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是一座孤岛—— 小学生学习适应不良的辅导案例

□ 黄惠琼

一、一般资料

人口学资料：林某，男，10岁，某小学四年级学生，独生子。母亲职校毕业，超市售货员。父亲小学毕业，保安。家庭经济状况较为一般。

个人成长史：母亲在生他之前流产一个孩子，28岁再次怀孕，对这个小孩特别期盼，他从出生到一周岁，一直是母亲自己带的，颇受母亲宠溺。自幼聪明活泼、自尊心强。上幼儿园后，从中班起老师就开始布置作业，很烦。小学一、二年级时成绩不错，三年级略有下降，父亲对此甚是焦虑，亲自接送小孩，管教严格，一听老师反馈没有完成作业，回家便是大打出手，甚至在老师面前打过孩子。上四年级时换了新的语文老师和数学老师，不能适应老师的教学方式。

精神状态：感知觉正常，逻辑思维清晰，自知力完整，注意力易分散，情绪低落，焦躁烦闷。

身体状态：自幼体健，微胖，最近食欲不佳、睡眠质量下降，医院体检报告显示各项生理指标均正常。

社会功能：与父母、老师、同学的交流变少，经常一个人活动，学习效率明显下降。

心理测验结果：采用“ 一般性焦虑测验（GAT）”，结果为焦虑总分65，属高焦虑特征。

二、来访者个人陈述

上四年级后，作业越来越难，越来越多，经常做错，爸爸妈妈不会检查，老师经常当众批评我，我越来越讨厌做作业，考试分数一直下降。我有时也想表现得好一点，上课举手，老师也不叫我起来回答。每次考砸了，老师叫爸爸来学校，爸爸在同学面前打我，很没面子。后来老师不叫爸爸来了，把我安排在最后面靠近垃圾桶的角落“独坐”。同学们不跟我玩，我一个人看书，玩玩具。我觉得同学们瞧不起我，老师不理我，爸爸妈妈也不爱我了，现在心里很烦，不想上课了，也不想做作业，不想考试。

三、咨询师观察和他人反映

咨询师观察：来访者进入咨询室时，身穿校服，衣着整齐，情绪不高，举止有礼貌，与老师交流时，眼神飘忽不定，注意力无法集中。思维清晰，逻辑清楚，谈及学习表现烦躁，谈及父母情绪明显低落。喜欢阅读，知识面广。自知力完整，求助欲望强烈。

父母反映：近一个月来，情绪低落，对上学失去兴趣。在家长再三督促下，勉强去上学，回家后不完成作业。母亲一听到老师电话就发抖，自称出现心理问题。孩子贪玩手机，父亲曾把手机从六楼扔下，坚持一个星期不用手机。

班主任反映：近来上课经常走神，不在状态，做自己的事情（看书、玩笔），拒绝做作业、拒绝考试，没有同学愿意跟他玩，处于孤立状态。

同学反映：常被老师批评，大家都不喜欢和他玩，有的同学还会嘲笑他。现在经常一个人独自发呆。

四、对来访者的评估与分析

（一）评估

根据咨询师临床观察、周围人反映以及学业成就水平，林某智力正常，有自知力，对自己的状况有客观的评价，能认识自己的问题并能主动咨询。综上所述，初步评估为一般心理问题。

（二）分析

1.心理学因素

自尊心强。存在明显认知偏差，如 “因为成绩不好，同学们瞧不起我，老师不理我，爸爸妈妈也不爱我了。”被烦恼、焦虑、自卑情绪所困忧，自身缺乏有效解决问题的行为模式。人际关系上采用回避方式，减少与人的交往，变得孤独，加速消极情绪的恶性循环。

2.社会学因素

存在负性生活事件：升入四年级，换老师，学习难度增加，学习有一定的适应困难。家庭教养方式存在一定的问题：母亲比较宠溺，父亲对其学习成绩要求高，教育方式粗暴，父母教育孩子出现分歧，对来访者的个性形成和发展有较大影响。缺乏社会支持系统，得不到父母和老师、同学的理解支持。

