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敏
非形人物是指在叙事文学中存在的一类人物,他们从不在文中出现,却必不可少,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读者不见其人,不闻其音,只是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其存在。《左传》中非形人物分为三个类型,即作为行动主体的非形人物与作为客体的非形人物以及互见式非形人物。非形人物包括有名有姓型和无名无姓型。《左传》深层故事结构模式通过非形人物的行动表现出来,《左传》中非形人物的作用包括为事件的后续发展埋下伏笔,凸显人物性格多样性,说服他人、增强论证三个方面。
先秦叙事文学中,有一类特殊的人物形象,他们从不在文章中出现,读者只是从叙述者的描述中知道有这个人的存在,不见其人,仅闻其音。他们可以是有形也可以是无形,可以是有姓名也可以没有姓名,可以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也可以是作者虚拟的人物。有名的如《左传·隐公元年》的共叔段、《战国策·邹忌讽齐王纳谏》中的城北徐公,无名的如《左传·桓公元年》的孔父之妻、《战国策·魏王遗楚王美人》的魏女。他们都具有一个共同的特点,既从不在文章中出现,却必不可少,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这类人便是非形人物。文学需要创新,我们只是在前人文章的基础上,发现其写作规律,创造出新的人物形象。云南师范大学王乙教授在讲授《中国元典导读》时提出了非形人物这一概念,提及非形人物题材来源,非形人物分布以及非形人物在文中的作用。根据王乙教授的理解,将非形人物定义为:在叙事文学中存在的一类人物,他们不在文中出现,却必不可少,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读者不见其人,不闻其音,只是从别人的描述中知道其存在。
以《战国策·齐策一》“邹忌修八尺有余”中的城北徐公举例说明:邹忌窥镜自视,与城北徐公比美。邹忌发现“臣之妻私臣,臣之妾畏臣,臣之客欲有求于臣,皆以美于徐公。”第二日,徐公来,邹忌见之,“自以为不如”,窥镜而自视“又弗如远甚。”于是邹忌面谏圣上,使齐王战胜他国于朝廷。邹忌面谏皇上,使得齐国跻身大国之列,却忽略了一个人,即“城北徐公”。他的重要性,是邹忌最先发现的:第一,徐公比邹忌美;第二,徐公让邹忌明白了所受蒙蔽之深;第三,使得邹忌面谏圣上。但是,有几点是读者可以发现的:第一,徐公从未出场;第二,他从未说话;第三,他在文中必不可少;第四,徐公推动了故事情节的发展。
这个城北徐公,便是我们所要论证的非形人物。非形人物是让我们如此熟悉的陌生人,有必要对其进行详细的叙述与研究。后王乙教授论及《诗经》《左传》《战国策》等文章中的非形人物,为本文的写作提供了前鉴。王乙教授非形人物概念的提出,为文学史上提供了一个新的研究对象,也为我们研究叙事文学提供了新的方向。
非形人物发展至《左传》,基本形成。他们具有以下特点:(1)在文章中存在,未出场;(2)客观存在于记叙之中,按照故事的发展而存在;(3)按照时间记事。《左传》中的“非形人物”,在文中只是叙述者论述的对象,论述者以第三人称客观冷静的描述事件的发生发展结束,可能为篇章留下伏笔。为探索《左传》中非形人物特色,文章搜集了《左传》中所有具有非形人物特性的人,以李梦生《左传译注》(上、下共两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年7月)为主要参考对象,得出以下结论:
(一)《左传》中存在非形人物为25卷,共有非形人物64人,其中包括有姓名者、无姓名者、历史上可以考证者、历史上不可考证者、叙事虚构者、真实存在者等等。具体可将非形人物分为2个类型:
