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 强
(陇东学院历史与地理学院,甘肃庆阳745000)
随着互联网的普及与互联网技术的迅猛发展,信息凭借互联网及多元化的传媒手段而呈现出爆炸泛滥的特点。信息传播流转的方式与速度以前所未有的形式发生着深刻的变革,从而也深刻地影响着阅读文化的发展。一方面,人们获取信息的途径大为便捷,可接触到的信息总量也大为增加;另一方面,人们通过信息获取知识技能的效率又呈现出下降的趋势。海量化的信息影响制约着人们对信息的判断与选择,影响着阅读速度与质量。非科学及负面信息造成阅读时间的浪费及阅读效果的下降。人们通过阅读获取知识与技能的空间不断受到挤压,也导致部分读者阅读呈现出“碎片化”“粗浅化”“低俗化”趋势。阅读行为并不完全是人们获取知识技能的手段,很多读者的阅读行为变成了“低效率甚至负效率的勤奋”。
阅读作为一种文化现象,主要表现为有多少人在阅读、有多少可阅读的读物、阅读什么样的信息或读物、阅读对人乃至经济社会发展的影响等诸多重大问题。阅读文化的发展水平决定着一个国家文化发展的程度,甚至决定国民的文化素质和精神世界。近代英国阅读文化的发展是国家文化发展的中继站,阅读文化的发展推动了民族语言及民族国家的形成、读者群体的成长、图书及其他出版物的涌现,阅读是人们获取知识与技能的主要手段,也成为文化教育、思想传播、道德培育、陶冶情操的主要渠道,进而推动整个国家文化的发展,而文化的发展是引领近代英国崛起的重要力量。研究近代英国阅读文化对于弘扬传统的阅读文化、引领现阶段阅读文化的健康发展都有着重要的鉴戒作用。
在漫长的中世纪,英国的阅读文化和其他文化现象一样,无不受到宗教文化的制约。宗教活动是文化活动的主导方面,神学为所有学问之本,而且文化活动几乎为教会贵族和世俗贵族所垄断。教育被教会僧侣阶层所垄断,受教育者群体是相对狭隘的精英阶层,主要为天主教会的僧侣贵族和世俗贵族,阅读的书本主要为拉丁文的《圣经》和神学家的著作,还有经院哲学家充满神秘和艰涩思辨的哲学著作,少量的文学及史学著作大多都充满神话和宗教色彩。尤为束缚阅读文化的是这类阅读出版物大多以拉丁语或希腊语出版或手抄,而广大民众被排除在读书识字的教育对象之外,也就难以成为阅读文化的主体。自“诺曼征服”之后,“所有的英国方言都沦落到同样不重要的地位,原有的统一的文学语言消失了,代替它的是一些分歧很大的方言。作家和抄写家都用他们的方言来进行创作和抄写,因此早期中古英语文学作品里就出现了各种不同方言的特点。”[1]2以国王为代表的世俗贵族则主要使用法语,贵族文化更多地带有法国色彩,采用法语和拉丁语发布政府命令及行政文告,在司法活动中也广泛使用法语。而英格兰广大下层民众则使用英语,但英语主要用于口头交流,即使用于创作,也多带有方言特点,而且能够运用英语进行创作的下层知识分子实属凤毛麟角,能够用英语进行抄写阅读的人则少之又少,因为下层民众只会运用英语进行口头交流。这种等级制度的分化对立、僧俗贵族对文化的垄断、语言的断层现象严重束缚阻碍了阅读文化的发展,依靠手抄传播的阅读方式也制约着阅读文化的发展。
14世纪后半期文艺复兴运动在英国的兴起以及威克利夫所倡导的宗教改革运动是阅读文化被解放的起点。以乔叟和威廉·兰格伦为代表的众多的人文主义诗人,用本民族语言创作出了大量的诗歌,不仅发展丰富了中古英语,也推动了本民族语言的运用。这对于唤醒民族主义意识,塑造共同的民族心理方面发挥了文化先导的作用。英法“百年战争”的长期持续进一步激发了英国贵族阶层的自我觉醒,使他们认识到历经时代的变迁,难以割舍的法国情结已失去了往日的意义。他们已不再属于法兰西,而是属于英吉利,在漫长的历史进程中他们和英格兰民众在共同的地域上已有了共同的经济生活及利益,创造共同的文化生活乃是大势所趋,也是自我发展的准确定位。