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启杭
(温州大学人文学院,浙江温州325035)
胡雪岩是晚清著名的商人之一,本名光墉,字雪岩。少年时,胡雪岩便在杭州一家钱庄做学徒,由于天资聪慧、工作认真,得到了钱庄老板的赏识。后因结识和帮助当时穷困潦倒的王有龄(后任浙江巡抚)而得以迅速发家致富,成为当时杭州的一大官商。太平天国运动爆发后,杭州被太平军占领,巡抚王有龄自缢身亡。胡雪岩又依靠新任巡抚左宗棠,主持浙江善后事宜。因胡雪岩在帮助左宗棠平定回乱和收复新疆的过程中,贡献很大,而被赏赐二品顶戴,成为名副其实的“红顶商人”。刘体智在《异辞录》中曾言:“清史而立货殖传,则莫胡光墉若。”[1]85可见,后人对于胡雪岩作为一个商人的评价是极高的。胡雪岩作为近代一位著名的儒商,对其在文化视野下进行剖析和探究,可以更好的完善对近代儒商文化体系的研究。
中国的传统商业与被历代王朝奉为正统思想的儒家学说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儒学本来作为一种政治理想和学术思想,其目的是让统治者能够实行仁政以及教化民众。后儒学逐渐演变为经世致用和为人处世的一种人生哲学。在统治者和儒学家的大力推广下,儒学在社会上广为传播,渐渐地为商人所接纳,进而成了传统社会中商人所奉行的经营哲学。在商人接受并吸收儒家学说之后,实现了儒与商的结合,形成了儒商。儒商有超功利的最终目标,有对社会发展的崇高责任感,有救世济民的远大抱负和忧患意识,追求达则兼善天下。古有陶朱、子贡、白圭等一代儒商,后有徽商、晋商、淮商、闽商等儒商商帮。虽然经过数千年之久,儒商个体不断的发生变化,但其内涵一直保持不变。
儒商在长期的商业实践中,把传统文化、特别是儒家文化与商业经营法则相融合从而形成一种在商人群体中独特的商业文化即儒商文化。儒商文化不是儒家文化和商业法则的简单相加,而是两者的互补整合。它既反映了商业经营中的一般要求,又体现出儒家文化的鲜明特色。它的核心内涵大致包括:以经世济民、创家立业为基本取向的商业价值观;以勤奋自律、团结合作为特征的工作伦理;以义利统一、诚信为本为基本原则的商业道德;以“商道”与“世道”相结合为核心的经营之道;以人为本,以和为贵的管理思想。其中,义利统一是儒与商结合的本质,也是儒商文化的灵魂所在。
中国近代的商人如商业巨族乔致庸,他的经商理念是一信、二义、三利。即以信誉徕客,以义待人,信义为先,利取正途。又如有着中国商父之称的盛宣怀,他以兴办实业救国,以兴办慈善造福民众,并且热心教育。再如著名的“红顶商人”胡雪岩,他在整个经商的过程中,始终坚持义利统一,把儒商的文化气质表现的淋漓尽致。当然,中国近代还有很多像他们那样的成功商人。他们一个共同之处就是在他们成长的过程中或多或少的接受过中国传统的儒家教育,受到过儒家文化的熏陶,并且他们在经商及社会活动中能把儒家文化与商业法则相结合。这也是他们能够成功的重要原因。其实在中国这个自古以来儒商文化浓厚的国家,这些商人很容易就会受到儒商文化的影响。他们在经商的过程中也会自觉或不自觉的就按照这种文化方式来行事,反过来他们的活动也丰富了儒商文化的内涵。但是,在中国近代,以儒家文化为根基的中国传统社会在西方的冲击下发生动摇,随之儒商文化也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影响。不过,仍然涌现出一批非常优秀的近代儒商,而胡雪岩就是其中的杰出代表。近代的儒商文化,其文化内涵加入了特殊的时代因素,使之更侧重于将“商道”与“世道”相结合,即在经商的过程中更加注重国家民族大义。所以研究胡雪岩就要把儒商文化中的义利观和民族观摆在一个突出的位置上,这样研究才会更加贴近当时的社会环境,才会更加客观公正。
