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共江西省委党校科社教研部,江西 南昌330108)
引言
许因苗族历史之悠久及族群分布之广泛,苗族民歌是我国少数民族音乐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目前,有关苗族民歌的研究主要集中在以下方面:一是民族音乐视角上对旋律、润腔、唱法、衬词衬字等音乐本体及语言、歌词、旋律等演唱技巧类的研究,如蒲亨强归纳了杂居区苗族民歌的三种风格模式[1],尹建国、胡远慧着重探讨了苗族民歌的演唱特点与衬词、衬腔[2]。二是文学角度对苗族民歌的探讨,已出现将屈原词赋与苗族歌谣进行比较研究的系列专题,如杨世章《<楚辞·九歌>与苗族巫歌比较探讨》[3]、罗义群《苗族文化一一打开屈赋神秘大门的钥匙》[4]等。三是文化人类学视角对苗族民歌的历史变迁、地域特点及隐藏的社会规则等进行研究,并分析其功能性特征。 如何彪《苗族古歌<枫木歌>的人类起源观初探》[5]、吴倩华《从苗族古歌<姊妹歌>看苗族社会历史的变迁》[6]等。秦中应、吴霜、何圣伦等则从教育、传承、审美等方面将民歌作为文化要素进行分析[7]。此外,还有专注于苗族歌本的专题研究,如李星泽《关于苗族民歌<你像一朵花>类属的思考》[8]、潜明兹《奇异的神话诗一一评<苗族古歌>》[9]等。基于以上研究的经验借鉴,论文将重点放在民歌收集与文本的人类学分析上,试图通过第一手资料给苗族民歌注入些新鲜血液,并借助田野口述记录这些民歌的背景与演变,以更好地反映黔东南苗族民歌的生存状态。
苗族民歌主要有三个聚居区:湘西、黔东南、川黔滇,本文所录民歌皆为笔者2012年10月与2013年8月在黔东南清水江中下游加池苗寨进行田野调查时收集而来,主要汇集加池杨明富歌本“山歌”44首,酒歌14首;现场演唱实录综合类21首,其中姜金桃自述歌2首。由于专业限制,笔者未能以谱记之,只得通过录音或记歌词的方式将这些反映苗家日常生产生活习惯的歌谣留存下来,一方面希望尽量保留现代化过程中正逐渐消失的民族民间艺术,另一方面意在借此更好地了解苗家民风民俗,挖掘加池苗寨民歌的特殊意义。
贵州省黔东南苗侗自治州位于云贵高原东南部苗岭山脉至湘桂丘陵过渡地段,辖区内有苗族“母亲河”之称的清水江源于都匀,注入沅江,流经施秉、镇远、台江、剑河、三穗、锦屏、黎平、天柱等县,是明清黔省与东部地区的主要通道。加池位于锦屏县河口乡,与文斗、岩湾等苗寨于康熙年间始纳粮附籍,后属黎平府龙里长官司管辖。据笔者田野调查,全村有5个村民小组,169户841人,98%为苗族。
加池苗寨以姜姓为主,少数马、王、杨等姓。解放前村民多营林为生,村内至今还留有清代以来的各类契约文书万余份。与上游剑河、台江等地苗民不同,为满足木材交易的需要,加池苗人较早习得汉语,崇尚汉俗。2007年至2010年间,笔者曾多次前往施秉、台江、剑河等地苗寨,其时40岁以上的苗家妇女多穿戴银饰,不通汉语。但加池苗人则苗汉皆通,日常演唱中也是两者兼用。为与其明确区分,加池J某自称“汉苗”。然据《河口乡志》载,“加池、岩湾等村,是乡内苗族的主体。其支系属于剑河‘西’支苗。至今尚流传古歌:‘来到振方西,来到羊岔利,集全族祭五届……来到松党故,松计祖宗地’”。[10]加池JSM认为乡志所述非真,他举《姜氏族谱》所载,“我族原系汉民,入此地者,与苗民同井共村而居,交友结亲和睦。用夏变更於夷。依此地苗疆习俗相沿,遂以为常至。”①事实真相究竟如何,或许从加池民歌中,我们亦能窥知一二。
