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雨涛,王利华
在青藏高原向四川盆地过渡的松潘、茂县和黑水交界处的三角区域,以羌族北部方言为母语的羌族村寨里世代流传着一种独特的民歌——羌族多声部民歌。由于高山峡谷的阻隔,羌族多声部鲜为外人所知。直到上世纪80年代,音乐人汪静泉为编撰《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赴松潘采风,瑰丽的羌族多声部民歌才首次向外界揭开其神秘面纱。音乐家樊祖荫指出:“羌族多声部民歌的发现具有重要的意义,就其品种和曲目的丰富、形态的稳定、结构的完整、演唱的成熟和风格的古朴来看,无疑具有较为久远的历史。”[1]羌族多声部民歌目前主要流传于松潘县小姓乡、镇平乡,茂县太平乡、松坪沟乡及黑水县知木林乡等地的部分山寨,尤以松潘县小姓乡多声部民歌的曲子、调子和演唱形式最为丰富。羌族多声部为无伴奏和声,以二声部为主,偶见三声部、四声部民歌,一句歌词由四个或七个音节构成,声部高低错落,分领唱、轮唱、重唱、群体性对唱多个声部。据来自小姓乡的羌族学者毛明军介绍,小姓乡除了一些舞歌用单声部演唱外,其他歌曲都是多声部演唱。当地老百姓认为,唱歌不是多声部,唱得就不地道。甚至包括单管羌笛、口弦、锣鼓、响磬这些乐器的演奏也采用多声部的演奏方式,音调要讲究高低有致①。 毛明军将羌族多声部种类分为妮莎、酒歌、劳动歌、祭祀歌、超度经、消灾经。羌族多声部歌曲没有具体名称,其中酒歌和妮莎曲目最为丰富①。多声部演唱可分成两人或多人一组,多至成百上千人集体演唱,场面壮观、气势恢宏。歌声或雄浑激越、或苍凉悠远、或婉转低回、或诙谐风趣。千百年来,这些在林间、溪旁、碉楼上、火塘边唱起的羌族古歌是羌族精神风貌、人文风貌、社会风貌、地理风貌的反映,承载着羌族的文化血脉和基因,担负着传播知识、传承文化、祭祀天地祖先、自娱自乐、凝聚族人、礼俗教化的功能。如今,对其保护的价值不仅体现在音乐本身,也体现在对羌族文化、音乐、历史、文学、语言以及其作为音乐类非遗的音乐文化资本的保护和利用等方方面面。羌学专家赵曦指出:“羌族多声部歌中上问天地、下对鬼神、追寻历史、唱咏生活,那些诗化歌词里深藏着羌族人深邃的精神世界、飘逸的情怀、纵情于山水的旷达,同时展现了一副广阔的羌族社会生活和风俗画卷,堪称展示羌文化的百科全书。”[2]音乐家汪静泉认为:“羌族多声部中少见的大幅度慢速颤音唱法、高低音各自独立又循环起伏的唱法在多声部民歌唱法中有着鲜明而别致的特色。”[3]羌语言属于汉藏语系藏缅语族羌语支。由于羌民族无文字,这些古老的歌词成为族语语料库的宝贵来源。庄春晖认为,探讨藏羌多声部民歌的价值和保护传承唤起了人们对重塑民族精神的渴望,对生存方式的独立思考[4]。羌族学者陈安强指出,羌族多声部是世界性音乐文化资源,它不仅在声乐上有特色,其歌词所展现的文学性也极为有特色。羌族多声部值得作为松潘、阿坝乃至四川的文化名片和文化品牌深入挖掘和打造。①
羌族多声部民歌于2008年6月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然而,随着时代的变迁,羌族多声部的活态传承面临严峻挑战。党中央、国务院在2018年发布了《乡村振兴战略规划(2018-2022年)》[5],强调以传承发展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为核心,将地域特色、民族特点融入乡村建设与维护中。2018年,松潘县委提出了松潘发展“144”战略,即在党的十九大一条主线指引下,大力实施“旅游振兴”“乡村振兴”“文化振兴”“人才振兴”四个振兴[6],其核心是在党中央乡村振兴总体战略部署下,深入挖掘和开发地方民族特色文化资源,带动地方文旅经济的全面发展。这些都为羌族多声部民歌的可持续发展带来新的契机。
