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狮姑嫂塔在海丝文化中的意义

戴冠青

(泉州师范学院 文学与传播学院，福建 泉州 362000)

姑嫂塔矗立于福建省泉州市石狮宝盖山上，又称“万寿塔”。因其背靠泉州湾，面对台湾海峡，有关锁水口、镇守东南的独特作用，所以又叫“关锁塔”。姑嫂塔建于南宋绍兴年间，至今已有800多年的历史。南宋时期，泉州湾是世界上最大的贸易港口之一，通过海路所进行的对外贸易十分繁荣，与七十多个国家和地区有生意往来，形成了一条独特的海上丝绸之路。因此，姑嫂塔也成为了海上行船的重要航标，与六胜塔、永宁镇镇海石、蚶江海防官署碑记以及唐代与台湾鹿港对渡的林銮古渡等石狮名胜古迹成为古代“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见证，是闽南侨乡的重要标志性建筑[1]。

一、泉州港：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

在唐朝中期以前，中国对外主通道是陆上丝绸之路，之后由于战乱及经济重心转移等原因，海上丝绸之路取代陆路成为中外贸易交流主通道。海丝之路从中国东南沿海，经过中南半岛和南海诸国，穿过印度洋，进入红海，抵达东非和欧洲，成为中国与外国贸易往来和文化交流的海上大通道，并推动了沿线各国的共同发展。在宋元时期，中国造船技术和航海技术的大幅提升以及指南针的航海运用，全面提升了商船远航能力。这一时期，中国同世界60多个国家有着直接的“海上丝路”商贸往来。

唐宋之交，中国经济重心已开始转到南方，东南地区经济快速发展。宋朝有三大对外贸易主港，分别为广州，宁波，泉州。港口的地理便利因素对海外客商很重要，北边日本和朝鲜半岛客商希望宋朝主港口尽量靠北，而贸易量更大的阿拉伯世界和南海诸国则希望港口尽量靠南，两股方向的合力点便平衡在当时地处于南北海岸中点的泉州，正是这一南北两面辐射的地理优势，使得泉州在设立市舶司(1087年)正式开港后，先迅速超越明州港(宁波)，后追平广州并在南宋晚期反超。

泉州，西方称之外号“刺桐”(zaitun)，在海上丝绸之路的高峰期(12--14世纪)，也是古代中国在中外贸易中居主导地位的时期。泉州作为东西洋间国际贸易网的东方支撑点，占有重要独特的历史地位，是当时世界性的经济文化中心。在马可波罗游记里，泉州港被誉为“东方第一大港”，深受马可波罗游记影响的哥伦布致力寻找东方新航路，在意外发现美洲时还认为终于到了泉州。宋末至元代时，泉州海外交通贸易进入黄金时期。海上贸易东至日本，西达东南亚、波斯、阿拉伯、非洲，备受赞誉为“刺桐是世界上最大港口之一”。当时海舶蚁集，人流络绎，由此出口陶瓷、绸缎、茶叶、金银等，进口香料、胡椒、药材、金银珠贝等，泉州也因此成为中国第一大港，并与埃及的亚历山大港并称为“世界第一大港”[1]。

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中国的民族工艺和儒道思想文化也迅速传播到了“海上丝路”沿线国家和地区以及欧洲各地，对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生活方式和审美取向产生了重要影响，甚至掀起了“中国热”。其中，陶瓷工艺和茶道文化对世界有着很大的影响。2007年从始发泉州沉没于广东阳江的“南海一号”南宋沉船中打捞出来的大量泉州德化瓷器和安溪茶叶，再次验证了当年泉州港的繁荣。虽然后来泉州港因明清海禁而衰落，但几百年的衰落意外使得当年泉州港的历史遗迹得到较好封存，因此泉州也是目前唯一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承认的海上丝绸之路起点。

随着海上丝绸之路的开辟，作为海上丝绸之路起点的泉州及其南安、晋江、石狮、惠安等港口地区的一大批闽南人也沿着海路漂洋过海下南洋过台湾甚至直奔欧美，在“海上丝路”沿线国家定居，有的经商贸易，有的开垦种植，筚路蓝缕，建家立业。其中多数定居在路程较近的东南亚各国，通过“侨批档案”(2013年列入“世界记忆名录”)就足以证明闽南华侨华裔艰辛的足迹。目前，在海外生存发展的闽南籍华人大约有2000万人[2]。他们作为守望母国文化、关心祖国富强的华侨华裔，也是新世纪我国与海丝沿岸各国进行文化交流与文明对话的重要力量。

