的粗陋,而且是人为地造成需要的粗陋来进行投机”[3]345。因为工人的人数众多,所以完全可能“工人的粗陋的需要是比富人的讲究的需要大得多的赢利来源”[2]345。
最后,马克思从人类活动的特殊性论述了消费伦理的根本依据。一方面,马克思指出动物的生命活动是出自本能的活动,人类生命活动是自觉意识支配下的活动,这种自觉性的重要表现是人类的活动内涵了“美”与“善”两大内在尺度而不是纯粹地遵循自然界物质、能量转换规律的物理化学运动。这一点从根本上决定了人类的消费活动不是动物式的物质消化过程,而是把消费客体的外在规律和消费主体自身内在需要相结合,以人的自我实现、全面发展为价值旨归的生命实践活动,所以消费活动虽然也会受物质规律的制约,因而也具有受动性却可以给人带来享受,“按人的方式来理解的受动,是人的一种自我享受”[2]303。另一方面,人的自觉意识性促使人们在消费中审视、检讨自己的消费行为以求得自身生命的完满,从而使得消费活动成为实现生命价值和意义的重要途径。人不同于动物,在于自觉意识是源于人,这是一种超越性的存在本性,正是这种超越存在的人性使得人类能够超越物质欲求的满足,根据客观条件和主观需求自觉选择能够促进人与自身、人与他人、人与社会、人与自身和谐统一的消费行为。
在马克思经济学中生产和消费具有同一性,表现为同一个过程的两个要素。首先,从直接同一性来看,生产就是消费,既是对生产资料的消费,即“生产资料被使用、被消耗”[1]31,也是消费劳动者的体力与脑力,“个人在生产过程中发挥自己的能力,也在生产中支出、消耗这种能力”[1]31。同时,消费直接是生产,“在吃喝这一种消费形式中,人生产自己的身体”[1]32。其次,生产和消费互为手段与媒介,“生产着消费:(1)是由于生产为消费创造材料;(2)是由于生产决定消费的方式;(3)是生产通过它起初当作对象生产出来的产品在消费者身上引起需要”[1]33;“产品只有在消费中才成为现实的产品,消费创造出新的生产需要,也就是创造出生产的观念上的内在动机。”[1]32
生产与消费同一的思想既是马克思消费思想的重要内容,也是其消费伦理思想的独特视角,基本逻辑可以概括为:生产是生产者进行的活动,消费是消费者进行的活动,生产者必然也是消费者。因为这是人类能够活着的根本前提,生产者也应该是消费者,否则就是劳而不获;同时,消费者应该也是生产者,否则就是不劳而获。所以马克思生产与消费同一思想内涵了同一主体两个不同侧面的关系,实际上说明了生产者丧失了消费者这一身份,或消费者丧失生产者这一身份均是不合理的伦理关系,由此产生的消费关系便是异化的消费关系。资本主义社会消费伦理不合理的重要内容便是消费关系不合理:一方面,广大生产者的消费只限于生活必需品的范围,而且往往无法满足;另一方面,资产阶级财富过剩,进行着病态式炫耀性消费,由此引发生产相对过剩的经济危机。从马克思生产与消费同一的思想视之,那些并非自己自觉放弃生产者资格权因而未能成为生产者的人们,如因为年幼、年老等原因无法成为生产者的人们依然可以不劳而获地成为消费者。因为人总是一定的个体家庭的人,总是社会大家庭的人,有能力者进行生产劳动者养活家里人,使他们成为消费者本身就是生产者进行生产劳动的重要人生目的,所以这也是生产与消费同一的重要体现,这就充分体现了马克思生产与消费同一思想的人道意蕴。
在马克思生产与消费同一思想中人的需要是理论原点。马克思指出需要是源于消费主体内在结构,体现消费主体人的本质,促成消费主体采取改造客体行为的源动力,人的发展就是在需要中不断产生、不断满足的过程中实现的,这就决定了满足真实、丰富的消费需要是实现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道德要求。由此,也可见马克思生产与消费同一的思想实际上内涵了两种主体需要结构。一是显层次结构,意指通过消费,人的素质在满足需要中生成,需要的性质表征着人的素质,就此而言,消费的重要意义便是生产出生产者的素质。二是隐性层次结构,意指生产创造消费,即生产为消费创造材料,生产决定消费的方式。