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普通话言语社区配偶背称的调查

许妙花

一、研究背景

配偶称谓包括“面称”和“背称”两种形式，“面称”是指夫妻二人当面的称呼，“背称”是指向别人提及自己配偶时的称谓形式。本文涉及的只是配偶称谓的“背称”形式，包括提及他人的配偶。

20世纪80年代以前，“爱人”是除“同志”之外另一个最常用的称谓语，已婚男女在提及自己或谈到对方的配偶时，大都使用“爱人”这个词，甚至在基辛格的回忆录里还提到了在外交场合我国外交部的翻译曾经把“夫人”翻译成“(lover)爱人”而闹出笑话。可见，当初这个词使用程度之广泛。改革开放以后，曾经在解放前使用的称谓“先生”和“太太”又开始流行起来，“老公”“老婆”这样的称谓也不绝于耳。似乎很少听到“爱人”这个称谓了，那么“爱人”的使用现况如何？是否已淡出汉语语言生活的历史舞台了呢？

本文通过问卷调查，说明广州普通话言语社区配偶背称的现状，并试图借此把握“爱人”这一称谓语的发展走向。

二、对广州普通话言语社区配偶背称的调查

本文调查对象为在广州工作、生活的，已婚的，具有大专学历以上的人。分为三个年龄段，分别为：青年(30岁以下，包括30岁)、中年(31-55岁)、老年(56岁以上，包括56岁)。每个年龄段男、女各抽取30人，其中，广州本地人、来自广东以北长江以南地区的、来自长江以北地区的各占三分之一，合格样本数量共180份。

调查结果如下：

问题一：在正式场合，您如何提及您的配偶(背称)？

表1 问题一调查结果

从表1可知：不同年龄层次的人在正式场合提及配偶时使用的称谓语是有很大区别的。老年男性使用最多的称谓是“爱人”、其次是“太太”，两种称谓相差比例很大。老年女性使用最多的称谓也是“爱人”、其次是“先生”，两种称谓相差的比例同样很大。可见，“爱人”仍然是大多数老年人在正式场合选择的配偶称谓语。

中年男性在正式场合提及配偶时使用的称谓语多为“爱人”“太太”，虽然使用“爱人”的仍占多数，但两种称谓的比例已相差不大。中年女性对配偶的称谓多为“先生”“爱人”，使用“先生”的比例超过“爱人”，但相差比例不大。可见，对中年人来说，“爱人”这个称谓在正式场合已不占优势，“先生”“太太”已成为其有利的竞争对手。

青年男性在正式场合提及配偶时使用的称谓语按比例依次为“太太”“老婆”“爱人”“妻子”，使用“爱人”的比例明显减少。青年女性使用“先生”这一称谓的比例最高，大大超过“爱人”。

可见，“爱人”这个称谓在正式场合，在老年、中年、青年三个年龄段中的使用呈较强的下降趋势，而“先生”“太太”则正好相反，呈上升趋势。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调查的中年人群中，在正式场合已有人开始使用“老婆”“老公”这种称谓，但比例较小。其中，使用“老婆”这一称谓的只有一位中年男性，使用“老公”这一称谓的有三位中年女性，均为广东人。青年人中也分别有七位男性、五位女性使用“老婆”“老公”这样的称谓，也均为广东人。

问题二：在非正式场合，您如何提及您的配偶(背称)？

表2 问题二调查结果

从表2可知：在非正式场合，老年男性提及配偶时使用“爱人”的比例虽然仍超过“老婆”，但相差已不太多。老年女性提及配偶时使用“老头儿”的比例最多，其次为“爱人”“老公”。与老年男性使用“老婆”这一称谓的比例相比，老年女性使用“老公”的比例偏少，这应与“老公”这个称谓的来源有关。“老公”这个称谓是南方的方言词汇，原本只使用于较小的地域范围内，随着大量港台电视剧在内地登陆而逐渐流行起来。也有人认为“老公”作为丈夫的俗称早在宋元时期已经习见，由于种种原因一度在大陆消失，现在受港台地区影视作品的影响又重新被激活[1]。我们所调查的老年女性三分之一来自北方地区，不习惯“老公”这个称呼，而“老婆”这个称谓则南北通用。

在非正式场合，中年男性提及配偶时使用“老婆”的比例远高于“爱人”，中年女性使用“我们那口子”“我家那位”“我老公”的比例也超过“爱人”。而青年人提及配偶时使用“老公”“老婆”的比例均高达94%，已没有人使用“爱人”这一称谓。

