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东坡与吴中橘子酒

2019-03-14 12:23施晓平
苏州杂志 2019年6期
关键词:黄皮吴中洞庭

施晓平

苏东坡《洞庭春色赋》(局部)

提到北宋大文豪苏东坡(1036-1101)跟苏州的关系,人们最熟悉的可能要数他给虎丘做的免费广告:“到苏州而不游虎丘,乃憾事也”(原话是“过姑苏,不游虎丘,不谒闾丘,为二欠事”)。其实,他和苏州的关系可密切着呢,比如说,北寺塔重建时,他曾舍铜龟以藏舍利;他曾寄宿定慧禅院(今定慧寺),与退居闾邱坊的闾丘孝终等新老苏州人结为好友;他曾在阊门赠别歌姬,他的诗歌《吴中田妇叹》关注苏州农村百姓疾苦……

这里要说的,是苏东坡和橘子酒“洞庭春色”的关系。这种橘子酒,是用苏州吴中地产橘子“黄皮橘”酿制而成的。

吴中黄皮橘

黄皮橘又称“黄柑”,产地较多,苏州地区主产于吴中区西山岛(今金庭镇),东山镇等地也有一定分布,种植历史悠久,为吴中“土著橘子”。成熟时节,黄皮橘挂在枝头,黄澄澄、沉甸甸,让人看了心生艳羡。

2001 年6 月出版的《西山镇志》对这种橘子作了这样的介绍:

【黄皮橘】有粗皮、细皮两种。粗皮黄皮橘果面的油胞点大而凸出,俗称麻汤团,极不耐寒,易冻伤。细皮黄皮橘果面光亮,油胞点平生或凹入,较粗皮更不耐寒。黄皮橘大小年差异显著,易受冻害,果核较多,但生长较快,收获期与料红同时。

如今,“外来和尚”无核蜜橘是苏州市场上橘子的主流品种,黄皮橘这种果形不大且有果核的本土橘子只能靠边坐,卖不起价,果农种植积极性也不高,许多黄皮橘树被砍掉,换种了经济价值高的枇杷、茶叶树。只有少量黄皮橘树依然顽强地生长、开花、结果,一任群“芳”妒。所以如今苏州黄皮橘产量很小,市场上几乎看不到,笔者还是因朋友相赠,才有幸尝到了这种橘子,只觉得肉质鲜嫩,水分充足,甘甜可口。

洞庭春色酒

黄皮橘除了可以直接吃,还可以酿酒,所酿之酒俗称橘子酒。

印象中还是小时候喝过这玩意,是一种地产汽酒。只记得颜色黄黄的,酒水里混杂着细小的橘瓤,喝起来香香甜甜,喝上许多也不一定会醉。那时候社会上物质产品还不丰富,喝橘子酒已经是过节的待遇了。

后来不知为何就看不到地产的橘子酒了。网上搜搜,只看见介绍自酿橘子酒的方法,流程大体分为以下步骤:原料选择→清洗→榨汁→容器选择与处理→加曲→主发酵→后发酵→过滤→陈酿→装瓶、杀菌。这样酿出来的酒,酒精度在12%—15%之间。

西山黄皮橘

笔者不好酒,也没有自酿的耐心,只能看而兴叹。再后来,看到了苏东坡始作于北宋元祐六年(1091)冬的《洞庭春色赋》,眼睛顿时一亮。

这一作品并不仅仅是一篇赋,还是一幅书法作品,由东坡翁亲手书写。它和另一篇文章《中山松醪赋》以及后记,写在七张接装起来的白麻纸上,成为一幅纵28.3 厘米、横306.3 厘米的书法长卷,其中《洞庭春色赋》32行,287 字;《中山松醪赋》35 行,312 字;后记10 行,85 字。前后总计684 字,是苏东坡传世墨迹中字数最多的一幅,现藏于吉林省博物馆。

东坡翁可不仅会写诗作词,也是最能代表宋代书法成就的书法家之一。从书法角度看,《洞庭春色赋》平实、朴素,但有一股汪洋浩荡的气息,姿态闲雅,潇洒飘逸,结字紧凑,集中反映了苏东坡书法“结体短肥”的特点,显然不是后人的伪作。

这幅作品虽然略有残损,但《洞庭春色赋》的引言和正文均能辨认,为我们了解“洞庭春色”酒提供了可靠的依据。其引言说: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名之曰“洞庭春色”,其犹子德麟得之以饷余,戏作赋曰……

安定郡王是宋朝宗室,写《洞庭春色赋》时的安定郡王应该是赵世準(1084-1095 年在位)。他是北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玄孙,其家族世次关系为:赵匡胤——次子赵德昭——四子赵惟忠——次子赵从蔼——三子赵世準。从引言看,赵世凖用黄皮橘酿了酒(可能是用了皇家珍藏秘方吧),然后送给了侄子(即引言中说的“犹子”)赵德麟,赵德麟借花献佛,用这酒招待苏东坡。苏东坡喝过之后赞叹不已,于是写了这篇赋,也算是付了“酒钱”吧!

至于酒名中带有“春色”两字,想来是这种酒颜色黄中带绿、绿中带黄,就像春天植物萌出的嫩芽,充满朝气的缘故吧。由此也可以初步推断,这种酒不是白酒,酒精度不会很高,估计跟如今网上介绍的自酿橘子酒差不多。

“洞庭”之辨

黄皮橘的产区并不局限于苏州,为何说,苏东坡这篇赋写到的橘子酒酿酒原料是吴中的黄皮橘?

