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肆”的生命：王诚林散文之管窥

李志艳

王诚林小说创作成绩斐然，近些年散文创作也不遑多让。当代艺术创作林苑，文体学的边界不断被突破和消解，文体要素之间的贯通与相互借用成为新常态。于此语境之下，小说散文化与散文叙事性几乎就成了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而对于王诚林而言，在小说和散文领域各自烹江煮海之余，如何直寻创新，塑造艺术美学新质就成了其创作的首要，乃至唯一性诉求。何谓散文，学术界难有明确、直陈的定论。中国古代文论中，以和韵文相对来界定散文。现当代以来，用一句“形散而神不散”（“形散神聚”）来简单描述散文的基本特质。越到后来，散文文体学问题干脆存而不论，确有无奈之嫌。学术界的“安静”反而昭示了散文的生命活态与自由度，王诚林似乎也就不避“嫌隙”，在散文创作中释放真我、肆意狂放起来。

艺术创作在本质上是在拷问灵魂之基础上的生命传达，王诚林也不例外。在他的散文中，“我”时而决然隐匿，想在《龙脊辣椒》中描摹出龙脊人的精神品格来；“我”忽又挺身卓立，在《剑门关的高度》中登高而歌，“我少智的激情与爱歌唱的热血在此一刻停住了煮沸，而我深藏体内奔腾不息的崇敬英雄的呐喊声被此绿涛声浪吸收并淹没”；“我”常常返身自然，在《天山魂》中寻一首静谧之诗，“我平静地坐下，触摸天池体温，触摸天池脉息欢畅的流速声，触摸天池的呯呯心跳，触摸天池心田的旖旎芬芳。”从中不难看出，王诚林的散文创作突出自身的亲身经历，强调让生命浸润在社会的时时事事之中，尽量褪去生命的包裹与伪饰，让生命与生命行为对象一起同呼吸、共命运。以此为基础，形成三个基本走向，一是主体混融于客体，追求艺术表现客体的客观呈现，进而行之于相应的情感性议论，《龙脊辣椒》就是例证；一是客体承载、言说主体，主体在实现了叙述主人公与故事主人公重合的前提之下，直抒胸襟，情感表现酣畅淋漓，《剑门关的高度》是为代表；一是主体与客体之间的无缝遇合，主客之间交互表现，物我同一，高度融合，辩证统一，如《天山魂》就有这样的特点。是以王诚林散文对生命灵魂的拷问立足于本色天然，诉诸于宽口径与多元化，两者相互济补，生命在被“放肆”中撕扯掉层层枷锁，拥有了自由舞动的空间和可能。

生命行为的多元路径不仅敞开了自我，更加丰富了文本的涵养与丰厚度，文本也就自然而然的从“小我”的世界中越域出来，沟通着世界，渐次成就了艺术的“大我”境界。所谓的世界/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來曰昼”，本就是一个时空的概念。对于王诚林散文来说，在空间的角度上，其主要的特色是以生命的社会运动为支点，进而勾连起文本表现的社会文化体系。而在时间的维度上，王诚林散文往往执着于艺术表现对象，对其摸底寻根，在历史的长河中挑拣出其前世今生，进而探索未来，形成一个全时性的时间体系，这无疑又锻造了其历史底蕴与文化厚度。如在《在亿昌博物馆中穿行》中在记述物件之余，又捉摸出其背后的社会生产背景，淘洗出人性的艰辛与社会发展的基本脉象，进而体认生命。是以生命、时间、空间构成了王诚林散文的三元维度，也成为其沟通世界/宇宙的枢纽。时间是生命的长度，空间是生命的宽度，两相结合，互相锤炼，就构成了人类的方方面面。是以在《剑门关的高度》中，王诚林借姜维之史，剖析了社会制度的本质，诠释了文化之精神理念的奥义。在《东龙滩的心跳》中又直接让自然洗涤自身的灵魂。在文本和世界的沟通中，一方面是生命得到了更多的释放与展现空间，反过来也就能在这些空间关系中更好的认知生命。另一方面，单数生命的宽度与厚度在复数聚合中就构成了人类社会、文化、历史等等，以此为路径也就铸就了王诚林散文的理性认知高度与人类学视野。此时文本中的生命意蕴如鱼翔浅底、鹰击长空，有了广阔的人类舞台的依持，更为放狂恣肆、自由奔放了。

任何意义书写都要受到文体表现的限制，“恒患意不称物，文不逮意”（陆机《文赋》）是文学创作之言意矛盾的始终持有。在此方面，比较其它文体，散文倒有相对优势，而王诚林显然更是了然如此，乘势于生命的姿态，演绎出一幅幅洒脱不羁的精神画卷来。主要表现为三个方面，其一是随情婉转的杂语句式，如《读吴烈民先生画作有感》中一段“画中有诗，诗中有画。画即是诗，诗亦即画。林中鸟语，苍海桑田。山岚晓雾，琴韵书声。”散化句式中夹杂一段韵文句式，古色古香，与文本表现对象（画作）相得益彰，辉映成趣。以情感为中心，散韵交迭，各种句式竞相争艳，文章富有审美冲击力。其二是语意的自然流转，圆润而曲折。如在《滨洛江在思考》中先是讲名字，此是远景，再是近景，并且相互对照，抛出一个严肃的环境问题，回应文章开头的诗性美感，文意层叠复沓且诗思一体。而《弥香的瀑布》却如长虹撩空，直陈瀑布的飞动画面，有先声夺人之感。继而人生体悟跃进，辅之以相应的自然地理知识，文意绵密却张弛有度，富有节奏感，在本质上体现出生命的思维轨迹与美学律动。其三是话题的开放性，王诚林的散文并没有走向自娱自乐的向隅之思，而是将生活中的所见所感进行了问题式思考，秉承着悲天悯人的济世情怀，对文化、社会、人性的深沉挚爱，文本对各种问题在思考解答之余夯实了现实的力度，摇曳出生命的神性之光，标示着生命的悄然升华。

所以，走进王诚林的散文，走进一个馥郁芬芳的艺术世界，生命如瀑如泉、似峰似云，随意而动，姿态万千。

作者简介：广西大学文学院教授，文艺理论研究室主任，广西美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