二、姑嫂塔：海丝之路艰辛悲壮的见证

闽南人通过海上丝绸之路下南洋、过台湾，开拓发展的艰辛过程不仅遗留下了许多名胜古迹，也流传了许多丰富动人的民间传说，其中姑嫂塔及其传说就典型见证了当年海丝之路的筚路蓝缕和艰辛悲壮。

姑嫂塔是一座占地325平方米，高21．65米，八角五层的仿楼阁式花岗石空心石塔。第一层西北面开一拱型石门，二至五层各有两个门洞，转角倚柱作梅花形，顶置穹形斗拱。塔身从下往上逐层缩小，每层迭涩出檐。外有回廊围栏环护四周，内有石阶可绕登塔顶。二层门额上刻“万寿宝塔”四字，顶层外壁建有方形石龛，龛内并刻两个女像，正是姑嫂两人形象。

这两个姑嫂形象来源于脍炙人口的姑嫂塔传说。传说中，石狮男人海生因天灾歉收被迫离妻别妹远走南洋，在异域他乡含辛茹苦经商垦植，三年打拼终于迎来回归故里。那一天，海生的船远远地从海平线上出现，越驶越近。当他扬帆鼓浪加速前进时，可以想见，站在宝盖山上望眼欲穿的姑嫂俩正心跳加速望眼欲穿啊！当姑嫂的身影渐渐进入海生的眼帘，他的船即将靠近亲切的海岸，这个久别故里的石狮男人是多么激动与兴奋。然而，狂风暴雨突如其来，海风呼啸，海浪汹涌，海生的船瞬间被惊涛骇浪打入海底。姑嫂俩眼睁睁看着亲人葬身大海，痛不欲生，相携纵身从山崖上跳入大海。

姑嫂塔的故事已经传播久远，明代泉州著名史学家何乔远在《闽书》中早有记载：“昔有姑嫂嫁为商人妇，商贩海，久不至，姑嫂塔而望之，若望夫石然。塔中刻二女像。”另传古有姑嫂二人，切盼飘洋过海的亲人，竟日垒石登高远眺，伤心而死，时人哀而筑塔祀之，故名姑嫂塔[3]。说明姑嫂塔的故事早在明朝就已经流传。四百多年来，它已深深地植入石狮人的心中。也许因了这个传说，石狮人相信，姑嫂塔就是人们为了纪念这对苦盼亲人回归的姑嫂而建造起来的。

石狮民间故事也是石狮民众文化想象的结晶，在生生不息的口耳相传中，它们以一种富有韵味的文学形态透露了石狮先民在石狮地区长期繁衍发展过程中的生命轨迹和心理经验，深深地烙下了石狮人的历史记忆和文化精神，其中蕴涵着石狮发展变化的丰富信息和独特内蕴，是石狮精神的重要载体[4]。因此，在姑嫂塔的故事中，我们读出的已不仅仅是姑嫂盼不回哥哥的凄苦，更读出了在“海上丝绸之路”的特定背景下，石狮人敢于开拓进取，到海外去发展的文化精神。

地处福建东南沿海的石狮，天然就有一种把握先机的机敏触角，改革开放东风一吹，石狮人就率先锐意改革，开拓发展，四十年来，如今的石狮城高楼林立，街衢纵横，广告牌铺天盖地，霓虹灯璀璨辉煌；还有绵延数里的服装城，鳞次栉比的别墅群，都说明石狮已经是一个极富现代感的城市。

然而，唐宋之前的石狮只是一个小渔村，土地贫瘠，天灾频至，村民食不果腹，生活艰难。穷则思变，凭借扼泉州湾出海口的地理特点，从唐代开始，就有石狮人沿着海路外出谋生。据史载，唐开元年间(713--741年)，航海家林銮为“渡蛮舟之便”[5]，在石狮石湖西南建渡头。乡民出洋前往浡泥(加里曼丹岛北部)等地，大多从这个渡头开船下海。

