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 奇
在国际社会,现代国际关系已经不再以纯粹的双边关系为特征。①See Christine Chinkin,Third Parties in International Law 2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这样一种多边趋势不可避免地会对双边范围外的其他国家的利益造成某种影响,这些国家在国际层面被认为属于第三方的范畴。在国际法领域,Christine Chinkin 将第三方定义为“在双边关系之外,通过条约或者启动诉讼程序或者例如武装冲突爆发的事件所产生的一方”①Christine Chinkin,Third Parties in International Law 7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国际司法机构②本文中的“国际司法机构”是就广义而言的,其范围与一些学者对“国际司法机构”的界定相同,即“国际司法机构泛指使用国际法裁决争端或发布咨询意见的国际机构。除包括国际法院(ICJ)、国际海洋法法庭(ITLOS)、国际刑事法院(ICC)等严格意义上的常设国际法庭外,还包括准国际司法机构,如 WTO 争端解决机构,以及临时性的国际仲裁庭”。张华:《国际海洋争端解决中的“司法造法”问题——以“南海仲裁案”为例》,《当代法学》2017年第5期,第142页。在案件审理的程序阶段经常会遇到第三方议题,即作为争端的非当事方,缺席案件的第三方是否会阻止国际司法机构行使管辖权来处理当事国之间的争端。1954年,国际法院在货币黄金案(the mone⁃tary gold case)中提供了处理这一问题的基本法理。国际法院认为,“在没有第三国同意的情况下,法院不能对任何国家,无论是第三国或者当事国的任何一方,作出具有约束力的决定”。③Monetary Gold Removed from Rome in 1943 (Italy v.France,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Preliminary Ques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54,p.33.随着国际判例法的发展,货币黄金案反映的法理不断扩展,逐渐适用于包含表面争端与实质争端的一项双边混合争端的处理问题,④需要指出的是,国际公法领域的“混合争端”的定义是多样的。一项混合争端的概念在不同的情形中是不断变化的。近年来,关于混合争端的概念和解决混合争端的议题在《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中不断被讨论,其重点体现在涉及领土、陆地主权和海洋划界的争端。例如,国际海洋法法庭的Rüdiger Wolfrum 法官在2006年提出了“‘混合’划界争端”的说法:“一项海洋划界争端会涉及同时考虑主权或者其他关于大陆或者孤立陆地领土的争端。”(International Tribunal for the Law of the Sea,Statement by H.E.Judge Rüdiger Wolfrum to the Informal Meeting of Legal Advisers of Ministries of Foreign Affairs,23 October 2006,https://www.itlos.org/fileadmin/itlos/documents/statements_of_president/wolfrum/legal_advisors_231006_eng.pdf,visited on 2 May 2019.)本文提出了一种更宽泛的“混合争端”的定义:混合争端是指在国际法上,争端当事国之间存在的包含两种不同性质争端的争端表现形式。具体而言,混合争端包含两部分:一是国际司法机构在表面上被要求处理的当事国之间的争端,即所谓表面争端;二是掩盖在表面争端之下的当事国之间或当事国与第三方之间的一项实质争端。而货币黄金案的这一法理也逐渐发展成“货币黄金案原则”(the monetary gold principle),并在国际司法实践中得到发展。
本文主要分析和讨论与货币黄金案原则有关的法理及该原则在混合争端解决中的可适用性。下文研究表明,货币黄金案原则不再局限于货币黄金案所处理的第三方责任的情形,即使在没有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的双边混合争端中,国际司法机构也将其用于实质争端的认定。首先,本文将对货币黄金案进行简要介绍和分析,勾勒出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初步框架。其次,本文将分析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国际司法实践中的可适用性,特别是这一原则在国际司法机构属人管辖权(jurisdictionratione personae)和属事管辖权(jurisdictionratione materiae)行使中扮演的角色。