最近三十多年来,羌族多声部民歌的发展主要经历了上世纪80年代的发掘期,始于2004年的电视媒介传播期,以及汶川地震后的羌文化重建期三个阶段[7]。学界针对羌族多声部民歌的研究内容主要集中在以下三方面: 音乐的本体研究、音乐的民俗文化研究、音乐作为非遗的保护传承研究。成果形式主要有论文、著作、歌曲集、舞台展演、记录片、音影资料等。
多声部音乐本体的研究主要涉及对其种类、特征、结构、织体、功能、演唱方法、舞台展演、音乐创编等方面的研究。羌族多声部研究文献,尤其是早期的文献,主要集中在对羌族多声部音乐本体研究方面。1984年,时任《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编辑部主任的汪静泉第一次以“收歌人”的身份闯入松潘小姓乡,最终整理出20余首羌族多声部民歌的曲谱,收录进了1997年出版的《中国民间歌曲集成·四川卷》中[8]。苏伟的专著《最后的羌声部落》记录了汪静泉最初发现羌族多声部的过程及音乐滋长地的自然和人文风貌[9]。1986年,音乐学家樊祖荫教授赴松潘考察后,于1992年发表的《羌族多声部民歌的种类及其音乐特征》开启了羌族多声部学术研究的先河[1],其后多次在其著述及学术活动中对羌族多声部进行了深入地研究,为羌族多声部的传播、推广做出重要贡献。此后,一些学者对羌族多声部的音乐本体进行了进一步的研究,例如,金艺风的著作《中国羌族二声部民歌研究》[10]、朱婷的论文《羌族多声部民歌研究》[11]、黄涛的论文《羌族二声部民歌概探》[12]、刘洋的《羌族多声部民歌的形态特征与社会功能探析》[13]等,从羌族多声部音乐的形态、分类、调式、节拍、旋律、音乐特征、演唱形式和方法、社会功能等方面,对羌族二声部民歌进行了研究。近年,出现了少许对羌族多声部乐曲的发展创新进行探索的研究成果。例如,郑仁清在《浅析羌族民歌在音乐创作中的运用途径》[14]一文中对多声部民歌中的复调因素及其在音乐创作中的运用进行了分析和研究。
对羌族多声部歌词文本中蕴含的民俗文化进行研究是近几年研究的新动向。以毛明军、赵曦、刘洋、陈安强为代表的学者,对羌族多声部民歌曲种之一妮莎歌词中蕴含的民俗文化内涵进行了深入研究。2015年羌族学者毛明军主编的《羌族妮莎诗经》(汉文译本)出版,书中收集了羌族多声部歌手雷簇、龙波他、见车牙、小龙波泽里、罗贵华演唱的102部、近万句的羌族多声部古歌。妮莎诗经的歌词都是世代相传下来的,演唱中曲调可以变换,但歌词是固定不变的。妮莎诗经用瑰丽的想象、奇巧的叙说、诗性的辞句唱开天辟地、人类由来、万物根源、族群历史、生产生活、礼俗道德等。不同于羌族释比经文中对羌族历史文化的叙述是由释比在宗教仪式场景中唱诵的,妮莎是羌族村寨普通民众以多声部的形式对羌族历史文化的叙述,这在世界音乐史上都是罕见的[15]。《羌族妮莎诗经》中对羌族妮莎古歌歌词的汉语译介具有极高的文学、音乐、文化、历史、民俗、语言等研究价值,为后人进一步研究羌族多声部音乐文化的内涵奠定了基础。