到了宋、元两代，泉州成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航点和东方第一大港，处在泉州湾出海口的石狮人更是成批成批地扬帆跨海过台湾下南洋，远走他乡异域去打造自己的创业人生。明清时期实行“海禁”，泉州港随之衰落。石狮人不得不冒险向国外拓展，在异国垦荒辟地，建家立业，并慢慢地融入当地民族之中。何乔远曾在其文集《镜山全集》中提到，早年华侨“皆背离其室家，或十余年未返者，返则儿子生育至不相识。盖有新婚之别，娶以数日离者”[6]。正是石狮人这种普遍的、常态的，行走在海路上、创业在异域中的独特经历，才有姑嫂塔的传说，它不仅是早年石狮侨乡人民苦难生活和悲惨遭遇的文学想象，更是石狮人穷则思变、开拓进取精神的独特象征。

由此可知，姑嫂塔其实是一座航标塔，明代黄仲昭编修的《八闽通志》干脆直截了当地记载：“(姑嫂塔)甚壮丽，商舶自海返者，指为抵岸之期。”[7]当年，它目送着石狮先民们横渡大海闯荡异域，当海船渐行渐远，当姑嫂塔慢慢淡出视线，游子们终于意识到，故土已经远离，他们面对的将是茫茫大海那一边的异域和不可知的未来。后来，它守望着游子们远航归来，当海船越驶越近，当姑嫂塔渐渐扑入眼帘，海外游子们欣喜若狂，欢呼雀跃，因为他们终于回家了！姑嫂塔在眼前，家就在眼前，姑嫂塔已经成为海外游子梦中家乡的符号，成为海外侨胞“摇篮血地”的鲜明标志。

三、星光璀璨：从姑嫂塔下走向世界

可以说，占石狮市全市人口总数一倍多的近四十万海外华侨、华人大多就是这样通过“海上丝绸之路”走出去的，从宝盖山上的姑嫂塔下，穿越大海，走向东南亚各国，走向世界，走向六大洲的近五十个国家。可以想象得出，在东南亚的椰风蕉雨中，一代又一代的石狮华侨和当地人民一道是如何胼手砥足，披荆斩棘，开荒垦殖，种稻割胶，打渔拉纤，走船运货，建农场盖工厂，办公司做贸易，艰苦奋斗，历尽沧桑，凭着石狮人的吃苦耐劳和聪明才智，终于发展起自己的事业和财富，也推动了东南亚及其他侨居地国家的经济发展和国家进步。

在这批浩浩荡荡在外拼搏的石狮籍华人华侨和港澳台同胞群体中，有为中菲友谊和祖国和平统一作出重大贡献的李逢梧、蔡友铁、蔡文春等石狮籍旅菲侨领。5岁随母亲到菲律宾谋生的李逢梧，兢兢业业开拓创业，在菲地先后创办了李那、伟亚唱片公司，合资建立宝丽金公司，控制了全菲本地曲目唱片百分之六十的市场，成为赫赫有名的菲律宾唱片大王。继而投资旅游、酒店、饮食、电器、机电、医药、房地产等产业，形成了旗下有新力国际、鹰标电器业、太平洋旅游、机械总会等十多家公司的势力强盛的李那集团。

1949年旅菲的蔡友铁和五十年代中期旅菲的卢祖荫，他们同样都是事业有成、蜚声海内外的杰出创业者。蔡友铁自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开办家庭服装厂，数年后已经发展为著名品牌企业KEN TUCKY(马头牌)制造有限公司。至八十年代形成主营服装制造、代理销售与出口的集团企业。目前已经发展成为纺纱、织布、成衣、销售一条龙的大型企业集团。卢祖荫同样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在菲律宾创办亚洲印刷包装工业公司，继而又创立了菲律宾第二大苎麻加工厂、第三大卫生棉厂和出入口公司，并组成实力强劲的菲律宾纤维工业公司；还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回泉州投资创办了永顺轻工实业有限公司。

还有为香港平稳过渡和繁荣发展作出重要贡献，获得香港金、银紫荆星章的杨孙西、卢文端两位石狮籍企业界领军人物。年幼失父、穷且益坚的杨孙西在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香港纺织、制衣业大发展之时，通过购买、安装设备，成了一个自动化针织机的专家，并于六十年代末期开办了香港国际针织制衣厂。由于他对服装花样款式的精心钻研，产品深受海内外客商欢迎，企业迅速发展了第二家、第三家，最后，拥有十余家企业的香江国际集团诞生了，成为香港制衣业发展最快的企业集团之一。

