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梁红秀 谭培文
18世纪晚期,西方学界就展开了近现代意义上的城市化研究。无论是早期学术重镇英国,还是20世纪初期美国城市社会学转型,西方学者对城市化的研究多是在西方国家范围内,以社区(community)为单位进行封闭式的个案研究。20世纪下半叶,随着全球化的推进和中国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城市化逐渐走进西方学界的研究视野,快速发展的中国城市化更是引起了西方学者的极大关注与浓厚兴趣。他们将中国城市化视为全球城市化迅速推进的典型案例,展开多学科的专题或比较研究。本文对近年来西方学者关于中国城市化的研究进行梳理与回顾,希冀为深化当代中国城市化理论和实践提供一种可供比较的视域。
西方学者倾向于在全球化语境下,从不同角度审视中国改革开放以后快速发展的城市化实践,认为快速发展的中国城市化不只是一地的社会实践和内部变迁,而是全球城市化潮流的重要组成部分,强调中国城市化发展的全球背景、全球前景和全球意义。
1.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的全球背景
西方学者认为,在全球一体化引发世界范围内经济日益融合的大时代里,中国城市化的勃兴契机和现实状态都与全球化运动息息相关。
(1)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勃兴于全球化契机
中国城市化进程早在封建时代就已开启,但其发展动力、演进历程和社会影响都与现当代城市化有本质区别。埃里克·希克拉详细分析了中国现当代城市化发展历程中的影响因素,认为全球范围的一体化和中国国内的市场经济改革共同塑造的嵌入式市场是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的主要促成因素[1]。其中,全球化是促使中国市场经济转型、政治权力下放的重要契机,中国的改革是对全球一体化的地区反应,这就相当于认为全球化运动在中国城市化演进过程中起着主导作用。安东尼·耶曾提出中国现当代城市化历程可分为1949—1978年缓慢发展、1978—1988年勃兴发展、1988—2001年加速发展、2001年至今迅速提高等四个阶段[2]。作为内部因素和外部因素共同作用的结果,中国城市化发展一直深受国内政策影响,而从各时间节点对比来看,其快速发展显然更得益于抓住了全球化进程推动的资金流动、市场营造的历史机遇。在具体进程中,珠江三角洲、长江三角洲等地区的快速城市化与全球经济转型尤其是制造业崛起密切相关,东部主要城市实质上是作为区域增长和国际贸易的枢纽发展起来的。
(2)全球化对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现状影响深刻
快速的城市化促进了中国经济的发展,同时伴随着城乡区域发展不平衡加剧、环境污染加重、多层次“城市病”集中暴发等社会问题。古拉姆·阿克曼通过对改革开放后中国各省经济发展状况的对比分析,指出全球力量是塑造中国区域不平等的主要力量[3]。东部地区是全球资金投入的重要目的地,而中西部地区所获得的全球资金数量极少。在城市化率最高的东部地区,上海、香港、广东的城市景观、住房设计、文化表达都可以看到西方发达国家的影子。全球范围内发达国家的制造业转移深刻地影响了中国城市化的经济基础类型,当前中国城市化过程中大力推动城市经济由生产型向服务型转型也是全球经济转型背景下的区域性应对策略。也有学者指出,中国对城市体系的设置、对大城市群和农村地区关系的处理大范围借鉴了欧洲经验[4]。
基于对中国城市化快速推进的全球化背景的认知,西方学者关于中国快速城市化的现实结果在广义上形成了趋同假说,即中国的城市化与世界其他地区的城市化在本质上并无差异,都是由资本投资推动,是与工业化和现代化紧密相连的人民收入增加、经济社会进步的过程。这一假说肯定了西方城市化的“正统”地位,在一定程度上统一了西方学者对中国城市化研究的基调。即不管其关注的主题有何差异,在分析过程中都包含着一个相同的逻辑:中国城市化进程中已出现和即将出现的如城乡关系、区域城市化差异、城市生态、资源消耗、城市贫困、城市性等问题及其解决方法,与西方国家具有相通性,不仅可以从西方国家的经验中得到借鉴,也必须在全球治理的视角下才能得到真正解决。
2.中国城市化快速推进全球前景预测
在全球化深入推进的大时代里,西方学界普遍基于中国城市化进程与全球化进程的契合程度来展望中国快速城市化的发展前景。
(1)对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的数量前景的肯定