胡雪岩从一个杭州钱肆的学徒成为名满天下的“红顶商人”,在其经商发迹的过程中,始终能做到尚义贵和,即把儒商文化中的义利观以及“和”的精神贯彻其中。这使得他的经商理念具有鲜明的儒商文化色彩。
在胡雪岩一生的经商过程中,他把义利观放在首位,坚持义利相统一,先义后利。胡雪岩的这种义利观在他和王有龄以及左宗棠之间的关系上最能体现。他们之间既有官与商之间的利益关系,更有朋友之间的私交之义。1861年,杭州城被太平军围困数月之久,城中已经弹尽粮绝,作为浙江巡抚的王有龄让胡雪岩去上海运粮以解杭城之围。胡雪岩冒险冲出包围抵达上海,用最快的速度购得粮食。但是在他返回杭州前,杭州城实际上已经再难得到援助。庚辛泣杭录中记载:“薛焕又奏言,據江西候补道胡光墉禀称,奉委航海赴杭前,诣总兵况文榜等军营悬立重赏激励攻剿,冀将米粮军火等物运入城中,无奈贼围困重叠,未通一线之路。”胡雪岩极力让城外援军打通至城内的粮道,不惜自己出钱以激励将士,但是此时已经无济于事。胡雪岩作为一个商人,在杭州已经被太平军围困得水泄不通之时,还依然冒着生命危险欲将粮食和军火运进杭州城中,这已经超出了一个普通商人的职责范围。一方面,因为他是官商,要为朝廷办事。但是更重要的是杭州城里有他的靠山,他的朋友王有龄。所以他才会不惜代价,冒险运粮,但已无力回天。杭州城破后,王有龄自缢身亡,他不仅失去了一位靠山,更失去了一位挚友。通过这个事件,我们可以看到胡雪岩的义利观,他很好的把义与利相统一,做到了先义后利。在义和利的面前,他坚决选择前者。
王有龄身亡后,左宗棠继任浙江巡抚,胡雪岩又转而依靠左宗棠势力为其筹饷运粮。但是胡雪岩与左宗棠一开始接触并不那么顺利。刘体智在《异辞录》中言道:“左文襄公至浙,初闻旁言,欲加以罪。一见大加赏识,军需之事,一以任之。”左宗棠一开始对商人的印象就是重利轻义,再加上听到一些不利于胡雪岩的言论,自然想治他的罪。不过,等到双方见面后,两人通过一番交谈,误会全部解除,并且他对胡雪岩的先义后利的表现很是赞赏。左宗棠刚克服杭州,后勤军需之事急需人来操办,而胡雪岩是最合适的人选。此时,胡雪岩也想重新找个靠山,依靠官府发展自己的商业。于是双方是一拍即合,从此建立了亲密的关系。在往后的相互合作过程中,这种关系逐渐超出了一般的商人与官员之间的利益关系,而更具有朋友之间的情义。之后,胡雪岩一直跟随左宗棠,帮助他借款筹饷,购买枪械以及兴办洋务。《近代名人小传》中记载:“及宗堂北伐回捻,又檄令(胡雪岩)购运军粮,其时肆中湘人存资过千万,乃并治丝茶药诸业,当大乱新平,旧商零落乃以丰财捷足,百业并举,迨同治壬申私财亦二千万。”[3]100胡雪岩在纷乱的近代社会中,依靠和左宗棠的关系,通过借款购运军粮,从中获利,使之商业规模进一步扩大。也正是因为胡雪岩在左宗棠平定内乱的过程中贡献很大,左宗棠也积极为胡雪岩谋利益。他在其奏稿中曾言:“其好义之诚,用情之挚如此!察看绅商独立呈捐,无如其多者。合无仰恳天恩,俯准将布政使衔江西候补道胡光墉破格优奖,赏穿黄马褂,以示优异之处,伏候圣裁。”在清代,商人能穿黄马褂是一种极高的荣誉,只有对国家做出巨大贡献的人才能得到此种荣誉。胡雪岩能够得到这种荣誉,一方面是由于左宗棠的极力举荐,另一方面胡雪岩确实在收复新疆和维护国家统一的过程中做出过很大的奉献。所以我们可以看到,胡雪岩跟随左宗棠,虽然是从自己经商的角度出发,依靠左宗棠的势力为自己的商业谋利益。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胡雪岩越来越欣赏左宗棠的为人和看到他对国家安定统一的重要性。因此胡雪岩的付出不再只是简单的以自己的商业利益为中心,更多的是把朋友之义和国家之义放在首位。
