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福 勋
(包头师范学院 文学院,内蒙古 包头 014030)
在《文天祥全集》中,补佚了诸如孙光庭、张疆、萧涛夫、李敬则、刘芳润、周汝明、胡宣、王道州等资料。
提起文天祥,人们往往被其伟大的爱国精神所鼓舞,所激励。却忽略了他作为一个文学家和批评家,对宋诗补佚所作出过的不朽贡献。
在《文天祥全集》中,保存了作者对一部分宋(主要是宋晚期)诗人的评价资料,可补《全宋诗》(也包括了《宋诗纪事》《宋诗纪事补遗》《宋诗纪事续补》)之阙。
在《宋诗精华录》中,对于文天祥的称呼问题,有比较详细的说明:生时梦紫云,故名云孙。天祥,其字也(后又字履善)。宝祐(南宋理宗)乙卯(1255年,南宋亡前27年)以字贡,遂改字宋瑞。理宗朝封信国公。文山为其家乡吉州庐陵(今江西吉安)居地,故以自号。
在《四库全书总目提要》中,著录其《文山集》二十一卷和《文信公集杜诗》四卷。
《宋诗纪事》卷六十七有小传并录诗近二十首。〔清〕吴之振等《宋诗钞》引文天祥《文山集·自序》,叙其被俘及逃遁经过等。
《总目》评价其诗以为“南渡后,文体破碎,诗体卑弱,时人渐染既久,莫之或改。及文天祥留意杜诗,所作顿去当时之凡陋。”(按,宋人学杜,始于黄庭坚,终于文文山。“学杜”,是宋诗发展中的一种潮流。)可知其让宋诗沿着正确的轨道发展,有过贡献。
而《集杜诗》是其被执赴燕后于狱中所作,专集杜句而成,皆五言二韵,凡二百篇。每篇之首,叙次时事。“于国家沦丧之由,生平阅历之境,及忠臣义士之周旋患难者,一一详志其实。颠末粲然,不愧诗史之目。”(《四库全书总目提要》)
钱钟书先生在《宋诗选注》里,对于宋人学杜,有精彩论述,说:“身经乱离的宋人对杜甫发生了一种心心相印的新关系”。因为宋代诗人遭遇到天崩地塌的社会大变动(先是:北宋被金所亡;后是:南宋被元所亡等),在颠沛流离之中,深切体会出杜诗里所写的安史之乱的境界,起了国破家亡、天涯沦落的同感。“先前只以为杜甫‘风雅可师’,这时候更认识他是个患难中的知心伴侣”。可知文天祥在狱中集杜诗,实际上是藉杜言己,正可谓是“心心相印”也。《集杜诗·自序》曰:“子美于吾隔数百年,而其言语为吾用,非情性同哉!”(《文天祥全集》卷一六)
《文天祥全集》卷九有《孙容庵甲稿序》,辨析其名、字,尤为重要。云:“先生名光庭,字懋,居庐陵富川,以诗书世家。今其子唯终(字演之),放情哦讽,为诗门再世眷属。其孙懋(字应角),于文学方翘翘自厉,发矢于持满,流波于既溢,以卒先生为诗之志,诗之道其昌矣乎”!