这一部分的讨论包含两种情形:一是在涉及缺席案件第三方的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会影响国际司法机构对其属人和属事管辖权和案件可受理性的决定;二是在没有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的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被国际司法机构用于确认除了当事国要求处理的表面争端,是否还存在一项实质争端,这可能会影响到国际司法机构的属事管辖权。最后,本文将对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作出总结评论,进而阐明这一原则是如何影响国际司法机构职能的行使的。
1943年,德国把在意大利罗马劫获的黄金运送至德国。随后这些黄金在德国被发现,并被认为应属于阿尔巴尼亚。根据1946年的德国赔偿协议,这些黄金应当在有权分享的国家间分配使用。为了部分满足国际法院对科孚海峡案作出的赔偿判决,英国主张,这些黄金应当交还给英国。意大利认为,为了部分弥补由于阿尔巴尼亚在1945年1月13日颁布的法律所造成的损失,黄金应当返还给意大利。根据1951年4月25日的华盛顿声明,作为受委托执行赔偿协议的国家,法国、英国和美国决定,除非意大利或阿尔巴尼亚在特定时间内向国际法院提起诉讼,就他们享有的权利作出判决,否则,这些黄金应当返还给英国。阿尔巴尼亚没有采取任何行动,但意大利在国际法院对法国、英国和美国提起了诉讼,一方面,意大利主张三国应当将黄金归还给意大利;另一方面,意大利认为本国获得黄金的权利要优先于英国对这些黄金的诉求。不过,关于意大利针对阿尔巴尼亚诉求的有效性,意大利就国际法院是否具有管辖权裁判这一事项,提出了初步问题。①Se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Monetary Gold Removed from Rome in 1943(Italy v.France,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Overview of the Case,https://www.icj-cij.org/en/case/19,visited on 6 May 2019.在判决中,国际法院陈述道:“阿尔巴尼亚的法律利益不仅受到判决的影响,而且构成判决的争端实质事项。”②Monetary Gold Removed from Rome in 1943 (Italy v.France,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Preliminary Ques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54,p.32.因此,在国际法院看来,法院应当首先解决意大利和阿尔巴尼亚之间的一项争端,即阿尔巴尼亚是否应当就其对意大利实施的国际不法行为承担国际责任。在作为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的阿尔巴尼亚缺席案件且没有同意法院管辖权的情况下,法院未能行使管辖权就意大利和英国的黄金分享问题作出决定。
首先,由于只是案件当事国要求国际法院解决彼此间的权利和义务争端,因此,案件非当事国的权利和利益不在法院的管辖和考量范围之内,争端处理应当仅限于当事国之间。然而,货币黄金案的特别之处在于,第三方阿尔巴尼亚的法律权利和利益构成意大利与法国、英国和美国这些当事国争端的核心事项。如果没有第三方对国际司法机构的同意和授权,法院对于缺席第三方的属人管辖权就无法行使,进而对当事国之间的案件也没有管辖权。
其次,货币黄金案还要求国际法院认定是否存在一项实质争端,换言之,法院需要明确处理的争端实质是什么,而非当事国提交了争端就可以处理。在瑙鲁境内的一些磷酸盐地案中,国际法院认为,货币黄金案进一步显示出实质争端认定过程中的逻辑顺序:“阿尔巴尼亚责任的决定是处理意大利诉求的前提”①Certain Phosphate Lands in Nauru (Nauru v.Australia),Preliminary Objec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92,p.261,para.55.;而且,“认定阿尔巴尼亚责任的必要判决与法院关于黄金分配诉求的决定之间,不仅是暂时的,而且是有逻辑的”②Certain Phosphate Lands in Nauru (Nauru v.Australia),Preliminary Objec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92,p.261,para.55.。详言之,货币黄金案中的第一项争端发生在案件一方当事国意大利和缺席案件的第三方阿尔巴尼亚之间,争端事项是阿尔巴尼亚是否应对意大利承担国际责任,这是所谓实质争端;第二项争端是案件当事国意大利与法国、英国和美国之间的争端,争端事项是意大利是否应优先于英国分享黄金,以部分弥补阿尔巴尼亚对其造成的损失,这是所谓表面争端。