共同的文化生活首先要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语言才是造就共同民族心理最强有力的工具。“1362年,爱德华三世在召开议会时第一次用英语致开幕词,在同一年,由于下议院的请求,爱德华颁布一道法令,规定法庭审讯必须使用英语,而不再用法语。1385年,英语已代替法语成为学校中的正式语言。1386年,人们第一次用英语来写致议会的请愿书。在伦敦保存下来的最早的一份用英语写的遗嘱立于1387年,最早的用英语写的行会章程属于1389年。1399年的一封用英语写的私人通信表明在社交生活中英语也代替了法语。这一系列的事实都说明在14世纪,英语已确立了它在国家生活和社会生活中的地位。”[1]3随着英语在文化活动中的广泛使用,中古英语的分支语言也在相互地潜移默化中逐步消除着各自的方言色彩而走向统一。
农奴制的渐趋瓦解及市场经济的发展大大增强了人们的流动性。人口众多、连接南北、地理位置及自然条件相对优越、经济文化相对发达的以伦敦为中心的英格兰中东部地区的方言渐渐成为全国都接受使用的通用语言,即所谓的伦敦方言,这也促使中古英语向现代英语转变,语言的统一必然促进阅读文化的解放与发展。文艺复兴在英国的兴起不仅促进了英国学者对古希腊罗马文化的研究,也激发了英国学者用英语进行创作的热情,打破了文化生活中宗教和神学占支配地位的局面,也逐步打破了贵族阶层对文化和教育的垄断。牛津大学、剑桥大学的学生数量在逐年增加,而且起初主要是市民和富裕农民的子弟,到14世纪晚期时贵族子弟也开始进入具有平民化色彩的大学,受教育对象进一步扩大了,这也意味着阅读群体数量的扩大。与此同时,英语在语法、语音、词汇方面也趋向成熟统一,不仅便于口语交流,更能准确地用之于书面表达。在学习和使用多种语言的基础上,英语作为听说读写主要语言的地位也得到巩固和加强。人文主义的回归与发展使长期在思想上被动禁锢的群体逐渐变成追求自主的个体的集合,每一个体都追求自身的自由与价值、求知与进取、创造与发展,从而使更多的学者有了创作的热情和动力,也使更多的人有了学习求知的愿望和使命,有了阅读的兴趣和必要。阅读文化从供给和需求两方面都得到一定程度的解放并互相促进,阅读文化同时也促进着思想的解放和知识的传播,提高民众的文化素养,有利于加强文化联系而塑造共同的文化心理,也推动了近代民族国家形成和发展的进程。
宗教改革也从另外一个方面解除了束缚阅读文化发展的枷锁,同时也从根本上动摇了各级教会对教育的垄断,也打破了神学家的教义和经院哲学对文化的垄断,从而也为人文主义的传播清扫着道路。英国虽非文艺复兴的发源地,但却是宗教改革的发源地之一。威克利夫将斗争的矛头直接指向了罗马天主教会,而且系统地阐述了他的宗教改革思想,主张以《圣经》作为信仰的唯一源泉,认为《圣经》的权威性要高于教会所颁布的任何信条、教皇法令或神学家的著作,为此他曾先后两次主持翻译《圣经》,在英国第一次完整系统地将《圣经》译成了本民族的语言,这在当时的欧洲也是首次,极大地促进了英国宗教文化的解放。由宗教改革所带来的“所有的这些变化可以概括为首先强调的是信仰而不是实践,是文字所表达的宗教而不是宗教仪式,并且逐渐强调个人在宗教信仰和宗教惯例上的个体责任,这些代表了一个巨大的变革,不仅是大众文化的变革,而是英国文化整体的变革。”[2]威克利夫两次对《圣经》的翻译有力地推动了“因信称义”思想的传播。更为重要的是,改变了广大民众在宗教信仰及宗教活动中的被动地位,使人们逐渐摆脱了在信仰和礼拜方面对天主教会的依赖,可以通过自己对《圣经》的阅读来静心感悟,虔信耶稣、敬仰上帝,并且可以自主选择祈祷与礼拜的方式,强调重在信仰本身而不是信仰方式、重在主动信仰而不是被动地听从教士的灌输、重在通过阅读《圣经》而不是遵从神学家的教义。这就极大地推动人们对《圣经》的阅读,也推动了中古英语的发展演变,丰富并扩充了英语语法及词汇。