在儒商文化中,一切讲究以和为贵。除了处理好义利关系外,还需要和谐的人际关系,即要以“人和”为前提。这种“人和”既包括内部关系的“和”,也包括外部关系的“和”。胡雪岩在经商的过程中,无论是与洋商竞争还是合作都始终是把“和”放在首位。鸦片战争后,洋人从中国大量进口蚕丝,以满足西方纺织工业快速发展的原料需求。当时江浙一带的生丝行业非常兴盛,胡雪岩看到有利可图,便决定涉足生丝行业。刘体智在《异辞录》中记载道:“江浙丝茧,向为出口大宗,夷商把持,无能与竞,光墉以一人之力,垄断居奇,市值涨落,国外不能操纵,农民咸利赖之。”当时洋商控制着中国的生丝行业,压低生丝价格,因此获利颇丰。而农民由于不懂行情以及洋商对生丝的垄断,不得不以非常低廉的价格卖给洋商。胡雪岩看到这种情境,出于儒商对利益的敏感性和对国家民族的特殊情怀,于是坚决与洋商竞争。胡雪岩通过自己的财力大量从蚕农那里收购生丝,并与同行达成协议,囤积居奇,让洋商无丝可收。待到洋商撑不住了,再以较高的价格卖给他们。胡雪岩通过这个办法,不仅垄断了生丝市场使自己从中获取大量的利润,而且农民也因此获利颇丰。如果那些农民以及同行和胡雪岩不站在统一战线上,双方不“和”,那么胡雪岩囤积居奇,垄断市场的办法也就行不通。所以可以看出,胡雪岩在与外商竞争的过程中是十分注重内部的“和”,他认识到只有把内部的关系处理好,一致对外,才能到达自己想要的结果。
除了要正确处理内部的“和”,外部的“和”在特殊的历史环境中也是非常重要的。近代中国社会处于多事之秋,外有西方列强的入侵,内有地方的叛乱。胡雪岩在那种环境下,为了自己的商业利益和国家利益,既要与外商竞争,又要同他们进行合作。同治十二年(1873年)四月左宗棠在《请赏道员胡光墉母匾额》折中说:“胡光墉于外洋各器械到沪,随时详细禀知,备陈良桔利钝情形,伺其价值平减,广为收购,运解军前,臣军实资其用。”胡雪岩与外商接触较多,了解到西方武器确实要比中国厉害。在政局动荡不安的情况下,政府为了安内攘外必然会大量收购这些武器。因此他才乘机与洋商做起军火生意,以获取商业利益。左宗棠在平回乱,收复新疆的过程中,胡雪岩更是为其向外商大量购买军火。这个时候胡雪岩和洋商就是相互合作的关系,各取所需。除了向洋商购买军火,胡雪岩也向洋商借款。罗正均的《左襄文公年谱》里提到:“由海关预借洋商银百二十万两,饷军分设采连局,上海委道员胡光墉司其出入。”当时清政府的很多借款都是由胡雪岩直接与洋商接洽来完成,如果胡雪岩没有处理好与外部的“和”,那么他也不可能会担此重任。当时特殊的环境迫使中国不得不在很多方面与洋商进行合作,对外“和局”已经成为一种政治潮流。胡雪岩正是顺应了这种潮流,处理好了与洋商之间的关系。
在儒商文化里,商人不仅要有“仁者爱人”的仁爱思想,而且还要有施惠于民的民本思想。这就要求商人要参与社会公共活动,举办各种慈善事业,博施济众,广兴善举。胡雪岩从咸丰十年(1860年)到光绪十一年(1885年)的25年内,所做大小善事二三十件,包括经理义冢,参与义赈等。正因为如此,胡雪岩被冠以“胡大善人”之称,成为晚晴时期全国著名的善士。胡雪岩在中国传统儒商文化的环境中逐渐形成了自己的慈善理念,并且将这种理念落实到他的慈善事业之中。