21世纪是全球城市化的世纪,中国城市化是全球城市化的主要代表和重要力量。联合国预测,至2050年,全球城市人口将占总人口的66%,其中亚洲的城市化率将升至64%,中国将是其中的重要贡献者[5]。由于各种原因,在相当长时间里,中国年均城市人口增长率长期远低于其他发展中国家在经济高速增长期的水平。中国总体城市化水平目前仍低于同等实际人均收入国家水平,更低于发达国家水平,客观上累积了中国城市化进入快速发展期的必然之势。2013年,亚洲发展银行发布研究报告显示,2006—2010年,中国城市人口增长率超过5.5%,按国际标准属于高速度,将导致每13年城市人口翻番[6]。客观的数据促使西方学者对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的数量前景持乐观态度。
(2)对中国城市化快速推进的质量前景的分化评价
大部分学者对中国城市化快速推进所取得的现有成果持肯定态度,但萨尔瓦多·巴彭斯发出的中国城市化只是城区扩张的批评之声[7]也不乏支持者。中国城市化所承载的人口规模和发展速度是前所未有的,这使西方学者们在分析中国城市化的质量前景时态度相对谨慎,纷纷强调中国城市化的未来取决于处理各种挑战的状况。如随着全球化的进一步发展,传统比较优势进一步弱化,中国必须进行工业产业升级,才能在全球化背景下夯实城市经济的根基;必须进一步加大城市竞争的市场化程度,优化投资气候,才能确保为城市化持续发展提供健康的资金运行环境。中国已着手制定城市体系发展和转型新路线,但农村发展状况、服务业质量提升、中央计划经济向更加市场化经济的进一步转变、城市居民个人收入的预期增长等因素将深刻影响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未来走向。
总而言之,在全球化继续推进的背景下,中国城市化的快速推进依然拥有众多机遇,但也面临着不少困境。中国城市化发展前景,在相当程度上取决于其与全球城市化潮流的契合程度,即如果中国城市化发展与全球城市化潮流高度契合,则发展前景一片光明;反之,则遭遇困境。
3.中国城市化全球意义研究
如果说在21世纪之前,中国城市化更多受全球化的影响,在一定程度上甚至可视为全球城市化的结果,那么进入21世纪后,中国城市化将深刻地影响全球城市化的进一步发展,是全球城市化深入发展的重要推动力量。阿芙勒·格瑞夫和吉多塔·贝里尼强调中国的城市化与西方的城市化的文化和制度上有本质差异[8];爱德华·收加认为以中国为代表的新的城市化挑战了几乎所有现有的城市发展理论[9];格雷姆·雨果认为中国的城市化启发了全球对超越城乡二元分化的新的城市化模式的探索[10]。鉴于中国城市化产生巨大的在全球经济、生态、社会方面的影响力,全球范围内都应该密切关注中国城市化的发展动向并主动采取相关应对方案。
(1)中国城市化具有典型全球经济意义
中国拥有世界上最大规模的人口,不仅确保了中国自身发展的稳定国内市场,也为全球经济发展提供了庞大的输入和产出市场支持。特别是2011年中国取代日本成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后,中国经贸状况的世界级影响力更是稳步上升。上海、广州、香港等中国大城市繁荣的经济发展形势具有全球性的经济辐射力,在推动“地球村”出现过程中发挥了重要作用。不仅亚非等与中国具有紧密地缘联系的广大发展中国家,多数西方发达国家的经济形势也与中国城市经济走向息息相关。尤其是中国城市发展需要大量资金支持的现状为激活世界剩余资金提供了新的方案[11]。
(2)中国城市化具有巨大全球生态意义
西方学者多年积累的数据模型显示,城市化发展过程与生态环境污染呈正相关关系。中国城市化发展过程也伴随着环境污染,但其程度相对而言更轻微和受控。据琼斯等人对1951—2004年间中国城市相关变暖数据与全球整体情况进行的详细对比,此期间全球气候变暖 0.81°C,中国变暖数据仅为 0.1°C[12]。罗伯特·埃利奥特等人对1995—2012年期间中国30个省份的城市化对能源使用强度的直接和间接影响的数据收集也得出中国城市化发展过程中污染程度低于相应城市化发展规模和发展成就的结论[13]。索伯卡·达卡尔对20世纪后半期中国大城市能源使用和二氧化碳排放的变化情况的跟踪研究,肯定了中国从20世纪90年代开始采取的积极的生态治理政策是降低城市经济活动的碳强度方面取得迅速进展的关键[14]。以生态政策主动改善城市化过程中的环境污染,建设更加健康的城市发展环境,中国城市化生态治理的经验启发了世界城市化的绿色发展之旅。布莱恩·欧内尔等人利用综合人口经济技术科学(iPETS)模型对中国和印度城市化路径对能源使用和碳排放的影响比较研究生动显示有管理的城市化与无管理的城市化的生态后果的巨大差异,进一步肯定了中国的生态政策具有全球推广意义[15]。
(3)中国城市化具有深远全球社会意义