据《锦屏县志》所载[11],加池苗寨民歌当属“河边腔”②流行范围,其最大特点是声音高亢,尾音长,音波大,节奏慢。且据声调差异可分为“过山”腔、平腔、诗腔、保同腔。其中“过山腔”最为高亢,多为山间独唱或距离斗唱,有“唱在高山,引来凤凰;唱在水边,唤醒龙王”之誉。又据节奏快慢可分为“大河边”和“小河边”,前者调慢且长,后者调快而短故更为普遍。另据内容不同可分为情歌、赞美歌、劝世歌等。加池民歌多即兴创作,无指挥、无伴奏,有独唱、合唱、对唱等形式,演唱语言既可用苗语也可用汉语。总体上,一些地方传统山歌(或曰情歌)、古歌以苗语演唱为主,而后来的叙事歌则多以汉语为主。此处主要选取史歌、山歌、姊妹歌三类为例说明:
比个古/比个古来把郎听/不比前头哪一个/就比毛洪张玉英/毛洪三岁无父母/七岁知事死母亲/穿的衣裳又无领/穿的草鞋无后跟/玉英爹娘得看见/衣裳褴褛可是真/她见毛洪去吃酒/喊起毛洪去退婚/笔墨摆在高桌上/眼泪汪汪写苦情/一把苦情写完了/就把玉英放把肖家肖玉明/玉英高楼得看见/看见毛洪手礼行/玉英喊起毛洪说/我跟毛洪说一声/手上金箍抹两颗/你拿去杭州买书读/诗书读过千万本/你自己读书肚里灵/肖家听见这句话/细吹细打接玉英/玉英抬把毛洪门前过/手拿快刀来割心/割死去,生死不进肖家门/玉英一连送来毛洪三个梦/我去陕西落阳桥上李公李婆门前生/毛洪醒来是个梦/手拿盘钱就动身/毛洪到了陕西落阳桥上李公李婆门前问/恭喜李公贺喜李婆/家中添口人/李公李婆来答应/你是哪乡哪寨哪家人/你是哪乡哪寨哪家崽/我家本是添口人/玉英听见毛洪到/她在房中哭三声/毛洪说是玉英你莫哭/我上南京去求名/毛洪转来三十岁/玉英才是十五年/三十岁,十五年/人生二十得团圆/团圆了,凉水泡饭蜂糖甜。(调查时间:2013年7月20日。地址:加池姜金桃家。演唱者:范凤英,女,61岁。翻译:姜金桃,女,68岁;姜之茂,男,32岁。)
这首在当地老人口中的“古歌”(在姜金桃等老人口中,古歌也就是有关已经作古的人的歌)其实就是一首叙事歌。由于歌词较多,故事曲折,姜金桃老人特别邀请了范凤英用苗语演唱。她们说,这首歌从小就听过,但具体哪个年代并不清楚。加池苗语属黔东南苗语方言区,只是音调上与剑河等地稍有不同。据说,黔东南苗语有八个声调,以五言体为主的苗族古歌各段每句的尾字声调相同,六言体七言体及长短句的使用范围逐渐扩大,民歌则以长短句为主,无严格声调要求,讲究自然流畅、活泼自由,主要用于普通的生产生活交流。如田兵按苗语字数结构翻译的十三首古歌均为五言体[20]。或许受故事本身的感染,演唱时,老人们眼含泪花,十分动情。然从内容看,信息丰富:一是玉英投生陕西,两人重逢,既反映了苗人生死轮回的生命观,又一定程度上说明了当时地处黔省偏僻山间的苗人知晓陕西等地,或与明清以后木材贸易中的陕西商帮有关;二是毛洪因家贫被拒后誓言到南京考取功名,说明加池等苗寨纳粮附籍后,成为“熟苗”,被纳入官方教育体系,且深受地方屯堡汉文化影响,此处只不过将时代假借为明朝;三是两人重逢时超越生死,年龄相差十五岁,体现了苗人对美好婚姻的另一重想往,即撇开汉戏梁祝一类的悲情化蝶,成就现实的美满。同时,演唱过程中,地方表达特点突出,如“吃酒”“放把肖家”“抹两颗”“哪乡哪寨哪家崽”“凉水泡饭蜂糖甜”等等。
枫木树上结绣球,我郎下来莫心忧,
江河水涨船难度,召日想姣记心头。
久不相会心莫冷,细水长流过得冬,
只要同良心有意,山花桃花又转红。(选自加池杨明富歌本,杨明富,男,56岁)