都铎时期经济社会的发展使骑士教育逐渐失去了固有的作用和意义,市民阶层也要求打破贵族地主对文化教育的垄断,掌握文化知识和专业技能以适应经济社会发展的需要,进而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从而使教育对象相对狭隘的教会教育和骑士教育逐步向世俗和公共教育过渡。在初等和中等教育上主要表现在读写学校、文法学校、公学的纷纷建立,诸如英国较早的温彻斯特公学和伊顿公学,就成立于这一时期。在高等教育上表现为原有大学办学规模的扩大和新的高等学院的建立,诸如牛津大学的林肯学院、万灵学院、莫德林学院等,剑桥大学的凯斯学院、三一学院、国王学院、圣·贝尔纳学院、圣·凯瑟琳学院等。
教育对象的扩大以及读书识字群体的增多不断推动着阅读文化的发展,也推动着大众文化登上了文化舞台,与精英文化开始同台争妍。以前,精英文化主要集中于王室和贵族的家宅,体现在富丽堂皇的建筑、奢华的陈列、精致的艺术品,由这些组成了熠熠生辉的舞台,皇家的悲喜剧就在这样的舞台上上演。这些艺术从传统上以来主要依靠王室和贵族的赞助,而从17世纪晚期开始,这种上层文化逐步走出朝廷,走进城市多元化的空间——走进咖啡厅、阅览室、会议室、俱乐部、艺术馆和音乐厅,从王室的仆从变成了商业活动的组成部分。文化的商业化产生了一种新型的社交活动的场所,诸如咖啡厅、旅馆、酒店、酒馆等,还有自发组成的各种协会、剧院、娱乐性的花园、舞会等[3]。
在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到乔治三世继位的一百多年里,文化产业在伦敦的温床里得到了茁壮成长。各个级别的新闻工作者队伍迅速扩大,雇佣文人、出版商及其他文化工作者从咖啡馆而不是从王室寻找创作的源泉、认可和赞许,在创造新型富有想象力的共同体中,咖啡馆是才是至关重要的赞助者[4]35。大众文化的成长使普通民众逐步由文化活动的被动参与者成为文化活动的主体,进而成为文化的创造者,从而使得阅读文化有了广泛的群众基础。“通过许多测算的手段可以发现,文学史研究者一致认为,随着大众读者的数量的增加,从18世纪40年代到80年代,文学产品的经济杠杆发生了偏转,书商和日益扩大的读者队伍或通过个别资助,或通过订购,逐步取代了以前贵族对文学的资助作用。”[4]35
大众文化的摇篮是城市,并随着城市发展而得到了茁壮地成长。都铎时期英国社会的转型促使市场经济得到了较快的发展,而市场经济不仅使原有的大城市规模进一步扩大,也哺育了小城市及乡村城镇的形成和发展。大众文化也逐步从大城市向中小城市和乡村城镇传播。阅读文化则乘借大众文化的东风而得到迅速的发展,无论是读者群体,还是阅读物的数量和种类,都呈增长扩大趋势。
都铎时期,宗教改革运动打开了思想解放的闸门,不仅新旧教派的斗争较为激烈,新教内部也分化出许多激进的派别,要求进一步清除英国国教中从教义到礼拜仪式等各个方面天主教会的残余。为禁止保守或激进教派势力宣传其思想主张,维护英国国教的统治地位,加强对人们思想的控制,英国王室及英国国教对图书出版制度实行严格限制,图书出版许可制度早在亨利八世统治时期就已经开始。玛丽女王授权书籍出版经销同业公会垄断所有的出版印刷。伊丽莎白时期坎特伯雷大主教威廉·怀特基福特规定了法定出版社的数量。17世纪的政治和宗教冲突使这些限制得以维持。1662年的《出版印刷法》实质上是对17世纪前半期1637年“星室法院”颁布的出版印刷法令许多条款的重申[5]130。
16世纪晚期和17世纪里,不仅王室及教会用各种手段控制出版印刷业,伦敦的图书销售商也控制着出版物的销售与分布。集体的力量已经使他们能限制或促进某些出版物的流通,这就给予了他们以支配地位,而且他们逐渐垄断了图书印刷的版权。图书销售商非常小心谨慎,他们首要的关切是确保他们所销售图书的知识产权,获得皇室授权公司的许可与保护,从而得到国王许可的有利可图的出版的垄断权。他们一般不会出版有政治不满、宗教异端、流言蜚议的作品而使自己疏远于政府。
