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喜立
(1.华夏银行博士后科研工作站,北京100032;2.清华大学博士后科研流动站,北京100084)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居民总储蓄率一直居高不下,并且持续上升,Shiller认为中国的储蓄率是所有大国里最高的[1]。一方面,与改革开放几乎同步实行的计划生育政策推动了中国人口年龄结构的迅速转型,这为评估生育率的外生变化对储蓄率的影响,以及检验生命周期理论提供了新的视角。另一方面,中国宏观经济环境发生较大变化,导致居民收入不确性加大,这就产生了一种怪象:在某些真实利率为负的年份中,居民并未因此而减少收入中的储蓄比例,平均储蓄倾向反而呈现稳中有升的趋势。因此,分析人口结构变化、收入不确定性对储蓄率的关系具有较重要的实践意义。
近年来,不同学者从多个角度研究了高储蓄率问题,毛盛志等[2]构建了三期世代交叠模型,比较了异质主体进城务工和永久定居的农民工储蓄率的差异性,采用CHIP2013年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发现户籍制度导致了进城务工的农民储蓄率显著高于永久定居的农民,并提出深化户籍改革制度。徐丽芳等[3]研究了金融发展程度对企业和家庭储蓄率的影响,并采用1973-2005年世界银行的跨国数据进行动态面板回归分析,发现金融发展程度越高则家庭储蓄动机越弱,企业储蓄动机也降低而投资需求增加。汪德华和李琼[4]通过测算政府资金流量,基于财税的视角,分析了政府储蓄情况,并对比了中美英德日五国的政府储蓄各构成项数据,结果表明,扣除社保缴款后的宏观税负过高是导致中国政府储蓄率过高的重要因素,也是高于其他国家储蓄率的主要原因。吴伟东[5]采用上海、深圳和天津三地调查的微观数据,通过分位数回归分析,医疗保险是影响农民工储蓄水平的原因,两者呈现显著的正向作用关系,且这种作用强度随着0.25、0.5和0.75的分位的提高而明显降低。席晶等[6]采用2000-2010年的省际面板数据对储蓄率和经济增长率的关系进行格兰杰因果关系检验,发现经济增长率与储蓄率呈现同向变动,且这种变动关系几乎不存在区域异质性。陈瑞[7]提出了采用组内差分方法估计预防性储蓄动机强度与消费者异质性关系的分析思路,这种思路需要在调查获取异卵双胞胎相关数据后方能估计预防性储蓄动机强度。李雪松和黄彦彦[8]构建了内生转换模型校正样本选择性偏误,采用CHFS数据进行实证研究,发现房价上涨是家庭居民储蓄决策的重要影响因素,并且,在房地产上行阶段,房价越上涨而居民越储蓄,这是由于人们不得不为购房而储蓄,也不得不为偿贷而储蓄。李燕桥等[9]探讨了消费信贷对居民储蓄率的影响效果,基于2004-2011年省级城镇居民数据的动态面板GMM估计量结果显示,在控制其他因素影响的前提下,消费信贷在一定程度上抑制城镇居民的储蓄意愿,大致的数量关系是消费信贷增加100个百分点,储蓄率下降4个百分点。李蕾和吴斌珍[10]从中国家庭结构的视角为“年龄结构—储蓄率”的非倒U型关系提供了一个分析框架:年轻人生活成本高,更倾向于选择依赖父母承担部分日常消费成本,导致储蓄率高;而老年人养老保障不完善,对突如其来的病痛难以抵挡,在没有额外生活来源的情况下,被迫储蓄更多,这种内生选择性导致了非倒U型关系。陈斌开和杨汝岱[11]采用UHS2002-2007年面板数据,从土地供给、住房价格的角度分析了居民储蓄,结果表明:房价上涨时,居民更倾向于购房储蓄,且房价上升100个百分点,储蓄率相应上升67个百分点,以土地供给作为房价的工具变量进行2SLS回归,也证实了土地供给通过作用房价而影响储蓄率。
更多学者则从人口结构的角度分析了对储蓄率的影响。Higgins发现,在亚洲国家,人口结构会抑制储蓄[12,13]。傅程远利用区域面板数据,以人口结构因素进行分析,发现人口增长率与储蓄率负向相关[14]。高冉等通过构建三期叠加模型,得出婴儿出生率和老年抚养比会使居民减少储蓄[15]。也有学者得出了不同结论,赵昕东研究发现,人口老龄化促使居民增加储蓄[16]。还有一些文献则关注到收入不确定性对储蓄的影响。沈坤荣使用中国综合社会调查数据检验了不确定性对城镇居民储蓄率的影响,分位数回归结果表明收入不确定性的影响强度随储蓄率分位的上升而下降[17]。李超利用2010-2014年的中国家庭微观调查数据进行面板分析,发现老龄化导致预防性储蓄动机,这种不确定性感受对储蓄率产生正向影响,且作用程度的强度大于生命周期消费模式对储蓄率的负向影响程度[18]。