(1)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这类人物在《左传》中有51人,指的是在文本中提到的非形人物是真实存在于历史当中,但是在篇章中没有出现。
(2)叙述话语中的非形人物。这类人物在《左传》中有13人,指对话中引用的人,没有在篇章中出现。他们有可能是历史存在,也可能是叙述者虚拟的人物,是举例的对象。
(二)存在作为行动主体的非形人物与作为客体的非形人物。作为行动主体的非形人物为少数,64人当中,只有9人为行动的主体。他们是事件的发起者,事件围绕其展开。而作为客体的非形人物,在篇章中占57人之多。他们是事件中论述的人,论述的客体,或是围绕其展开的对象,事件或与他们有关,或是因为他们故事向其他方向发展,他们在事件的发展中必不可少,起到催化、推动故事情节或直接导致结果的作用。
(三)存在互见式的非形人物。即在这一篇中为非形人物,在另一个篇章中却不是;在这一篇章中不出现,在另外篇章中却出现了。《左传》中这样的非形人物有8人,分别是文姜、息伪、庆父、狐毛、王子带、公子雍、知䓨、夏姬、子南。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而非形人物包括历史上不存在者,所以互见式非形人物的一个特点就是须是历史上存在的人物。
整部《战国策》,共有非形人物64人,所占篇幅为53篇。他们在篇章中从未出场,文章却围绕他们展开,没有了他们,文章就不能继续向前发展,也不能找到合理的叙述方式。理清非形人物的出场线索,有助于了解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有助于了解他们在文章中的作用。《左传》中,非形人物以三种方式出现:一是开篇提及,在文章的开头便提及这个人物,他是事件的发起者,是事情的起因,提示读者,文章就是因他而起,围绕其展开;二是中途提及,文章开头并没有提到这个人物,但是根据事件的发展进程,出现的人物,但是他的作用发生了变化,是事件向前发展的催化剂,推动故事向前发展;三是篇末提及,这样的非形人物一共有3人,篇末提及的非形人物为少数,其作用在于印证前面信息取得的结果。在论文中提及的64个非形人物,多数是开篇提及,仅仅只有7人为中途提及,其中两人以及两人以上的非形人物同时在一个篇章中提及有10篇,所占篇幅为五分之一。
非形人物在篇章中提及顺序,以开篇提及方式出现的最多,担当篇章的主要角色,为行动的主要方面和论述的客体,其中以作为论述客体的非形人物最多;中途提及,担当次要角色,但是却必不可少,常是篇章围绕讨论的核心;篇末提及的非形人物有3人,分别是子般、公子兰、季姬,这三个人同时在开篇也有提及,文章只是客观叙述事件发展的结果以及三个人的结局,三人出现对事件的发展没有任何推动作用。
非形人物在篇章中属于行动主体还是行动客体,属于行动的那一方面,我们以“行动元”来论述之。“行动元”,简言之即文学作品中的主要行动要素,一般为文中的主要角色,也可以是某种抽象的力量或关系。而在《左传》中,作为主体的非形人物为少数,作为客体的非形人物占大多数。他们的行动元多为参与讨论的人,而讨论的对象则为非形人物。通过对整部《左传》中非形人物出场顺序的研究发现,非形人物多在开篇提及,在文章中担任客体的时候比较多,64人当中,有57人为客体,仅有7人为行动主体。
作为主体的非形人物,多在开篇提及,故事围绕其展开。有作为一个行动元的非形人物,也有相互对立的一组非形人物,一个表示势力的一方,两组矛盾较量,最终以一方战胜另一方结束。在《左传》中,非形人物多担当客体角色,是文章的辅助人物,他们多为行动者论说的对象,或者围绕其展开,是行动主体一方需要保护、辩解、争取的一方。作为主体的非形人物是非常少的。但是他们在文章中的作用却不可小看,对于在文章中充当主要角色的非形人物,可能是文学发展的重点。
图表:作为行动主体的非形人物