中国是世界上最大的发展中国家,其城市化是21世纪全球城市化进程中的代表力量和重要推进者,其发展状况及在发展过程中处理问题的思路和后果,直接影响着全球城市化的发展水平和健康程度。比如,作为粮食出口大国,与城市化相伴生的人口增长、土地利用变化、农民向城市的移民等将深刻影响世界粮食安全问题[16];在全球老龄化趋势日益明显的情况下,中国因其老龄化发展速度快、老龄人口绝对数量大对应对全球老龄化问题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17]。在21世纪,中国城市化在城市设计、城市管理、城市生活形态、全球化与本地化的平衡等方面的努力对全球城市化的走向影响越来越大[18]。
对中国城市化是超越地区范围的全球事件的定位,从全球城市化的视角来讨论中国城市化的发展背景、发展前景和发展意义,为西方学者持续关注中国城市化提供了合理性支持和现实动力,在一定程度上拓宽了中国城市化的研究视野。不过在其分析过程中,西方主体性色彩深厚,常有泛化中国城市化的中国实践主体的危险。虽然中国城市化的快速发展与全球城市化深入推进息息相关,但是决定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是中国生产力发展的现状和进一步发展的需要,中国学者对此一定要加以区分。
西方学者将中国城市化视为全球城市化的重要组成部分,一方面强调中国城市化的本质内涵、运行机理、发展趋势与西方城市化并无区别,另一方面基于全球城市化的多样性现实承认由于中国城市化推进的独特时代背景和国内环境而具有一些与众不同的特点。最明显的就是中国城市化不仅是工业化发展的后果,同时也是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推动力,正是在这一层面上,约翰·泰勒将“中国梦”总结为“城市化之梦”,认为中国城市化的实现程度和质量与“中国梦”的实现具有正相关关系[19]。城市化是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战略设计总体方案的一部分,西方学者以城市化推进过程中的政府功能、土地制度、城市移民等几个问题统领其范围广泛的中国城市化研究,粘合出中国城市化的整体图景。
1.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政府功能
(1)中国政府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发挥了主导性影响
哪怕是持最极端的自由主义立场的人士,也不主张世界范围内任何国家对本国的城市化发展持放任态度,但西方学者强调,中国政府在城市化进程中的影响程度、影响方式具有明显特点,可以说,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所有方面都与政府作用紧密联系在一起。J·亨德森对政府在中国城市化过程中的主导作用的分析极具代表性。他认为,自1949年以来,中国的城市化一直被政府作为自身的政策工具历经部署,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进程中城市空间结构、城市经济结构、城市生态、城市发展格局明显受到政府改革的支配性影响①参见HENDERSON J V.Urbanization in China:Policy Issues and Options[J].https://www.nathanschiff.com/web-docs/grad_urban/Henderson_Urbanization_China_Policy_2009.pdf。中国政府还通过对农村发展的战略规划来推进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虽然中国城市化的总体发展方向是中央计划经济向更加市场化经济的进一步转变,但是中国城市化对中国的政党发展和政权稳定具有重要意义,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的事实证明了强有力的政府政策的必要性和有效性,使中国政府对城市化的主导作用在短期内不会改变。
(2)对中国政府城市化管理的相关建议
虽然卡萝琳·卡特尔批评中国政府对中国城市化的干预程度过大[20],但是充分肯定过往中国政府对城市化的主导作用所带来的积极效果仍是西方学者的主流,特别是在比较研究中明确的数据具有不可辩驳的说服力。通过与印度、印度尼西亚、巴西、美国等国城市化的现实影响的比较,克里斯托夫·吉奥莫多强调中国城市化在生态干预和社会发展领域的成果卓著的研究模式是典型代表[21]。当代中国城市化发展过程中的一些问题只是农村社会向城市社会过渡的暂时阶段的特定表现,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之后,中国政府的城市化管理应该进行某种程度的调整[22],改善中央政府和地方政府的层级结构和合作模式[23],结合本土情况推进城市化进程[24],逐步缩小政府管理内容,将注意力集中在为城市居民提供更高质量和更加公平的公共服务上[25],充分利用科学技术的进步[26],提高公众对城市化政策的参与程度[27]等是西方学者提出的具体性建议。