可知,孙光庭祖孙三代皆能诗,“以诗书世家”。祖字懋,孙名懋,二“懋”重复,极易混淆。《宋诗纪事补遗》卷四十七有孙懋,字应角,为南宋初高宗绍兴年间人,知是光庭之孙。而孙光庭,《纪事》等四书及《全宋诗》皆漏其人。
文天祥《序》补光庭生平曰:“容庵孙先生,早以文学自负,授徒里中,门下受之者,常数十。晚与世不偶,发其情性于诗”。并评论其诗为“纵横变化,千态万状”。并以为其诗之成就,得之于诗人之丰富阅历与深厚学养。云:“先生读书,白首不辍。皇王帝霸之迹,圣经贤传之遗,下至百家之流,闾阎委巷,人情物理,纤悉委曲,先生(皆)旁搜远绍,盖朝斯夕斯焉。”以此厚积薄发,“是百世之上,六合之外,无能出于寻丈之间也。”故皆能运转其诗笔之下。
又对其号“容庵”之“容”,考释以为“以一室容一身,以一心容万象,所以容为此”。认为有如此之襟怀,如此之学养,又有如此之经历,“此诗之所以为诗也”。
张疆(字宗甫),《全宋诗》亦佚。文山对其《木鸡集》之诗,发表了似乎过高的评价:“有平视曹、刘、沈、谢(按皆魏晋六朝大家)意思”。故以为其诗“酷似《选》(《文选》)也”。(同上,《张宗甫〈木鸡集〉序》)
《文天祥全集》卷九有《萧涛(又作焘)夫〈采若集〉序》,卷一〇又有《跋萧敬夫诗稿》。
按,《全宋诗》卷68有萧敬夫传,孔凡礼《宋诗纪事续补》卷二十二亦有传称:“敬夫号秋屋”。而涛夫号云屋,二者字、号皆有相似之处,又均为文天祥同时人,不知是否为兄弟邪?而《全宋诗》无萧涛夫。
文山补认为涛夫“五年前,善作李长吉(贺)体。后又学陶(渊明)。自从予游,又学《选》。”认为其诗“骎骎(快速)颜、谢间风致”。与对张疆评价相似。
李敬则,《全宋诗》亦佚。《跋李敬则樵唱稿》(《文天祥全集》卷一〇)中,文山说“李敬则庄翁(号),于诗太用工力,然犹不敢自以为杰,谦而托诸‘樵’。”认为他“生武夷山下,晦翁(朱熹)理窟”,庄翁以晦翁为榜样,“山林之日长,学问之功深”,长期浸染晦翁诗风,故认为“君非徒言语之樵也,身心之樵,何幸从君讲之”。认为其“身心”“言语”,皆具“樵”(山林)风。
文天祥认为“本朝诸家诗,多出于贵人,往往文章衍裕,(而)出其余为诗”。于是诗文一样,皆至于“工”。以此立论,认为作为个案的刘芳润(字元方,号玉窗,五云人)必然“骎骎(参与)本朝之风气者”。即文章“衍裕”,而以“其余为诗”,“(玉窗)不特工于诗,诸所为文,皆尝用意”。又评其为人“魁梧端秀”,并不若唐人之穷而后工也。(同上,《跋刘玉窗诗文》)是刘芳润其诗、文,皆未待“穷”而已“工”也。
对于周汝明(《全宋诗》遗佚)的《自鸣集》(《四库总目》未载)也有简明的评价,认为其特点是“激扬变动,音节之可爱”。并释其“自鸣”云:“予以予鸣,性初以性初鸣”,是“彼此不能相为,各一其性也”。因“善为诗,署其集曰《自鸣》”。(同上,《跋周汝明〈自鸣集〉》)以“性初鸣”,故自有其个性特点,而他人不能相为。
评胡琴窗诗如其“善鼓琴,高山流水,非知音不能听。”故“观琴窗诗,必如听琴窗琴”。其诗特点,如少陵诗,“平澹”和“奇崛”两种风格,“无所不有”,“如行山阴道中,终日应接不暇”。(同上,《跋胡琴窗诗卷》)
胡琴窗(名宣,琴窗其号邪?),《全宋诗》亦佚。
将王道州(《全宋诗》遗佚)的诗与白居易的《长庆》诗(白居易有《白氏长庆集》)相提并论,认为如乐天诗一样,仙麓(疑为道州号)诗“变踔厉(纵横)憀慓(凄怆),从李(以为李白‘太放’)、杜(以为杜甫‘太苦’)间分一段光霁”,即是说,道州诗,能从杜之凄怆与李之纵横中变化,另辟新境,自成平易自然一格。