如果逻辑上没有决定第一项实质争端,那么国际法院亦无法处理第二项表面争端。因此,国际法院无法对意大利与法国、英国和美国之间的争端行使属事管辖权。可见,如果没有实质争端的当事国对于该争端事项所作的同意,法院会因此无法对正在审理的表面争端行使管辖权。从更抽象的角度来看,这一案件的法理体现的是如何处理实质争端和表面争端的关系。即使没有不可或缺的第三方,对于一项仅限于双方当事国之间的双边混合争端而言,这一法理的指导意义在于,如果国际司法机构对当事国之间的实质争端无法行使管辖权,那么就无法处理当事国所提交的表面争端。正因如此,本文认为,货币黄金案的法理不只限于存在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的情形。
最后,在货币黄金案中,尽管通过特定声明,诉讼的请求国意大利和被告国法国、英国和美国授予了国际法院管辖权,但是法院的判决强调的不是没有管辖权,而是无法行使管辖权。即使《国际法院规约》第59条③《国际法院规约》第59条规定:“法院之裁判除对于当事国及本案外,无拘束力。”假定法院“至少能够作出一项有约束力的决定”,但是在没有缺席案件的第三方同意或者没有解决实质争端的情形下,法院无法作出决定。④See Monetary Gold Removed from Rome in 1943 (Italy v.France,United Kingdom of Great Britain and Northern Ireland and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Preliminary Ques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54,p.33.因此,《国际法院规约》第59条仍不足以充分保护第三方的权利和利益。此外,在石油平台案中,国际法院也指出,“对可受理性的反对表现为,即使法院享有管辖权,申诉国陈述的事实被认定为是正确的,法院仍有理由不处理实体阶段的问题”。①Oil Platforms (Islamic Republic of Iran v.United States of America),Judgment,ICJ Reports 2003,p.161,para.29.因此,即使管辖权没有异议,“只有在申请和诉求都具备可受理性之时,法院才可以进入到实体阶段”②Chinese Society of International Law,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Awards:A Critical Study, 17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398 (2018).。在货币黄金案中,从表面上看,法院仅处理了缺席案件的第三方不同意法院管辖权的问题,然而,意大利的主张同时也是不具有可受理性的,因为它实质上不是针对英国而是针对阿尔巴尼亚的法律责任,因而超出意大利诉求本身的范围。这一分析表明,货币黄金案同时涉及管辖权和可受理性问题。
以上讨论关注了货币黄金案的法理,既有的国际判例表明,该案的法理已经发展成为处理混合争端的一项法律原则。本文的下一部分将会审视更多案例,进一步阐述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国际司法实践中的可适用性。
基于货币黄金案的法理,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含义是:在国际司法机构处理包含实质争端和当事国提交的表面争端的一项混合争端时,由于处理实质争端构成解决所提交的表面争端的前提和基础,如果对当事国的实质争端无法行使管辖权,那么国际司法机构将无法对当事国提交的争端行使管辖权。这一原则的可适用性涉及两种情形:一是在直接涉及缺席案件的第三方的案件中,国际司法机构可能会公开援引货币黄金案原则;二是如果向法院提交的表面争端仅发生在案件当事国之间,但是其中又涉及一项掩盖在表面争端之下的实质争端,在该情况下,不存在不可或缺的第三方,货币黄金案原则没有公开援引,转而表现为一种默示适用。
在瑙鲁境内的一些磷酸盐地案和东帝汶案中,货币黄金案原则被解释为:关于第三方国际责任的认定应当是决定争端当事国一方国际责任的前提或基础。③See Certain Phosphate Lands in Nauru (Nauru v.Australia),Preliminary Objec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92,p.261,para.55;East Timor (Portugal v.Australia),Judgment,ICJ Reports 1995,pp.104-106.paras.33-38.根据这一原则,第三方主张合法性的认定和所要求的判决之间存在的联系“不仅是暂时的,而且是有逻辑的”④Certain Phosphate Lands in Nauru (Nauru v.Australia),Preliminary Objec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92,p.261,para.55.。