在加池人看来,山歌就是情歌。加池苗寨与周边苗侗虽不像台江、施秉等地苗家那般,有专门的游方场供年轻男女们对唱,却也有在山上对歌的习惯。据说,青年男女一般会提前在赶场时约好玩伴,每当月明星稀的晚上,他们便成群结队到距离两寨不远的坡上赴约。一般男孩要走远些,女孩则在寨边坡上等候。男孩们以口哨、木叶为暗号。双方对唱山歌互探究竟,直至彼此中意,才两两相约,借歌互诉衷情。此歌为七言体,其中“枫木”为苗族重要的神树,黔东南苗寨多有自己的枫木神,是苗族始源“蝴蝶妈妈”的栖身之所,其生长在寨门旁边或寨子周围,作为保护神存在。或许,此处“枫木树上结绣球”便透露了加池苗寨的苗民本源。另外,歌中“枫木”“水”“船”“桃花”等意象的运用又充分反映了加池靠山临水的地理环境,这应该便是当地苗民在生产生活过程中,“长年累月与高山峡谷、大河、险滩打交道,从大自然中领略和模仿澎湃的河水声、山涧瀑布声以及涓涓的溪流声”[13]的鲜活写照。
一更星子露出头,姐来劝妹心莫忧,自古姑娘都出嫁,满满攀登凤凰楼。
二更星子正出天,星子伴月月团圆,十五月亮团圆好,满天星子笑开颜。
三更星子满天明,姐来劝妹莫忧心,前世姻缘修得好,如今鲤鱼跳龙门。
四更星子正偏西,催春阳雀开声啼叫,恭贺你妹高升去,早早当家早得益。
五更星子正要落,姐来劝妹莫心多,前世姻缘修得好,才能同船渡江河。(选自加池杨明富歌本,杨明富,男,56岁。)
这首姊妹歌也是七言体,每一句都以“星子”为始,是一种比兴手法,既意味着新娘已是待嫁年龄,时不待人;又寄予了“姐姐”对妹妹出嫁的满心祝福。歌中以“星子”“露出头”“正出天”“满天明”“正偏西”“正要落”等意象分别对应新娘出嫁“攀登凤凰楼”“十五月团圆”“鲤鱼跳龙门”“早当家得益”“前世姻缘修得好”,形象地表达了姻缘天定、女大当嫁的传统思想。可以说,民歌中的各类意象恰恰是汉文化与地方苗文化高度结合的产物。对于姊妹歌,《锦屏县志》亦有简要介绍,县境内的苗族姊妹歌主要流传于欧里、大同、河口、固本等乡,也称伴嫁歌,是女子出嫁前与女伴所唱的互别歌。一般女子出嫁前几天,寨上姊妹和亲朋好友便到新娘家陪伴,以即兴创作的歌诉说美好的祝福并表达姊妹离别之情。地方姊妹歌特点有几点:一是一人唱众人和;二是曲调音域不宽,在一个八度之内变化,节奏较为自由,易于演唱;三是曲调属五声民族徵调式,从主音5开始,每个乐句和结束也在主音5上,领唱部分节奏紧密,合唱部分节奏展开;四是拖腔颇有特色,分合有序、旋律优美、抒情婉转;五是后两句多为前两句的重复,旋律可据歌词的平仄稍有变化;六是演唱者仅限于女青年及中老年妇女[14]。
由上述例子可见,苗族民歌的节奏契合方言特点,遵循顺口原则,“二二二一”和“二二一二”的格式较为常见,其与衬字衬词的运用、句子结构的变化、音节、音调等都密切相关。由于受汉文化影响的程度不同,以汉语方言为主的苗族民歌较以苗语方言演唱的歌谣对押韵的要求更高,“苗语黔东方言的苗族歌谣,要求歌词的最后一个音节的声调相同,其读音的高低升降要完全一样,其声调的出现与音韵没有制约关系”[15]。此外,苗族民歌的格律也受汉人创作影响,从不定字数的多句式结构发展到二句、四句、五言、七言和杂言等格式,其起始句或过渡句则多为三言。艺术形式上,“比兴”手法在苗族民歌中广泛运用,“先言他物以引起所咏之词”,人们用借助具体形象演化内在情感,时而借景抒怀,时而以物托人。
民歌产生于人们生产生活的需要,是没有文字的苗家人记录历史、传播经验、进行社交的主要手段。从歌词来看,民歌具有简洁明了、语言朴实、主题鲜明、情感真挚、风格多样等特点。从歌唱形式来看,有的以歌师演唱为主,如专注于传承民族历史的苗族古歌;有的以男女对唱为主,如在山坡上青年男女对唱的情歌;有的则为众人合唱,如酒歌。此外,由于各地苗语不同,根据自身习惯以相对固定的音律即兴填词也是黔东南苗族的一大特点。以涂尔干、西美尔、韦伯等为代表的古典社会理论认为,对应于“利益社会”“机械团体”“货币经济社会”“竞争社会”和“合理化社会”的现代社会,前现代社会是一种“共同社会”“有机团体”“自然经济社会”“休戚与共社会”和“神魅化社会”[16]。苗族民歌所依附的便是这般一个以共同信仰、集体活动为核心的费孝通先生所谓的“熟人社会”。在这个熟人社会里,人们以歌会友、以歌言志、以歌传情。