卷十四·襄公六年宋华弱、乐辔、平公宋华弱、乐辔从小关系好,长大后相关戏弄,乐辔朝堂上用弓套华弱的脖子,平公觉得华弱无能,将其赶出国家。宋华弱 被赶走的主体。 历史存在。卷十四·襄公十年王叔陈生、伯舆王叔陈生与伯舆争夺政权,周灵王支持王叔,但是王叔与伯舆对证,王叔拿不出令人信服的证据,逃奔晋国。王叔陈生 主体,客观叙述,出奔。未出现。 历史存在。卷十六·襄公二十年蔡公子燮、蔡国蔡公子燮想要让蔡国服从晋国,蔡国人将他杀掉。 蔡公子燮 未出现,主体,被杀。历史存在。卷十七·襄公二十五年齐棠公以及妻子棠姜、崔柕崔柕想要娶棠姜,但是东郭偃为其算卦,凶。不娶。后齐庄公与棠姜通奸,出入崔家,崔柕因此怀恨庄公。棠姜未出现,主体之一。通奸。导致两人不和。历史存在。
小说中的行动元最大意义在于推动情节发展,主角和他的配角构成相互联系的行动元,通过他们一系列的行动推动故事的发生、发展、结束。而在《左传》非形人物中,作为客体的非形人物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在篇章中必不可少。他们也可能是行动的主体,和他们的配角一起构成行动因素,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表格中列出的7组非形人物,作为主体的非形人物可以分为两组:一组是作为论说的对象,最终以他们的行动结束;另一组则是作为相互对立的两组势力,展开较量,与他们的配角一起构成行动元,围绕故事展开论说。表格当中,1、2、3、6为一组,作为论述的对象,最终以他们的行动结束。公子州吁是整个事件的中心人物,事件因他而起,最后弑其君;王子带、子藏、蔡公子燮作为篇中的非形人物,最后都被杀掉。4、5、7为一组,宋华弱、乐辔作为势力的两个方面,最终华弱被赶出国家;王叔陈生与伯舆争夺政权,与伯舆展开斗争,最后出逃。崔柕与齐庄公作为势力的两个方面,因非形人物棠姜产生矛盾,两人心生嫌隙。作为行动主体,其结局一般不太完美,要么被杀,要么被赶走,7组当中,仅有公子州吁弑其君,夺得政权。这样的叙述方式,使得故事情节张弛有度,引人入胜,读者也可以从中得到叙述主角的样貌。由此观之,非形人物担当故事主角,更能吸引读者眼球,是后世值得借鉴的叙事方式。
《左传》中的非形人物姓氏,一共分为两类,一类是有名有姓型,多数为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一类是无名无姓型,有可能是历史上存在的人物,也有可能是作者虚构的人物。整部《左传》非形人物64人当中,有姓名的占据六分之五以上,有50人;没有姓名的占六分之一,有14人。
1.有名有姓型
这类人物最多,占非形人物的六分之五,他们都是历史上存在的人。出现在篇章之中,要么作为篇章的主要论述对象出现,要么是篇章中引用的人,要么是篇章的主角,但是以作为论述的对象最多。非形人物,并不是说他们是无形的,无名无姓,而是在篇章中不出现,读者从文章脉络、事件发展先后顺序得到这个人的存在。他们在篇章中不出现,却时常感觉到他的存在。所以他们是假无形,真非形。如上文提及的7组作为行动主体的非形人物,他们都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还有互见式非形人物,皆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由于《左传》是编年体史书,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叙事,所以人物的出现有一定的阶段性,人物出现次数会随着时间的推进而逐渐较少、消失,其他人物随着时间推进而出现。
2.无名无姓型
无名无姓的非形人物共有14人,分为三个类型。一类是历史上真实存在,文章中只是提及她们是某某的妻子或者子女,并没有说明其姓氏,篇中未提及其具体姓名,只是一个引用的人,事件由他们引起,围绕他们展开;一类是论说中列举的对象,无名无姓,只是文中列举的对象,如巫师和畸形人、采桑女、献公宠妾,他们并不一定是历史真实存在,无从考证,但是作为举例对象,推动故事的发展,为了让人信服而牺牲、对比、激怒别人改变行动方向的非形人物;一类是他人口中的非形人物,他们或许是历史真实存在,或许是为了增加论说而虚构的人。如卷二十五·昭公二十六年,齐景公、晏子对话中的陈氏,齐景公与晏子在寝上坐着,齐景公说,谁会得到这美丽的屋子呢,晏子回答,陈氏。接着,晏子便讲述陈氏的故事。这个陈氏,并不一定是历史真实存在,而是晏子为了说服齐景公而列举的对象。