2.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土地制度
(1)土地制度在中国城市化进程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在全球范围内,再市场化的现代国家也不会对土地管理完全市场化,而中国的土地制度在城市化进程中承载着更多的内容。中国特色的土地制度与政府管理紧密联系在一起,是中国政策管理城市化进程的重要方式,土地使用审批在集结人力、物力、财力方面发挥了重大的作用,对中国城市空间的分配具有重要意义。多层次的土地使用制度不仅是中国政府管理城市化进程的重要手段,有偿的土地使用制度还为城市政府提供了一个可观的收入来源[28]。
(2)对中国城市化土地制度改革提出建议
跟前期的积极作用相比,土地制度在中国城市化深入发展的过程中越来越显示出更多的负面性,安尼迈尔·舒耐德拉对国家凭借在土地市场中的独特优势所启动的项目常使现有社区付出高昂的代价,并且在很多情况下对导致原有城区内充满活力的街区的破坏[29]的批评带动了不少学者从城市与乡村传统保护、城市在初期兴盛期过后的可持续发展等视角来讨论中国的土地使用制度,普遍认为当前中国的土地制度需要贴合城市化发展的实际情况进行深入改革。不少学者赞同,对中国城市土地利用问题的审查中,良好的市场是分配土地和建筑面积的最有效工具[30],开明的政策战略和谨慎的城市规划意义重大[31]。具体建议主要集中在两方面:第一,减少城市土地财政的压力,为推进土地制度改革松绑。如中央财政由从地方财政征收,改由中央、地方、私营企业共同负责城市建设资金,通过发行市政债券、征收土地税和房产税、财产税、服务增值税等多渠道融资来提供城市新居民及长期的城市财政收入[32]等。第二,以多样化取代统一化的土地管理方式,激活土地市场。如在紧跟市场信号,加大城市土地使用效率的同时,想办法充分发挥农村地区的多功能性,为城市土地市场压力分流[33]等。
3.中国城市化进程中的城市移民
(1)大规模城市移民是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显著动力
农村向城市的人口迁移及乡村住区向城市的转变是中国城市化的重要外在表现形式。与之相应,随着大量移民而兴起的住房、健康、教育等生活和发展需求是推动中国城市经济发展升级的重要力量[34-36]。在当代中国快速城市化进程中,大规模移民对改善生活状态的现实需求与当前大多数城市尚未发展起充分解决城市贫困、实现城市公正的和谐经济之间的矛盾,事实上成为推动中国快速城市化质量提升的显著动力。
(2)为城市移民提供更高质量公共服务的相关建议
如何为城市移民提供良好的公共服务,促进城乡公平是中国城市化深化阶段必须要应对的问题。针对服务城市移民,西方学者提出了就地城市化、城乡合作化等方向性建议和在住房、教育等领域的具体建议。其中,在个人自愿层面上实行城镇居民与农村居民不加区分的新的居民户口制度[37];以实际居住地为基础提供医疗保健、义务教育、职业培训、就业服务和社会服务等公共服务和社会保障[38];鼓励普及公共服务和社会保护方案,使所有在城市地区的中国公民,除了针对穷人或其他弱势群体的计划,都能逐步获得所有的服务和计划[39];加强农村教育,鼓励年轻村民在农村就业和创业,补贴农村以推动移民在城乡间的双向流动[40]等。上述观点有较大影响力。
从中国城市化进程实践来看,如何更好地发挥政府作用,如何推进土地制度改革,如何为城市居民提供更好的服务,确实是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三大关键性问题,关涉中国城市化进程的方方面面,其中尤以中国政府如何在快速城市化进程中更好地实施良政为至关重要。西方学者以这三个问题来粘合中国城市化图景的做法对于其开展城市化研究起到了厘清脉络、事半功倍的效果。但西方学者对这三大问题的分析和对策建议,主要是基于西方城市化发展的经验和人道主义的理论格局,是一种典型的旁观者视角,与当代中国人以主人翁的历史担当所进行的反思具有本质区别,使其研究带着挥之不去的疏离感。
西方学者对中国城市化的丰富的研究成果客观上有助于中国城市化实践的宣传推广,加强了其他国家对中国城市化进程的知晓程度;在研究角度、研究内容、研究方法等方面为中国学界发展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城市化研究提供了对比借鉴的参照对象,其理论局限性和研究特点都极具启示意义。