然而到17世纪中期时,出版印刷的控制者与主张开放者的力量平衡被彻底打破了。内战和空位时期,出版印刷的管理体系渐趋崩溃,大量关于政治和宗教争论的作品被印刷出版。这一制度在内战时期趋于瓦解,议会也无法管理关于政治和宗教的小册子。单页的报纸刊登最新的政治事件,而且在这一动荡时期成倍增长[6]57。因为需要大量的临时性论战的作品,加之对出版印刷控制的削弱,使印刷厂老板能够绕开与他们相竞争的图书销售商而扩大印刷量赚取更多的利润。新的印刷厂纷纷成立,数量几乎翻了一番。对时事问题进行辩论的小册子、报纸、期刊和印刷的传单,在内战和空位时期第一次蓬勃发展[5]136。
查理二世复辟之后,又重新加强了对出版印刷的控制,图书销售商再次取得支配地位,印刷厂老板的数量被限制在20人以内,正如专制主义国王路易十四,限制巴黎印刷厂老板的最多为35人。印刷工人的数量也是固定的,伦敦的印刷行业雇工人数不得超过200人。但是空位时期已经发展起来的印刷业已势不可挡,他们已建立起了一套体系,通过街头小贩和摊点来销售关于时事和热点问题的作品。1660年后,非法出版印刷虽然受到限制但并没有完全被消除[5]131。
1662年通过的《出版印刷法》规定,所有的出版印刷商都必须注册登记,所有书籍在出版印刷前都必须接受阅读审查并授予印刷发行的许可。为了有效地贯彻落实这一法律规定,出版印刷大多只限在伦敦进行。同时对其他像牛津、剑桥、约克等地的出版印刷业规定了极为严格的条件。牛津、剑桥的出版要通过两所大学副校长的监督审查,约克的要经过大主教的监督审查。这一管理规定存在的时间并不长,光荣革命后就难以为继,政治上的权宜之计是其不能继续存在的主要原因。1695年,《出版印刷法》被取消,其所有的限制,包括在地域上及内容上的限制都被废除[4]56。
1695年,《出版印刷法》被废除了——这也是在立法方面的一次意外事件——最终却取消了对日益扩张的出版印刷业主要的法律束缚,但是并没有完全消除政府的控制或者建立起完全自由的市场。出版审查制度终结了,但是法律依然反对带有亵渎神明、淫秽内容的作品,经常会以煽动或扰乱社会秩序的名义而被提起控告[5]131。
《出版印刷法》的失效对出书籍出版经销同业公会还带来了两方面的后果:首先,书籍出版经销同业公会在法律上失去了对出版印刷的垄断地位,各地出版印刷业发展的最大障碍被清除了。而地方上的反应与转变也随之而来,在这一法律被终止的几周后,布里斯托尔市政厅就要求威廉·博尼在当地成立一个出版社。在接下来的几年时间内,出版商在什鲁斯伯里、埃克塞特和诺威奇等地都建立了出版社。地方性报纸对于出版印刷业的发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到18世纪30年代,几乎每个地方都有一份报纸。到19世纪中期时,报纸的发行网络已经遍布英格兰、威尔土大部分地区,苏格兰低地至少也有一种地方性报纸。地主性报纸搭建起一个广告网络,把各地与伦敦连结了起来[5]131-132。
《出版印刷法》的终止所带来的第二个后果是威胁到了当时存在的图书版权体系,这是伦敦图书销售商的权力的关键。在实践上,图书销售商通常要购买作者的版权后进行出版印刷,之后知识产权被不断转手买卖而赚取利润。但是从1695—1709年,新的《版权法》付诸实施,对于现存的版权法不再有任何的法律保障,对于再次出版时谁拥有版权的问题也没有明确的规定,这就没有确定图书销售商所宣称的一直拥有版权的惯例。按习惯法来解释新的法律,作者或代理人才有永久的版权,直到1774年永久版权法被贵族院宣布无效。这最终打破了伦敦图书销售商对出版印刷行业的控制。