互见式非形人物是指存在于《左传》中的一类特殊人物,他们在这一个篇章中是无形的,是没有出现的,在其他篇章中却出现了,是篇章活动的主体,是有形人物,这类人多为历史上存在的人物。即在本篇是非形人物,在其他篇章却是有形人物。这样的非形人物在《左传》中共有8人,分别是文姜、息伪、庆父、狐毛、王子带、公子雍、知䓨。用“互见法”表现的非形人物,我们称为互见式非形人物。
“互见法”是《史记》选取、安排材料来表现人物性格的重要方法。学界公认:“互见法”,是司马迁在《史记》中首创的一种述史方法,即将一个人的生平事迹,一件历史事件的始末经过,分散在叙事篇章之中,参错互见,彼此相补。靳德峻先生总结为:“一事所系数人,一人有关数事,若各为详载,则繁复不堪,详此略彼,详彼略此,则互文相足尚焉。”。
《左传》中对人物的塑造,也用到了“互见法”。中国史记研究会常务副会长张大可先生认为,互见法“最基本的形式是本传着意刻画人物形象,集中描写和叙述矛盾最尖锐、斗争最激烈的时间,突出人物的主要精神面貌,而将人物的侧面载于他传”。《左传》中的“人物互见法”不同于《史记》中的互见法,《史记》中的互见法是有目的的隐藏作者不愿意表达所叙述人物的光辉的一面,而将其性格负面安排到另外一章记叙。而《左传》则是客观记事,没有特定的含义,人物形象以互见法出现时基于事件本身的需要。根据故事发展中人物出场顺序安排,没有刻意地表现人物性格。各个篇章中人物的性格都是一样的,有的篇章我们甚至看不见、找不到关于其性格的任何概括。读者通过阅读,得出的客观结论及印象,而不是根据作者的旁推侧击得出。《左传》只是客观地记叙了人物活动的先后顺序,将分散的事件按照篇章顺序排列在一起,则可以得到完整的人物形象,这是互见式非形人物最初存在的原因。
文章以知䓨在篇章中出现情况举例说明互见式非形人物的存在以及其意义。知䓨在《左传》中一共提及三次,其中第一次为非形人物,另外两次为主要人物,在篇章中出现,为典型的互见式非形人物。在卷十二·成公二年中,知䓨从未在文本中出现,但是篇章围绕其展开,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是典型的非形人物。夏姬是襄老的妾,襄老死,夏姬想要回到郑国,巫臣说知䓨的父亲一定会用王子和襄老尸体交换知䓨。知䓨是对话中的非形人物,我们从文中可以知道知䓨是父亲宠爱的儿子,受到父亲的疼爱。从他人的口中得到知䓨在现实生活中的地位。后两个事件中,知䓨出现,而且作为行动主体,在事件发生、发展中起到主导作用。事件一突出知䓨的智慧,事件二突出知䓨善战、展现其军事才能。知䓨的性格在三个事件中得到完整的体现。互见法描写作用在此可以看出,通过对知䓨活动的总括,他一生的轨迹也就展现在读者面前,他并不是编者刻画的人物,而是历史上真真正正存在过的人物,互见法使得人物形象更加饱满、丰富。《左传》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客观描述事件,记叙人物的行为活动,展现历史上真实的人物。另一个方面,非形人物的存在,反映出整个事件具体发展情况,使得事件更加完备,突出“史”的重要性。整个事件的起因、经过、结果,通过人物的活动清晰地展现在读者面前。