认为这样一种诗风的形成,与诗人自身的修养“清澈”分不开,其居九仙(山)下,“骑气御风,风流政自相接。至其当舂陵龙蛇起陆之际,山窗昼咏,石鼎茶香,微(无)一日改其吟咏之度,是丸倒囊、矢破的”,“诗材政自满天地间”,源流汩汩,“无地不然”。“故心常得自律自吕之妙”,政不必鉥心雕肾也。结论是“仙麓此集,宜与《长庆》并列无疑”。令人信服。
有的诗人如赵史君(《全宋诗》卷72有传)虽然《全宋诗》收录,但可补其缺评者。
《跋赵靖斋诗卷》(《文天祥全集》卷九)云:“赵史君以‘靖’名斋,其与世澹然相忘,而寄思于诗,有冲邃闲远之韵,以‘靖’为受用也”。语虽简约,而概括精当。
与文天祥同时的由宋入元的遗民诗人何梦桂,在其《潜斋文集》中保存了大量的《全宋诗》的遗佚资料,今就初步统计,列出二十二人(则)来,作为补阙。
何梦桂(字岩叟,浙江淳安人),与文天祥、谢翱等,都是由宋入元的著名遗民诗人。
《宋诗纪事》卷七十五小传称其“至元累征不起”。曾给降元的朋友留梦炎作赠诗,愤然指出:“白发门生羞未死,青山留得裹遗尸。”(《赠留中斋归》,见《纪事》)又作《文山诗序》(《潜斋集》卷五)甚赞文天祥“真古今忠义之士也”。称其忠义之道直可“塞天地,冠日月,亘古今,通生死而一之者也”。并发下血誓:若能起(天祥)生魄于九京之下,“非公吾谁与归!”可知其强烈的爱国情怀。对作《西台恸哭记》,设坛祭奠文天祥的遗民诗人之代表人物谢翱亦“敬之”“爱之”。
《纪事》《全宋诗》(卷67)都言其著有《潜斋(按何梦桂号)集》,而《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六五)著录为《潜斋文集》,本是一书,而冠名有异焉。
《总目》评何诗“颇学白居易体”,但“殊不擅长”。而清代王士祯《池北偶谈》甚至贬之为“酸腐庸下”。如此评价,就连纪昀这老夫子都颇不以为然,愤然道:“似乎已甚”!
其实,何梦桂等遗民诗人的创作,“纪其亡国之戚,去国之苦,微而显,隐而彰,哀而不怨,欷歔而悲,甚于痛哭,岂《泣血录》所可并也!”(《宋诗纪事》引李鹤田跋汪元量《湖山类稿》)应作如是观。
更为珍贵的是在何梦桂的《潜斋文集》中,保存了大量《全宋诗》的遗佚资料,初步统计,约22则,分列于下,并适当加以按语。
又,所补佚诗人之诗集,一般《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均未载。
1.汪斗山
《潜斋文集》卷五(以下只标卷数)《汪斗山诗序》:“取其诗读之,则意圆而语泽,骨劲而神清,似其人”。
按:何梦桂品评诗人、诗作,具有三特点:一是内容(“意”“骨”“神”)与形式(“语”“骨”“神”)同时下手,不偏于一端;二是言简意赅,一语中的;三是风格特点,抓得“精”而“准”。于此可窥一斑。
2.王樵所
《王樵所诗序》:“樵所诗,思婉以清,语劲以泽……使之横驱长骜,迅掣高骞,出意趣于寻常言语、笔墨之外,吾当问子于韩(愈)、杜(甫)诸公坛上矣”。
按:诗风可与韩、杜之“劲”比。
3.胡直内(名、字不详)
《题胡直内〈适安集〉》:引胡自释其“适安”曰:“至于尸居环堵,抱膝微吟,得句则曳踨长歌,声满天地,凡世间富贵贫贱、利害得丧、可喜可感者,一不入吾心,夫孰有以易吾之天乐耶!”
