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宏涛
幸田露伴(1867—1947),幼名铁四郎,后名行成,号蜗牛庵、雷音洞主、脱天子、叫云老人等,是日本跨越明治、大正、昭和三个历史时期的大文豪。明治三十年代(1868-1911),幸田露伴凭借小说《露团团》《对骷髅》《五重塔》《风流佛》等力作一举登上文坛,成为与砚友社主帅尾崎红叶、近代文艺理论家坪内逍遥以及大文豪森鸥外并称的著名作家,并获得了“天才露伴子”的美名,当时的日本文坛也因此被称为“红露逍鸥”时代。露伴一生涉猎广泛,其“造诣之深,在同辈人中是无与伦比的”(王晓平,2002:35)。诚如所言,纵观露伴一生,其文学业绩除小说创作外,在随笔、散文、考证、评释、戏曲、诗歌、史传等诸多方面都建树颇多,形成了一个浩瀚的“露伴宇宙”(陈德文,2011:213)。露伴一生以中日传统文化为根基,融汇儒、释、道等多家,为世人留下了43卷本的《露伴文集》,俨然“是一座采掘不尽的文学学术富矿”(陈德文,2008:334)。
无论是日本近代文学还是整个日本文学史,幸田露伴都堪称十分重要的存在。对此,日本学界百余年来对其进行了大量的研究。据粗略统计,日本国内的幸田露伴研究论文至少不低于500篇,代表性专著不少于20部,可谓成果丰硕。从二十世纪初期算起,幸田露伴在中国的译介与研究已经超过百年。迄今为止,国内关于幸田露伴的译介与研究总体上取得了一定的成就,而且部分成果展现了宏阔的视野和深厚的学养,具有较高的学术价值,但总体上仍存在不少问题。因此,梳理百余年来幸田露伴在国内译介与研究的脉络,然后分析这一领域存在的问题和挑战,既可以对幸田露伴研究提供一些参考,也可以抛砖引玉,拓展该领域的研究空间,进而对通过学术的方式把握露伴文学乃至日本近代文化思想都会产生积极意义。
据考察,幸田露伴作品最早的中译本应该是1916年的《说情》一文,译者署名法孝。幸田露伴的这篇文章创作于大正五年一月(1916年1月),原名为《情》,译为“说情”也基本说得过去。但对读原文可以发现,法孝的译文自始至终几乎都是添削删改,截长补短,属于清末到“五四”前期颇为盛行的“豪杰译”。此外,译文总体上使用文言体,现在读来不免有些佶屈聱牙之感。
如前所述,幸田露伴在明治三十年代前后就创作了诸如《五重塔》《风流佛》等不少中短篇名作并因此享誉文坛,但国内此时并未对上述作品进行译介。《说情》作为幸田露伴的短篇随笔,无论是内容上还是思想价值上都难以与其代表作相比。然而,这篇作品最早译入中国,主要原因大概有两点:首先,“五四”之前中国翻译界对日本文学的状况基本缺乏总体的了解和把握,所以“在译出的作品中, 要么是文学与其他学科领域交叉产生的作品, 如政治小说、科学小说之类;要么是通俗作品,如侦探小说、言情小说之类。而纯文学的翻译, 则如凤毛麟角, 非常罕见”(王向远,2007:40)。其次,“五四”之前反传统礼教,主张自由、平等,视文学为满足人的欲望的风潮已经悄然酝酿,以“情”“哀情”“美人”等为主题的书不断出版,因此《说情》的译入符合中国当时的思想潮流和审美趣味。
1918年初,周作人在《北京大学日刊》上发表《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发达》一文,基本上重点论述了明治维新二十年后日本文学史上的大家、文学流派及发展脉络。周作人这篇文章发表后,显然在学界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所以“五四”及之后的二三十年代,日本近代名家名作基本都译介了过来。然而在这种大的背景下,作为成名作家的幸田露伴,其作品却依然没有受到关注(1929年9月9日《申报》有“风流佛…幸田露伴作…鲁夫译”这样的刊载,但并未找到鲁夫的《风流佛》译本)。对此,我们不妨先看一看周作人在《日本近三十年小说之发达》一文中对幸田露伴的评价:
幸田露伴的著作,同红叶一样有名,他们的意见,却正相反。一个是主观的理想派,一个是客观的写实派;可是他们的思想,都不彻底。露伴的思想,一种是努力,一种是悟道;做的小说,便都表现这两种思想。何以不彻底呢?因为他不是从实人生观察得来,只从主观断定的,所以小说的有名,大抵还是文章一面居多。(周作人,1918)
客观来说,周作人对幸田露伴的这段评价虽然经历了百年,但如今看来仍旧意义重大,甚至可以说是颇有见地的。诚如周作人所言,露伴的前期代表作受中日传统文化和江户时代井原西鹤、龙泽马琴等人影响,着重将主人公的个人“努力”融入作品之中,充满了强烈的理想主义的“悟道”色彩,其作品也因此具有明显的拟古典倾向和东方传统趣味。然而,“五四”及二三十年代中国的翻译家和研究家们,主要希望通过译介日本的作品来了解西方,并想以这样的方式达到建设本国新文学的需要,所以他们多有反古倾向。那么,固守东方传统文化的幸田露伴,其作品被排除在中国学者的翻译和研究之外,似乎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大约在二十年后的1937年,徐友文节译了幸田露伴的《修学的四个目标》并发表在《长城》这个标榜“讨论工作与修养”的刊物之上。从内容上看,《修学的四个目标》确实是谈论如何做到“正、大、精、深”这四个修学目标的有闲文学,属于典型的书斋式学问,当然也根本谈不上是露伴的上乘之作。这样看来,除了《说情》和《修学的四个目标》外,整个民国时期,幸田露伴的作品似乎就再也未见有任何译介与研究了。
由于日本帝国主义的侵略和后来中国探索社会主义建设所经历的曲折等历史原因,二十世纪三十年代中后期到八十年代前,幸田露伴作品在中国的译介与研究一直处于空白状态。然而值得欣慰的是,这种情况终于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初取得突破。
对幸田露伴代表作做出重要译介的,首推翻译家文洁若先生。文洁若自幼开始学日文,后来又攻读英文,她与丈夫萧乾合译的《尤利西斯》影响深远。同时,她也是当今国内翻译日文著作最多的翻译家。在中日邦交正常化,特别是改革开放的背景下,文洁若以其独到的眼光,首先发现了幸田露伴的译介价值。1981年,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出版了一套“世界文学丛刊”,其中第五辑第一篇,就是文洁若翻译的露伴前期的巅峰之作《五重塔》。《五重塔》这部小说不仅是用文言写成,而且里面长句极多,自始至终充满了大量日本古典文化趣味,因此这无疑大大增加了翻译的难度。对此,文洁若有着自己的思考和准备:
1976年我决定翻译日本近代小说家幸田露伴的代表作《五重塔》。按照原著的文体,宜于译得半文半白。动手翻译之前,我就把“三言二拍”等明代小说重新看了一遍。由于拦路虎太多,这部译稿前后拖了四年才完成。(文洁若,1989:85)
翻译《五重塔》,文洁若显然一方面坚持“一个零件也不丢”,另一方则在理解原文的基础上采取适当的断句方式进行翻译,最终取得了良好的效果。此外值得一提的是,文译《五重塔》仅注释就有110多条,且多为文化注解,显示了翻译家高度负责的态度。文译虽然“有的地方遣词用句,仍有可商榷的地方”(王向远.2007:271),但总体上显示了高超的翻译水平。需要说明的是,2013年张雨晗重译了《五重塔》,但漏译和缺陷翻译较多,显然没有超越文洁若的译本,是颇为遗憾的。除《五重塔》外,1990年文洁若又将幸田露伴的另一篇早期代表作《风流佛》翻译了过来。这两部“古典”小说的翻译,填补了中国幸田露伴译介方面的空白,具有重大意义。此外通过翻译,文洁若先后以“赏读”“译本序”和论文等形式,对幸田露伴的生平履历、作品艺术思想、文人气节、外部评价等进行了比较有深度的介绍和评析,为后世的幸田露伴研究奠定了良好的基础。
在文洁若译出《五重塔》两年后,中国青年出版社在《世界短篇小说精品·日本卷》中首篇就推出了北京大学教授、翻译家刘振瀛先生翻译的《锻刀记》。和《五重塔》《风流佛》一样,《锻刀记》也是露伴早期的名篇。从译文来看,刘译《锻刀记》流畅优美,既有工整的对仗,又有运用自如的长句,总体上将露伴的古文体加汉文调的行文特征表现得十分到位。因此,他的译文富有诗一样的韵味和雅趣,可谓精雕细刻,摇曳多姿。平心而论,刘振瀛的译文最能体现露伴儒雅之家的味道。然而由于多方面原因,刘振瀛此后再也没有对露伴其他作品进行译介,尤为可惜。