西方学者自认其对于中国城市化的研究超越了立法式(Law-like)的宏大理论建构的弊病,尊重多元性、多样性的微观实践的解释范式在可能范围内最大限度地实现了理论与实践的统一。但细究其内容,不过是将中国城市化视为西方城市化的“中国再现”,用带有明显新自由主义和资本影响精神内核的西方城市化经验范式来研究中国城市化,对中国城市化是超越了西方城市化的范围的另一种全新实践的认知尚不到位。因此,西方学界对于中国城市化的理论研究并没有清楚解释中国城市化何以能快速发展及中国政府对城市化进程的主导何以能够极大程度地体现良政,也无法为中国城市化快速推进过程中的问题,如为土地市场改革提供切入可行的对策。其研究既无法达成“解释世界”的追求,更难以完成“改造世界”的使命。
受后现代“反理论”思潮的影响,西方学者对城市化的研究普遍弃“统观全观式”布局而取“微观聚焦式”思路,将城市化跟其他社会现象融合起来进行细致具体的考量,甚至有意不去构建抽象的理论整体,强调实证的调查研究和数据分析解释。在传统城市化研究的惯性影响下,西方学界对中国城市化的研究,运用了城市生态理论、区域不平等理论、包容经济理论等理论工具,模型建构法、统计学方法、多尺度方法等分析方法,理论归宿上涉及城市社会学、城市地理学、城市政治学、城市经济学、城市人类学、城市管理学、比较城市学等多学科和多领域,表现出多元、多维度的特点,但没有形成系统的城市化学科理论体系。其对中国城市化的多年研究,在内容和方法上没有明显的承继关系,也没有促成理论上的创新或者研究范式的进一步转换,更多的是扁平化的描述性工作的积累。
20世纪中后期,西方学者曾陷于对城市化的积极作用和负面特征的争论之中不能自拔,进入21世纪,他们更多地放弃争论,肯定了城市化作为一种历史趋势的不可阻挡性,转而积极寻求应对全球城市化过程中出现的问题的对策,以图通过积极有力的城市化干预,让城市化为人类社会发展做出更大的贡献。这一认知使西方学者的中国城市化研究充满了基于城市化实务发展的问题意识和危机意识。西方学者对中国城市化的关注源于中国城市化发展已成为耀眼的现实,并在一定程度上挑战了西方城市化的主导地位。其具体的研究过程通常是围绕收集数据、共享数据、对比分析数据然后发现问题、解释问题、寻求解决方案展开。这样的研究模式使他们能够快速明确地发现城市化实践中的具体问题并持续跟踪,进而不断产生新的研究成果。中国学者在进行城市化研究时,也应该关注问题、直面问题、反思问题,以为中国城市化实践提供深层理论解释和长远理论指导为主旨追求。
西方学者们依托社会学、人类学、历史学、地理学、政治学、经济学、行政学、心理学、环境学、民族学、人口学、语言学、艺术学、系统工程、城市规划等学科背景,不仅立足于中国社会发展,也立足于全球城市化潮流,凭借现代发达的信息技术,综合利用联合国等公共机构的长期跟踪数据、中国公开发行的公报和报纸、中国学者公开发表的成果、实地调查等资料及途径,对中国的城市化进程进行了多角度、多层次的描述,让世人对中国城市化有了更加生动、具体、多维的认识。中国学者的城市化研究,也应该具有宽广的视角,从宏观、微观、全球外部环境及中国国情、历史沿革、现实演进等多角度地全面分析中国城市化实践,才能更加全面、准确地反思,从而把握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本质和规律。
中国城市化实践已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广泛关注,但在城市化理论研究上中国学界并没有发出与之相应强度的声音。虽然有越来越多的中国学者有意识地与西方学者进行城市化研究的交流,并推动了西方学者对“户口”“城中村”“新城”等术语的使用,但从现有文献看,中国学界本质上仍做着事实输出的工作。如果仅仅满足于以中国的实践来修正西方的理论,只能导致中国城市化图景呈现碎片化的后果,既不利于中国城市化理论的发展,更无法达成理论来自实践、回归实践的研究主旨。习近平同志在2016年5月17日主持召开的哲学社会科学工作座谈会上发表的重要讲话中提出:“要让世界知道‘学术中的中国’‘理论中的中国’‘哲学社会科学中的中国’。”[41]身处中国城市化快速发展大潮中的中国学者,有先天的优势了解中国快速城市化的整体图景,更有历史责任去解释和回答中国城市化实践所遭遇的问题,与广大的中国群众一起塑造健康可持续的中国城市化发展未来。以马克思主义为指导,立足中国城市化实践,创建新时代中国特色的城市化理论分析方法、学科体系、学术体系、话语体系,才能真正在世界范围内发出响亮的中国城市化理论之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