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保兴
(南京师范大学图书馆,江苏南京 210023)
晚清外国图书馆学译介史料主要分散于那时的译作、游记、日记、报纸和杂志之中。总体而言,目前学界对晚清外国图书馆学报刊译介史料的挖掘和整理不足,相关的研究尚待深化。《图书馆学论文索引》收录清末外国图书馆学报刊译介文章14篇[1]。在辛亥革命前的十年里,有关西方图书馆学著译和报刊论文数量有20篇以上[2]。我国“最早专文介绍美国图书馆学教育概况者是李大钊。”[3]笔者认为,研究晚清外国图书馆学译介史,一方面可以发现有价值的新史料,为学界提供学术参考;另一方面,有助于增进我们对外国图书馆学早期在华传播历史的认知。在此,本文通过对《晚清期刊全文数据库》和《瀚堂近代报刊数据库》有关外国图书馆学译介史料的梳理,论述晚清外国图书馆学报刊译介史,旨在将这一领域的研究引向深入。
梳理这一时期外国图书馆学报刊译介史料,笔者整理出1840至1899年外国图书馆学译介成果(表1)。
从上表可知,这一时期的译介者,既有署名者,也有佚名者。署名者主要有映堂居士、韦廉臣、林乐知、袁竹一、东海居士、古城贞吉、蔡芝绂、叶庆颐和朱树人。映堂居士,又名梅辉立,英国人,原名威廉·弗雷德里克·迈耶斯(William Frederick Mayers),曾任英国驻华使馆汉务参赞。韦廉臣(Alexander Williamson)为英国伦敦布道会传教士。美国传教士林乐知(Young John Allen)享有“教会报人”之誉。古城贞吉(Kozyo Satakichi)又名古城坦堂,为日本汉学家。袁竹一是晚清著名文士和翻译家。蔡芝绂,即蔡尔康,编辑兼翻译家。叶庆颐,字新侬,晚清日本研究者。朱树人是法国文学翻译家。
连同未署名者一起,他们译介的32篇外国图书馆学文章,发表在18种报刊。译介内容涉及欧洲和日本图书馆的创立年代、建筑特色、图书借阅、藏书量、书籍采购、管理人员、书款捐赠等。如《法国书楼毁》一文称,法国“士打剌士毕城”万国书楼因战火被焚,后政府复购书籍。英京书籍博物院创于公元1761年,后复建新堂。屋顶是玻璃,弓式釜形,皎洁光明,可容300名读者。藏书100多万卷。每年进书不下数千卷。馆内工作人员达300余人[4]。据《建院藏书》介绍,“现闻纽约省玛的生地方有一博学大书院,名曰玛的生书院。近有一大富人慨捐现洋百万元作为存款,以便买书。另外又捐出洋十五万元,建造高大储书之屋,以供给该书院之用云。”[5]《书籍源流》一文,讲述自古以来的藏书史,称英国伦敦拥有61万藏书,德国巴陵王宫50余万,俄罗斯聚书47.5万。《藏书卷数续志》谈及奥地利、法国、意大利、普鲁士、挪威、英国、俄罗斯的图书馆及其藏书量。其中,奥地利拥有577座图书馆,藏书547万6千册,为海外各国藏书最多。其次为法国,图书馆达500座,拥有459万8千册图书[6]。
英、法、德、美国的图书呈缴制是这一时期译介内容之一。“溯前此二百二十年,经英国议政院定章,凡书局印售新书,无论何类,皆必先择一纸墨精佳者,呈存英廷内库,例不取值。”[7]这里所说的“二百二十年”,即1709年英国颁布的《版权法案》。它明确规定,图书馆肩负保存英国出版的呈缴样书的重任。德国规定,凡是书肆新出书籍,必捐官立图书馆和大学图书馆各一部。法国要求呈缴一部,但美国规定新出图书须缴二部。