从伦理学意义上来讲,产品从客观形态与内蕴的精神价值上体现了主体对社会的贡献,意味着经济主体在一定程度上实现自我超越,实现了生产者与消费者内在与外在需要相融合。主体自我完善的实现也是主体价值的实现过程,所以实现产品的价值与使用价值的过程实际既是对消费者需要的满足,也是对生产者劳动付出的承认,因而也是对生产者与消费者人生价值实现的一种方式。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消费不道德的重要依据就在于资产阶级消费“文明”只是表象,掩盖着他们贪婪的本质,工人阶级的消费则真正体现了他们贫穷的本质,“对于上层来说总是表现得讲究、隐蔽、含糊,是表象;而对于下层来说则表现得粗陋、明白、坦率,是本质”[2]345。
生产与消费同一既是马克思分析消费伦理的独特视角,也是其解释生产与分配、交换关系的重要基础。马克思指出产品形成后,生产者与产品的关系便成为一种外在的客观关系,生产者主要是通过分配和交换获得产品,然后进行消费。生产、分配、交换、消费四要素之间的相互作用构成了经济关系的总体。这样,生产与消费的同一性便将主体的需要与伦理关系本身的内在结构延伸到整体经济关系。不言而喻,在这四个环节中,分配、交换和消费并不起决定作用,起决定作用的是生产,因为生产劳动是人的本质活动,是创造分配、交换和消费对象之源。马克思此观点受到鲍德里亚的否定:“没有什么是被生产出来的,劳动具有的生产性实际上是被指派的再生产,这是一个已经迷惑于生产的社会的总习性。”[5]11鲍德里亚由此进而认为消费社会中生产活动已经不再是人类的劳动直接造成的,相反,消费已成为自我运行的独立于人类的经济社会系统,成为现代社会最主要的价值实现形式。鲍德里亚这种把生产排除在消费之外的观点显然是对马克思生产与消费同一思想的误读,由此导致的后果便是视消费问题是脱离生产方式的消费行为或文化问题。
马克思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思想不是人的自由发展和人的全面发展的简单相加,而是基于二者内在逻辑联系而提出的关于人的发展的两个不同层面。人的全面发展所指的人不是抽象的、孤立的人,而是现实的、具体的、社会中的人。所谓全面,是指人作为社会主体占有自己的全面的本质,各项素质和能力全面养成和提高。马克思指出自由是人的本质追求,“自由确实是人的本质,因此就连自由的反对者在反对自由的现实的同时也实现着自由”[6]167。消费诉求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是马克思消费伦理思想的根本出发点和最终归宿,因为消费生活资料是保障人的自由,实现人的发展的根本基础。道理很简单,消费是人的生存与发展基础,丧失消费资料的人必然受拥有消费资料者的控制,“如果人对自己的劳动产品的关系、对对象化劳动的关系,就是对一个异己的、敌对的、强有力的、不依赖于他的对象的关系,那么他对这一对象所以发生这种关系就在于有另一个异己的、敌对的、强有力的、不依赖于他的人是这一对象的主宰”[2]276。
在马克思人的全面发展思想中,消费力发展是人的全面发展的重要内容。消费力是消费者为满足物质和文化需要消费物质与精神资料(包括劳务)的能力,提升消费力是人们享受更多消费资料,特别是发展性和享受性的消费资料的根本前提,就此而言,可以认为提升消费力是提升人的素质的重要途径和标志。马克思强调人的身体结构决定了同龄者的生理消费力,即物质消费需要并无很大区别,商品经济社会的有效消费需要其实主要取决于消费者的货币收入,“他的货币的力量恰恰同产品数量成反比,就是说,他的需求程度随着货币的力量的增加而日益增长”[2]339。货币收入主要由社会生产方式决定。这样,无产阶级消费力不足便成为马克思批判资本主义社会消费不合理的重要理论支点,核心内容便是资本主义生产方式决定了分配不公导致无产阶级收入低下,消费力弱小成为资本主义社会的普遍现象。消费成为促进人的发展的根本途径还在于消费是生产新的需要的重要方式,而需要则是生产力发展的源动力,就此而言,消费就是生产,消费活动既是满足消费主体需要的过程,也是改变消费主体素质的过程,这是马克思消费就是生产思想的重要本义,“消费,作为必需,作为需要本身就是生产活动的一个内在要素,个人生产出一个对象并通过消费这个对象返回到自身,然而他是作为生产的个人和把自己再生产的个人”[1]33。