一个商人之所以能被称为儒商,一个关键因素在于他具有以仁为本,仁者爱人的思想。儒商这个群体自古以来在慈善活动中都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特别是在中国近代社会,儒商在慈善活动中的作用更为明显,而胡雪岩就是近代这些儒商中的杰出代表。在清军与太平军争夺杭州城的过程中,杭州民众死伤不计其数。至清军攻破杭州城,城中已是尸骨遍地,惨不忍睹。庚辛泣杭录中记载:“官军入城,尸骸枕籍,当饬办理善后在籍,道员胡光墉等克日收敛其无主之全具尸骸,均备棺掩埋义山。此外累累白骨遍地纵横,经胡光墉各绅士等广雇民夫,陆续收捡于西湖南北两山,择地分造大塚。”杭州经此遭遇,已是满目疮痍,急需善后。胡雪岩作为一位儒商,又是杭州城里的绅士,因此在他的号召和动员下,使得无数白骨得以入土为安。胡雪岩愿意帮助朝廷去处理这些善后事宜,一方面由于他特殊的身份,另一方面是因为他拥有一颗仁爱之心。一个商人如果没有一颗仁爱之心,只顾及自己的利益,那么他不可能成为一位成功的商人。而后,胡雪岩创立了胡庆余堂。虽然是出于商业利益,但是在其创办的过程中也带有浓厚的仁者爱人的慈善情怀。创立之初,胡雪岩便在胡庆余堂的门楼上立下“是乃仁术”四个大字。“仁”是儒家思想体系的核心,“仁者爱人”是儒家实践“仁”的最基本要求。从儒商的角度看,就是要求儒商要充满慈爱之心,满怀爱意。胡雪岩将“仁”首先作为创办药堂的口号,既表达了胡庆余堂的创办是为了治病救人,济世于民,又表达了他自己的这种以人为体,仁者爱人的慈善理念。胡庆余堂在成立之后,充分发挥了它的慈善功能。每逢灾荒,胡雪岩向灾区捐赠药品,以防止灾区瘟疫的发生和蔓延。例如《齐鲁晋直赈捐征信录》中就记载:“胡庆余堂向河南捐赠的辟瘟丹达二白服之多。”胡雪岩的商业主要依靠他的钱庄,药堂更多的是作为他兴办慈善事业的一个举措,其慈善功能明显大于其商业功能。反过来,他的这些举措博得了普通民众、同行以及官府的称赞,使他的商业发展的更为顺利。
胡雪岩在慈善方面最大的壮举莫过于开义赈之先河。光绪二年到光绪五年(1876-1879),中国华北地区发生了一场惨绝人寰的特大灾荒,这次灾荒持续了四年之久,且覆盖面积非常广泛。全国受灾各地饿死人口达1000 万人以上,另有2000 多万灾民逃荒到外地,史称“丁戊奇荒”。为此,各地商人绅士纷纷捐款捐粮,救济灾民。《清史稿》中记载:“光绪二年(1876年),淮、徐灾,(李金镛)与浙人胡光墉十余万金往赈,为义赈之始。”义赈,顾名思义就是商人出于道义而帮助朝廷赈灾,这是儒商文化中经世济民思想的一种现实体现。经世济民是贤士的立世准则,也是中国儒商文化对商人的一种要求。胡雪岩能开义赈之先河,就是对这种思想和要求的贯彻落实。所以,与其说胡雪岩是一位商人,不如说他是一位博施济众的慈善家更为贴切。
当然,胡雪岩一生中所办的善举还有很多,涉及面非常广泛。无论是救济灾民还是社会公益,胡雪岩都有所涉及,这是胡雪岩能够成为晚晴著名善士的原因所在。在现代社会,商人企业家需要向胡雪岩学习,不仅要学习他的经商之道,更要学习他仁者爱人,博施济众的慈善理念。
儒商文化作为中国一种独特的文化,从古至今都影响着中国的商人。胡雪岩作为晚清著名的儒商,他的经商和慈善理念都体现着儒商文化的内涵。通过胡雪岩的事迹我们可以看到他既是一位著名的商人,也是一位伟大的慈善家。他把经商与做慈善相结合,做到了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在中国近代的特殊历史时期,他更是能把国家民族大义放在其个人商业利益之上,为国家民族的事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虽然已时过境迁,但是我们现在更应该提倡儒商文化,号召商人企业家学习胡雪岩的经商和慈善理念,让商人这个群体在当今社会发挥更多的积极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