这一切变化或改革并没有给英格兰出版印刷业带来像19或20世纪时真正意义上的自由。但相对于欧洲其他大国,它的确带来了较大的自由,它没有过多的干涉。总而言之,没有出版审查制度,政治家和政党可以购买有影响力的报纸的所有权,用公共资金连续进行经营管理,用以服务于自己的目的。斯图亚特王朝复辟后的150年间,英格兰印刷业发展的一个显著特点就是被用于各种各样的目的,也表现出多种多样的形式[4]52。随着限制和管理的放松,出版印刷业迅速扩张。18世纪20年代,当理查森学徒期结束而成为印刷厂老板时,伦敦已有75个印刷厂老板,到1761年他去世时,已经超过了120个,随着业务和数量的扩张,印刷厂的厂房数量也在增长。每一个大的车间都需要一个排字工人、两个印刷工人、一个校版者,但是较大一些的印刷厂老板,都雇佣了更多的熟练工人。到18世纪50年代,理查森已使用9台印刷机器,雇用了约40多个熟练工人,还有很多年轻的学徒工。而他主要的竞争对手诸如苏格兰人威廉·斯特雅汉的印刷厂,就与理查森印刷厂的规模相当[5]137。
地方上印刷厂的数量也增加了,但是规模并不是很大,印刷报纸的车间通常只有两台印刷机,而《约克报》(York Courant)的印刷厂老板约翰·怀特有3台印刷机并雇用了少量的助手。多塞特舍伯恩非常成功的一份地方性报纸的所有人,罗伯特·戈德比在1778年去世时,他经营印刷厂已有三十多年,一直印刷《西部腾飞邮报》(West Flying Post),有3个熟练工人和一个学徒。地方性印刷厂数量急剧增加的同时,地方上的书店也在增加,从英格兰南部到米德兰新的商业中心及北部,到处遍布书店。当《帕梅拉》(Pamela)出版时,在近200个乡镇上,大约有四百多家书店。到18世纪90年代,在300多个地方上有近1000个书店。在较大的乡镇上,有一系列印刷和出版服务。1790年,泰恩河畔纽卡斯特不仅有20个印刷厂,也有12个书店和文具店,装订商和雕刻师也有13个,其中包括一家工艺品店老板托马斯·比威克。在印刷形式上第一个出现变革的就是报纸。17世纪晚期时,报纸印刷行业出现了较小幅度的技术革新,使得印刷过程较为快捷并易于操作。这时期从荷兰引进了一种新型的打字字样,以现在的标准,这种字样也是非常先进的,它使阅读更加容易。在18世纪中期时,两个英国人,威廉·卡斯龙(William Caslon,1720-1778)和约翰·巴斯克威尔(John Baskerville,1706-1775)作为活字印刷的设计者而享誉世界,在很大程度上提高了过去较为落后的英语活字印刷技术[4]52-53。
最早的报纸出现于内战前,在内战期间报纸虽然较多但受到严格控制,的确都处在共和国或护国公的高压之下。在斯图亚特王朝复辟之后,对报纸内容的控制和以前基本一样严格,直到17世纪70年代,在詹姆士二世统治开始之后,对报纸的控制才有所放松,报业逐步走向繁荣。第一份日报出现于1702年,第一份地方性的报纸出现于1701年。在18世纪的英格兰,报纸的确成为最典型的也是人们最熟悉的印刷品之一。到1750年时,每年印刷的报纸超过了700万份。在18世纪70年代,伦敦已有9种日报,地方性的周报已有50多种[4]53。
18世纪时,大家所熟悉的一种出版印刷物就是介于书与报纸中间的期刊杂志。这是17世纪晚期时的一个创新,仿照1665年出版的《学者》(Journal des Savants)杂志,英国也引进了这种出版物。尽管17世纪的杂志大多都是昙花一现,但到17世纪末期时,人们对这种出版印刷形式已有了浓厚的兴趣。杂志的变体就是刊登论文的期刊,其典型的代表就是《观众与闲谈》(《The Spectator and The Tatler》),每期由一系列单篇论文组成,而由编辑进行挑选。1732年,由爱德华·凯夫创办的《绅士》杂志却使人们普遍对英国文化及文学产生了较大的兴趣……这一杂志一直创办到第一次世界大战后,成为英国杂志的原型和标本[4]53-54。