在马克思人的自由发展思想中,消费自由是人的自由的重要组成部分,也是人的自由发展的重要表征和重要动力。消费自由的重要表现是消费者能够自由地选择是否消费,何时何地消费,消费什么,如何消费,以充分展示自己的个性特征和价值取向。作为社会的人,消费自由有助于消费者更好地融入社会,获得社会认同,从而为个体的自由发展提供了更大的空间。马克思指出生产力发展,生产效率提升使得劳动时间相对缩短,自由支配时间相对延长是消费者实现自由消费的根本基础。但是,在剥削阶级社会,劳动者成为剥削阶级发财的工具,生产力发展并没有给他们带来应有的充足自由时间,资本主义社会劳动者自由时间里进行消费活动主要任务是实现资产阶级的利润,这样的消费自由是违背劳动者真实自由需要的自由。马克思同时强调自由总是相对的,获得一种或一些自由的代价往往是失去另一种或另一些自由。就消费而言,追求实现消费符号价值的人们,表面上也实现着一定的自由、快乐地享受着消费活动,体现着某些自我价值,但是这种自由、快乐的实现却依赖于外界(如媒体、资本)的操控,这样的消费自由不仅不是真实的自由,反而会对整个社会造成损失,影响社会资源的合理有效分配。总之,在马克思看来消费自由是历史性的,是受到约束的自由,同时也是容易走向异化的自由。
在马克思消费伦理思想中,适宜与不伤害原则是确保消费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的根本要求。所谓适宜,就是既不奢侈也不吝啬,马克思批判资产阶级经济学家的消费观,重要原因在于他们根本无法处理奢侈与节约的关系,“一方承认,它要求奢侈是为了生产出劳动即绝对的节约;而另一方承认,它推崇节约是为了生产出财富即奢侈”[2]343。适宜的最基本评判标准便是不伤害。马克思对消费不伤害原则的分析是从生产劳动入手的,强调的是生产劳动应成为生产者自身生命价值的体现,是实现生活快乐的所在,这样的生产才是确保消费成为直接证实和实现消费者真正人的本质的重要基础。马克思消费不伤害原则基本内涵也指代内不伤害。代内不伤害首先指消费不能伤害消费者自己,这就要求对消费欲望进行合理限制,既不奢侈也不吝啬,更指消费活动不能伤害他人,因为尽管如何消费是消费者自己的私人行为,不适宜的消费行为必然造成对社会物质财富的浪费,伤害他人的身心健康。马克思批判资本在开辟了千百个突然致富的源泉的同时,也创立了一个享乐的世界,其实也是在批判资产阶级的消费行为对他人造成伤害。
马克思的消费不伤害原则也指代际间的不伤害,即当代人不能因为过度消费损害了后代人消费的物质基础。就人类生产与生活而言,自然界永远是根本基础,人本身终究也是自然的存在体,所以马克思消费伦理思想所指的代际不伤害主要指不伤害自然。马克思主张人类应确立、实行资源节约、环境友好的生态消费观。但是,在近代资本主义工业文明“征服自然”的资本文化观念支配下,自然资源资本化,资产阶级对自然资源滥采滥用,由此推动人类过度消费。马克思指出这种生产方式从根本上损害着人民共享美好生活的自然物质基础,资本主义工业生产在“破坏土地的持久肥力的永恒的自然条件,资本主义农业生产也是破坏土地肥力持久源泉的进步”[7]578,土地等自然资源受到严重破坏,从土地上长出的农产品由此成为人们的消费对象,伤害着人们的身心健康。马克思指出走出这种自然资源资本化的根本途径只能是在扬弃生产资料私有制的基础上实现自由人的联合生产,如此方能避免生产资料私有者通过损害自然获取利润的行为,从而合理地调节与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避免生态危害,“社会化的人,联合起来的生产者,将合理地调节他们和自然之间的物质变换,把它置于他们的共同控制之下,而不让它作为盲目的力量来统治自己;靠消耗最小的力量,在最无愧于和最适合于他们的人类本性的条件下来进行这种物质变换”[8]928-929。
