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有被害妄想的患者

□左彩凤 邵鹏丽

他，于3年前被诊断为精神分裂症，在某精神病院住院治疗。出院后，他遵照医嘱服用抗精神病药，同时接受系统的心理治疗。经过3年规范的治疗，药物调整为最低维持剂量，他的病情越来越稳定，夫妻关系比较和睦，工作能胜任，与同事相处得也很愉快。

上周访谈时，他告诉我，他爸爸被查出来胃癌，准备住院做手术。讲述这些的过程中，他看上去既冷静又理智，侃侃而谈：“既然得了病，那就好好听医生的安排，积极配合治疗，我想多了也没有什么用，不如不想。”尽管我希望他能如他所表现出来的那般稳定和冷静，但是我无法忽视来自内心深处的不安，我觉得他极有可能承受不住这次事件的影响而出现精神崩溃。

昨天，他在微信上留言：“左医生，我什么时候能停药？”恰恰就是这个看上去很简单、很容易回答的问题，让我确定“他的病情加重了”。我回复：“XX，明天我们见面谈谈这个话题。”

今天的访谈时间到了，他和以往一样敲门后推门而入，一边和我打招呼，一边坐下来。我敏锐地观察到他的眼神有些飘移不定，感觉我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儿被扰动。

我不动声色地笑着问他：“昨天怎么想起来在微信上问我‘什么时候能停药’这个问题啊？”

他犹豫了一下，带着些破釜沉舟的味道说：“我又感受到‘强大势力’了，他们暗示我赶紧停药，要不就让我的亲朋好友生病。你看，我爸爸这不就得癌症了。我想听他们的话，赶紧停药。”

听到他这样讲，一方面我有些欣慰，因为一开始发病时，他对“强大势力”讳之莫深，经过很长时间的治疗后他才说出“强大势力”的存在以及他早期对我不信任而不敢告诉我。现在，经过3年的治疗，他能告诉我“强大势力”又来了，说明他信任我了。另一方面，我觉得有些挫败，尽管知道精神疾病有反复波动的特点，随时有病情加重的可能，但是真正面对时还是有一些难过。而且，面对这类顽固的妄想观念，我觉得会是一场硬仗，颇有“路漫漫兮其修远兮”的悲壮味道。

以我的感受作为反移情来理解来访者，由此推论，爸爸患了癌症这个重要生活事件引发了来访者复杂而强烈的情感与认知。爸爸是来访者生命中血脉相连的最重要亲人之一，失去爸爸可能感受到被抛弃，产生孤独感、世界的不完整感、不安全感等。癌症是不治之症，没有办法治愈癌症会令他感到极度挫败和无助；不能拯救爸爸带来内疚感、自责自罪感等。上述这些负性情感会将人淹没，承受能力差的人就会出现精神崩溃，精神分裂症患者的内心是非常脆弱的，为了将自己从这种极度不适中解救出来，来访者的幻想层面出现了“强大势力”。“强大势力”此刻类似于佛的作用，可以普度众生、救父亲脱离疾病之苦难。来访者希望通过听从“强大势力”来交换爸爸的健康，为爸爸恢复健康尽自己的力量。

我尝试去表达我对来访者的理解：“听上去好像爸爸生病带给你的压力非常大，令你感觉很无助，同时你对爸爸的感情非常深，你又特别希望为爸爸做点什么，努力地想办法，甚至是放弃自己的治疗，不顾自己的健康，只是为了帮助爸爸早点恢复健康。”

他沉默地盯着我看，无助的眼神一闪而过，执着地问：“那我还需要服药多长时间呢？”

我直视着他的眼睛，坚定而肯定地说：“至少一年以上，还要根据你的具体病情变化来决定。”听到我的回答，他虽然还是盯着我看，但是目光中多了一些其他说不清的东西，我猜测他不会执行我说的治疗方案。

为了确认他是否能规范服药，我问他：“我这样讲，你有什么想法吗？”他挺直的身体变得有些蜷曲，用平淡的声调回答说：“那就继续吃药呗。”然后，他的目光移开，我俩都沉默了。

斟酌了一下，我决定进一步面质：“尽管听到你说你要继续吃药，但是，我猜你有更多其他的想法。”

他踌躇了一下，然后很坦白地说：“我现在是想先继续吃药，然后看看‘强大势力’的反应再说下一步。如果他还是要求我停药，”他为难地停顿了一下，无奈地决定说：“那我还是先听他们的话，就不吃药了。”

如果他停药了，他的病情将恶化，发展下去将会面临更加糟糕的结果：会丧失工作能力而不能继续工作，失去经济收入，妻子可能会和他离婚，他自我照顾都是困难的，更无法照顾爸爸。但是，他是一名精神分裂症患者，他的认知功能被严重破坏，考虑问题时视角比较狭隘、局限且偏执。

我给他详细地分析了他的具体情况，最后告诉他：不仅不能停药，而且药物还要加量。他认真地听，认真地思考，觉得我说得有道理，同意药物加量，并定期和精神科医生联系，确保药物能有效控制住症状。

然后，他慢慢地吁出一口气，说：“现在，我感觉自己找到一些办法了，知道该怎么做了。”

听到他这样说，我的心里安稳了一些，当然，我知道这只是他生命中的一道关卡而已，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小贴士：精神分裂症是一种重型精神疾病，对患者自身、家庭和社会都有极大危害。患者的情感一般比较淡漠，人际关系比较疏离，相对比较孤僻，不太合群，想法也比较怪异、与众不同，难以换位思考，对别人难以感同身受，思考做事都比较简单、直接，甚至有些粗暴，现实检验能力缺失，心理脆弱，容易受各种事件刺激影响而导致病情波动，同时心理治疗的难度很大。

癌症对于很多人来说都是一种严重的创伤，对于精神分裂症患者来说，非常容易引发病情波动。文中的来访者的爸爸患有癌症，来访者难以接受这样的事实，因为这样的事件引发了他内心极度的无助和恐惧感，而这些感受让人非常的不舒服，为了摆脱这种不舒服，来访者妄想出现“强大势力”，并通过向强大势力妥协来换取爸爸的健康，进而远离心理方面的不舒服。这是精神分裂症患者的自救模式，这种自救模式缺乏现实性，也就是不符合现实，当然也就不会有效解决现实困难，甚至会导致现实困难越来越严重。

幸运的是，文中的来访者经过3年的心理治疗后，和心理治疗师之间建立起可信赖的关系，现实检验能力也得到一定的恢复。所以，他能够在心理治疗师面前敞开自己，说出自己的妄想内容，并能接受治疗师的分析和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