在拉森诉夏威夷王国仲裁案中,仲裁庭认为,“根据国际法院在货币黄金案的解释,除非一国同意管辖权的行使,一个国际仲裁庭可能不会对该国行使管辖权”①仲裁庭继续指出,“尽管当事方的同意会产生仲裁庭,但是这样一个仲裁庭,尤其是隶属于常设仲裁法院的仲裁庭,要和国际法院一样,在国际公法的一般范围内运行,无法对不构成程序的一国行使管辖权”。Larsen v.Hawaii Kingdom,PCA Case No.1999-01,Award,pp.32-33,para.11.17.。该案的仲裁裁决不仅涉及拉森个人和夏威夷的表面争端,而且也涉及由于美国的国际不法行为责任产生的拉森和美国之间的实质争端。由于两个争端存在于一个案件之中,对于涉及缺席第三方的争端和正在审理中的争端的内在顺序,“前提”或“基础”提供了更加具体的表述。逻辑上而言,第一项争端是缺席第三方和争端当事国之间的争端,出现于国际司法机构面前的只是第二项争端。这样一个“前提或逻辑”的标准源于在国际司法机构司法责任的恰当行使和第三方对管辖权的同意之间寻求一种平衡。而且,在一项混合争端的背景下,即使不存在不可或缺的第三方,两项争端的逻辑顺序也是实质争端决定着表面争端,这对最终解决特定争端而言具有重要意义。
因此,一方面,在直接涉及缺席第三方的混合争端案件中,国际司法机构会认为有必要考虑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问题。另一方面,在没有不可或缺的第三方且仅限于当事国之间的案件中,为了解决附带于向国际司法机构提交的案件的一项争端,国际司法机构也会探讨货币黄金案原则在争端识别方面适用的可能性。下文将具体分析在这两类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
“就算整个世界都背叛你,唾弃你,我还是对你绵绵细语。”我话音未落,她缓缓抬头望向我,眼睛里透出一丝怪异的模糊暖光,“你今天体表受过外界意外撞击,让我看一看是否有体内出血,好吗?”
1.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国家责任案件中的可适用性
在有关认定国家责任的多数案件中,国际司法机构并不适用货币黄金案原则。例如,在尼加拉瓜和针对尼加拉瓜的军事和准军事活动案中,美国主张萨尔瓦多、哥斯达黎加和洪都拉斯的权利和利益构成争端的实质事项,援引货币黄金案原则要求法院认定尼加拉瓜的主张不具有可受理性。②See Military and Paramilitary Activities in and against Nicaragua (Nicaragua v.United States of America),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Judgment,ICJ Reports 1984,p.430,para.86.美国对于尼加拉瓜的防卫是行使和其他三个国家共同的集体自卫权,这无法分开解决。③See Military and Paramilitary Activities in and against Nicaragua (Nicaragua v.United States of America),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Judgment,ICJ Reports 1984,p.430,para.87.即便如此,国际法院认为萨尔瓦多受影响的权利和利益仅能使其申请介入程序参与诉讼,但不构成案件争端的实质事项。④See Military and Paramilitary Activities in and against Nicaragua (Nicaragua v.United States of America),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Judgment,ICJ Reports 1984,p.431,para.88.在瑙鲁案中,国际法院认为:“判定是否存在归于澳大利亚的责任或责任的内容,可能会对英国和新西兰的法律情形产生影响,但这并不必然构成法院就瑙鲁针对澳大利亚诉求作出决定的基础,因此法院不能拒绝行使管辖权。”①Certain Phosphate Lands in Nauru (Nauru v.Australia),Preliminary Objec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92,pp.261-262,para.55.在刚果境内的武装活动案中,法院认为:“对于刚果关于卢旺达的指控,卢旺达的利益明确不构成法院的决定的实质事项,有关卢旺达的责任也不构成作出决定的前提。”②Armed Activities on the Territory of the Congo (Democratic Republic of the Congo v.Uganda),Judgment,ICJ Reports 2005,p.238,para.204.在诺斯塔商船案中,国际海洋法法庭认为,作为缺席案件第三方,西班牙的没收行动是意大利命令和授权行为的附带行为,应该被分开审视。③See The M/V“Norstar”Case (Panama v.Italy),ITLOS Case No.25,Preliminary Objections,Judgment,pp.43-44,paras.171-175.因此,意大利的法律利益仍然是本案争端的实质,货币黄金案原则不构成法院行使管辖权的障碍。在上述案件中,国际司法机构既没有将这些争端认定为混合争端,也没有适用货币黄金案原则。