结构的本来含义是指各个成分之间的关系,在作品中指作品所具有的形式不是任意的而是内部的一种稳定关系。作品的结构可以分为表层结构和深层结构,表层结构指的是作品本身呈现在读者面前的顺序性关系,深层结构指作品背后隐藏的深刻意义,而《左传》的深层结构,则是根据非形人物的出现,推动故事情节的发展凸显的。中国传统的叙事模式表现为在叙事内容中包括了对历史事件的评价,任何叙事所要表达的首先是贯穿于叙事内容中的世界观,从《左传》的叙事开始,就形成了以“人事”解释“天命”的历史发展规律,意思就是当叙事还没有开始,读者便已经产生了一种期待,想要了解故事的结果,这就是经典叙事模式给我们的启示。人们期待的不是具体的故事情节,而是隐藏在故事后面所要表达的意义,即深层故事结构。《左传》战争叙事背后的深层意义表现为故事开篇,如果提到一方指挥骄横傲慢,读者就会预感到他会失败,即使还没有了解到战争的内容,还没有看到故事的结尾,读者就已经知道结果。
在《郑伯克段于鄢》中,共叔段属于非形人物,从未出现,作者站在客观的角度,叙述事件经过,读者从叙述当中知道共叔段的行为,知道其形象。读者读到庄公寤生,惊姜氏,爱公叔段,姜氏为公叔段讨要城池时,便猜到共叔段结局。故事的深层结构被表现出来,被母亲溺爱的一方,必将失败。从后面的叙述中,读者们果然发现,郑伯在鄢这个地方打败了共叔段。在《秦晋殽之战》中,蹇叔的儿子未出现,属于非形人物。战争还未开始,蹇叔就已经预测到了结局,他会在南陵和北陵间收其子的尸体,战争必然失败,原因是“劳师以袭远,师劳力竭,远之备之。”但是秦穆公不接受蹇叔的意见,一意孤行,攻打晋国。故事的深层结构表现出来,劳师以袭远,秦国必将战败,后果如蹇叔所料。
结构主义者认为,在任何既定环境里,一种因素的本身是没有什么意义的,它的意义实际上是它和既定情景中的其他因素之间的关系所决定的。这种深层结构模式在《左传》中得到了具体的体现。整体对于部分来说是具有逻辑上优先的重要性,因为任何事物都是一个复杂的统一整体,其中任何一个组成部分的性质都不可能孤立地被理解,而只能把它放在一个整体的关系网络中,即把它与其他部分联系起来才能被理解。正如霍克斯所说:“在任何情境里、种因素的本质就其本身而言是没有意义的,它的意义事实上由它和既定情境中的其他因素之间的关系所决定。”而非形人物则是整体的一部分,有了他的存在,故事才得以展开,才得以发展。
《左传·桓公元年》中出现的非形人物孔父嘉之妻便是一个明显的例子。她在篇章中没有正面出现,是以文本中宋华父眼光描述“美而艳”。情节非常短小,但是她的出现,为故事的发展留下伏笔,后面的内容,有可能提及宋华父霸占孔父嘉之妻。经过对下一章《左传·桓公二年》的研读,果然发现,“宋督攻孔氏,杀孔父而取其妻”。《左传》中这类“非形人物”是非常多的。如:《左传·隐公元年》中的共叔段、《左传·僖公四年》中的齐姜、《左传·闵公元年》中的庆父、《左传·昭公二十六年》中的子疆、《左传·哀公二十八年》中的庆氏。《左传》中的这些人物,主要是通过文本叙述中他人的眼光和立场来展开。共叔段是借郑庄公和蔡仲的对话和立场出现,关于他怎么样做到“都城过百雉”,怎样“多行不义”,从文本中不得而知,我们仅仅知道这些有限的信息,是从郑庄公和蔡仲的叙述中得来的;雍纠在文本中出场也是因为“蔡仲专”,“郑伯患之”,才“使其胥雍纠杀之”出场的,至于发展到了后来的“蔡仲杀雍纠”,雍纠也没有实际现身在叙述中;齐姜这一人物的出场同样如此,骊姬因为立太子奚齐为国君,而欲杀害太子申生,以齐姜作为诱饵,使得太子进入圈套,骊姬目的达到,申生遇害。齐姜从未在篇章中正式出场,只是作者的客观叙述。经过以上的叙述,得出结论,《左传》中出现的这些非形人物,按照时间先后顺序出现,在每一个事例中,存在一个叙述者,通过叙述者的眼光,把看到的这些片段拼凑在一起,使读者理清事件发展始末,文中的非形人物,为后面的事件发展埋下伏笔。
郑庄公是一个怎样的人,历史上存在很多理解。有人认为他是真善,也有人认为他是假孝。共叔段的出现,使得他的形象饱满起来,成为一个具有立体感的圆形人物。圆形人物是指文学作品中具有复杂性格特征的人物,这类人物在小说中往往都是多义与多变的人物。郑庄公性格的多变与多义性,通过共叔段完整地表现出来。从郑庄公与共叔段的作战手段与方式上看,他是具有军事才能的,才能使得郑国称霸。从他于同胞兄弟交往方式上看,他是一个不称职的兄长,为了巩固自己的政治地位,一而再,再而三的放纵胞弟犯错,而不尽兄长之职。从他与母亲的相处模式看,他是将心思放在政治权术上的阴谋家,因其寤生,母亲厌之,因母亲溺爱小儿子,故意让姜氏犯错,共叔段失败,又对姜氏说出“不及黄泉,无相见”的话语,后又挖隧道及泉见母。这样一个性格多变与多义的人,经过文章的描述,客观的展现在读者面前,而起到衬托作用的,便是非形人物公叔段。