首先,歌以解愁。农闲午后,加池苗寨的姜金桃老人最喜欢与姐妹们到村后的坡上唱歌,问及原因,老人以歌作答:“唱首山歌来解闷,吃口凉水来解心,凉水解得心头火,歌声解得忧愁人”。正所谓“饭养身子歌养心”,勤劳善良的苗家人歌唱生活,用歌来缓解疲劳、愉悦身心,在这些自发的或个人或群体的演唱中,最真诚朴实的内在情感得以表达,最亲密无间的人际关系得以巩固,如明代戏曲家李开先所说:“语意则直出肺肝,不加雕刻”[17]。无论是游方场上的情歌,抑或坡上的姊妹歌,甚至于婚礼、出生礼、葬礼等人生仪礼上的酒歌,无不深刻体现了民歌“我口唱我心”“饥者歌其食,劳者歌其事”的鲜明特点。可以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苗家歌谣与其丰富多彩的生活是相通的。
其次,歌以传承。2013年7月14日,笔者应邀与众人一道“吃泡汤”③。席间,房主叔公打趣孙女认笔者为干妈,姜金桃老人听罢,便表示要唱一首《干妈歌》表示祝贺。歌词为:“一个鸡蛋两个黄/一个妹妹两个娘/一个娘娘喂奶大/一个娘娘保命长/干妈愿保二万七千岁/干爹愿保二万七千年/干妈干爹都愿保/愿保妹妹万年长”。老人解释说,你说一个鸡蛋是不是可能有两个黄呢?那么一个妹妹就可能有两个娘,一个是生养自己的能够喂奶的娘,一个是能够保佑帮助妹妹健康成长的娘。那么,既然有了干妈,那肯定就有了干爹,干妈干爹都是保佑妹妹以后健康成长的人,而且不是保佑一时,而是保佑二万五千年呢!短短几句歌词便将苗家人热衷于扩展亲缘、重视亲缘关系的观念表达地淋漓尽致。同时,也反映了地方上认干亲习俗的普遍。
第三,歌以抒情。除却对大事件的宏观描述外,2013年7月21日,姜金桃还将凝聚了自己一生经历的歌唱给笔者听:“记到那年我十三,轻也不担重不担/我不知天高和地矮,出门出路总好玩/我记到那年二十三,工也要做花要班/工也要做来养老,花也要班少年玩/我记到那年三十三,生男育女坐房间/我的崽女无人引,背去干活真为难/我记到那年四十三,盘儿读书真为难/手中无钱崽作贱,不得钱崽上学门/有钱崽女当干部,我的崽女当农民/大概父母不中用,得罪崽女莫忍心/记到那年五十三,轻也要担重要担/男的要讨女要嫁,要做老人难上难/今年我是六十三,不知今后好来是为难/再多好处我不管,我来广东玩一玩/我来广东看世界,回转家中心也甘/回去家中坐老了,我寿年做到八十三”。老人唱完后,自我解释道:你看人在十三四岁的时候,知道啥啊,不都是没有担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吗?虽然我那时候很苦也很累,但毕竟是小孩。二十三的时候算是比较好的年纪了,但有了负担,要去做工,每天忙个不停,尽管这样,我们还是要去“搬花”(即年轻人一起玩山)。所以还很有乐趣。等到三十三,生了一群儿女,苦啊,没老人帮忙,什么都要自己。到了四十三,小儿子都要去读书了,但是家里穷啊,供不起,所以自己这一辈子都遗憾。等到五十三,人家很多人都开始享福了,我们却还要担心孩子的婚事。那年正好六十三,今后到底是能过上好日子还是艰难,我都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我来了广东一趟,看了一下大家口中的花花世界,这辈子也就心甘了。正如歌者所讲,这首被大家称作祭文式的歌是她劳苦一生的写照④。