按:虽未直击其诗风格,然从其“适”而“安”的心态,足可想见其诗之潇洒、天然也。
4.晞发道人
卷六《晞发道人诗序》:“晞发道人诗原于骚,道人诗盖骚之墨守也,故其诗思深而悲,征(实)而不讦(jié,揭发隐私),而辞称(相称)之,诗之所至,志亦至焉,于此可以观道人之所志矣”。
按:晞发道人诗风之特点“思深而悲”,其“原于骚”,又“墨守”骚之传统(骚深于怨),其“志”如此。《总目》卷一六五著录有《晞发集》,乃谢翱撰,非一书也。
5.胡汲古
同上《胡汲古诗序》:“其辞温润,其思远而优游”。
按:“汲古”疑为号,号为斋名。其名、字不详。
6.胡柳塘
同上《胡柳塘诗序》:“胡氏家世于诗(按,其祖、孙等皆能诗)……柳塘最晚出,诗锋舋舋(wen,追逼)逼人,缀珠作凤,下床虎跳,总自不凡”。
按:此用拟物品评法。“缀珠作凤”,言其辞;“下床虎跳”,言其“势”(气概)。气势猛悍,不可阻挡。“锋”锐而不可敌也。
“柳塘”疑为号,名、字不详。
7.陈古庄
同上《陈古庄诗序》:“古庄,钱塘诗家流也。钱塘多名诗人。古庄后出,刻厉于诗,(余)读而喜之,益信钱塘诗称(与名相符)不苟得。”
“古庄诗如幽闺处女,靓妆绰约而愁情怨思,间复郁发于妍姿媚态中,美矣”。
按:“古庄”疑为号,名、字不详。其诗可视为经典的婉约风格。
8.徐冰壑
同上《徐冰壑诗序》:“士生武林(杭州)多攻诗,徐君冰壑,盖诗中一派也。”“其遣词与思,清炯照人”。
按:“冰壑”疑为号,名、字不详。武林之地域,造就了其诗风之“清炯(亮,明)”。
9.杜竹处
同上《杜竹处诗序》:“竹处杜君,盖少陵耳孙(即仍孙,远孙也)也。人知少陵之诗在方册,而不知枕中之法,肘后之方,必有世所不传,而君独得之者。是鼻祖之文脉诗派殆私于君,而不可与世之学诗者同日语也”。
“竹处攻于诗者也,其自命犹曰待删,则其之进,岂浅浅所能窥哉!”
按:只是说少陵耳孙,得杜诗“枕中之法,肘后之方”,传杜诗“文脉诗派”;但究不知其诗有何优处可“窥”耶?
10.罗济川
同上《罗济川诗序》:“罗君济川,年少能诗。其思清,其语俊,似其人”。
按:未及人,而诗如其人也。
11.王菊山
同上《王菊山诗序》:“中叟(疑为菊山字)有志于诗尚矣。中叟诗辞雅而不野,气温而不浮”。
按:“雅”必不“野”;“温”(和)而不“浮”,就很不易了。
12.王蒙泉(自号,名、字不详)
同上《王蒙泉诗序》:“蒙泉家深谷日,招青山,歃泠泉,寄兴于吟,心静而思清,其得句亦峭刻峻洁如此”。
按:“峭”“峻”,其风格似“深谷”“青山”;而“洁”如“泠泉”。处此境界,“心静”而“思”必“清”也。与“蒙泉”号相符。
13.章明甫
卷七《章明甫诗序》:“石溪子(疑明甫号)罹乱来,且贫且瘁以穷,其事与位又非可与诸先生同日语。随寓成诗,思深辞苦,浅者悽惋,深者幽忧,若甚蜷局不纾者。然其悲壮愤烈,逸气横出,读之如听武昌笛,如闻雍门琴(未知出处),如《垓下歌》(项羽败局已定,慷慨悲歌)、《塞上曲》(托王昭君诉怨歌),令人噫呜嘘唏,不能已已。吾是以悲子所遭若是困踣(bó,扑倒),而其志卒不屈不挠也”。
按:明甫“罹乱”,即天崩地塌之国破家亡之难也。正与何梦桂等遗民诗人遭际相同,故能灵犀一通。其“悲壮愤烈”,乃家国之痛。此类诗之特点,是整个由宋入元的遗民诗之共同点。
何梦桂品评淋漓尽致,藉以抒己之“亡国之戚”“去国之苦”也。此乃“微而显”“隐而彰”也。
14.吴愚隐
同上《吴愚隐诗序》:“古括(不知何地)吴君愚隐(疑为号),以诗、文相证。读之,气劲辞直,至于言议之公,虽亲者不附,疎者不遗。予是以嘉君用志之独如此也。(谢翱)复读愚隐,曰:‘好义不屈人也。’亦敬之,爱之。”
按:愚隐,疑为号,名、字无考。
将风格特点与内容特点一并评说,又与人之品行相联系,是为标准意义上的文学批评。
15.凌驭
同上《凌驭诗序》:“凌驭本宦家子,与吏伍以干升斗,然未始废吟。老焉归田,益自奋励,久焉诗词成秩,思婉媚而语清新”。
按:亦宦亦吟,不足为奇。末句只七字,将其诗风特点,概括殆尽。