基于此,可以发现既有的研究多采用宏观层面的数据,或者是仅分析人口结构对储蓄率的影响,或者仅分析不确定性对对储蓄率的影响,本文将人口结构、不确定性对储蓄率影响纳入一个经济系统中进行分析,并采用不同的计量方法来研究,同时通过对西部①、非西部地区分别进行回归分析,以得到稳健的结果。
经典经济学以建构性的理性主义为基础,强调经济系统应当存在着一般均衡。因此,从均衡的角度出发,西方个人储蓄理论的目标必然是着重解释个人是如何实现一生效用最大化的。在确定性的条件下,效用最大化的计算进而个人储蓄量的确定都是很容易的。然而,现实中却充满着不确定性,这使我们不得不怀疑经典经济学中的理性人假设在现实中的可行性,也促使我们必须从真正意义上的不确定性角度,重新考虑个人的储蓄行为。显然,如果个人对不确定性的感受程度为0,那么也就没有储蓄的意愿或者储蓄意愿很低。在计划经济时期,中国政府采用“大锅饭”式的方法安排居民工作,个人生活已经被政府分配好,储蓄动机被完全的确定性限制住,因此个人的储蓄意愿相当低。随着改革开放的不断深入,风险由集中控制向分散化转变,个人需要承担的成本变得越来越大,如子女上学、住房商品化、失业下岗、医疗保健、退休养老等产生的支出。个人不可能再享受到计划经济时期的那种社会保障,更多地需要依靠自己,这使得个人对不确定性的感受程度逐渐增加,参与储蓄活动的动机也不断增强。可见,不确定性感受程度决定着个人储蓄动机的强弱,进而决定着个人参与储蓄活动的深度和广度。基于此,建立一个数理模型,然后对变量进行界定,最后查找面板数据并作统计性描述。
在持续性收入假说的条件下,家庭的消费和储蓄决策可以简单地表示为以下跨期最优化问题:
(1)
st.Ai,t+j+1= (1+ri)Ai,t+j+1+
Yi,t+j-Ci,t+j
(2)
其中i表示某个家庭,t代表某个时期,A表示家庭财富拥有了,C表示家庭整体的消费水平,Y表示家庭的持久性收入,r、σ分别表示真实利率和选择偏好。
求解最优化问题,得出:
(3)
在消费者的边际效用为凸函数的条件下,上式则可表述为以下形式:
(4)
结合本文的研究思路,构建如下计量模型:
Sit=β0+β1·UNit+β2·POPit+
(5)
式(5)中,i为省份;t为年份;Sit为居民储蓄率;POPit为人口结构;UNit为不确定性;γi表示个体效应;γt表示时间效应;εit为随机扰动项。Zk,it代表控制变量,根据对相关研究的梳理,选择如下五类主要因素作为控制变量:人均GDP增长率、实际利率、城乡收入比、总投资率、社会保障②。
居民储蓄率参照杨思家的做法[19],采用城镇人均可支配收入用于消费后的剩余值占人均可支配收入的比值来衡量;人口结构参照杨继军和张二震的做法[20],采用少儿抚养比和老人抚养比之和来表示;收入不确定性参照汪浩瀚等的做法[21],采用对均值收入偏离值的绝对值来表示。
选取2000-2014年29个省级城市的面板数据,剔除西藏和重庆两个区域③,数据来源于各省市统计年鉴、区域统计年鉴以及万德数据库。数据统计性描述如表1所示。
表1 各变量的描述性统计
分别采取不同的模型来估计不确定性、人口年龄结构对城镇居民储蓄率的影响,并分地区回归估计来进行稳健性检验,回归结果如表2 所示。
表2 静态回归结果
注:括号内的数字为对应系数的标准差,而***、**、*分别代表1%、5%、10%的显著性水平
从表2的估计结果来看,尽管不同方法估计的系数存在一些差别,但主要结论是一致的。模型1显示,不确定性收入的估计系数分别约为0.83,且在1%的水平上统计显著,并大于其他回归模型中的系数。从扩大居民消费、降低储蓄率的角度出发,相关的宏观调控政策应重点着眼于提高居民的持久收入,因为城镇居民更加倾向于将收入的暂时性增加转化为储蓄,而不是用于消费。而人口结构的估计系数为0.80,在1%的水平上统计显著,并大于其他回归模型中的系数。进入21世纪以来,由于受严格的计划生育政策的影响,少儿抚养比大幅下降,老人抚养比稳步上升;一方面,劳动年龄人口的减少导致家庭消费支出相对减少,储蓄增加;另一方面,人口老龄化进一步导致了储蓄率的上升。就我国现阶段全面放开二胎政策而言,将有助于减少居民储蓄率。在模型1中加入储蓄率滞后一期的变量进行动态面板回归分析,得到模型2,结果显示不确定性、人口年龄结构系数符号仍为正值,这一结果支持了模型1的结论。