赵曦在《藏羌彝走廊〈羌族妮莎诗经〉口传古籍问世与初论》一文中指出,妮莎是千百年来羌族普通民众参与创作的羌族口传典籍,是羌民族地方文化知识体系诗歌化的百科全书,展示出羌族独特的美学观与表达方式,对妮莎歌词的深入挖掘为中华民族多元文化增添了新的华彩篇章[2]。赵洋在《诗与酒的议会:藏羌彝走廊<羌族妮莎诗经>审美制度透视》一文中,从艺术人类学的审美视角透视探析了妮莎诗经中蕴含的美学价值及羌族独特的美学观[16]。羌族学者陈安强在《品味<羌族妮莎诗经>》一文中就羌族多声部妮莎的歌词文本进行研究后指出,妮莎多声部演唱环状相扣而成的超级说唱叙事内容可以称为羌族的“创世史诗”[17]。 目前,从音乐的民俗文化角度研究羌族多声部音乐内涵的文献数量还很少。令人欣慰的是,中国非遗研究院于2018年9月正式成立“羌族妮莎研究所”,对羌族多声部妮莎内涵的研究必将揭开新的篇章。
最近十来年,越来越多的学者开始关注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羌族多声部民歌的保护传承、弘扬传播、创新发展及音乐教育等方面的研究。
王传佳在《小姓羌族多声部民歌的传承现状调查与保护对策研究》中指出,小姓羌族多声部民歌的代际传承已出现危机,迫切需要进行文化保护[18]。庄春辉在《多彩的青藏高原藏羌多声部民歌地图》中强调对藏羌族多声部民歌最好的保护是推广,主张原生态音乐的内涵是开放与共融的,应允许其适应工业化和都市化、这样原生态音乐才能获得广阔的生存空间[4]。雷涛等在《四川羌族多声部民歌的传播嬗变》中对羌族多声部的产生及传播的历史进程进行了回顾、总结,并就其在传统传播方式受到大众媒介的介入及汶川地震后文化重建的影响下传播方式的嬗变进行了探讨,提出了羌族多声部音乐在多媒体时代如何传播的问题[7]。金艺风在《羌族二声部民歌酒歌的变异及选择性——以松潘县镇坪乡新民村的羌族酒歌为例》一文中通过其观察在不同时期田野采风中新民村多声部酒歌在歌词内容、演唱方式、旋律等方面的一些变异后指出,通过口传过程传承下来的传统民歌,随着社会变迁和外界影响,其传承具有三重性:连接现代与过去的传承性;由个人或集体的创造性运动中生成的变异性;人民群众对至今保留下来的音乐形态做出的选择性[19]。陈缨、符辉在《新生态藏羌彝多声部音乐的重构与认同》中对民族院校对羌族多声部音乐的艺术创新、舞台展演形式进行了探讨[20]。穆兰、符辉在《空灵意境 民族情怀——多声部羌族民族声乐作品<羌山妙音>创作谈》一文中对根据羌族多声部音乐素材创编的女声、无伴奏、多声部合唱《羌山妙音》成功引入大学音乐教学课堂及将其舞台呈现的创新过程进行了探讨[21]。笔者曾于2017年1月4日晚赴西南民大观看了“羌山妙音”音乐会,其舞台展演达到专业级艺术水准,观众及媒体反响热烈。李永红在《浅论舞台艺术实践对非物质文化遗产羌族多声部音乐的保护传承》一文中对羌族多声部民歌改编后,组织学生排练、演出并将之搬上绵阳学校音乐舞台的艺术实践进行了探索[22]。近年出现了少许对羌族多声部研究进行反思、总结的研究成果。例如,何姣在《羌族多声部民歌研究价值考论》中对羌族多声部民歌的研究历史、研究现状及研究方法等进行了梳理、总结。她指出,就研究内容而言,学界的关注点多在于基于个案的多声部民歌的种类、特点等音乐本体研究,未形成令人折服的研究数据和研究体系,较少涉及羌族多声部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传承研究。就研究方法和路径而言,未能运用多学科融合的知识对多声部民歌的历史、现实及传承方式进行综合阐述[23]。