16.翁真卿
同上《翁真卿诗序》:“翁真卿,与何梦桂同邑,即浙江淳安人。诗集曰《吹吷录》。”
评其性格“峻介”,“唯贫,故鲜与声利接。老于授徒,故益安于读书,遂得肆其余力以为吟”。“真卿诗,事质而词缜,韵远而意深”。
按:将人品与诗品同论,最为得体。
17.王炜翁
同上《王炜翁诗序》:“东皋子(疑为号)王炜翁,吾甥也。以其读书余力学诗,诗缜密而思鬯(畅)达,浑厚而气劲严”。
按:只一二句直刺肝肾。风格特点即豁然也。
18.张兄(名、字无考)
同上《琳溪张兄诗序》:“琳溪(不知何地)张君老于学,故其诗事核而思远,不事时世妆以逐近好者,骎骎(渐近)乎古人邯郸之步(学步)矣”。
按:宋诗到了晚期,出现了一股衰惫之气,“近好者”,只知“镂玉雕琼”“裁花剪叶”,而不顾“天下岌岌,生民救死不暇”(陆游《跋花间集》,《渭南文集》卷三十二)。张兄之诗却能出淤泥而不染,坚持“古人”以来积极反映现实的优良传统,故值得称赞。
19.宋君巽
同上《宋君巽诗序》:“柘皋(在今福建?)宋君巽少以文鸣场屋,得上春官(礼部掌典礼的官)”。“其诗不苟作,意圆语泽,必尝驰骋昔人径庭而得其邯郸之善步者,吾故嘉君巽之有得于诗也”。
按:风格之形成,因素夥矣。但“驰骋昔人径庭”必不可少。否则,成无根之木了。
20.钱肯堂
同上《钱肯堂诗序》:“肯堂钱君,修谨士也。以其读书余暇发之吟咏。不肯镌心镂肝,以为艰深刻苦之语。其辞气平易似其人”。
按:“平易”乃三百年来宋诗一直延续之主体传承。
21.郑若春
同上《题郑松泉诗序》:“郑若春叟筑屋松间,暇日媻姗其下,采花摭实,时汲清泉咀嚼之(按,知其自号“松”“泉”者,其意在此),故其诗思多得于此。日新月长,松泉之趣无穷,君之诗所得未渠央(大尽)也”。
按:宋诗人中有郑若冲者,与若春非一人。
22.王石涧
卷十《王石涧〈临清诗稿〉跋》:“石涧兄,我先人甥也,长予六年。予方童丱,兄与儿辈争念诗文,以跨人先。及长为举子业,不肯落人后。近世学者废举子业,好尚为诗(按,石涧能于‘好尚’中独不废举子业)。”(读其诗)“盘空硬语,掷地金声,使人惊喜。以年考之,石涧八十一矣,其精力不衰,笔力愈劲如此。病乡持玩,纾忧娱老之一助也。石涧进而年九十授《尚书》,九十五作《抑》诗”。
按:年近一百,而“精力不衰”,且“笔力愈劲”。可知诗作为“娱老”之一助,功莫大焉。
卫宗武,《宋诗纪事》遗佚,《宋诗纪事补遗》从卫著《秋声集》辑得诗九首,并补小传云:(卫)字淇父,自号九山,华亭(今上海松江)人。淳祐(南宋理宗朝)间历官尚书郎,出知常州。罢归故里三十余载,至元二十六年己丑(1289年)卒(按,宋亡后十年)。《全宋诗》第63册著录。
《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六五集部别集类著录卫著《秋声集》(《总目》一六七著录元人黄镇成《秋声集》,与卫书名同而非一书),根据至元甲午张之翰所作集序,说华亭卫氏,兄弟相继以学术著称,而卫宗武“文采风流,不失故家遗范”。并核其全集后,得出结论,认为其诗(文)大都“气韵冲澹,有萧然自得之趣”,其品在“江湖”诸集之上。“且眷怀故国,匿迹穷居(按卫入元后拒不出仕,隐居三十多年),其志节深有足取”。这样的评价是符合实际的。张之翰也是由宋入元的遗民诗人,与卫宗武志节、故国情怀非常相似,他对卫的认识和评价,十分真切,让人信服无疑。(本人另有张之翰专文涉及此事,可参见《南阳师院学报》2014年第8期。)
今将《秋声集》补佚《全宋诗》人十例(均出自第五卷,不另标出)胪列如下,适当加以按语。
1.柳月涧
《柳月涧吟秋后稿序》:“老友《月涧吟集》行于江湖,前编固已雋永人口,所刊后稿视者愈胜(按,前编、后稿,《总目》均未著录)。虽不无时花美女之艳,而自有高山流水之雅,约有五六言一二韵,亦造精深。吾乡(按,华亭,今上海松江)之士能以声韵之文鸣于时者也”。
又评:“今以篇章参校互考,非但得其筋骨,而精神风采具有之矣。虽置之唐人集中,不谓之唐,可乎?”
