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虚度中获得永生（外五首）

李荣茂

请把她带回来

多年前。在深山里

挑水，砍柴，数星星，学狼叫

——凄美之声，越过群山，越不过苦难

土坯房老了，在人间摇晃

两个卑微的人，用山一样朴素而简洁的爱

支撑着，简陋的生活

房前屋后。——野花，开满山坡

多年后。如果你去山里探险

看到一个叫谭丹丽的孩子，请带她回来

告诉她，曾经有一个会狼叫的人

在想她。等她从山里回来

认她做女儿，教她狼叫的另一种方法

我在虚度中获得永生

我的爱，被我爱的人骗去了

我的恨，被恨我的人骗去了

我的一生，被真理和光明骗去了

我在虚度中获得永生

孤独，使我更加辽阔而澄明

办公楼

为了生存，我被生活唤来唤去

骨子里盛满卑微，却偏执地讨要尊严

口袋里的小，和手心里的冷

我越攥越紧，失去得越快，越慌张

眼睛，是一道无法愈合的伤口

泪水风干后，晒出的盐暴露了机关的底细

在办公楼，我不在乎楼层差。我在意

那些爬满玻璃窗的瓢虫，它们在秋后的命运

我知道，那些熬过我的夜和夜里的星光

不會谅解我。虚无的真实，和明亮的灯火也不会

——我不需要原谅，但我渴望宽恕

上帝啊，当我跪下来忏悔的时候

请为我打一束光，照耀着我虔诚的模样

目送

雪越下越大，我踏雪而来

为你送行。你躺在松柏与鲜花中央

像一个虚词，言简而意境辽阔

你攥紧的拳头已松开，放弃警惕和抵抗

你收回目光，交出死亡密码，却死守秘密

你就着安魂曲，解开生活的死结

我们默哀、鞠躬、垂泪，绕棺木一周

向你道别，目送你被送进火化炉

——人间寒冷，那里是最后的暖场

走出殡仪馆，我回头张望

目送你化成一缕青烟，升入天堂

——身前，大雪纷飞。日后，请多关照

那一小片阳光

关押在这里的，除了他

还有发霉的墙和潮湿的空气

偶尔，会有一小片阳光穿过铁窗

照进来，落在地上

——像一个光明深陷的洞

严刑。拷打。不能使他屈服

他用那一小片阳光驱赶黑暗，温暖

镣铐的冰冷。用那光明深陷的洞

守护着秘密，守护着头顶上

灿烂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法则

多年以后。没有人知道他

也无人追问背叛者。但那一小片

阳光，还照耀着我们

地铁上

在地下。奔走的

岩浆，暗河，地火和蝼蚁

谦卑，内敛，不事真理

没有质感和思想

——欲望大于零。希望小于零

它们一生都在画零

——画地为牢，虔诚而执着

绕着零。匍匐，前进

一圈，又一圈

挣扎，而后垂死。归于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