纵观已有的羌族多声部研究成果,羌族多声部的研究还应从羌族自我、他者及二者兼顾的视角进行多元化、多学科融合的理论探讨,尤其是面对羌族多声部因社会变迁日益濒危的现状,亟需探讨科学、系统的研究方法及可行性对策来促进其可持续发展。
音乐人类学家凯瑟琳·格兰特(Catherine Grant)在其2014年出版的专著MusicEndangerment(《音乐的濒危》)[24]中构建了一个包含12项评估指标的“音乐活力与濒危评估体系”(Music Vitality and Endangerment Framework),简称“MVEF”,用来评估某种传统音乐活力与濒危的程度,以辅助某种传统濒危音乐的复兴与可持续发展。格兰特将音乐的活力由低到高分为0-5个级次[25]。笔者将这12项评估指标概括为对某种传统音乐三个要素的活力影响因子的评估:传承主体——人;传承对象——音乐本身;传承所需外部资源的支持度。笔者及研究团队于2018年7月至2019年3月数次深入羌区,依据格兰特“MVEF”以松潘县小姓乡羌族多声部民歌为例,对羌族多声部民歌传承所需外部资源的支持度的现状进行了系统的田野调查和评估分析。
外部资源支持度主要评价外部资源对某种传统音乐可持续发展的支持力度,包括人力资源、物力资源、政府和机构的政策方针以及相关局外人对该音乐的态度等等。“MVEF”12项评估指标中有4项指标涉及到对音乐传承中外部资源支持度的评估。即:指标7.音乐实践中的基础设施与资源;指标9.政府和机构对音乐的方针政策;指标11.相关局外人对音乐的态度;指标12.音乐记录材料的质量与数量。
1.音乐实践中的基础设施与资源
音乐的创作、传播、排练、表演及教学需要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和资源,其类型、数量、质量及可及度将会影响音乐的传承和传播的进程及音乐的活力。这个评估指标涵盖排练和表演音乐所需要的场馆、乐器、表演装备、技术设备、多媒体资源、互联网资源、音乐记录的材料,包括歌本、配乐、音乐的各种文本、影像、声像记录资料,也包括展示和储存这些资源的场所,如非遗博物馆、民俗博物馆、图书馆、地方文化馆、乡镇综合文化站、非遗传习所和村文化室等。
笔者曾于2018年11月与赴北川参加羌历年庆典演出的郎加木进行了交流。据其介绍,目前小姓乡的多声部传承还存在缺乏排练和表演的场馆及活动经费紧张等问题。2016年2月小姓乡多声部协会成立,郎加木担任了会长。协会平时没有什么经费支持,只是成立之初,利用30万元上级拨款,协会给会员置备了统一服装。目前,协会没有专门的排练场地,表演场地,服装、器材保管室,只能偶尔借用村上的活动室,而活动室常常被开会、婚庆及其他村上的活动占用。小姓乡博物馆在他的呼吁下于2009年建成,但是现在基本是空的,里面放了些演出服装、几张照片。他希望能放些有历史感的多声部民俗什物、多声部的文字资料和影音资料。现在下一代基本已经不会说本族语,也不会唱本族歌了,等一二十年后文化断代了,至少还能留下些纪念。他期望小姓乡能够建立起一个多声部室内演出馆。松潘林业局原来所属的老电影院废弃了,退给了政府,他建议政府能把这个废弃的电影院批给多声部协会,作为集体经济财产,维修后建成多声部表演剧场。这样可以把小姓乡森林公园百花楼作为室外的演出场地,把这个废弃的电影院作为室内演出和排练场地。
2.音乐记录材料的质量与数量