模型3和4显示:西部地区收入不确定性系数约为0.83,远大于非西部地区。这表明西部地区对不确定性感受更为敏感,为面对未来发生的不确定性时间,西部地区居民将储蓄更多。而西部地区人口年龄结构系数约为0.46,与非西部地区较为接近。这表明两地区城镇居民储蓄受人口结构变化的影响差异不大。由此可知,模型3和模型4的结果也支持了模型1和模型2的结论。
在控制变量方面,大多的结果表明:人均GDP增长率、城乡收入比、总投资率对城镇居民储蓄率存在显著的正向影响,而社会保障显著降低了城镇居民储蓄率。整体而言,在考虑了不同的因素影响后,本文的研究结果仍然是稳健的。
从城镇居民人口结构、收入不确定性两个因素分析了对储蓄率的影响,并采用2000-2014年省级面板数据进行了实证检验。研究结结果表明:人口结构、收入不确定性显著促进了居民增加储蓄,且前者因素的影响无差异,而后者因素的影响在西部地区的作用强度要高于非西部地区;此外,实际利率、社会保障水平对居民储蓄率反而起到显著的抑制作用,这一结论是稳健的。
本文结论至少有三方面的政策含义。一是我国已经进入老龄化趋势,老年人口规模以较高的速度逐年保持增长,导致老年抚养比的上升,老年人口消费诉求与日俱增,劳动力人口经济负担加重。新生儿人口出生率并未出现明显的增长,“二孩”政策对提升人口出生率作用有限。然而,婴儿潮预期有望提高国内居民消费水平,催生国内的婴童经济。不过,随着国民教育水平的不断提升,带来的“工程师红利”将会给劳动力人口带来额外的劳动收入,从而增加劳动力人口的购买力。二是全面发展社会保障事业,尽管养老、医疗等基本保险覆盖面已有了大幅提升,但仍需要重视非国有企业、非行政单位人员的社会保障。三是储蓄率高④的直接原因是社会保障体系不健全,居民不敢持续消费,如此一来,高储蓄率便会转化为银行贷款流入市场,在其他投资渠道匮乏的情况下,大部分资金流向了房地产,导致房价泡沫,进一步的危害是实体经济长期被挤压,这对整个国家的经济持续增长提出了严重挑战,建议各级政府完善社会保障体系,鼓励居民消费,由过去的投资、出口拉动经济增长的模式逐步转变消费、投资、出口共同拉动。
就目前我国情况而言,要使储蓄率保持在一个合理的水平并不乐观,从近五年的情况来看,2014年至2018年,我国居民储蓄率呈现持续下降的趋势,与此同时,居民家庭杠杆率⑤由33%升至49%。这对商业银行业务将会产生重要的影响,一方面,居民储蓄存款占到商业银行总存款的绝大部分,若储蓄存款增长面临“枯竭”,将会导致“负债荒”,影响金融市场的流动性和货币政策的稳定性;另一方面,商业银行的传统存贷收入比重下降,资管业务及相关中间业务的风险积聚程度加大,迫于利润增长压力,商业银行将面临巨大压力。自此,深化金融改革势在必行。来自银保监会的统计数据显示,2017年底我国资产管理业务的总规模超过100万亿元,其中银行理财约30万亿元,证券基金机构资管约54万亿元,资金类信托资产约21.9万亿元。资管规模的快速增长在促进了国民经济和金融市场发展的同时,也积累了内部的潜在风险。在资管体系中,银行既是资管产品的管理人,比如银行发行理财产品,并作为管理人进行资产投资;又是资管产品的投资人,比如投资其他银行的理财产品、券商资管产品等。在以往的业务实践中,金融同业之间以及银行与非银投资者之间存在隐性刚兑的默契。作为资管产品管理人,银行如何更好地识别投资资产的风险,以及作为投资人,银行如何更好地识别资管产品本身的风险。在资管业务迅猛发展的同时,因前期政策宽松堆积的风险和问题逐渐暴露,资管业务风险的“早识别、早预警”就显得尤为重要。