上世纪五十年代初随母亲移居香港的卢文端，经过数十年的艰苦创业，如今已是香港荣利集团董事局主席、香港镜报文化企业有限公司荣誉董事长、香港友邦国际集团有限公司副董事长、福建省闽南黄金海岸度假村有限公司董事长、江苏省镇江百盛商城有限公司副董事长。他还担任全国政协委员、福建省政协委员、世贸联合基金总会永远荣誉主席、中华海外联谊会理事、中国和平统一基金会荣誉会长、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理事、全港各区工商联会会长等荣誉职务。

这些石狮籍旅外侨亲和港澳台同胞，致富不忘姑嫂塔下的摇篮血地，热爱祖国，心系故土，改革开放后纷纷回乡投资兴业，报效桑梓。特别是许多事业有成的乡贤，在考察了家乡的教育、医疗、慈善，以及乡村环境、道路交通和基础设施建设后，慷概解囊，捐赠公益，据不完全统计，自石狮建市以来累计捐赠公益事业的资金已达14亿元之多，为石狮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如此善举和热心也得到了各级政府的充分肯定，建市以来，石狮籍华侨、港澳同胞已获得福建省人民政府表彰的金质奖章18枚、银质奖章17枚；泉州市人民政府表彰的铜质奖章48枚，荣誉奖状46幅，奖匾48块。其中郑声党、杨孙西、蔡清洁、蔡友玉、洪淑佩、林玉燕、蔡辉煌、蔡经阳、卢祖荫、邱季端、姚志胜、蔡天真等12人还被福建省人民政府树碑立传，以弘扬他们的乐善好施精神。

在海外取得杰出成就的，除了石狮籍的经济界人士，还有为人类科学事业作出巨大贡献的石狮籍专家学者。在半导体材料研究方面成就突出的美国科学院院士李爱珍，在世界医学界神经外科专业久负盛名的英国著名华人脑神经外科专家高武图，为奠定中国人类学学科基础作出重要贡献的人类学家林惠祥等都是科学界石狮籍华人华侨的佼佼者。正是这一个个从姑嫂塔下走向世界的杰出人才，灿若繁星般把石狮的天空装点得晶莹亮丽光彩动人。

四、姑嫂塔在海丝文化中的意义

也许风水宝地之说只是石狮民众的一种生命诉求，然而石狮三面临海，北临泉州湾，南临深沪湾，东与宝岛台湾隔海相望的地理环境，以及面对浩瀚大海的襟怀和气魄，才是这片土地人杰地灵的原因所在。石狮人正是由此形成的那种大海般的胸怀，开放的视野，大气的追求，让石狮这片陆域面积仅160平方公里的土地人才辈出，经济发展突飞猛进，各项事业欣欣向荣。而作为“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泉州港海外交通的发达，改革开放的时代，也带来姑嫂塔下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的繁荣和发展。千百年来，姑嫂塔作为世界航海史上的独特航标，默默地为无数进出泉州湾的中外船舶引航指路，阅尽海上丝绸之路的沧桑变幻，也有力地见证了泉州长达千年的海外交通发展历史。

石狮三面临海，北临泉州湾，南临深沪湾，东与宝岛台湾隔海相望的地理环境，以及面对浩瀚大海，石狮人正是由此形成的那种大海般的胸怀，开放的视野，大气的追求，让石狮这片陆域面积仅160平方公里的土地人才辈出，经济发展突飞猛进，各项事业欣欣向荣。有了这般开阔的视野和襟怀，有了从姑嫂塔走向世界的豪迈和大气，也有了石狮今天的繁荣富强。而海外交通的发达，改革开放的时代，也带来姑嫂塔下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的繁荣和发展。

总之，从一带一路的大视野中深入认识姑嫂塔的特定背景和人文价值，把握姑嫂塔文化与海丝文化、华侨文化的密切关系，把握旅居异域的东南亚华人华侨守望故国家乡的生命追求，充分发挥姑嫂塔在海丝沿岸文化交流中的重要作用，对我国建设“新丝绸之路经济带”和“21世纪海上丝绸之路”的战略构想具有独特的现实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