另外,1992年10月,学林出版社出版了余炳跃译的《涩泽荣一传》。《涩泽荣一传》是幸田露伴为日本著名实业家涩泽荣一撰写的长篇传记。作为人物传记翻译,如果为国人了解涩泽荣一本人和日本明治、大正时期的商业背景提供借鉴当然无可厚非,但从文学阅读和文学研究角度来说,这篇传记就没有太大意义了。
如果说文洁若、刘振瀛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对幸田露伴的翻译有开拓之功,那么此时中日比较文学专家王晓平则在幸田露伴研究方面摔响先鞭。1987年,湖南文艺出版社出版了王晓平的《近代中日文学交流史稿》一书,该书的第十六章第一节就以“幸田露伴和中国文学”为题,对露伴文学进行了颇有深度的论述,堪称当时具有扎实学养的不可多得的露伴研究论文。王晓平这篇文章主要亮点有三处:1.分析了幸田露伴处女作《露团团》受中国明代小说“三言二拍”中《钱秀才错占凤凰俦》的影响关系。2.举例论说了露伴受李白影响,坚持文人“不肯摧眉折腰事权贵”的傲骨和道家超脱的情怀。3.首次详细论述了露伴中后期代表作《命运》与《明史》的关系及艺术特色。多年后,王晓平在《梅红樱粉》一书中,以比较文学跨文化的视角,分门别类地探究了26位日本近现代作家作品和中国文化的关系,并将《幸田露伴〈论仙〉》一文赫然放在了首篇,充分表现了研究者对露伴文学的充分重视。王晓平的这篇论文继承了上一篇的研究成果和总体思路,进一步梳理了幸田露伴的短篇名作《对骷髅》与《庄子·至乐》的意象联系,《一口剑》与《搜神记·干将莫邪》的相似之处。此外,文章肯定了幸田露伴对元杂剧的开拓性研究,也对以《新浦岛》为代表的露伴的超现实主义作品进行了客观的评价。可以说,这一时期王晓平对幸田露伴的关注和研究既有广度,也有深度。
进入新世纪后,幸田露伴在中国的译介与研究均出现了良好的发展态势。如果说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文洁若和刘振瀛两位翻译家对幸田露伴的小说译介有开拓之功,那么日本文学翻译家陈德文则另辟蹊径,在露伴的散文、随笔等著作翻译方面质量兼备、首屈一指。关于选题的初衷,陈德文曾说:
幸田露伴的散文随笔是露伴文学创作成果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现代文学史上占有不可替代的地位。……中国翻译界似乎对露伴也很少注意,只出版了他一部分小说译作,至于散文随笔更是凤毛麟角。(陈德文,2004:359)
正是在这样的意识驱使下,陈德文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后期开始酝酿, 2001年夏天着手正式翻译。他所译的《幸田露伴散文选》主要选自幸田露伴的散文类著作《蜗牛庵杂笔》《折折草》《潮待草》中的一部分,共计40余篇,篇幅短小精悍,具有较高的赏阅性和审美性,是中国第一部幸田露伴散文著作选集,由百花文艺出版社于2004年出版。
2008年,中华书局推出了陈译《书斋闲话》。与《幸田露伴散文选》相比,《书斋闲话》的体例安排和内容取舍方面更加精进:
完全根据本人的兴趣,一是论学;二是同中国有关系;三是有作者独特的见解。具备这几点的,大致都网罗进来了,又利用原作品集的名称大致分了类。(陈德文,2008:337)
在此基础上,花城出版社2011年8月又出版了陈德文翻译的《炉边情话》。与前两部译作不同,《炉边情话》选题集中在露伴中后期的代表作上面,题材也由散文随笔转到了小说和史传。因为《炉边情话》中包含的《幽情记》《连环计》和《命运》三篇都是露伴中后期的杰作,因而翻译的价值和重要性都很高。