余按:《纪事》卷七十六、《全宋诗》第67册皆有柳桂孙者号月磵,而《补遗》卷九十一亦有柳月磵(有补诗,无传)。“涧”与“磵”不同,疑非一人。
又,唐即唐,宋即宋,各有其独自面目,不必动辄以唐绳宋焉。
2.钱竹深
《钱竹深吟稿序》:“及阅,已刻之编,亦多仿唐。常熟味而细评之:其气萧瑟,其色碧鲜,其容婵娟。声琤琮而鸣泉,济济如君子,昂昂如丈夫。使肆诸外而融于笔端,其精到绝俗,又讵可量哉?”
按:“气”“色”“容”“声”,可想见其风格特点。
3.刘药庄
《刘药庄(疑为号,名、字不详)诗集序》:“窃窥所作,古体胜五言,五言胜七言,纵未能方驾前修,亦几近之。傥步骤古作,益加刻厉,则追踪于许浑、贾岛,可以及鲍、谢,殆无难者颜。”
余按:卫氏论诗,不仅喜以唐绳宋,而且其“唐”,也仅限于晚唐几个人,显得更加偏仄。
钱钟书《谈艺录》指出:“明人言‘唐诗’,意在‘盛唐’,尤主少陵;南宋人言‘唐诗’,意在‘晚唐’,尤外少陵,此其大较也”。并不以此为然。
4.陆象翁
《陆象翁候鸣吟编序》:“袖出巨编,至于三四,其间芬芳趣楚秀句层出。察其所以,则自其志于诗也。孜孜切切,凡物象事,为之感触,忧愤欢虞之所陶写,唱酬题品之所发,以至飞潜鸣跃、夭条华实,假之以程形取象,而试其巧,课其能者,吻之呻吟,手之推敲,心腹肾肠之掐触,靡有一日之停,一刻之怠,犹承蜩之唯蜩翼是知。则夫成功之敏,岂不由志之专与(于)是则然矣”。
又申论其学云:“苟志之徒立,而学不足以传其成,则浅陋鄙俗,亦奚足观!盖其嗜学也有素,淹贯于经史,博综于群籍,至虞(舜)初稗官等书无不阅,阅必强记弗遗,而其专攻则在于三百五篇(按指《诗经》传承)。学知务其本矣。吐辞成文,则柯叶畅遂,英华敷舒,自不容淹(掩)。其思之涌,则若泉浚,其滔滔汩汩,来不可御。(如此,则)日新又新,功深力到,又将薄(近)《风》《雅》而集大成焉”。
总结为“象翁志高学茂,才识过人,(故其诗)华亭鹤唳,复振清响”。
余按:作诗之由,不外二途:一感于外物;二本于己学。有感有学,则可笼天地于形内,挫万物于笔端。此其规律如是。
评象翁诗,其意义在此。可知“序”之优者,莫过于评;评之优者,则序之品位自高。
5.张石山
《张石山戏笔序》:“石山(疑为号,名、字不详)张君,以雄辞杰作驰骋场屋,而敛其锋锷于吟咏,集以成编,名以《戏笔》。夫以宇宙间事事物物,牢笼于胸次,顿挫于笔端,以之簸弄娱悦撝(指责)诃嘲笑美刺抑扬,一唯吾意,可谓善于为戏者矣!然观长篇短什,若霭霭春云之多态,迢迢秋水之无涯,皆匪率然之作,是果戏笔能之乎?”
