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星,陈小虎,邹战勇
(广东财经大学 国民经济研究中心,广州 510320)
国际贸易作为全球经贸关系的重中之重,一直被外界所关注。当前,特朗普政府以美国经济利益最大化为方针,奉行新贸易保护政策,国际贸易规则受到极大挑战。大规模的贸易摩擦,定会对中美双边贸易产生较大影响,进而影响宏观经济形势。然而,美国经济波动对中国的影响有多大?两国经济形势的变化是否会导致美国传导渠道发生变化,其阶段性差异有多大?针对现阶段美国经济周期的贸易冲击,中国如何应对?这些都是掩盖在整体经济波动状态之下的问题。
美国对中国经济周期的贸易传导研究属于典型的国际经济周期问题。国际经济周期的传导渠道,国际贸易和国际金融得到了广泛验证并被普遍接受。Frankel和Rose(1997)[1]通过对多个国家经济周期的贸易传导研究,提出了著名的贸易密度理论。但是,贸易渠道的传导效果,不仅仅取决于贸易强度,还取决于贸易的结构[2-4]。另外,两国产业结构相似度与贸易渠道的传导效应也有着密切的联系[5,6]。同时,一些学者通过引入资本、利率、汇率等因素研究发达国家经济周期波动的外溢效应,发现金融服务市场国际化的程度与国际经济周期传导作用存在显著的正向相关性[7,8]。值得注意的是,近来不少研究表明国际经济周期协动有着一定的阶段性。Akkoyun等(2014)[9]、Santos等(2016)[10]的实证表明,历次金融危机使得原本并不同步的国家间,呈现出高度相关的状态。由此可见,各国同步程度差异很大,且有一定的阶段性特征,但这其中的原因并没有得到很好的解释。这些为本文的阶段性研究留下了问题的切入点。
从已有研究来看,本文认为当前有以下几个问题亟待解决。一是大部分研究以全时段为对象,忽略特殊节点前后两国周期传导的差异性;二是贸易与金融渠道往往被割裂开,鲜有同时考虑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的同期影响作用,来讨论贸易传导问题;三是对于贸易本身区分不足,鲜少考虑贸易结构的差异性。本文在考虑了同期影响的基础上,通过分析经常账户和资本账户的主要宏观变量,来深入分析美国经济周期波动通过中美贸易渠道对中国宏观经济的影响路径。这不仅对于分析美国经济波动的贸易传导路径提供重要依据,也为抵御美国经济波动,推动中国经济持续稳健发展提供政策参考。
马尔科夫区制转移模型可以用科学合理的概率分布形式,更好地刻画中美国内生产总值的时间序列在不同状态下的动态演化及转换过程,被认为是识别经济周期的最佳方法之一。所以本文拟利用时变概率马尔科夫区制转移模型计算出中美GDP的转换概率,以此作为中美经济周期的衡量指标。
具有M种区制的一阶马尔科夫区制转移模型可以表示为:
其中,yt为所研究的时间序列,t为时间,φ(L)为滞后算子多项式,St表示有M种状态的马尔科夫区制转移变量,在经济周期状态中,一般为2种或3种区制。本文选择扩张与收缩两种区制状态,即M=2。
在传统的马尔科夫区制转换模型中,转换概率是固定的,不随时间变化,而在时变概率的马尔科夫模型中,转换概率为时变的,并且受到其他因素的影响。
根据国际经济周期传导,一国经济周期波动除了自身因素还受到他国经济的影响,鉴于中美两国作为全球最大的两个重要经济体的特殊性,在此,本文考虑的影响因素xij,t为彼此的国民生产总值,并以xij,t-1为其时变回归元。
因为中国GDP季度数据统计起源于1994年,为了增加数据样本,本文在周期识别阶段选择1994—2017年的季度数据进行研究。其中美国国内生产总值来源于美国经济分析局,中国国内生产总值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网站。两国GDP以美元计价,同时取对数处理,采取Census X-12方法去除季节因素,用H-P滤波法取其周期波动成分。根据ADF单位根检验法,各变量都通过了平稳性检验。根据AIC和SC准则,本文选择时变二阶自回归马尔科夫区制转移模型,衡量中、美经济周期的区制波动,并在两国经济周期的区制波动中加入彼此GDP波动成分,以彼此滞后一阶GDP作为时变回归元。根据MSAR-TVTP模型的残差Q-Q图与其残差自相关图,可判定本文的模型是稳定的。
