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 守 华
锡诚兄的一部新作——讲演录《民间文艺学学科建设》即将交付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我有幸作为首位读者为之作序。作为在民间文艺学园地共同耕耘数十载的同龄人,许多话语不禁涌流而出。
锡诚兄作为历经文坛风雨的才华横溢学人,如同友人所称道的,“三十五年四转身”,从译介苏联文学转向新闻和文学评论,又转向民间文学,曾涉足多个人文学科,刊发过千余篇大小文章,出版过20多种学术论著和100多本主编、编选的丛书。而对民间文艺又情有独钟,其中98万字的《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便是受人称道的学术巨著,问世以来一直作为我所在的华中师范大学民间文学专业的博士课程教材使用。
锡诚兄1957年由北京大学毕业后即进入新创刊的《民间文学》编辑部工作,我从1956年起有幸成为《民间文学》的热情读者和作者。从1983年起,他遴选至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担任领导工作,而我从1981-2011年在湖北省民间文艺家协会担任正副主席职务长达20年之久,作为地方分会负责人和他便有了更多交往。我认真拜读过他的大部分论著,特别是近几年出版的《民间文学:理论与方法》《双重文学》《民间文艺学的诗学传统》《20世纪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及《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中国道路》,更属案头必备,常从中受益。这几天拜读他的这部讲演录,便不能不感到分外亲切了。
这部书选录的讲演稿,从1983年4月他担负中国民间文艺研究会的组织领导工作后所做的一次工作会议的总结报告,到2017年应邀出席《中国民间文学大系》工程座谈会上的发言共35篇,内容涉及诸多方面,较为集中的是关于民间文学集成的编纂,关于非物质文化遗产民间文学类的保护以及几项专题研究,如神话、原始文化、牛郎织女传说的结项成果。贯串其间的就是中国民间文艺学的建设这条红线,本书冠以《中国民间文艺学学科建设》的总题正名实相符。这些讲演的内容有相当部分耳熟能详,其中有些还是我当年亲身聆听并留下深切记忆的。如1984年5月22日在峨眉山民间文学理论选题座谈会上的报告《发展我国自己的民间文学理论》,我就是与会者之一,今日翻阅34年前于宾馆所写的日记,不禁心潮激荡。现照录几段:
(5月22日)上午由锡诚同志报告,提出了一些很好的意见。主要是要求大家奋发努力,深入进行某一方面的专门研究,在三五年内拿出高水平的学术著作,为建设中国民间文艺学做贡献。
(25日)小组讨论规划,反复了两次。26日我作为小组代表,参加了汇报研究,对如何选题和研究颇有收益。在故事学方面我提出了一个题目:“民间童话的类同和变异”,列入民间文艺学建设丛书之中,并申请承担。
(27日)讨论故事分类编写问题,下午闭会。在故事分类问题上我做了较多发展,得到大家的支持。此项目为民研会重点抓的大型科研项目,我将参加一部分工作。
同刘锡诚同志谈话,获得他的支持。他起草了一封给章开沅院长的信,建议成立民间文学研究室,并把它建设成为中国故事研究中心。他还支持我出面组织一个中国故事国际学术研讨会。
起草18所院校关于加强民间文学教学的建议书,在闭幕式上由我作了宣读。
在锡诚兄主持民研会大显身手推进中国民间文艺学建设的这一重要活动中,我作为湖北省民研会代表和高校专业教师被邀与会,并主持小组讨论,又单独和锡诚兄交谈磋商有关事务,实属有缘相会。被列入大会选题项目的“民间童话研究”,我已有多年经营的书稿,会后用心充实修改,交付四川民族出版社于1985年8月问世,10年后获教育部高校人文社科优秀成果二等奖。我所在的华中师大民间文学专业,在校方关怀与支持下,也获得持续发展,成为华中师大语言文学这个一流学科中的一个特色专业。1984年于峨眉山举行的这个民间文学基本理论著作选题座谈会,由于受到民研会这个学术团体本身地位的限制,开会之后再也没有更多后续动作,人们只能叹为观止。可是锡诚兄在报告中所提出的建设中国民间文艺学的远见卓识和学术规划却令人赞叹,作为基于中国国情和中国国有学术传统全面推进中国民间文艺学建设的理论构想,至今仍有其重要参考价值。
关于这部讲演录的内容和语言文字风格,锡诚兄在《后记》中已有简要提示,无须笔者赘言。我想补充的是,由于他多次转身,兼有民间文艺学者、文学评论家和文化学者的素养与敏感,特别是曾经在改革开放初期那火红岁月里主持民研会的工作,以编纂民间文学三套集成为中心来推进全国的民间文学事业,立足于这一宏伟时代背景之上的各次讲演,便很能自然地具有面向实际工作,面向中国固有学术文化传统的鲜明针对性,而非空疏的坐而论道。以坚持“科学性、全面性、代表性”的三原则来编纂《民间文学集成》而论,他在讲演中对此的有力申说就可以说是掷地有声。我在这里还可以补说一个事例,在2005年开始实施的非遗保护工程中,湖北省集成办依据我的推荐,将神农架林区发掘的一部以盘古巨人在混沌黑暗中开天辟地为主体的神话历史叙事长歌《黑暗传》作为非遗代表作申报,其本身条件完全合格,专家评审顺利通过,只是因“黑暗传”的名称被某些官员误认为含义不雅而在终审时遭到否决。湖北省集成办对此特有异议,我作为当事人之一,向作为国家非遗评审专家之一的锡诚兄转达此意见,并申请复议,在他和其他几位专家的仗义执言下,复议时获得通过,于是这部长诗终于列入2011年5月公布的第三批国家级非遗保护名录之中。联系这些事例来阅读锡诚兄的这部讲演录,就可以辨识出它们有着不同于经报刊发表的那些通常文章,在中国民间文学事业和民间文艺学史快速前进轨迹上有其特殊内涵与闪光价值。
锡诚兄虽已是八旬开外的老人,却仍退而不休。他不仅被聘为全国非遗保护工程专家委员会的主要成员,还潜心研究相关学理,推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的中国道路》这样与时俱进的新作,它也是我受聘参与湖北省和武汉市非遗保护评审工作时深受教益的论著之一。他在相关评论中,既肯定国家实施非遗保护工程的显著成绩,同时又以锐利眼光揭示出有关地区急功近利地只关注开发经营那些能带来经济收益的民俗、表演艺术项目,而漠视富含民族文化精神根脉的民间文学代表作,这就是一个切中时弊的金玉良言。
最后还应提及,笔者作为任教于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民间文学专业的一位老教师,对锡诚兄这部以《民间文艺学学科建设》为题的新作,读起来更觉分外亲切。由于书中所选录的这些讲演,均从中国民间文艺学的百年探索实践中提炼得来,其对民间文学学科建设的重要借鉴意义便不言自明了。锡诚兄又几次撰文呼吁改变政府部门在调整高校学科设置目录时,将民间文学置于文学学科之外而归属于社会学之内的不当处置,呼吁给民间文学学科以合理位置,使其得到应有发展机遇。笔者于20世纪80年代曾作为全国18所高校关于加强民间文学教学向教育部呼吁书的起草人,今日联想及此,不能不向锡诚兄多年来对此事的声援致以诚挚的谢意。相信民间文学学科建设在我们置身的这个社会主义新时代会得到长足进步。
是为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