书籍、报纸和杂志只是18世纪英格兰印刷出版物的一部分,当然这三种基本的印刷品包含了各种各样的形式和内容。小册子也是进行宗教与政治辩论一个重要手段,在很长的历史时期内都比较突出,但其大量的出现是在17世纪90年代到18世纪40年代,之后其功能逐渐被报纸和杂志所取代。单页的广告也常用来进行宣传,有时也印刷叙事诗来刊载当时人们所感兴趣的主题,其最后的繁荣出现在詹姆士党人叛乱时期。到18世纪晚期时,更为精细复杂的图表绘画技术被政治漫画家所广泛使用,但这一传统印刷品直到19世纪20年代才达到其顶峰。
到18世纪末期时,印刷厂显然已成为文化传播的主阵地。口头表述虽在教育教学、传教布道等过程中被广泛应用,但是经济、社会、文化、政治等各种综合因素已经证明了出版印刷物是首要的交流媒介。印刷厂是文化和文字传播最突出最重要的地方。在印刷出版的内容上,尽管宗教问题在数量上还占有一定的优势,但文化主流的形式已发生了显著的变化。市场销售份额最大的依然是宗教著作,同时,世俗的戏曲文化、音乐及一些印刷品在中上层人们之间较为流行,特别是在一些大的乡镇尤为如此[6]45。
塞缪尔·约翰逊曾经这样提倡读书:书籍对于人们的理解总是有一种潜在的影响,我们总会体会到这样的乐趣,在他读关于科学的书籍时,尽管他没有提高自己特定的目的,但是也会增进他的理解力;他如果沉浸在关于道德和宗教的书本中,他的美德就会在不经意中得到提高;书本给头脑所提供的思想,最后终将在某一时刻会幸运地发现,这种思想已经被他们所接受[5]167。阅读文化的发展对于知识的传播、思想的培育、道德的培养、技术的传承和整个社会精神面貌的塑造都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而所有这些都将汇聚成文化的力量推动社会的发展。“口头表达是思想和信息交流的一个重要形式,但是印在纸上的文字和图像已经成为知识在一代又一代人之间传播的重要方法。”[4]67
从16世纪到18世纪晚期,不列颠一个长期的趋势就是读书识字的人越来越多。最为可靠的统计资料显示,能够读书识字的男性的比例有着持续的上升,从1500年的10%上升到1714年的45%,而到18世纪中期时,这一比例上升到60%。女性读书识字人的比例相对较低一些,1500年时只有1%,到1714年时上升到25%,1750年时,上升到40%。这种长期增长的趋势隐含着一个相当大的变化,贵族精英、乡绅和富裕的商人文化程度普遍要比穷人高,到1600年时,他们几乎全部都能读书识字。在社会精英阶层以下,店主老板群体中读书识字的人是最多的,到18世纪后半期时,这一比例已经达到了95%。与此同时,大部分从事体力劳动的工人则根本不能读书识字。城镇居民能读书识字的人的比例要高于乡村。据记录来看,伦敦的读书识字率是最高的,特别是女性的读书识字率增长特别快,从17世纪60年代的22%上升到18世纪20年代的66%[5]167-168。
读书识字的动力或许更多地来自经济和社会方面而不是文化方面,在18世纪后半期,城市经济日趋完善复杂,如果缺乏基本的读、写、算能力,交易就无法进行。在乡村或城市的工人阶级中,紧迫性虽然不明显,但到18世纪90年代时,随着宗教和政治改革的进行,动员城市工人阶级无论是参加宗教运动还是参加政治运动,最终都要依赖于教会他们读书识字。
图书市场的多样化,是18世纪读书识字的人增加和经济繁荣最重要的文化结果,导致了读与写本身及表现方式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尽管公众大量地参与阅读是19世纪的事情,但是其基础的奠定却是在1800年之前。从很早时期,就要求有各种各样的印刷品以满足不同性别、不同经济和社会地位人们的需求,同时也要求适合于他们不同的文化兴趣和教育程度。高雅文化在主宰英格兰出版印刷品200年之后,逐渐被大众文化所补充和取代,其主流的读者通常是大量的没有高深学问的人、没有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当然,高雅文化也继续存在[4]63。