为了更直观地了解中美经济周期在研究期限内的相关性,这里通过时变马尔科夫转换概率图对两国经济周期的同步性进行分析,结果见图1。由图1可知,当美国滞后一阶的经济周期处于扩张阶段时,中国经济周期处于扩张的概率虽然有一定的波动性,但是相对概率较高,相应的,当美国滞后一阶经济周期处于扩张阶段时,中国经济周期呈现收缩状态的概率就比较低。两国的经济周期的同步显著,且在收缩阶段同步性的稳定性明显高于扩张阶段。从国际经济周期理论上来说,两国的经济周期传导具有显著性特征。这一结论为本文后续实证检验传导效应提供了支持。
图1 中美经济周期时变马尔科夫转换概率
根据Chow突变点检验理论,本文对中美经济周期关系进行Chow检验。基于二元回归模型,通过依次输入时间点,确定2008年统计量的伴随概率最小。结合美国次贷危机爆发的时间,2008年为全球经济进入金融危机的第一年,由此认定2008年作为中美经济周期的突变点是符合经济现实的。
因此,本文以经济周期转换概率为基础,分阶段构建两个SVAR模型,对美国经济周期的传导效果进行测算。受部分指标可获得时间限制,SVAR1研究时段为1999—2008年,SVAR2研究时段为2009—2017年。
美国对中国经济周期的贸易传导,主要从美国经济周期波动起源,通过两国的贸易联系,影响到中国的经济波动。鉴于美国经济的影响力,除了经济体内部的贸易、金融等传导机制,它还将通过影响全球市场扩大其对中国经济的传导效应。因此,对美国经济周期贸易传导的研究还需考虑其对国际经济环境的影响。
2.1.1 中美经济周期贸易传导的冲击因素
中美产业内贸易与产业间贸易。贸易密度理论被认为是国际经济传导中最具影响力的理论之一[5]。但是,贸易强度并非贸易传导的决定因素,直接以总量进行分析亦不能体现两国双边贸易结构性的转变。此次中美贸易冲突,两国对彼此的贸易制裁也反映出中美的主要贸易产品有着显著的差异性。根据Grubel和Lloyd(1975)两国产业内贸易指数,发现这一情况的出现正是源于中美两国间较低的产业内贸易状态。
本文根据SITC分类法计算得出,中美产业内贸易指数从1999年以来一直在0.2左右徘徊,虽然2009年以后逐渐有所上升,但是依然仅在0.3左右。由此可见,两国主要进行的是产业间贸易。因此本文区分中美产业内贸易与产业间贸易,对美国的贸易传导渠道效应进行分析。中美产业内贸易额(intra-trade)与产业间贸易额(inter-trade)的衡量均根据两国产业内贸易指数计算得出,具体见式(3)和式(4)。
其中,GLIi,j为产业内贸易指数,xi,j表示国家i对国家j的出口,mi,j表示国家i从国家j的进口,k为商品类型,cutrade是中美双边贸易总量。由此可见,GLIi,j指数越大,说明两国产业内贸易越密切,相应计算的产业内贸易额(intratrade)越大;指数越小,说明两国产业内贸易程度越低,计算得出的产业内贸易额越小,而产业间贸易额则正好相反。
2.1.2 中美经济周期贸易传导的主要被冲击因素
美元兑人民币离岸汇率。国际贸易与汇率之间联系紧密,中美贸易不仅关系着中国商品的供需市场,还将导致美元在中国流动性的变化,中国外汇储备与中国资本项目也将相应调整,并使得人民币汇率等指标产生显著变化。同时,本币的贬值或升值不仅对一国的进出口贸易会有很大的影响,而且会导致国际资本的流入和流出,使得实际可利用的投资发生变化。相对于在岸人民币汇率,离岸人民币汇率的变动更能体现国际金融市场对汇率的影响,延展美元通过影响世界其他货币,转而间接影响人民币汇率的因素,所以本文选取美元兑人民币离岸汇率(REER)来度量人民币币值的真实变动。
外商对中国的直接投资。从中国的外贸结构来看,来料加工型的外商直接投资是其经济发展支持的重要动力,中美进出口贸易和中国实际利用美国的外商直接投资息息相关。由于美国在全球经济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其海外投资数额巨大,当其经济波动时,不仅会影响其对中国的外商直接投资,还会影响他国对中国的投资。为了考虑这一外部因素,本文选用中国实际外商直接投资(FDI)作为衡量指标,以加入这一放大效应。