《设学堂教人管理书藏》译自1898年9月27日美国纽约的《格致报》,凡1101字。在未署名的译者笔下,杜威被译为“羊路委路钓义”。关于他创立的图书馆学校,其中如是写道:“昔日曾充科仑比亚大书院之总掌书藏人,乃于一千八百八十七年正月五号,创设一书藏学堂,取名纽约,与该书院相辅而行。此是天下书藏学堂之鼻祖。其所收学徒,系教以掌管书藏之法。凡受业于此门,即能知古今书籍之源流,并时务要书之旨趣,并知检点书籍之善法,学成后,即可往充各公家书藏管理人。”[8]文中所述的“书藏学堂”,即是图书馆学校。1889年,该校随杜威赴纽约州立图书馆而迁至奥尔巴尼。当时学生只有20人。入图书馆学校者,需要考试,通晓英文、拉丁文、法文、德文、各国史记,交纳学费。学习课程分为浅学课程和深学课程。前者包括列书单、识书目、检点书籍、订议钉装工价等。后者包括图书馆藏书沿革和书籍源流。修完这些课程后,学生还要到图书馆参加实习。由于工资低,美国女子在图书馆工作,男子一般不愿就任此职。此文也反映了杜威图书馆学校办学思想,譬如,图书馆工作是一种专门的职业,图书馆学理论必须与实践相结合,女子宜入图书馆学校学习。从笔者目前掌握的史料看,《设学堂教人管理书藏》是我国最早介绍美国图书馆学校教育的一篇专文。
作为专业术语的“图书馆”一词,出现于那时出版的《时务报》和《清议报》。《古巴岛述略》译自8月26日出版的日本《新报》。该文称,自1827年哈瓦那大学创立后,古巴建立了女子学校、音乐学校、农艺学校、博物馆和图书馆。《论图书馆为开进文化一大机关》一文,原刊于日本的《太阳报》第九号,主要阐述图书馆的文化教育功能,指出图书馆与学校相辅相成,能使在校青年学子获得辅助知识,使不受学校教育者得到知识,使学者获得参考,使读者随意研究学问,利用贵重图书,速知各国近况,不知不觉养成人才。
1900至1911年,外国图书馆学报刊译介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这从下列笔者汇编的这一时期外国图书馆学译介成果(表2)可见一斑。
表2 1900至1911年外国图书馆学译介成果
1909日本竹贯直人建置儿童图书馆议何棫译预备立宪公会报2卷5期设立儿童图书馆办法蔡文森教育杂志1卷8期图书馆孙毓修教育杂志1卷11-13期;1910年2卷1期,8-11期藏书楼与学堂之联络佚名教育杂志1卷1期富翁慷慨佚名教育杂志1卷7期1910欧美图书馆之制度服部孝文著;蔡文森译教育世界2卷5期世界图书馆小史王国维译学部官报1909年91-92期,1910年110,114-120,116-131,133-135期日本帝国图书馆高等官官等俸制佚名宪志日刊11月14日第14号图书馆教育户野周二郎著;谢荫昌译四川教育公报7-9期日本图书馆之盛况佚名教育杂志2卷4期欧美图书馆谈佚名图书汇报2期儿童图书馆佚名教育杂志2卷2期1911纽约图书馆落成佚名教育杂志3卷6期世界最大藏书楼佚名新闻报6月1日10版美国注意藏书楼佚名广益丛报;左海公道报272期;11期〛
上表显示,这一时期译介的外国图书馆学文章大多也不署名。署名者可以分为两类,一是中外合译者,如林乐知、季理费、范祎。季理斐(Donald MacGillivray)是加拿大长老会来华传教士。在与林乐知、季理斐合译的中国人中,范祎无疑是最出色的译者之一。他原名叫范子美,号皕诲,1902年任《万国公报》编辑。1902至1903年,他先后在《万国公报》发表《记藏书楼》《珍藏图书》和《藏书纪念》。他还与林乐知合译《记藏书楼》和《英国博物院之大藏书楼》。二是留日学生、晚清翻译家和学者,如樊炳清、孟昭常、何棫、蔡文森、孙毓修、王国维和谢荫昌。孟昭常,江苏武进人,1903年留学日本法政大学,为清末法学家。何棫、蔡文森、谢荫昌、王国维都有留日经历,或为政治家,或为教育家,或为国学大师。孙毓修是20世纪著名翻译家、藏书家和图书馆学家。
除了前期《万国公报》《清议报》《集成报》等相同报刊外,这一时期还有36种新的报刊,总共发文53篇,译介数量较之前期有了明显增加。刊登的译介文章,既有综述,又有国别专论,主要介绍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奥地利、日本等国图书馆及其藏书量,侧重于世界图书馆藏书量的排行,如法国、英国、俄国、德国、奥地利各1家,美国4家。名列前3名依次为巴黎国民图书馆、英国博物馆图书馆和俄国圣彼得堡帝国图书馆。巴黎国民图书馆藏书300万册,英国博物馆图书馆藏书200万册,俄国圣彼得堡帝国图书馆藏书150册[9]。美国国会图书馆与德国柏林图书馆藏书量都是100万册,并列第4。美国哈佛大学图书馆藏书91万册,为那时唯一上榜的大学图书馆。波士顿公共图书馆和纽约公共图书馆分列第7和第9名,藏书量为71万余册和61万册。