五、咨询目标与方案的制定

具体目标、近期目标：减轻来访者的焦虑与逆反等不良情绪，改变不合理认知，建立和谐师生关系，重拾自信与学习的兴趣。从而使来访者以正确的心态对待学习和考试。

最终目标、长远目标：形成正确的自我观念与自我意识，重新悦纳自己；增强心理调控能力与社会适应能力；促进心理健康发展，激发自身潜能，达到人格完整。

为实现咨询目标，拟采用放松疗法和沙盘游戏疗法。放松疗法也称放松训练，是一种通过训练有意识控制自身的心理生理活动、降低唤醒水平、改善机体紊乱功能的心理咨询与治疗方法。这种方法简便易行、实用有效，较少受时间、地点、经费等条件限制，还可提高来访者改善症状的速度。沙盘游戏是运用意象（积极想象）进行辅导的创造性形式，“一种对身心生命能量的集中提炼”，是在咨访关系和沙盘的“自由与保护的空间”中，把沙子、水和沙具运用于意象的创建。系列沙盘意象营造出沙盘游戏者心灵深处意识和无意识之间的持续性对话，以及由此而激发的治愈过程和人格（灵性与自性化的）发展。

六、咨询实施过程

（一）第一阶段：评估阶段（第1次咨询）

填写咨询登记表，询问基本情况，介绍咨询中的有关事项与规则。利用言语和非言语行为对来访者充分表达尊重、共情、积极关注等，与来访者建立良好的咨询关系，形成安全、信任的咨询氛围。进行“一般性焦虑测验（GAT）”，并做出初步问题分析。确定整体咨询目标。布置作业：请家长务必与老师面谈一次，以增进老师对孩子的了解。

（二）第二阶段：咨询阶段（第2至8次咨询）

第2次咨询

1.进行自我放松训练，缓解不良情绪。让来访者坐在沙发上，全身各部位处于舒适状态，双臂自然搁在沙发扶手上。依次练习放松前臂、头面部、颈、肩、背、胸、腹及下肢，重点强调面部肌肉放松。要求在家也要练习，每日1次，每次20～30分钟。反复练习，直至能在实际生活中运用自如。寻找来访者调节情绪的其他有效方法。如写毛笔字，听歌，操场跑步，找好朋友倾诉等。

2.通过提问，使来访者回忆事情发生后自己的情绪体验和感受。了解来访者对所发生事件的看法，如“因为成绩不好，我觉得同学们瞧不起我，老师不理我，爸爸妈妈也不爱我了。”

第3次咨询

林某第一次来到沙盘室，很兴奋，等不及老师介绍完沙盘，便迫不及待走向沙具柜。

整个沙盘画面清晰明朗，色彩丰富。主要分为三个区域，分别为侏罗纪时代（下半部）、唐朝（左上角）、现代社会（右上角）。最靠近来访者位置的是侏罗纪时代，6只恐龙、犀牛等猛兽把原始人团团围住，还有沙地上的大章鱼，张牙舞爪。初始沙盘反映来访者强烈的内心冲突（见图1）。

林某自述：“正前方的原始人手拿武器在空中比画，徒然无功；右下角靠边沿的棕熊远远观望这场战争，格斗的世界并不属于他。”现实学校生活中的林某，一个人独来独往，课间从来不和其他同学玩耍打闹，置身集体之外。原始人徒然无功更多表达的是他个人对抗外界压力的无力感。格斗的世界可能也有孩子内心不被群体接纳的孤独感。

沙盘右边及左下角呈现出绿色的灌木和花草，是生命与生长的象征。三个区域各有一座桥，来访者至少有了沟通的愿望，表达了与外界连接的可能性。最靠近孩子的是侏罗纪时代，恐龙等野生动物都是处于原始的层面，通过原始内在层面与现实生活的连接，很好地表达内在的东西。孩子的内在力量是强大的，否则现实生活中无法承受家长的暴力、老师的忽略以及同伴的孤立，孩子一直按着自己的方式在表达，我能做的就是尊重孩子的状态，让他内在得到更好的成长。

第4次咨询

来访者感冒，嗓子疼，但做沙盘时很投入。此次沙盘分为两大区域，来访者称一个是动物世界（右上三分之一），一个是人类世界（左下三分之二）。每只动物都跑到家外面，被对岸（人类世界）所吸引，两个世界中间水域较宽，有桥连接，桥上有一袋鼠，欲走向人类社会（见图2）。此次的桥真正起了连接沟通的作用，说明林某的内心是想和他人建立关系，有了主动沟通的倾向。初始沙盘有一只大章鱼处于原始社会的战争沙地，这次，章鱼则置身于一片较大的水域，章鱼似乎从被控制的窒息中走向收放自如的境况。水，让我们看到更多的内在滋养和力量，生气、生命力、动力，尤其还有个水车，令作为陪伴者的我深深舒了一口气。

