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雪』的多维解析

孙喻琦

在《水浒传》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作家对“雪”这一景象的描写，与林冲的人物特征、情绪状态和时代背景紧密相连，作为情景，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烘托了凄凉悲壮的气氛;作为意象，暗示了社会环境;作为媒介，表现了人物性格。

以景写情是汉语言文学中一种常用的表现形式，文学作品中意象往往与故事、情感、人物性格等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这种联系的理想状态是“情景交融”。《水浒传》作为我国古代四大名著之一，生动刻画了农民反抗斗争的壮丽景象，是一部极具现实英雄主义风格的长篇小说。作为较早使用白话文写作的章回体小说，《水浒传》对景物的描写极为生动，一个个梁山好汉的形象也极为鲜明。在第十回《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作家（施耐庵，或包括罗贯中）对“雪”这一景象的描写，与林冲的人物特征、情绪状态及其所处的时代背景密切相关。对“雪”的描写不仅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还烘托了凄凉悲壮的气氛。“雪”的刻画和描摹具有多维功能。

一、作为情景：推动故事发展

《林教头风雪山神庙》记叙的是林冲遭到高俅、陆谦等人陷害，被发往沧州看守草料场，在前往草料场的途中，正值寒冬，天降大雪。“卷下一天大雪来”是作家首次引入了“雪”的意象，烘托了当时的寒冷气氛。在寒冬季节，“雪”这一意象以动态的方式将寒冷加剧，促使林冲外出买酒。在买酒过程中，作者进一步通过“雪”来推动情节发展。

林冲到达草料场之后，见到一个老兵，告诉林冲附近有卖酒的场所，并将火盆、锅碗等用具交给林冲，在简单收拾之后，林冲便外出买酒。刚走出草料场，作家便以“那雪下的正紧”来进一步渲染气氛，以雪势和雪量来表明林冲外出买酒承受了较大的风雪影响，也为读者营造了一种紧张的气氛。“雪地里踏着碎琼乱玉，迤逦背着北风而行”，这样的描述将风与雪生动自然地诠释出来，给读者呈现了一张“大风雪天买酒图”，读者甚至能够感受到林冲在当时急躁、不安、迷茫的心境。林冲拿着老兵的葫芦去买酒，遇到了经常与老兵打交道的店主，林冲喝了一壶酒，吃了一盘熟牛肉之后，就带着买的酒和牛肉回到草料场。在回去的途中，作家又用“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来描述雪势，以一种较为急促的方式为后续情节发展做铺垫。紧接着，作家又写道“再说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此处直接用了“瑞雪”二字，似乎表明紧接着会有幸运的事情发生。这种欲扬先抑的手法，提前为故事情节的发展埋下了伏笔，也为读者带去了丰富的想象空间。

之后，作家又继续描述故事背景，原来是雪量过大，将茅草屋压塌，林冲也因为出去买酒躲过一劫。这时，“瑞雪”二字所代表的意思也就十分明确了。由于茅草屋坍塌，林冲只能去在买酒途中路过的山神庙，没想到在这庙里，听到了陆谦和富安的谈话，才知道自己被陷害的过程，甚至还曾面临灭顶之灾。此时，林冲的忍耐已经到达了极限，陆谦本是林冲同僚好友，结果竟是谋财害命、阴险世故的小人。林冲举起了自己的长枪，向他们刺去。面对这个陆虞侯，林冲“劈胸只一提，丢翻在雪地上”，面对陆谦的解释和求饶，林冲不为所动，只“把尖刀向心窝里只一剜，七窍迸出血来，将心肝提在手里”。作者对林冲刺杀陆谦的过程加入了许多细节描写，将林冲的动作和刺杀的场景刻画得十分细致。在白皑皑的雪地里，林冲刺杀结交的“朋友”，并割下头颅，情节生动，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是这一章节故事的高潮。

二、作为意象：暗示社会環境

北宋末年，阶级矛盾异常尖锐，统治阶级对劳苦大众进行残酷镇压，官吏贪污腐败，社会民不聊生。林冲、宋江正是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忍气吞声，遭人陷害，最后逼上梁山的。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雪”作为一种意象，也暗示了当时冷酷的社会环境。林冲、宋江、武松、鲁智深等人，都是一步步被逼上梁山的典型人物。林冲本是东京（汴京，今开封）八十万禁军教头，拥有较高的社会地位和经济收入，其妻子温柔贤惠，生活和睦温馨。但是，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腐朽的政治制度塑造了一批贪官污吏，使得林冲无法享受平静