除了官立、公立和私立图书馆、公共图书馆、学校图书馆、轮阅图书馆等外,儿童图书馆的译介格外引人瞩目。《教育世界》《济南汇报》和《大陆报》登载的《记美国少年图书馆》《美图书馆》和《少年图书馆》,皆述美国各州设立的少年图书馆。此类图书馆往往选择良好的教育家掌管,馆内有书籍、新闻杂志、地图和彩画。凡少年不知所借之书名,馆员负责答复,读者高兴而来,满意而归。那时日本兴办儿童图书馆,走在我国前列,引起了留学日本的何棫和蔡文森的关注。他们在《预备立宪公会报》和《教育世界》,分别发表《日本竹贯直人建置儿童图书馆议》和《设立儿童图书馆办法》。这两篇译文涉及日本儿童图书馆的藏书、典藏数量、图书陈列法、阅览规则、开放时间、图书经费等。它们都出自日本图书馆学家竹贯直人之笔。
《欧美图书馆之制度》讲述德国图书馆、美国图书馆、瑞士苏黎世市图书馆、英国伦敦小学校图书馆。以德国为例,当时国内有官立图书馆、准官立图书馆、大学图书馆、各学校图书馆、小学校图书馆、盲人图书馆、教员图书馆、城镇乡图书馆、巡回图书馆、农工商会议所附属图书馆及私立图书馆等。1905年,德国柏林官立图书馆成立的图书馆通信所规定,凡是无法查寻的图书,只要出资五分,即可帮助查找。该所编制国内外图书馆总目,政府为此每年拨款15000元,从经费上予以保障。从1908年开始,德国图书馆会议每年举行二次,讨论馆中重大问题。图书馆会议规定委员四名,委员长为柏林官立图书馆馆长。
日本帝国图书馆实行高等官官等俸制,将图书馆人员分为馆长和司书官两类,根据官级划分不同工资等级。“图书馆职员,其属于高等官者,曰馆长,叙三等以下六等以上高等官。俸分七级,一级二千五百圆,二级二千二百圆,以下逐级递减二百圆。曰司书官,叙六等以下八等以上高等官。俸分六级,一级千二百圆,二级千圆。以下级逐递减一百圆云。”[10]这是晚清专述日本图书馆薪金制的译介文字。
在民间人士为图书馆捐款的译介文章中,热心图书馆公益事业的美国钢铁大王卡耐基(Carnegie),是当时举世闻名的慈善家。1885年2月19日《字林西报》(The North-China Daily News)首次提到他的名字,称“匹兹堡钢铁制造商、百万富翁安德鲁·卡耐基已经拥抱社会主义”。1901年5月22日《字林西报》发表《卡耐基先生的慷慨之举》,称卡耐基捐出200万,资助苏格兰等地的大学生。在晚清报刊中,他的中文译名有卡匿奇、克尼直和高尼基等。他的感人事迹频见于报端,如美国巨富克尼直捐出51596963美金,创设1800家图书馆。在英国创设329所图书馆,分馆59所。在加拿大建82所图书馆,分馆5所[11]。“美国于一千九百零一年民间捐助学校之款,共计有美金一百二十四兆元,以为增添各种学校经费之用,内三十大书院得美金四十二兆五十万元,并有十五人合捐美金十五兆元者。各处藏书楼中之捐款,得美金十二兆八十八万零五百元。按藏书楼为富商高尼基所建立者甚多。”[12]
当时译入我国的还有日本和美国的图书馆协会。1900年,日本京都大学堂图书馆长岛君文二郎,与京都及大阪府名儒协商,创设图书协会[13]。美国于1876年始有“图书公会”(图书馆协会),研习目录学,创设图书馆,设立总会和分会,会员逾万人[14]。1890年,美国21个联邦成立“图书馆进行会”,委员由公举产生,为地方选定图书。委员必须支付百元以上美金,承买书之责。
上述晚清外国图书馆学报刊译介情况,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外国图书馆学早期在我国的传播史实,从中我们可以窥见如下译介特点。首先,从译介者来看,当时我国已形成了一支由中外人士共同参与的外国图书馆学译介队伍。除了佚名外,正式署名的译介者至少17人,分为外国译介者和本土译介者两类。就译介语而言,映堂居士、韦廉臣、艾约瑟、林乐知、季理费、袁竹一、蔡尔康、孙毓修等人为英文译者。古城贞吉、蔡文森、谢荫昌、孟昭常、何棫、叶庆颐等人是日文译者,朱树人为法文译者。在译介方式上,有的是独译,有的是独介,有的则为合译,但尚无组织性和规范性,处于一种零散而无序的自由译介状态。