对于散文翻译,陈德文(2004:361)认为“必须把握两个关键:情韵和语言(文字),如果这两点解决得好,译文就能保证质量,不至于使醇酒变淡水”。通过上下分析,陈德文所指的“情韵”应该是针对散文特征而言,即整体富含灵动的韵味;而“语言”则主要针对译文所要传达原作者的风格而言。参阅幸田露伴的原作我们就可以发现,他的文章有的通篇是古文体(主要是小说),有的是文白互用,有的则是现代日语,而且长短不一,难易不等。对此,陈德文的汉语译文在文体上基本与原作对应,而非千篇一律追求所谓的统一文风。总体上来说,陈德文的译文既呼应了自己的翻译主张,又最大限度地保证了作品的原汁原味。
此外,清华大学出版社于2015年出版了范宏涛翻译的幸田露伴志怪作品集《东方朔与猛犸象》,全书由13篇短篇构成,反映了露伴在中日比较文化,特别是在“神仙道”方面的思考和造诣。因此,也有一定的阅读性和参考性。
在研究方面,学界对幸田露伴的关注开始出现多角度和多样化的特征。
首先,幸田露伴的中国历史题材小说研究获得了进一步发展。对此,著作家王向远的贡献不可不提。在研究、梳理日本的中国历史题材作品时,王向远显然发现了幸田露伴的重要价值,因此,他首次系统地将幸田露伴的历史题材作品纳入了研究和评价的视野。正是基于“在近代(日本)作家中,中国历史题材的开拓者、成就最大者,首推幸田露伴”(王向远,2007:114)这样的准确判断,所以在《中国题材日本文学史》的第四章第一节中,王向远就详细地介绍了幸田露伴与中国题材密切相关的代表作,特别是《命运》《幽情记》《太公望》《王羲之》等,并首次深度分析了露伴的历史小说《暴风里的花》的思想性和艺术性。这样一来,今后露伴的中国历史题材作品便有了一个清晰的研究重点和研究方向。
其次,对幸田露伴关于《红楼梦》《水浒传》研究的关注。幸田露伴是近代较早关注并研究《红楼梦》和《水浒传》的日本学者,而且他的某些观点对后世研究者也产生了一定影响。周健强(2017)的《从幸田露伴的〈红楼梦〉评论看其小说观》一文一方面指出了幸田露伴《红楼梦解题》中存在的误解和漏洞,另一方面通过分析指出幸田露伴对《红楼梦》评价不高并非有意冷落《红楼梦》,而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认为中国的诗文才是文学正宗,小说只是末流”的影响。周文总体上材料比较充足,逻辑比较严密,堪称一家之言。冯雅(2016)的《幸田露伴的〈水浒传〉研究》一文分别从幸田露伴对《水浒传》主题思想的研究、《水浒传》来源及作者的考证、对《水浒传》的版本及金圣叹的研究三个方面入手,指出了幸田露伴《水浒传》研究的突破和成就,认为幸田露伴的研究对《水浒传》在日本的传播作出了重要的贡献,其结论可谓客观中肯。周文和冯文虽然还有推敲的余地,但显然为我们后来研究开了个好头。
再次,对幸田露伴中国戏曲研究的关注。幸田露伴对中国戏曲的翻译与研究开日本近代的中国戏曲研究之先河。在这方面,仝婉澄的《幸田露伴和他的中国戏曲研究》和杨威威的《幸田露伴与元代神仙道化剧》最有代表性。仝文通过自己的考证分析,一方面指出了幸田露伴中国戏曲研究的状况,特别是“《元时代的杂剧》作为日本第一篇系统研究元杂剧的论文”(仝婉澄:2016)具有开拓意义,另一方面从三个维度强调了幸田露伴对日本中国戏曲研究的重要贡献。可以说,仝文总体上通过自己的研究,对幸田露伴的中国戏曲研究给予了应有的评价。杨文以幸田露伴译介“神仙道化剧”为切入点,并通过对其《元时代的杂剧》的分析,创造性地提出了幸田露伴的“神仙道化剧”与他的道教研究、文学创作之间的深层关系,从而显示了杨文的广阔视野和在跨文化、跨学科中把握研究对象的能力。对于幸田露伴中国戏曲研究的关注,黄仕忠的《从森槐南, 幸田露伴, 笹川临风到王国维》一文也值得一读。