《左传》是描写鲁国各个时期主要社会事件的编年体史书,其中除了有对战争的描述,更有对人物形象的刻画,如何才能显示人物才能,如何才能使得主要人物说服一方,为自己谋得权力与地位。非形人物,在这个时候成为其主要使用工具。《左传·襄公四年》魏庄子如何说服晋悼公而列举后羿的故事。戎人到晋国讲和,晋悼公说戎人不宜亲近而且贪婪,不如进攻他们。魏庄子谏言,诸侯最近都到晋国讲和,将观察我们的行动。攻打戎国,即使得到了它,但是会因此失去中原,恐怕不行。于是魏庄子向晋悼公讲述了“有穷的后羿”这个故事:
无终子嘉父使孟乐如晋,因魏庄子纳虎豹之皮,以请和诸戎。晋侯曰:“戎狄无亲而贪,不如伐之。”……《夏训》有之曰:“‘有穷后羿’。”公曰:“后羿何如?”对曰:“昔有夏之方衰也,后羿自鉏迁于穷石,因夏民以代夏政。恃其射也,不修民事而淫于原兽。愚弄其民而虞羿于田,树之诈慝以取其国家,外内咸服。羿犹不悛,将归自田,家众杀而亨之,以食其子。其子不忍食诸,死于穷门。”后羿从鉏迁到了穷石,依靠夏朝百姓取得了夏朝的政权,但是他仗着自己的射箭技术沉溺于打猎,抛弃了武罗、伯周等贤臣任用寒浞。寒浞是伯明氏的坏弟子,取得了后羿的国家,还把后羿杀死给他儿子吃。后羿的儿子不忍心吃他肉,又被杀死在穷国的城门口。晋悼公也喜欢打猎,听完后羿的故事后,派魏庄子与各部戎人讲和,又致力于治理百姓,按照时令去打猎。后羿在篇中从未出现,只是魏庄子为了说服晋悼公不攻打戎国的例子,因为他,晋悼公改变了主意,魏庄子获得晋悼公的信任,晋国开始强大,让晋国在诸侯国中有了权威,皆来讲和。
非形人物实实在在存在于《左传》叙事文本之中,通过文章的论述,读者对非形人物这一概念有了具体的认识和了解。在《战国策》中,也存在这样的人物,如《邹忌讽齐王纳谏》中的城北徐公,《昌他亡西周》中的昌他,《魏王将相张仪》中的公孙衍,《魏王遗楚王美人》中的魏美人等等,他们都没有出现,但是推动了情节发展。在后世文学中,这样的人物越来越多,作用越来越明显。如《红楼梦》当中的王子腾,他始终没有出现,却贯穿了文章始终,皆以他人的眼光在叙述。非形人物发展到相当代文学中,特别是当今的影视作品中,这样的形象不胜枚举。如赵薇导演电影《亲爱的》里面偷孩子的人贩子,从未出现,但是故事因他而起,而展开;《甄嬛传》中的纯元皇后,从未出现,但是处处都是她的影子,甄嬛也是因她起起落落;《湄公河行动》中犯罪团伙的老大,也是从未出现,但是故事围绕其展开。这些人物都没有出现,但他们对剧情都起到了推动作用。从以上论述可以得出,非形人物是读者熟悉的陌生人,叙事作品中随处可见,只是没有引起读者的注意。非形人物这一概念提出后,曾经被忽视的人物,将会被重视。在以后的研究中,还可以注意以下问题,如非形人物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这类人物有什么具体特征,有没有代表性?他们的相同点在哪里?文学创作离不开创新,非形人物是在现实基础上创新而来,研究其发生、发展可以为文学形象研究提供新的内容,形成一种新的写作方法。
张碧伟 2015 年 估静添幽 68 cm×68 cm
【注释】
[1]靳德峻.史记释例[M].上海:上海商务印书馆,1933.第14页。
[2]张大可.史记研究[M].甘肃:甘肃人民出版社,1985年4月版.第253页。
[3]黄会林、周星.影视文学[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2年,第346-347页。
[4]李梦生.左传译注[M](上、下共两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第64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