从译介数量来看,晚清报刊至少发表85篇外国图书馆学译介文章。这一数字明显多于我们学界已有的研究结果。从译介内容来说,它们主要涉及外国图书馆的藏书、儿童图书馆、图书馆学教育、图书馆教育、图书馆制度与协会、图书馆史、图书馆捐赠和各类图书馆等。从国别看,它们分为国别专述和多国综论两类。国别专述是指专门论述一国图书馆学的文章,主要国家有日本、美国、英国、法国、德国、古巴、印度、古埃及。其中,日本最多,美国、英国、法国、德国次之。多国综论是指一篇文章同时论述多国的图书馆事业。需要指出的是,晚清报刊的译介文章存在一文多刊的现象,如《济南汇报》的《美图书馆》,《大陆报》的《少年图书馆》,《教育世界》的《记美国少年图书馆》,虽然篇名不同,但内容相同。不仅如此,译介文章篇幅长短不一,如《泰西藏书考略》1630字,《世界图书馆小史》约52000字。晚清报刊登载美国、法国、英国图书馆的照片,如《华盛顿图书馆》《纽约公共藏书楼》《哥伦比亚大学图书馆之景》《巴黎国民图书馆总管处摄影》《巴黎国民图书馆缮录处摄影》和《英国恶斯佛古书楼》。此外,晚清报刊还登载图书馆统计表,如《日本府县郡市町村各学校公费合幼稚园图书馆等(是表据明治三十二年决算)》《日本帝国图书馆阅览人员及贷附图书》(表格)和《日本:官公私立图书馆》(表格)等。
从译介载体来看,晚清刊载外国图书馆学的中文报刊有54种。从创办者来分析,它们可以分为六类:(1)在华传教士创办,如美国传教士林乐知主编的《教会新报》,宣传基督教教义。1874年9月5日《教会新报》改为《万国公报》,介绍西学知识,评论时事。(2)外国商人所办。《字林沪报》为上海第二大商业日报,由英商字林西报馆所办的一份中文报纸。(3)洋务派创办。《时务报》《新知报》《岭学报》《广智报》《知新报》等,鼓吹维新变法,宣传西洋思想。(4)晚清政府主办。1902年在天津创立的《北洋官报》是我国第一份政府官报,介绍外国新思想和新知识。(5)出版机构创办。《教育杂志》《东方杂志》《图书汇报》为商务印书馆发行的专业刊物。1901年罗振玉在上海创办的《教育世界》是我国最早的教育杂志。(6)海外中国人主办。1903年江苏同乡会在日本创办的《东京》和《江苏》,灌输新思想和新学说。上述外国图书馆学译介文章,主要是通过宗教、经济、政治、教育、艺术、出版等报刊传播的,那时国内尚无专业的图书馆学杂志。
最后,从译介影响来说,晚清外国图书馆学的译介产生了正面的良好影响。任廷旭、蔡文森、何棫、孙毓修等译介者,在译文后发表感言,呼吁按照西方图书馆模式创建新式图书馆。林乐知、范祎指出,中国有志之士应当仿行西法,提倡在北京或上海建立图书馆[15]。谢荫昌在《图书馆改组系统办法议》中,提倡高尚民间读书趣味,主张开展图书馆教育,讲授图书馆学。在罗振玉、端方、徐世昌等人看来,凡是对近代图书馆建设有价值的经验,皆可拿来参考和利用。在创建图书馆摺和制定的图书馆章程中,他们的主张得到了充分体现。“近日欧美各邦,竞尚文化,一国之内,藏书楼多至百数十所。卷帙宏富,建筑精良,于以尽图籍之大观,资学人之参考,洵盛事也。”[16]“近百年来欧美大邦兴学称盛,凡名都巨埠,皆有官建图书馆,闳博辉丽。观书者日千百人,所以开益神智,增进文明,意至善也。”[17]当时各地在制定图书馆章程时,已经认识到中外国情的差异。“外国图书馆章程,凡来阅者每月均须缴纳银元,补助馆中费用。”[18]为了开通风气,体恤寒士,云南图书馆在制定的章程中明确规定,不向读者收取费用。这种对待外来文化持开放和借鉴的精神,又能结合国情采取灵活的做法,值得我们学习和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