某种音乐记录和研究的文献数量及质量,包括歌词、乐谱、音乐传承人的文字记录、影音记录以及记录材料的可及度是其活力的影响因素之一。尽管近年有关羌族多声部的著述对羌族多声部音乐进行了一些记录,几部基于多声部非遗保护视角拍摄的纪录片也先后问世,例如:2008年由汪静泉组织制作的藏羌多声部民族风情片《复音孤岛》发行;2010年用音乐纪录片的形式推出了展示多声部千年古歌及其滋生地的自然人文环境的专辑《千年古歌》等等。但到目前为止,尚未见到较为全面、完整地搜集、整理羌族多声部民歌的文字记录、影音记录等文献资料的出版,并且现有的多声部资料尚未系统建档以供当地社区居民及外界利用。小姓乡图书馆和村文化室未见到几本多声部相关的书籍、歌本、乐谱。毕曼组合的仁青向笔者介绍,小姓乡多声部协会目前只有一本自编的包含十四首羌族多声部歌曲的歌本用以平时排练使用。尽管小姓乡最近两年通了互联网,但是村文化室没有供村民查阅资料可以使用的电脑设施,村民们主要是通过自己的手机上网获取一些信息。目前,笔者在互联网上未搜索到专门的羌族多声部音乐网站,现有的一些羌族文化网站也存在着信息更新不及时的问题。例如“羌族数字博物馆网站”,收录了几首羌族多声部有代表性的表演视频,但其链接已经打不开,其数据只更新到了2008年9月。一些羌族多声部表演视频和珍贵的多声部纪录片及学术论著零星地分散在一些图书馆、网站、平台及自媒体公众号内,一般村民很难利用到。调查现状反映出羌族音乐类公共文化资源建设普遍存在的问题: 音乐记录材料的数量不足、质量不一;社区成员对音乐资源的可及度低;音乐记录方法单一,缺乏科学性、创新性及跨文化传播的视角[26]。同时,学者和传承人在整理、记录羌族多声部的过程中还存在经费匮乏、缺乏资源的问题。例如,由于经费原因,《羌族妮莎诗经》目前尚无法出版国际音标版、多语种译本及配套声像资料。大耳边村80多岁的多声部传承人龙波用他掌握的藏文记录了59部妮莎歌词,却无经费支持将其出版或整理出更多多声部歌词。
3.政府和机构对音乐的方针政策
政府和机构对音乐的态度是评估传统音乐活力的重要指标之一。2018年党中央乡村振兴战略发布后,松潘政府随后确立了松潘“144”发展战略,明确了利用松潘多声部音乐文化旅游资源,打造羌族多声部旅游资源和品牌,带动当地乡村及松潘旅游的发展,实现文化扶贫的战略目标。在此背景下,松潘县政府组织相关部门及小姓乡的干部群众成功举办了第一届“松潘小姓乡多声部毕曼歌节”,并于演出结束当日组织专家、学者召开了“松潘多声部民歌研讨会”,与会的外来专家及羌族本土学者们就松潘多声部的保护与传承进行了深入地探讨、交流。这些措施的实施,势必开启多声部保护、传承的新篇章,具有深远的意义。当前,松潘县政府和相关机构对羌族多声部持全盘支持的态度,但就羌族多声部作为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质而言,还缺乏区别于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具体的、差异性的保护、传承举措,同时,与传承主体的协商还有待进一步加深。
4.相关局外人对音乐的态度