消费异化是马克思异化理论的重要内容,基本表现便是资产阶级追求过度高雅的消费造成无产阶级只能进行简单粗陋的消费,“一方面出现的需要的精致化和满足需要的资料的精致化,却在另一方面造成需要的牲畜般的野蛮化和彻底的、粗陋的、抽象的简单化,或者毋宁说这种精致化只是再生出相反意义上的自身”[2]340。马克思生活的资本主义社会时代,消费对生产和市场的作用巨大,消费异化现象严重,这是马克思消费异化思想形成的时代背景。
那么消费异化的实质何在?在马克思看来,生产与消费均应是人的本质的体现,消费异化的实质便是消费成为伤害消费者人的本质的活动。消费异化现象在资本主义社会中最为严重:一方面,工人阶级的正常合理消费无法充分实现,往往只是满足动物式的生理需要,“人(工人)只有在运用自己的动物机能——吃、喝、生殖、至多还有居住、修饰等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在自由活动,而在运用人的机能时,觉得自己只不过是动物”[2]217;另一方面,剥削阶级的消费不是用来满足生存与正常发展的需要,而是被用来满足无尽的贪欲,“享受这种财富的人,一方面,作为短暂的,恣意放纵的个人而行动”[2]349,从而使自己变为消费动物,“他把人本身,因而也把自己本身看作可以牺牲的无价值的存在物”[2]349。消费与生产是同一的,资本主义消费异化严重的重要原因在于资产阶级不是为了满足人们的真正需要而生产,而是为了实现商品的价值而生产,人通过消费而活着,结果人也就商品化了,“不仅把人当作商品、当作商品人、当作具有商品的规定的人生产出来”[2]282,必然结果便是消费者的需要、愿望、意志在产品面前变得软弱无力,需要即便得到满足也无法成为促进人的发展的重要动力源泉,反而成为奴役人的重要方式。
在马克思看来,消费主体、客体与环境是消费的三大基本要件,也是消费异化的三种基本表现。一是消费主体异化。消费主体异化主要指消费主体的消费目的、心理、观念等方面发生异化,主要表现为消费主体不是为了实现人的真实需要,而是为了满足欲望,如出于炫耀的目的进行消费。消费主体异化使得产品的使用价值与人的真实需要被人们忽视,消费者专注通过消费获得休闲或解脱,甚至视生活的根本目标就是获取丰富的物质产品,这样的消费“既是慷慨大方的,同时又是卑鄙无耻的、随心所欲的、傲慢自负的、好幻想的、文雅的、有教养的、机智的”[3]349。二是消费客体方面的异化。消费客体异化指消费客体并不具备消费者希望具备的性质,主要指消费客体的质量、性能并不符合消费要求,结果不但不能满足主体的消费需要,反而造成对消费主体的伤害,如不安全食品,马克思在《资本论》曾举例说人们消费的面包非常不安全,“面包中含有一定量的人汗,并且混杂着脓血、蜘蛛网、死嶂螂和发霉的德国酵母,更不用提明矾、砂粒以及其他可口的矿物质了”[7]289。三是消费环境方面的异化。消费环境异化指消费环境异化为不利于、伤害消费主体的外在因素。消费环境异化主要表现为自然因素造成的异化和人为因素造成的异化,后者是才造成消费异化的主要因素,如资本主义生产方式,一方面,使得工人的生活环境极其恶劣,“对于工人来说,甚至对新鲜空气的需要也不再成其为需要了。人又退回到洞穴中居住,不过这洞穴现在已被文明的污浊毒气所污染”[2]340,“光、空气等,甚至动物的最简单的爱清洁习性,都不再是人的需要了。肮脏,人的这种堕落、腐化,文明的阴沟(就这个词的本义而言),成了工人的生活要素”[2]341。另一方面,市场经济下消费越来越偏离满足人类基本需要的基本内涵,附加了确认人的社会身份等内容,由此引发了消费主义的精神危机。
消费异化何以产生呢?在马克思看来商品拜物教既是商品交换和消费过程中异化的突出表现,也是造成消费异化的重要原因。商品拜物教根源于商品形式把人与人的社会关系反映成人与物的关系,经过这种转换,人“物化”成为金钱的奴仆,因为“你自己不能办到的一切,你的货币都能办到:它能吃,能喝,能赴舞会,能去剧院,它能获得艺术、学识、历史珍品、政治权力,它能旅行,它能为你占有这一切;它能购买这一切;它是真正的能力”[2]342。如果说商品经济使消费可能异化,那么资本主义私有制则使消费异化成为现实的必然,因而是造成消费异化的根本原因。马克思指出商品是出于人的需要生产出来的劳动产品,但在私有制的资本主义社会,资本逻辑成为人类生产与生活的根本支配原则,资产阶级并不会为实现工人阶级的真实消费需要组织生产活动,引导消费活动,工人的消费异化为资产阶级实现利润的手段。工人的消费行为因此异化。