原因之一,是所酿之酒名字里有“洞庭”一词,而“洞庭”正是太湖的别称之一。太湖三万六千顷,三分之二水面归苏州所有,其中大部分又归吴中。吴中东山、西山分别又称洞庭东山、洞庭西山,所产的碧螺春茶被称为“洞庭碧螺春”。这些无不佐证了“洞庭”和苏州吴中的关系。

有人提出,湖南那边不也有洞庭湖吗?凭啥说,这个洞庭就是苏州的洞庭?看了《洞庭春色赋》正文,问题就迎刃而解了:

吾闻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岂霜馀之不食,而四老人者游戏于其间。悟此世之泡幻,藏千里于一班,举枣叶之有馀,纳芥子其何艰,宜贤王之达观,寄逸想于人寰。嫋嫋兮春风,泛天宇兮清闲。吹洞庭之白浪,涨北渚之苍湾。携佳人而往游,勤雾鬓与风鬟,命黄头之千奴,卷震泽而与俱还,糅以二米之禾,藉以三脊之菅。忽云烝而冰解,旋珠零而涕潸。翠勺银罂,紫络青纶,随属车之鸱夷,款木门之铜环。镮分帝觞之馀沥,幸公子之破悭。我洗盏而起尝,散腰足之痹顽。尽三江于一吸,吞鱼龙之神奸,醉梦纷纭,始如髦蛮,鼓包山之桂楫,扣林屋之琼关。卧松风之瑟缩,揭春溜之淙潺,追范蠡于渺茫,吊夫差之惸鳏,属此觞于西子,洗亡国之愁颜。惊罗袜之尘飞,失舞袖之弓弯。觉而赋之,以授公子曰:乌乎噫嘻:吾言夸矣:公子其为我删之。

其中,“卷震泽而与俱还”“鼓包山之桂楫,扣林屋之琼关”“追范蠡于渺茫,吊夫差之惸鳏,属此觞于西子”,这些显然都是与苏州吴中太湖有关的标志性词句:“震泽”是太湖的又一别称;“包山”是西山的别称之一,岛上至今仍有包山禅寺;“林屋”就是西山岛上的林屋洞,范蠡、夫差、西子(西施)都跟苏州密不可分……所以,这篇赋所写地方正是吴中洞庭,所说的黄柑正是吴中的黄皮橘。

赋中还提到了商山四老人,如今西山岛东村也有商山四皓隐居于此的传说,是真是假,就留给专家去评说罢。反正,从赋文看,这样的传说最迟在苏东坡时代就有了。

苏东坡对喝“洞庭春色”酒的感恩之情还不止于那篇赋,他还为这种橘子酒写了一首《洞庭春色》诗,其引言与《洞庭春色赋》的“引”近似,但也有所不同,故一并引述如下:

安定郡王以黄柑酿酒,谓之“洞庭春色”,色香味三绝,以饷其犹子德麟,德麟以饮予。为作此诗。醉后信笔。

二年洞庭秋,香雾长噀手。

今年洞庭春,玉色疑非酒。

贤王文字饮,醉笔蛟蛇走。

既醉念君醒,远饷为我寿。

瓶开香浮座,盏凸光照牖。

方倾安仁醽,莫遣公远嗅。

要当立名字,未用问升斗。

应呼钓诗钩,亦号扫愁帚。

君知蒲萄恶,正是嫫母黝。

须君灩海杯,绕我谈天口。

抛开黄皮橘、“洞庭春色”酒等物产不说,老家四川眉山的苏东坡对洞庭太湖本身也情有独钟。苏氏后裔透露,当年苏东坡曾三次到西山岛慈里村万花谷游览,觉得西山山温水软,是块风水宝地,因此萌生了定居于此的想法,虽然没能如愿,但他的七世孙苏止华,却成功迁居慈里村,圆了祖先生前的梦。苏止华后裔被称为苏氏“洞庭派”,按现在的地名也可以叫“金庭派”,目前健在的子孙约有四五百人,为苏州地区苏东坡后裔最大支派,辈分最高的是第二十七世(以苏东坡为第一世),最小的已三十五世。

遗憾的是,被苏东坡这个吃货认为“色香味三绝”的“洞庭春色”酒,今人已无缘一饱口福。湖南一家酒厂虽然推出了“洞庭春色”酒,却是酒精度50 多度的白酒,广告称原料为“水、高粱、大米、糯米、小麦、玉米”,看来只是套用了苏东坡所说的“洞庭春色”之名而已,跟黄皮橘、橘子酒没有半毛钱关系。

不管怎么说,《洞庭春色赋》是苏东坡为苏州物产的“打卡”之作。不知道民间会不会有人潜心研究,恢复酿制“洞庭春色”橘子酒,满足当下人的需求,也算不辜负苏大学士对苏州的一片深情了!

猜你喜欢
黄皮吴中洞庭
余元君:一生只为洞庭安澜
洞庭秋月
Were Dinosaurs Able to Swim?
“生扭吴中之拍”与“真诗只在民间”的深层次自洽——李开先《宝剑记》“不娴度曲”说新读解
姑苏繁华地 吴中第一镇
吴中逸、姜水舟作品
微醺七重奏,用黄皮泡酒吧!
我爱家乡的黄皮果
岭南奇果无核黄皮
《星月一舡压洞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