咨询师的面前是一座三层洋楼，房子的门朝向咨询师，预示孩子的心灵慢慢向咨询师敞开，双方的咨询关系进一步建立。 孩子的前面是两排行进有序的汽车，整个画面出现了生机和秩序，表现了孩子内心能量的增长，受阻的情绪得到缓解。就近的部分还有工程车，体现的也是孩子内在力量，一种努力，一种动力，一种积极建设的力量。

孩子做完沙盘，提出要到放松椅上休息，很警惕问：“有没有监控，校长会不会开除我？”第一次来沙盘室也是一再询问沙盘室是否有监控。 还有孩子一到沙盘室就尿急，但还是憋着做完沙盘，因为他太喜欢沙盘。说明孩子还是很紧张，无法完全放松。

图2

图3

布置作业：密切联系家长，改变其简单粗暴的教育方式，以鼓励、表扬为主，争取父母对孩子教育一致，努力营造和睦愉快的家庭氛围。

第5次咨询

此次沙盘的冲突在左上角位置，长城上的日本黑刺猬，和左下角的毛泽东、邓小平、蒋介石正面相对。来访者叙述，日本鬼子想要占领中国，毛泽东、邓小平、蒋介石联合起来把他们赶出去（见图3）。

沙盘里第一次出现学校，而且学校屋顶还有一个捧着书的孩子，真的令人欣喜。对于一个和老师如此抗拒的学生，学校犹如监狱，林某正慢慢接受学校。

来访者的前面是一个碧蓝的湖泊，有一座小桥连接，一个手拿冲浪板的男人走向桥面。此时林某与父亲沟通有所改善，父亲周末经常带小孩去书店或散步，不再使用暴力管教。咨询师的前面是自由女神像，很放松，孩子需要自由的表达，与咨询师的关系进一步接近。

布置作业：积极争取班主任的配合，让来访者参与课本剧表演，让其体验成功的喜悦，缓解与老师、同伴的关系。

第6次咨询

此次沙盘出现较多人物。左下角位置有四个小矮人吹奏拉唱，欢迎白雪公主的归来，还有两个厨师在准备丰盛的食物，旁边有个青年人在好奇张望。来访者用这幅喜气洋洋的画面代替了第三次沙盘中日本刺猬和毛泽东、邓小平、蒋介石之间的冲突，预示来访内心趋于和谐（见图4）。

章鱼第三次出现在沙漠中的小湖中，孩子把它放下时说：“这是我的地盘。”语气里自信满满。咨询师前面是天神柱和准备丰盛晚餐的厨房，相信给林某的能量，他定能接收到。做这次沙盘，林某一直被一只“白头鹰”吸引，白头鹰时而钻进砂砾，时而在空中飞翔，很自由，很快乐。他要求把“白头鹰”带回家玩，笔者应允，约定一星期后归还。

图4

布置作业：利用来访者爱读书的优点，班主任安排其到学校图书馆担任“小小图书管理员”。

第7次咨询

本次沙盘的冲突表现在来访者面前的法官（魔鬼）和远处中上的善良女神（天使）。来访者从柜子拿下法官，很气愤，不断扭动法官的脖子，嘴里嘟囔：“看你再盯着我，把你的脖子扭断，你就死了。”然后又用火箭炮对着法官轰炸。法官是孩子心中的“恶魔”，带着评判的目光，压抑着他，让他感到愤怒。而法官对面远处的“天使”，守护着孩子，让孩子免受伤害（见图5）。

图5

现实生活中，孩子描述：“我想做作业，又不想做，数学老师逼，妈妈天天问，很烦啊。我心里有一个天使和一个恶魔在作战，恶魔总是战胜天使，想做作业的念头一直被压了下去。”父母老师眼里一个很不懂事的孩子，居然对自己的问题认识得如此清楚。此次沙盘再次出现希望小学，有个老爷爷坐在操场中间，来访者说“爷爷也需要来学习。”他对学校的认识慢慢改变。

布置作业：班主任安排来访者参加学校校本课程阅读兴趣班，发挥知识面广这一优势，使孩子体验成功的欢乐，并促成其兴趣向课程学习迁移。

第8次咨询

图6

沙盘右上角的场面有点恐怖，来访者称是“食肉动物的盛宴”，两只老虎、豹子、狮子正扑到桌面争夺食物，来访者用“千里一约，一路顺风”来形容这次猛兽的相聚。冲突在此次沙盘得到缓解，景象比较和谐（见图6）。左下角靠近咨询师位置有一方水域，有一座桥连接，桥上有一只袋鼠向咨询师方向走来，与第二张沙盘的袋鼠（右上）较远位置比较，此次沙盘袋鼠已走到咨询师的面前。袋鼠代表母子统一体，往往用来象征小孩在充满温情、滋养并提供保护的母亲的环境中所得到的包容，这种包容在童年早期是不能缺少的。孩子和母亲保持一种成功的原始关系极为重要，在这个案例里，这种关系以袋鼠这一象征表现出来，孩子体验到了生活中最原始的信任感。心理治疗给孩子提供了一个受保护的空间，孩子在其中可以象征性地回到母亲的水世界中。在这个空间里，孩子能重新体验到重要的原生母子关系，但是，这次是孩子和治疗师之间的关系了，孩子从咨询师那里获得了爱、关怀和抱持。