消费异化直接表现为消费对人的本质的异化,其根源却在于悖德的生产,因为消费品经生产而成。马克思指出创造物质财富是人类生产的根本目的,就此而言,财富或使用价值对生产而言是一种行为善,从一般意义上讲,当然也是一种道德善。但具体的生产行为却未必也合道德善,如生产出对人体直接有害的物品。悖德的生产是消费异化产生的根源,悖德的分配与交换则是消费异化实现的必经环节,因为大多数消费品需经分配和交换才能变为消费品。至于之所以有人进行“恶”的生产,也有人愿意通过分配、交换,占有背离消费本质的消费品,其根本原因在于生产者,如资本家并不真正关心商品的使用价值,种类增加,交换频繁的商品又使得人们难以辨别商品的真实使用价值,这样他们可以通过交换获得他人实物形式的财富及其表现形式的货币,分配则是获取可以用来交换的物品的重要途径。
既然资本主义私有制是造成消费异化的根源,那么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自然是消除消费异化的根本途径,对此马克思明确提出:“对私有财产的扬弃,是人的一切感觉和特性的彻底解放;但这种扬弃之所以是这种解放,正是因为这些感觉和特性无论在主体上还是在客体上都成为人的。”[2]298马克思强调在共产主义社会,扬弃私有财产实现了劳动者与生产资料的有机结合,消费因此成为实现人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的重要途径,“共产主义是对私有财产即人的自我异化的积极的扬弃,因而是通过人并且为了人而对人的本质的真正占有”[2]297。可见,马克思强调扬弃私有财产并不是要取消人民的私产,此举在于更好地保障人民均有私有财产,以此保障人民能够充分享用消费生活资料,这就是马克思重建个人所有制思想的实质所在,“资本主义生产由于自然过程的必然性,造成了对自身的否定。这是否定的否定。这种否定不是重新建立私有制,而是在资本主义时代的成就基础上,也就是说,在协助和对土地及靠劳动本身生产的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建立个人所有制”[7]874。这里所谓生产资料的共同占有基础上的“重建”,指的就是人民在“共同占有”的基础上“重新”享用,主要表现为消费自己创造的劳动成果。对此,马克思在《资本论》做了进一步的详细说明:“这个联合体的总产品是一个社会产品。这个产品的一部分重新用作生产资料,这一部分依旧是社会的。而另一部分则作为生活资料由联合体成员消费,因此这一部分要在他们之间进行分配。”[8]96马克思消灭资本主义私有制的主张一提出便受到资产阶级的强烈反对,重要理由便是资源有限,欲望无穷,有限的资源不可能满足无穷的欲望,马克思的“生产力发展到足以满足全人类需要的水平”的共产主义社会永远不会实现。对此,马克思批判指出贪欲和致富欲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类欲望:致富欲是人与生俱来的本能欲望,它以使用价值这种特殊财富欲望为对象,在没有货币的情况下完全可能实现;贪欲以交换价值这种抽象财富(价值本身)为欲望对象,以交换价值充分发展为根本基础,“货币尽管是这一切,它除了自身以外却不愿创造任何东西,除了自身以外不愿购买任何东西,因为其余一切都是它的奴仆,而当我拥有了主人,我就拥有了奴仆,我也就不需要去追求他的奴仆了。因此,一切情欲和一切活动都必然湮没在贪财欲之中”[2]343。只要把“需要”与“贪欲”区别对待,便可看到人们正常的、真实的消费需要是完全可以满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