如果没有持续近两个世纪读书识字率的增长,就没有1700年之后阅读群体的快速增长。如果没有这些阅读群体,也就没有17世纪后半期开始蓬勃发展的出版业。读书识字不可能植根于贫瘠的土壤,或者更确切地说,就根本无法进行。使这一切发生变化的,与其说是对出版印刷业的要求提高了,倒不如说是形势的发展已能提供大量的出版印刷物:国王对出版印刷限制的消除、保守的图书销售商联合起来共同反对以往的传统。这一改革不是因为读书识字率的增长,而是可阅读物供应量的日益增长,这一发展改变了阅读文化的本身。这一读书方式的改变有时被描绘为从“精读”转向了“泛读”,所谓精读,出现在书籍很少的社会里,因为书籍少而且贵,被视为神圣之物,应当反复阅读和仔细阅读。另外一个方面,“泛读”是出版印刷文化充分发展的结果,有大量的各种各样的书可供阅读。个人的图书不再被视为神圣之物,读者也更有兴趣,阅读速度也快[5]169。
阅读文化的进步也从需求方面也拉动了供给侧的发展。到18世纪中期时,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期刊杂志的大量出版,才使伦敦职业作家群体成长了起来。期刊杂志使职业创作成为可能,期刊杂志的创办者被各种不期而来的信息和资料淹没,一些免费的、而且同其他杂志的竞争要求有更多的材料以供选择,这样一来职业作家就应运而生了,他们撰写散文、评论、诗词或批评性的文章以丰富大众生活或启迪教育大众。出版印刷业的发展就能使职业作家来维持生活,“到18世纪60年代时,职业作家为伦敦超过30份的期刊杂志供稿,而到18世纪末时,期刊杂志的种类已经超过了80份。”[5]142
在图书供应的源头,作者创作条件也发生了深刻的变化。随着印刷品数量的激增,特别是报纸和期刊杂志的增加,第一次使相当数量的人通过写作来维持生计成为可能。在内战前,仅有一少部分职业作家,但在复辟时期之后,特别是在1720年之后,职业作家的人数有了较大幅度地增长。这一时期,所有文章的作者都是匿名的,杂志和报纸上的文章也都是未署名的,或者最初是署名的,但在出版时则用了笔名。
阅读文化的进步也促进了知识分子阶层队伍的扩大。“有学问的职业——僧侣、律师、医生——数量庞大且非常活跃。据统计学家格里高利·金估计,到1700年时,大概有10 000多人从事法律职业,僧侣的人数与此相当,大约有16 000人从事与科学和艺术创作相关的职业,其中包括医生。”[4]41在整个18世纪里,从事这被艾迪生称作“三大职业”的人数在持续地增加。正是这些人从根本上控制着公众环境,这是因为他们掌握了相关的专业技能。特别是医生和律师能插手一切事务,探索有利于个人发展的机会,满足新型的并不断扩张的商业社会的需求。
这不可避免地要影响到图书的销售和写作。到1800年时,英格兰工商名录中有近1 000家书店,比1660年的书店数量增加了好多倍。也许还有数千家的书店并未收录在这一名单中,收录的大多是规模较大、销售量较大的书店。购买图书也不再困难,在整个18世纪,书店的数量和图书发行的范围和效率都有了显著的提高。以前能拥有书的人,只局限于少数的精英,而这时越来越多的普通人,已经能买得起书了。在上层社会,一个绅士的特点之一就是拥有很多书,家里通常都有一个图书馆。1660年以后,英国乡村所建的房子的一个共同特征就是都会设计有一个图书馆。它或许只是一个小房间,或者像位于查茨沃思的丹佛郡公爵的宏伟的图书馆,但其基本的原则是相同的,那就是书籍拥有自己的屋子,在家庭的社会或文化活动中,书籍也有一席之地[4]64。