展望未来,仍需要关注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方面,提高居民收入,创造良好的投资环境。按照传统的复苏、繁荣、衰退和萧条四阶段来划分整个经济周期的话,目前国内的经济环境应该是处于第四个阶段——萧条阶段。经济出现复苏和繁荣时需求仍然是上行的,而衰退和萧条阶段总需求是下行的,衰退和萧条的不同在于,整个经济经历繁荣阶段时下游由于需求景气带来的通胀往上游传导,呈现出上游基础工业品价格较高,一旦开始步入总需求下行时,就会出现所谓的“滞涨”,目前,上游资源品价格上涨,但是总需求确实下降的,而整体经济也已经正式步入“萧条”阶段,这个时候总需求仍然是下行的,而包括上游企业在内的各行各业都步入了下行周期,今年整个股票市场上市公司盈利增速下行并不是偶然。另一方面,传统意义的人口红利其实在逐渐消失,劳动年龄人群结构呈年长化趋势。中国经济过去20年的高速发展实际上是人口红利,尤其是1962-1973年和1985-1989年这两波人口红利的叠加推动的。结婚人数过去十年出现飙升:2002年的结婚登记人数是1 572万人,随后出现了迅速的飙升,跃升到2013年的2 694万人,这对于中国地产、固定资产投资以及国民经济的各种消费,都是一个根本性的影响。如果按照新出生人口测算,结婚登记人数又会迅速跌到2025年的1 211万人,中国人口年龄逐渐呈现出老年化。
关于城镇居民储蓄,归根结底在于储蓄动机。影响一个人是否储蓄主要取决于主观意愿,即储蓄动机;而储蓄动机能否实现则取决于客观能力,即收入水平。前者是储蓄行为的充分条件,后者是必要条件,二者缺一不可。不论收入有多少,若无动机,个人就不会储蓄;有储蓄动机但收入不足,也无法进行储蓄。在前面的分析中,已经说明储蓄动机决定于个人对不确定性的感受,而影响个人不确定性感受程度的因素有很多,如收入水平、财产、年龄、职业、地理位置、社会关系、学历、家庭等,可将它们简单分为两类:收入因素和非收入因素,二者共同决定着个人对不确定性的感受程度,进而决定着储蓄动机强度。例如,一个人的收入水平很低,但如果他有很强的融资能力或一定的财富积累,仍然可以从容面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因此他的储蓄意愿就可能较低。可见,在应对未来不确定性时,非收入因素和收入因素存在互补效应。也就是说可以将非收入因素和收入因素视为财富的两种形态,这样二者之间便可以比较。进而,二者的组合便可形成类似于消费者行为理论中的替代品。
此外,就经济增长的动因来看,高储蓄是能保证国家经济飞速发展的重要外在因素。从银行的层面来看,储蓄率如果能保持在较高的水平,我国国有控股银行也能有效保证经济运作所需资金的不断供给,也即,即便实体企业在某些情况下面临危机,银行也能在高储蓄率的推动下保持其持续的运营。除此之外,高储蓄率还能有效对消费本质进行转化,而使其成为一种积累的形式。而就经济增长的内在原因来看,主要存在两种观点——新古典观点和结构主义观点。新古典观点认为,国民生产总值是资本、劳动力和技术积累长期作用的结果;结构主义观点认为,经济增长是生产结构转变的一个方面,在要素流动有限的情况下,劳动和资本从生产率较低的部门向生产率较高的部门转移,加速经济增长。就整个经济范围内的研究而言,所有基本投入都可以划分为资本和劳动两大类,每一类投入又可以根据它在总产出的份额而被组合起来。总产出增长同资本和劳动加权平均增长的差别,则成为整个经济中权要素生产率增长的计量尺度。由此可以得出,第一,资本增长是经济增长的要素之一,但它的相对贡献减少了。第二,劳动力也是经济增长的重要源泉之一,相对贡献仍然下降了,且很多发展中国家出现了劳动力供给过剩。第三,资源再分配有助于促进经济增长,资本和劳动从农业等传统产业向其他生产率较高的产业转移。第四,需求和贸易变化能够像要素供给一样影响经济增长。第五,经济增长和结构转变是相互依存的,收入增长引起国内需求和生产结构的变化,而提高投资率以及重新分配劳动力资源又会推动经济总量经济增长。无论是影响经济增长的外在因素还是内在动因,只有两者共同推动经济,才能使经济发展长期处于一个较好的水平。
注释:
①根据国家统计局的划分,西部地区包括四川、云南、贵州、广西、甘肃、青海、宁夏、西藏、新疆、内蒙古和重庆。
②采用财政支出占GDP比值。
③数据可得性较差故予以剔除。
④储蓄率过高意味着银行存款多,银行利率水平低,其他增值渠道保障措施不完善,风险较大,无法实现财富增长,若通胀水平较高,实际购买力下降,财富间接缩水,从这个角度而言,对家庭来讲普遍是不利的。
⑤指家庭债务占GDP的比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