此外,相关博、硕论文的不同视角,也显示了国内研究者对行幸田露伴的不同关注。其中,白海涛(2015)的《对幸田露伴〈幽情记〉中汉学元素的考察》是国内唯一一篇关于幸田露伴的硕士论文。白海涛的硕士论文通过“史”“评”“典”三个角度的考察,初步探索了露伴的史传小说《幽情记》中的汉学元素,而文中对露伴视野中“赵管之印”和露伴的“贰臣”观的探讨,也有一定的启发性。王菁洁的《大正时期的幸田露伴》(大正期の幸田露伴)是国内唯一一篇关于幸田露伴的博士论文。王菁洁(2010)的博士论文主要分两部分,前一部分对《幽情记》的典出做了考证,指出《幽情记》中的13篇史传小说主要出自《情史》《续本事记》和《清名家小传》等中国典籍,并以《幽情记》中颇具代表性的《狂涛艳魂》和《共鸣鸟》为例,论述了幸田露伴试图通过论说男女之情的方式,为日俄战争后的日本人讲述“仁”道的深层意愿。后一部分主要以《命运》为着眼点,论述了露伴在自然主义等流派勃兴之下探索新的创作方法的尝试(王菁洁,2012)。最后,肖霞(2007:151)的博士论文《日本近代浪漫主义文学与基督教》虽然不是幸田露伴专题研究,但给了幸田露伴足够的位置,探索了露伴文学中的基督教情节和“悟道的文学”与“神圣之恋”之间的关系,可谓视角独特,令人耳目一新。
通过上述论述我们不难看出,中国学界百余年来对幸田露伴的译介与研究取得了一定的成绩,但仍然存在一些不足。总结起来大概有以下几点。
第一,值得译介的作品尚有未译介过来。露伴的前期代表作,如《对骷髅》《新浦岛》等既具有神仙道的浪漫气息,又有志怪小说的幽静玄远,有较高的赏读和研究价值;露伴中后期以中国题材为中心的作品,如《太公望》《仙人吕洞宾》《成吉思汗传奇》《列子》等,展现了露伴深厚的汉学修养,也有必要译介过来。
第二,值得研究的领域尚有未发掘。幸田露伴涉猎的领域很广,以儒释道为中心的汉学基础十分扎实。中国目前的研究主要关注幸田露伴作品与汉文化、汉文学的关系,他对元曲和中国“四大名著”的研究。而他的汉诗、文论(包括“感兴”论、“气”论等)研究处于空白状态,他的《努力论》《快乐论》《悦论》《修省论》等,蕴含了丰富的思想性和正能量,既有译介价值,也有研究的必要。
第三,幸田露伴在国内译介与研究的不足,原因是多方面的:
1.虽然幸田露伴在明治二十年就一举成名,并在此后连续发表了多部力作。但由于他的作品多以汉文学和日本传统文化为主干,极少涉及欧化思潮,属于“拟古典主义”代表作家,因此总体上缺少当时中国知识分子急于借鉴的“先进思想”。所以不管是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为人生、为理想也好,还是三十年代左翼文学兴起及后来国内反战文学的确立,似乎都不需要留意幸田露伴那种纯粹为学术而学术的作品。五十年代中期到六十年代中期,日本文学翻译研究虽然迎来了短暂的春天,但幸田露伴似乎也没有被引起注意。后来的“十年文革”对文化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日本文学翻译、研究基本上就谈不上了(1966年8月,日本歌舞伎名家原崎长十郎曾率“前进座”来中国演出根据幸田露伴《五重塔》改编的歌舞伎,期间受到当时极“左”思潮的干扰而被迫修改成具有明显阶级对立的剧本。在一定程度上说,这勉强可以看作是幸田露伴作品在那个特殊时代的国内传播吧)。
2.露伴作品,特别是他的小说,基本都用古文体写成,而且里面包含大量中日古典文化知识,普通译者很难把握。即使可以翻译,每天的翻译量也很少,在很多人看来投入与产出或者收入不成正比。
3.从出版的角度来说,出版社或图书公司大概认为翻译出版古典韵味浓厚的作品没有青春小说、推理悬疑小说或带有小资情调的小说读者多,难以获得经济效益,所以也不愿意推动这类书籍的出版。但正如王向远所说,古典作品或者带有古典韵味的作品,虽然未必一时“畅销”,但是可以“长销”。预计随着中国读者总体上阅读水平和审美趣味的提升,带有东方古典趣味和审美意境的作品其实未必不会畅销。
总之,通过查阅资料,本文在尽可能地范围内对国内幸田露伴的译介与研究情况做了简要介绍和评述。当然,除了文中提到的译作和研究文章外,还有一些少数零散的译文和研究性文章,但限于篇幅,暂且只能从略。稍微值得欣慰的是,近几年来国内学者,特别是青年学者对幸田露伴表现出了较为浓厚的兴趣,他们敢于挑战的精神和探索“露伴宇宙”的决心,展现了中国青年学人的总体风貌。可以预见的是,幸田露伴在中国的译介与研究,未来还会取得不断突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