流通性图书馆,其主人往往也是一个图书经销商,可以对其登记注册的人借书并收取一定的费用,这仅是一种类型。还有订阅性的图书馆,很多人在一起组建一个图书馆,他们就是共同的主人。每个成员每年交纳一定数量的订金,用以购买这些人或其中一个成员挑选的图书,买回的图书每个成员都可以借阅。这种订阅性质的图书馆或所有关系,具有俱乐部的某些特点。利物浦的图书馆(建于1797年),就是这种图书馆在地方上的一个典型代表。还有一些基本的图书馆,诸如像利兹的图书馆(建于1768年),规模都相对较小。
通过图书馆借书要比仅从书店买书就会看到更多的书,这使得读书的人在看书时不一定就必须要买,同时,这也拓展了另一个图书市场,到18世纪末期时,图书馆用于购书的钱,已成为出版商收入的一个重要来源。随着图书数量的增长和图书发行渠道的增加,图书更容易得到,可以购买、也可以通过商业机构或私人图书馆来租赁借阅。
长期以来,书店和图书馆都作为独立的机构而发展,但在18世纪的大部分时间里,两者的历史却交织在一起。即使较大的图书馆,也依然向顾客提供售书服务。例如,纽卡斯尔教堂的支持者约瑟夫·巴伯,有一个很大的图书馆,流通书籍超过5 000册,是伦敦之外藏书最多的图书馆之一,也向顾客出售《圣经》、学生的课本、文具和信纸,是地方上比较重要的书店。较大的流通性图书馆的附属职能并不限于售书。在三个王国的首都、还有地方性主要城镇,诸如巴斯、马盖特等地的流通性图书馆为读者提供了舒适宽敞的环境,读者可以在图书馆里聊天闲谈、谈情说爱、阅读浏览报纸和评论,在各种各样的书籍中进行选择性地阅读。18世纪晚期时,马盖特的雕塑图书馆,是由图书馆的主人和雕塑家共同经营的,想创设一个集休闲、展览和学习的地方。根据一些较大图书馆的目录,伦敦著名的约翰·贝尔图书馆藏书超过了8 000册;1786年时,爱丁堡的锡巴尔德向其读者提供的图书超过了6 000册;安·爱尔兰在莱斯特的图书馆尽管没有巴伯在纽卡斯尔的图书馆规模大,但是藏书也有2 500多册。这些图书馆的藏书不仅仅是小说。关于小说和爱情故事的图书数量从来没有关于历史、旅行和地理方面的图书多[5]176-177。
18世纪晚期时,不列颠工商业比较发达的城镇,大多都出现了订阅性图书馆,这也充分体现了当地社区的扩张。1758年,利物浦出现了第一个订阅性图书馆,紧随其后在沃灵顿(1760年)、马克斯菲尔德(1770年)、谢菲尔德(1771年)、布里斯托尔(1773年)、布拉德福德(1774年)、惠特比和赫尔(1775年)、利兹、哈利法克斯、卡莱尔(1778年)等地,都建立了流通性图书馆。到1800年时,这类性质的图书馆据估计已有100个。其中最好的有两个,一个位于布里斯托尔,该图书馆的订阅读者已达200多人,订阅书目约5 000本;另一个订阅图书馆位于利兹,订阅书目4 000多册,由450个读者共同订阅。加入订阅性图书馆的读者大多是一些上层和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对1760年利物浦图书馆的记录表明了其读者的基本情况。大约有一半的读者是商人,其所经营的包括红酒、蚕丝、糖和铁等,其余读者则分布于利物浦各个职业和商业阶层[5]180。
阅读文化的发展水平决定着一个国家文化发展的程度,甚至决定国民的文化素质和精神世界。构成阅读文化的各个文化层次相互制约又相依相成,在对立统一和矛盾斗争的基础上共同促进着阅读文化的发展。“书籍、几乎每一本书,都成为有文化和有教养的象征。书籍普遍存在及其主旨就是了解世界,特别是了解一个人未曾直接经历过的世界,促使其熟悉神人同形同性论。书籍开始成为伴侣和朋友。正如戈德斯密斯在《世界公民》中所指出的,当我第一次读一本好书,对我而言就像遇到一个新的朋友,当我详细地读完一本书,它就像老朋友和我在一起一样。与书籍在一起、同书籍成为最亲密的朋友,可以陶冶情操,进行美好的对话。”[5]19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