中美两国产业结构相似度。经济周期的传导效应受到多方面条件的制约,贸易结构、产业结构以及经济结构等因素也会对经济周期的传导效果造成明显影响。同时,根据当前中美经济的实际情况,该指标也能对中国产业结构的优化程度进行衡量。根据前文的论述,本文借鉴保罗·克鲁格曼(Paul Krugman)在1991年提出的产业结构相似度指数(KIi)j,其计算公式见式(5):
其中,xik为i国家k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xjk为j国家k产业在国民经济中的比重,k产业选择第三产业。当KIij值为0时,两国产业结构相同;KIij等于2时,产业结构完全不同。
2.1.3 中美贸易传导的控制因子
资本账户。在研究贸易传导渠道的模型中,如果不控制金融传导的效果,将导致研究模型出现度量上的误差。国际收支表中的资本与金融账户可以很好地衡量一国的资本输入和输出情况,从而反映出国际金融市场对一国资本流动的影响。为了避免与FDI产生线性相关,本文选择中国资本金融账户差额(CFAB)作为金融衡量指标。
美国与他国的进出口贸易。作为全球第一大经济体,美国经济波动必然影响与其他国家的贸易情况,从而通过国际经贸关系影响我国经济。本文以美国进出口贸易量减去中美贸易总量得到美国与他国的进出口贸易总额(USTRADE),用以衡量美国通过全球贸易对中国经济周期的放大影响,并以此作为间接冲击渠道。
当然,作为以贸易传导为媒介,研究中美经济周期的传导问题,经济周期本身也是主要的冲击与被冲击指标。本文选取前文根据时变马尔科夫转换模型识别得到的中美经济GDP转换概率作为两国经济周期波动的衡量指标。
因为结构向量自回归模型可以很好地研究经济结构的动态影响效应和宏观时序变量之间的当期相关性,本文选择包含外生变量的结构向量自回归模型(SVAR)估计美国经济周期波动对中国经济周期的影响。
为清晰表述模型的识别矩阵,本文先设定SVAR模型中各内生变量的顺序:
另外,中国资本金融账户差额与美国与他国的进出口贸易为外生变量。在此基础上,本文根据宏观经济理论与中美经济形势对分阶段的SVAR1(1999—2008)与SVAR2(2009—2017)模型做出如下假设条件:
第一,因为本文主要考察美国对中国经济的贸易传导,为了避免冲击变量与被冲击变量交叉影响,因此在美国经济周期贸易传导模型中,仅假设中美进出口贸易会对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产生影响,而其他中国指标当期不对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产生影响;中美产业内、产业间贸易作为传导的冲击变量,也只受美国经济周期的影响。
第二,中国经济周期作为主要的被冲击变量,受到模型中所有变量的影响。
第三,因为本文重在研究国外冲击的传导影响,对于国内变量的相互影响进行部分限制,即被传导变量主要受外部因素影响。根据资本与汇率的关系,在中国外商投资的影响因素中,除美国冲击变量,考虑汇率对其他影响。而1994—2005年间,由于中国实施的是盯住美元的固定汇率制,因此第一阶段,除考虑美国经济波动通过美元因素影响中国汇率外,汇率不受其他因素影响,而在第二阶段除美国的冲击变量外,假定汇率还与外商直接投资相关。
第四,因为SVAR模型可以很好地明确各变量之间当期的结构关系,而且变量在短期肯定受到自身冲击的影响,所以约束矩阵主对角线都为1。
本文选取1999—2017年的季度数据进行贸易传导的实证检验。其中美国进出口贸易额来源于美国经济分析局;中美进出口贸易额及其行业细分数据来自美国国家统计署;中国外商直接投资数据来源于中国国家统计局网站;美元人民币离岸汇率数据来源于ICAP数据库;中国资本与金融账户差额来自中国外汇管理局。
本文中所有总量指标均以美元计价,对中国资本与金融账户差额以外的所有指标取对数处理,并采取Census X-12的季节调整方法去除季节因素。针对所有总额类指标用H-P滤波法对数据进行趋势分解,得到总量数据去除趋势后的周期波动成分。根据ADF单位根检验法,本文选取的各变量都通过了平稳性检验。
根据LR准则、AIC信息准则,SC准则等评价准则,结合样本时间范围,确定SVAR1与SVAR的滞后阶数都为2。根据AR Roots方法,SVAR1和SVAR2模型的特征根的倒数都小于1,表明建立的SVAR模型稳定。