相关局外人对音乐的态度是指音乐所属族群以外的研究人员、专业学者、田野工作者、学生、新闻记者、游客、商业机构、资助机构、非政府组织等对于该音乐的态度。他们与音乐的互动和围绕音乐所做的工作,以及这些互动和工作对于该音乐的活力及可持续性的影响力,关乎传统音乐可持续发展的活力。尽管经过樊祖荫、汪静泉等音乐人、专家学者的多方推介和呼吁,最近十多年来,羌族多声部在外界取得了一定的知名度,但由于羌族多声部是一种艺术水平很高的原生态音乐,演唱技巧难度大,唱腔古老,加上当地交通不便,特别是最近几年受九寨沟地震的影响,多种因素导致目前羌族多声部的流行性不高,其外界受众的数量以及对音乐的接受度还很有限。尽管一些学者就羌族多声部开展了研究,也取得了一些成果,并且以西南民族大学为代表的一些高校还开展了多声部教学的创新实践,但两者与田野结合度都不高。村民一般难以接触到这些研究和教学实践成果。据郎加木介绍,到目前为止,小姓乡尚未有外来商业机构、非政府组织、高等院校的教学基地、个人等开展对羌族多声部的支持和合作项目。
5.外部资源支持度的评估结果与问题分析
根据“MVEF”的评估指标,对羌族多声部民歌外部资源支持度的评估结果如下:基础设施及资源的评估级次为2,一些创作、表演、排练及传承音乐所需的基础设施和资源都可及;音乐记录材料的质量和数量评估级次为2,音乐记录材料不完整,仅存有数量有限的、质量不一的记录材料;政府和机构对音乐的方针政策评估级次为4,政府对羌族多声部音乐全盘支持,但还缺乏不同于其他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区别性具体举措;相关局外人对于音乐的支持度评估级次为2,相关局外人总体上对于多声部音乐的支持度较弱。对羌族多声部外部资源田野调查的结果表明,羌族多声部音乐传承实践中所需的一些必要的基础设施、资源以及音乐记录材料还很匮乏,社区居民就其利用的可及度还较低,政府和机构对多声部的传承保护持全盘支持的态度,羌族多声部获得相关局外人的支持度还很有限。
针对当地羌族多声部民歌传承所需基础设施和资源还比较匮乏的现状,相关部门应加强并完善多声部民歌传承所需基础设施及音乐文化资源的完整性和可及性建设,为当地社区音乐类非遗的可持续发展提供物质文化的基础和保障。建议在小姓乡已有的博物馆里建立羌族多声部展厅,室内配置羌族多声部及其历史和音乐文化相关的图片、曲谱、歌词、书籍、期刊杂志、音影资料、学术著述、电脑设备、互联网资源等,并可自助播放羌族多声部演出视频、传承人访谈、多声部纪录片等,供村民及外来游客参观、学习。同时,室外布置羌族多声部宣传展板。这样能使社区居民及年轻一代从小浸染在多声部音乐文化氛围中,增加对多声部的了解和认知。外来游客也有了深入了解多声部音乐的窗口。此外,如果松潘计划打造羌族多声部文旅结合的名片,在羌族多声部音乐的原生态社区小姓乡建立多声部传习所和表演场馆都是有必要的。
针对目前多声部音乐记录的材料和资源还很有限的现状,相关部门应联合社会各界力量,加强羌族多声部音乐记录材料和资源的完整性、可及性建设。应特别加大对多声部传承人及本土多声部研究专才在多声部民歌整理和记录方面的资助力度。一旦为数不多的精通多声部音乐的人才老去,那些珍贵的羌族多声部音乐文化遗产也将随之消失。同时,松潘县政府相关机构可以组织人员对羌族多声部民歌进行系统采风、整理、普查和建档工作,运用文字、图片、音频、视频等纸质或数字化媒介方式对多声部音乐及表演技能进行真实、准确、系统和全方位的记录,并以纸媒、录像、录音、电子资源等形式,立体式储存于展馆内及羌族多声部音乐知识库中,以增加羌族多声部记录材料及档案资料的可及度。最终达成村、乡、县、市、省、国家甚至世界音乐库的数字化文献本地社区居民和外界都能共享、通用的目的。