的生活。

首先，高衙内调戏林冲的妻子，但由于高衙内背后是高太尉，林冲只能碍于颜面，忍气吞声，这一股来自社会的寒流冲击在林冲的心中。之后，林冲的好友陆谦又设计了诡计欺骗林冲的爱妻、让高衙内调戏。林冲非常愤怒，持尖刀去寻仇。在林冲愤懑的同时，他的妻子却劝他继续忍耐，一位高级将领在此时还得继续选择忍耐。

而后，高太尉进一步实施自己的诡计，引诱林冲入白虎节堂，林冲被判刺配沧州。从此一个号令大军的英雄，沦为了被判刑的犯人。在去往沧州的途中，林冲还遭到了高太尉派来的杀手截杀，多亏鲁智深出手相救，才化险为夷。最后，高太尉派来了陆谦和富安杀林冲，只可惜这二人选择了火烧草料场的方式，其谈话恰好被在山神庙避雪的林冲听见，才有了林冲尖刀刺杀这二人的最终结局。

可以看出，林冲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一直处于来自官场、朋友和伦理的逼迫之中，他一方面选择忍耐，另一方面又对社会感受到绝望。《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雪”的描写也像林冲所经受的压迫与苦难一样，步步紧逼，不断加剧。“那雪下的正紧”“看那雪，到晚越下得紧了”，均暗示着林冲所在的社会背景，雪的紧急暗示了林冲忍耐的限度，到了忍耐的极限，这位手持尖刀的英雄人物，也该通过自己的拳头伸张正义了。在遭受迫害和追杀的同时，林冲遇到了鲁智深在野猪林的拔刀相助，也遇到了前往草料场途中李小二的盛情款待，还遇到了一位老兵，赠送了火盆和生活用具，这对于林冲而言

是幸运的。

三、作为媒介：表现人物性格

描写雪意象既是对风雪天的描述，也是对人物凄苦、矛盾心情的隐喻，成为丰富林冲人物形象的媒介。同时，作家通过“广莫严风刮地，这雪儿下的正好”“林冲踏着那瑞雪，迎着北风”“凛凛严凝雾气昏，空中祥瑞降纷纷”等来表现当时的社会背景下，人民仍然淳朴善良，这与官场的贪污腐败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对雪的两面描摹，透射出林冲的多面性格。

一方面，在《林教头风雪山神庙》中，通过“雪儿下的正好”“踏着那瑞雪”等描述，很好地传达了林冲济贫救弱的英雄气概。故事一开始，林冲就遇到了自己曾经帮助过的酒生李小二。李小二本是酒楼一名店小二，因为偷店主家财被抓往官府，林冲见到后主动搭救，并给李小二钱财，为他指点生机。可以看出，林冲作为八十万禁军教头，天然地具有侠肝义胆，能够主动施救普通的百姓，为自己广结善缘。这是一种率性而为的正义感，也是他与生俱来的一种刚正仁义。正是因为这样的善缘，他在前往草料场的途中，再次遇见李小二后，李小二盛情款待他。“李二夫妻能爱客，供茶送酒意偏长”“亏杀有情贤李二，暗中回护有奇功”，作家通过李小二的报恩，从侧面表现了林冲济贫救弱的英雄气概。

另一方面，作家借雪写人，“纷纷扬扬卷下”“正下得紧”“越下得紧”等描述，正是林冲挣断逆来顺受、忍辱偷生思想锁链的心路历程。心理学认为，一个人的性格是和他经历的每一件事情都有关系，性格一但固定下来，就很难改变，除非经历一些重大的变故。林冲的性格就是一步步改变的。林冲在山神庙听到陆谦等人的谈话，再也忍耐不住了——直接大喝一声“泼贼那里去”，一枪刺倒了富安;看到仓皇逃窜的陆谦，林冲接连呵斥“奸贼！你待那里去”“泼贼”，然后扯开陆谦衣服，用尖刀刺向心窝。

面对自己曾经的好友陆谦，林冲接连三声呵斥，并通过“我与你自幼相交，今日倒来害我”“杀人可恕，情理难容”等表达自己的愤怒与不满，既能够给自己的刺杀带来更大的情绪力量，也能够通过语言震慑对方。林冲把人头放到山神庙的供桌上后，一路向东，此时“那雪越下的猛”“银世界，玉乾坤，望中隐隐接昆仑。若还下到三更后，彷佛填平玉帝门”，作家在描述了雪地里的争斗之后，继续将画面定格在“雪”这一景象上，雪意象的描写与人物形象的刻画相互渗透，直接或间接地丰富了人物的性格特点，让读者感到“景中有人”，也通过祥瑞之雪体现林冲雪夜上梁山的决心，为后续的故事情节做了铺垫。

（长沙市开福区周南中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