这里选择追踪期数为10的广义累积脉冲响应函数图,得到美国国内生产总值、中美产业内贸易与产业间贸易总量对中国经济主要被传导变量的影响,具体结果见图2。
图2 中国经济波动对美国经济周期贸易传导的脉冲响应图
从图2中可以得到如下结论:第一,美国经济周期对中国经济周期有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在逐渐衰减。2008年以前,基于中美的友好合作关系,使得中国借助美国经济的发展,处于一个高速增长阶段,此时美国经济周期的传导效果随着滞后时间的延长而逐渐增强。但是2008年以后,金融危机的影响和中美经济局势的复杂化,使其对中国经济造成的影响逐渐减弱。这一现象,在中美贸易传导的过程中也得到了验证。中美产业内贸易的可替代性,导致金融危机后,中美产业内贸易对中国经济并未形成正向溢出效应;金融危机后,只有中美产业间贸易的增长对中国经济增长有一定推动作用。由此可见,美国经济增长对中国经济的影响,长期随着中国经济实力的增强和内需的扩大,效果逐渐减弱。
第二,美国经济周期波动对中国外商直接投资的冲击效应,在金融危机前后发生了明显变化。在第一阶段对中国外商直接投资起到抑制作用,在第二阶段则会增加中国外商直接投资。随着中国经济的发展,美国的贸易冲击对中国外商直接投资在第一阶段是不利的,而在第二阶段,当中美贸易达到一定规模后,为寻求更好的经济效益,资本更多的转向直接投资领域。由此可见,中国市场环境的改善,正吸引越来越多的海外资本进驻,尤其是美国、日本和欧盟国家的资本,美国经济增长正在推动这一效应的深化。当然,这种资金外流现象也是目前美国发起贸易战的重要原因。
第三,美国经济周期对人民币汇率的影响与中美双边贸易脱节。第一阶段,在美国经济整体强劲的背景下,人民币离岸汇率随着美国经济增长出现贬值趋势。在第二阶段,经历了汇率机制改革后,人民币采取盯住一篮子货币的有管理的浮动汇率制,美国在自身利益推动下,对人民币升值持续施压,市场表现出对人民币升值的极大信心。从中美贸易冲击对汇率的影响来看,人民币贬值依旧与双边贸易的增长有着密切联系。因为人民币是盯住一篮子货币来调整汇率,本文有理由认为美国经济周期通过贸易渠道对中国汇率长期影响很小。
第四,美国经济周期对中国产业结构的影响从正向推动转向了负面冲击。金融危机以前,中国产业结构相对单一,在“三驾马车”的拉动下,服务业、高科技等资本、技术密集型产业迅速增长,中国产业结构逐步转型升级,此时美国经济增长对中国产业结构改善起到了正向推动作用。但是金融危机之后,随着中国国力的进一步增强,产业结构转型升级难度加大,以美国为首的发达国家对中国技术进口采取了更为严厉的压制措施。如果中美经济关系不能改善,按目前的事态发展,从长期来说,美国经济增长将会对中国产业结构的优化产生不利影响。
研究表明,美国经济周期对中国经济周期有影响,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影响在逐渐衰减。同时,美国经济增长对中国外商直接投资在金融危机前起到抑制作用,在金融危机后则会增加中国外商直接投资。另外,美国经济周期对人民币汇率的影响与中美双边贸易脱节,美国经济周期通过贸易渠道对中国汇率长期影响很小。最后,如果中美经济关系不能改善,美国经济增长将会对中国产业结构的优化产生不利影响。
本文认为,为了规避美国经济周期波动对中国经济周期的传导作用,必须深化改革,提升中国经济增长的自有源泉,增强贸易、产出等领域应对外部冲击的能力。第一,改革经济增长方式,寻求新的经济增长点;同时,加强中国与欧盟、东南亚、南美洲等国的国际贸易关系。第二,将中国货币供应量的增长率和本币与外汇之间的分配比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事关重要,密切注意并规避由于美国宽松货币政策带来货币经济周期通过人民币与美元汇率盯住关系而传导到中国经济。第三,进一步实行人民币汇率机制改革,加快人民币国际化进程。第四,摆脱外部依赖,自主优化产业结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