在当地经济发展和非遗保护中,政府和机构相关政策方针起着主导作用。2018 年新年伊始,四川省委、省政府发布了《关于实施乡村振兴战略开创新时代“三农”全面发展新局面的意见》[27],强调加快建立四川乡村优秀文化遗产保护传承机制,充分挖掘传统民族文化资源、加大对濒危非物质文化遗产的抢救保护工作和合理开发利用的力度,并健全乡村公共文化服务体系的战略发展方针。《松潘县旅游业发展总体规划(2015—2030)》确立了突出“生态、业态、文态”的埃溪沟羌族多声部音乐文化旅游区的打造的发展措施。这些文件的出台,为羌族多声部的保护、利用奠定了坚实的政策基础。就羌族多声部的保护和利用问题,四川羌学研究中心主任蒋彬教授建议,战略上,松潘政府和机构的政策要依托国家大的发展政策和民族地区区域发展政策,把国家层面与区域战略结合起来,其发展才有效力;战术上,在遵循非遗保护制度和原则的框架下来保护羌族多声部,并与相关产业发展结合起来,保护与利用并重才能促进其可持续。此外,应注重利用学术机构和团队的支持,尤其是注重开发和利用国家层面的羌族多声部科研大课题的研究和艺术实践,来带动羌族多声部的创新发展。同时,注重学术研究的田野回馈及政府机构、专家学者与社区居民的多方交流、平等对话。蒋彬教授甚至建议,下次的多声部研讨会就在小姓乡召开,以实现作为多声部传承主体的社区成员、政府机构人员、专家学者的多方参与和直接交流、对话①。传承主体对自身传承的文化了解得越多、认识得越深,其对所传承文化的认知度就会越高,对政府和机构制定的非遗保护发展策略的实践效果就会越好。政府和机构在具体政策方针的制定和实施时,还需与当地传承主体进行深度协商,进一步了解传承主体的具体诉求,充分发挥政府机构在非遗传承、利用方面的主导及协调作用。
针对羌族多声部音乐文化在外界的受众及传播范围还很有限的问题,建议当地宣传部门加大宣传力度以及与全媒体的互动和合作,营造保护和弘扬羌族多声部的良好社会氛围。首先,是通过形式多样的多声部艺术展演及民歌节等节庆活动,扩大多声部音乐文化的影响。其次,举办多声部各种节庆活动时,建议提前制定活动日程和出游攻略,并提前数月公布在网上,以便外界游客提前做好出游安排。制定出自然风景—多声部民歌—民俗文化—红色旅游—传统村落景观等多维一体的旅游体验项目。旅游项目中可以设计一些和游客互动的环节,让游客们有了解及学唱羌族多声部民歌的机会。通过开展立体展现羌族多声部的活动,吸引来自海内外的专家学者、多声部音乐爱好者、摄影爱好群体、一般游客等,以考察、观摩、旅游、摄影为旅游目的前往松潘,体验羌族多声部音乐文化及当地的特色旅游资源。并充分利用微博、微信、微电影等新媒体、新手段吸引客源。同时,相关部门积极引入民间力量、非政府组织、商业机构、高校实习基地等,对羌族多声部的文旅发展策略提供支持和资助。
结语:
羌族多声部的可持续发展是一个综合性、系统性的工程,有赖于传承主体的数量、质量和传承能力的提升及外部资源对其支持力度的不断加强。羌族多声部音乐是至今仍在活态传承但已濒危的宝贵非物质文化遗产。正如羌族学者余耀明所言,这片滋生了有秦汉古韵的羌族千年古歌的热土,处于藏羌彝走廊的核心地带,流金淌银,蕴含着丰富的自然、文化和风物的宝藏,是能给我们带来吉祥和财富的宝地①。以羌族多声部为代表的瑰丽的羌族非物质文化遗产值得我们深入挖掘、保护及开发利用。
注释:
① 2018年7月27日,笔者参加了松潘县委宣传部在松潘县政府会议中心组织专家召开的羌族多声部民歌座谈会,与会专家就羌族多声部民歌的保护、传承进行了深入探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