总体来看,加池苗寨这些民歌符合了曾雪飞等对“原生态”民歌的定义[18],以姜金桃老人为主的加池苗家妇女们的不定时聚会演唱使得人们不自觉地保持了一个“具有浓郁的本区域文化特点”的特定“原生态”环境。这个环境里,有着跟随奶奶们一道的小孩,也有满怀兴趣的年轻人,尽管是少数,他们依旧得以通过那些或古老或现代的歌谣依稀了解自己民族的历史,通过那些飘扬在山间的极具地方特点的曲调融入自身群体的“记忆场”。在这个已然日渐消失的“场”里,人们进行了历史的记忆历程,重构着略显单薄的传统空间。
首先,以苗汉两种语言演唱的加池民歌所构造的传统空间场充分展现了加池苗寨特殊的地理位置及加池苗人“汉苗”身份的独特性。与上游剑河、台江等地苗族在清廷压迫下执着于沿袭地方传统、崇尚以古歌形式传承族群文化不同,加池等地方苗寨一直以来为在木材采运过程中赢得更大发展、争取更多利益,主动学习汉文化、响应清廷各项政策,如乾嘉时期的婚俗改革、咸同年间的三营团练,以及“毛洪与玉英”中毛洪借助赶考改变命运赢得爱情的做法。他们一方面充分利用自身临近清水江、拥有丰富森林资源的优势,另一方面通过学习汉语汉俗努力向官府靠拢,给自己确立了既不同于下游汉人、又有异于上游苗人的另类身份——“汉苗”。至于其先祖是否为清水江上游西支苗,抑或逃难至此教授苗民的汉人,在早已将苗汉文化融为一体的加池苗人那里,似乎已无需追寻。
其次,民歌源于生活且融于生活,加池苗民的民歌生活十分丰富且适时演变。从加池老人姜金桃有关大事件及自己一生的填词可以看出,由于各民族地区有即兴演唱的习俗,曲调相对稳定,歌词却随时代变迁发生了较大变化,成为反映现实生活的丰富素材。其变迁主要体现在几方面:一是传统民歌尤其是苗语民歌由于文字书写的限制,逐渐消逝;二是民歌生存的人文生态环境已发生变化,原本借歌解愁、以歌会友的民歌传统功能被逐步消解;三是演唱者以老人特别是老年妇女为主,传承问题凸显。
也正因此,以姜金桃老人等个体传承为主的方式能否有效延续加池苗寨民歌的生命力是一个值得恩考的现实问题。尽管早在2007年,加池苗寨民歌所属的河边腔苗歌便被贵州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二批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黔东南州政府也试图通过在各村寨认定“传承人”的方式延续民族传统。但民歌这一地方民族演唱艺术走向没落的命运似乎无法避免,以少数个体尤其是老年人为主的传承方式难以承载加池苗寨民歌的历史延续,这已成为需要寻求改变的具有普遍性的现实问题。
注 释:
①此处选自锦屏县河口乡加池苗寨姜敏所整理《姜氏族谱》第8页。
②“河边腔”主要流行范围即以河口乡为中心,向清水江沿岸延伸,下起天柱坌处,上至剑河县的南加、柳基,乌下江上到固本和黎平县的罗里、孟彦一带。
③加池苗寨民俗,村里有人家杀猪后,要邀请所有的房族好友一块去享用猪血和猪肉等煮成的“泡汤”,据说“泡汤”很受欢迎,还有相应民歌,可惜很少人知道,就连当时在场的两位据传为四里八乡歌王的姜爱桃姜金桃姐妹都回忆不起来。而所谓的“泡汤”,即用炭火架锅,先将猪肉、猪肠、猪肺、猪心等猪的内脏煮熟后,把已经凝固好的猪血舀进锅里,待猪血煮熟,汤也变成暗红色,混合猪内脏和猪肉的香味,确为一道极富地方特色的美味佳肴。
④姜金桃老人的父母在其未成年时就已过世,老人和姐姐便与祖母相依为命,这首歌是老人六十岁时候编的。为了押韵,也是地方习俗以虚岁论年龄,所以老人说自己六十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