家庭作业：建议家长必要时可聘家庭教师为来访补课，有助于调动孩子的学习积极性。

（三）第三阶段：结束阶段（第9次咨询）

此次沙盘创造过程中，来访者一直很快乐，边做边哼歌，做沙盘前，把手伸进沙子，体验到冰冷的感觉。这个沙盘的冲突体现在左上角的植物阵，由火爆樱桃、扁豆机关枪、白菜、红辣椒组成，坚不可摧，植物之间的对抗变成了支持的能量。靠近咨询师位置有一片海，海里有一只大龙虾，五彩石环绕海的四周，璀璨迷人。海边的灯塔正指引船只入港。有个穿红裙子的女郎（咨询师位置）坐在沙箱边沿，很享受很悠闲地观赏大海美景。此时我很感动，感觉被孩子完全信任。

做完沙盘，孩子高兴跳起摇摆舞，一边邀请各种沙具一起跳一边唱着：“哗啦啦，啦啦啦，跟着我一起摇摆，简单最快乐。”来访者反映现在感觉学校是个好地方，觉得这学期最大的收获是同学们愿意跟他玩了，很喜欢课本剧表演。上课能很专心地听课，与同学交往很轻松了，晚上睡得也很好，对自己充满了信心。

咨询师和来访者全面回顾和总结整个咨询过程，进行心理测验，对照咨询开始时的测验情况，评估咨询效果。结束咨询。

七、咨询效果的评估与总结

1.来访者自我评价：自述心情好转很多，对学习又充满了信心，与父母关系明显改善，与老师、同学相处恢复了原来的和谐状态。

2.家人评价：回家时话多了，笑容也多了。

3.班主任、同学评价：情绪稳定，积极参加集体活动，同学关系融洽，上课认真听讲，学习成绩慢慢进步。孩子干劲十足，期末获得“阅读之星”的荣誉。

4.心理测量结果的比较：一般性焦虑测验（GAT），结果为焦虑总分10，焦虑明显下降。

5.咨询师的评定：咨询的具体目标和近期目标已实现，来访者已消除或缓解了抑郁、烦恼、焦躁的情绪。在认知、情绪、行为模式上出现了积极变化，人际关系改善，自我认识趋于合理，能适当地评价自己，确立合理的学习目标。

八、辅导反思

整个辅导过程，很多地方值得去进一步探索。

（一）咨访关系的变化。

随着沙盘游戏的深入，咨访关系也在悄悄改变，从摆在咨询师前面角落的沙具便可见一斑，从面向咨询师的房子（敞开的心扉），到近的袋鼠（母子一体化的象征），到悠闲观赏海景的女郎，笔者以全然的接纳和包容，给孩子滋养和支持，构建了无比信任的咨访关系。

（二）来访者现实生活的相应变化。

做沙盘前，孩子不做作业，不参加考试。做沙盘后，上课注意力比较集中，作业慢慢完成，成绩慢慢进步。孩子觉得这学期最大的收获是同学们愿意跟他玩了，他还参加课本剧表演。班主任反映孩子每天坚持早上7点20分到校，总是把教室的地板拖洗得干干净净。他参加学校校本课程阅读兴趣小组，期末获得“阅读之星”的奖励。孩子的这些小小的进步都令人欣喜。

“沙盘游戏不能聚焦于孩子的问题，而是要实现其内在的成长。”也许沙盘游戏的辅导效果在现实生活中还是有点滞后的，笔者认为不应过高过早地要求来访者获得改变，应该以“无为而化”的态度静默陪伴，积极地关注，见证来访者的心路历程。沙盘室内，努力创设“自由受保护的空间”，为孩子提供“无菌”的环境；沙盘室外，整合了老师的关爱、父母的温暖、同伴的支持、陪伴师的抱持，达成了共识性的感召力量，最终促成了孩子内在的成长。

真正的治愈因素和治愈力量，存在于我们每个人的内心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