按:凡宇宙间事事物物,皆随意牢笼于胸次,顿挫于笔端,确为“戏笔”;然长篇短什,无论春云之多态,亦或秋水之无涯,亦皆匪率意而作,此又非“戏笔”。于此“戏”与“不戏”之间,即为张石山诗焉。
6.秋岩上人
《秋岩上人诗集序》:“上人颖然为丛林之秀,于研精宗旨冥心观想之暇,而独嗜吟。虽舂容之篇,淋漓之笔,未及遍阅,而五言七字尝鼎一脔,句意清圆,而疏越骎骎(渐渐)迫近前辈,亦今盆盎之罍洗也。”
“及夫造微入妙,超逸乎冲澹之境,沉乎太虚之不可控搏,杳乎真空之不可拟议,斯集乎诗之大成,而非区区事物可得而名言矣。必如是,后谓之能诗,上人此编将以耀今而垂古也”。
按:“清圆”,乃僧诗之共性;而“疏越”为上人之个性特征。“冲澹”,固佳;而超逸乎“冲澹”之境,更难,则愈佳。
7.赵师干
《赵师干在莒吟集序》:“及得其所集吟章,谛观熟玩,输写其流落患难无聊之情,而怡然有怡愉闲雅之度,如《书怀》《纪梦》《寄友》等篇,莫不理趣幽远,其味悠然以长,几近古作。非胸中有书者不能为,亦非浅之为章句者所能到也”。
按:赵氏皇家之裔,“师”字辈诗人多矣。不知师干是否入列?生平无考,不能断言。
8.陈南斋
《陈南斋诗序》:“南斋,台(在今广东省南部沿海)人也。台山万八千丈之峻拔雄秀,钟于气禀。游于吴而观诸海,茫洋澎湃,不知几千万里,日月风云之吞吐,鼋鼉蛟龙之出没,珠宫贝阙之变衒,有无尽揽,而得之眉睫,融之胸次,当肆而长吟巨篇,卓犖宏伟,如李、杜、欧、苏等作,岂但琐琐局缩于贾岛、许浑声律俪偶之句而已乎?”
按:贾岛、许浑声律俪偶,乃南宋诗流学晚唐之流弊。陈南斋能突出重围,成“卓犖宏伟”之长吟巨篇,乃出污泥而不染也。
9.李黄山
《李黄山乙稿序》:“吾友李黄山,儒林之秀,文场之雄,敛进取之辞藻归于吟咏,而一章一句俱非草草之作,步骤古先,横驱远骛,而直欲追及之,非才之良、学之洽(博),不能也。”
“黄山乙稿,长言居多,而歌行辞引古诗之流,壹仿前代作者,体裁气象往往逼真,盖其博学强记,而才思又足以发之,故为辞疏达而幽深,宏肆而韫藉,古体理胜,近体语新,而古乐府尤工。何异贯累累之珠,屑霏霏之玉,昔人之所难全而可兼而有之矣,非有三千首五千卷融贯胸次而溢出焉能至是哉?”
按:陆机《文赋》所谓“石韫玉而山晖,水怀珠而川媚”,李黄山为一典型案例。
10.林丹嵒
《林丹嵒吟编序》:“畏友丹嵒,自《冷泉》一绝,雋永人口,而诗声震撼南北,是特囊颖之露耳。及得全稿而玩绎之,所入积玉之圃,而瑰奇错出,眩目洞心。律五言七言,近唐拟古,近《选》而长篇有三峡倒流、万马奔轶之势,合众美而兼擅之,伟作也。盖其于经子传记,历代诗文,以至九流百家,稗官野史,靡不诵阅,腹之所贮,手之所集,殆成笥成栋矣。肆而成章,皆英华膏馥所流溢,而尤善于用,故自不得不喜也”。
按:“近《选》而长篇”者,乃古体诗也。“英华膏馥”,乃胸中贮有千卷万卷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