可见，“爱人”这个称谓在非正式场合，在我们所调查的老年、中年、青年三个年龄段中的使用呈急剧下降趋势，到青年这个年龄段已下降为零。

问题三：对方为上级或长辈，您如何提及他(她)的配偶？

表3 问题三调查结果

从表3可知：提及上级或长辈的配偶，老年人多数使用“爱人”这一称谓，中年人使用“先生”“太太”的比例则超过“爱人”，但没有人使用“老公”“老婆”的称谓。而青年人不仅使用“先生”“太太”的比例大大超过“爱人”，而且提及上级或长辈的配偶时，已开始有人使用“你老公”“你老婆”这样的称谓。另外，三组人群中都有人使用“夫人”这个称谓，而提及自己的配偶时，则没有人使用。据研究，“夫人”这个称呼语一产生就只能在某一等级内使用，最早出现“夫人”的《春秋》中的用例均是用于诸侯之“妻”[2]。到现在，“夫人”一直是具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性配偶的称呼语。

问题四：对方为平辈，您如何提及他(她)的配偶？

从表4可知：提及平辈的配偶，老年人多数仍使用“爱人”，中年人使用“老婆”“太太”“老公”“先生”的比例则超过“爱人”。而青年人绝大多数使用“老婆”“老公”的称谓，使用“太太”“先生”“爱人”的比例都极低。

表4 问题四的调查结果

三、调查分析

从以上调查结果，可以看出：“妻子”“丈夫”虽然是表示配偶义的基本词语，但少用于人们口头称谓中。“先生”“太太”这一对解放前用于有身份、有地位之人配偶的称谓现多用于有一定学历的中年人、青年人提及上级或长辈的配偶以及中年人提及平辈以及自己的配偶。

“老婆”这一称谓过去认为不登大雅之堂，现在则跟“老公”这一称谓一起常见于中年人中，而在青年人中则是普遍使用，在正式场合也屡见不鲜，不仅用于背称，而且用于面称。

“爱人”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中出现的称谓词，原指情人、恋人。最早见于新文学作品之中。20世纪20年代初，郭沫若写的诗剧《湘累》中，就有“九嶷山的白云哟，有聚有消；洞庭湖的流水哟，有汐有潮。我的爱人哟，你什么时候回来哟。”在小说、情书中更是多见。中国共产党成立以后，主张男女平等，一些对妇女有歧视色彩的称呼(如“屋里的”“做饭的”)不宜使用，而上层社会流行的配偶称谓词“先生、太太、夫人”既不贴近群众，也反映不出革命者扭转乾坤的大无畏气概。“爱人”有相亲相爱和“最亲爱”的字面意义，因而，从20年代起党内就用“爱人”指称“配偶”了。20世纪二三十年代，周恩来、瞿秋白、彭湃等人的文章和书信里就用“爱人”指称配偶。据了解，20世纪40年代在根据地和解放区仍沿用“爱人”指称丈夫或妻子[3]。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这一用法迅速扩大到全国，“爱人”这一称谓不分性别、不分对象、场合，自然体现了男女平等、夫妻平等的新思想。一直到改革开放前，“爱人”都是最常用的配偶称谓语。

今天，老年人在正式场合大多仍使用“爱人”这一称谓，但在非正式场合，“爱人”已不占绝对优势。在所调查的中年人中，有半数左右在正式场合使用“爱人”这一称谓，但在非正式场合使用比例大大降低。而青年人在各种场合都很少使用“爱人”这一称谓。因为今天的社会生活与改革开放前相比，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人们的思想也发生了改变。“爱人”这个不分性别、不分对象的称谓已有了使用场合的区分，老年人、中年人多把它作为正式场合的称谓语。而在非正式场合，人们已不愿使用这个毫无个性，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称谓，特别是年轻人，几乎无人使用。“老公”“老婆”这样的称谓更让他们觉得亲切。

我们发现，“爱人”这一词语并没有被年轻人抛弃，它的含义已悄悄发生了变化，又回到了“爱人”的最初义：情人、恋人。这一意义与婚姻无关。我们在百度网上搜索“爱人”一词，绝大多数都是这种意义，如爱人论坛、爱人吧、爱人博客、爱人婚纱摄影、梦中的爱人，还有2003年拍摄的电影《青春爱人事件》、2002年出版的长篇小说《寻找爱人》，无一不是反映情感经历，以爱情为内容的。也许有一天，作为配偶义的“爱人”会完成它的历史使命，彻底回复其字面浪漫的意义：所爱之人。

由此可见，一些被人们赋予完全不同的新的政治或文化内容的词汇随着社会的发展，其内涵和流行范围也在不断变化。通过“爱人”这个称谓的衍生、流行和演变，联系当时的社会场景和政治氛围，从语言这个角度，就可以生动地反映出中国社会近几十年来社会结构、价值观念、人际关系等方面的深层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