不过,在有关认定国家责任的个别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也会得到国际司法机构的适用。例如,在东帝汶案中,葡萄牙和澳大利亚之间的表面争端表现为,因澳大利亚按照《印度尼西亚和澳大利亚帝汶海条约》进行特定活动所产生的争端。然而,国际法院认为,“法院决定的实质事项将必然要决定印度尼西亚是否能够或者不能够获得权力代表东帝汶签订与大陆架资源有关的条约”。④East Timor (Portugal v.Australia),Judgment,ICJ Reports 1995,p.102,para.28.可见,案件的实质争端表现为,印度尼西亚与澳大利亚缔结条约这一行为本身的合法性问题,在没有印度尼西亚同意的情况下,国际法院无法对这一问题作出判断,因而基于货币黄金案原则,对于该案无法行使管辖权。另外,如前所述,在拉森诉夏威夷王国案中,仲裁庭认为关于美国责任的裁定将是夏威夷王国责任认定的前提,⑤See Larsen v.Hawaii Kingdom,PCA Case No.1999-01,Award,pp.32-33,para.11.17.货币黄金案原则得到了适用。
总之,在认定当事国是否因为国际不法行为而承担国家责任的案件中,国际司法机构可能会被要求判定缺席案件的第三方是否要承担国家责任的问题。如果争端认定取决于缺席第三方和当事国之间的争端,那么案件的实质争端就是缺席第三方的国际不法行为所产生的国家责任问题。然而,一系列国际判例表明,货币黄金案原则很少在有关国家责任认定的案件中得到适用,第三方不法行为的国际责任和当事国的国际不法行为产生的责任是独立分开的,只有两个判例认定第三方的国际不法行为构成当事国之间的实质争端。由此看出,国际司法机构在这类案件中的态度颇为谨慎,倾向于限制这一原则的适用。
2.货币黄金案原则在陆地领土和海洋划界争端案件中的可适用性
国际法院已经处理了涉及三接点问题的陆地领土划界案件。在这类案件中,应诉方通常会要求法院注意它在行使裁判争端方面的职能时,要划定的陆地边界可能会侵犯非当事方的第三方的权利和利益,货币黄金案原则可以阻止法院管辖权的行使。但是,国际法院对这一理由持有消极看法。在布基纳法索和马里边界争端案中,国际法院特别分庭认为,尼日尔作为第三方的权利“在任何情况下”都会受到《国际法院规约》第59条的保护。①See Frontier Dispute (Burkina Faso/Mali),Judgment,ICJ Reports 1986,p.577,para.46.在利比亚和乍得领土争端案中,国际法院决定边界的东部终点会位于“和苏丹的边界上”;在西部,法院“没有被要求决定利比亚、尼日尔和乍得”的三接点,对于边界线的走向,判决结果并不会“针对尼日尔”产生效力。②See Territorial Dispute (Libyan Arab Jamahiriya/Chad),Judgment,ICJ Reports 1994,p.33,para.63.在喀麦隆诉尼日利亚陆地和海洋边界案中,国际法院认为,“喀麦隆和尼日利亚之间从乍得湖至海上的划界请求,不会意味着喀麦隆、尼日利亚和乍得的陆上三接点能够从喀麦隆和乍得的边界中移除”,换言之,乍得在本案的缺席并不会阻止法院行使管辖权决定当事国双方在乍得湖的完整边界。③See Land and Maritime Boundary between Cameroon and Nigeria (Cameroon v.Nigeria: Equatorial Guinea Intervening),Preliminary Objection,Judgment,ICJ Reports 1998,p.756,para.79.总体而言,在关于陆地领土划界的案件中,法院不认为缺席案件的第三方的法律利益是法院裁判陆上三接点争端的实质,货币黄金案原则因而不具有可适用性。
总之,在关于陆地领土划界的案件中,第三方的权利和利益并不会构成案件的实质争端,因此,货币黄金案原则并不适用,而在关于海洋划界的案件中,尽管只是对一部分海洋边界予以划定,但对第三方的权利和利益仍会产生决定性影响,这就会导致海洋边界的终点处于不确定的状态,而仅仅是沿着特定角度和方向不断延伸。对于未决定的这一部分,第三方的权利和利益构成划界争端的实质事项,国际司法机构的划界任务无法完整实现。因此,在涉及第三方的海洋划界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可能会被适用。另外,在领土主权和海洋划界同时存在的混合海洋争端情形中,实质争端的认定对于管辖权和可受理性具有十分重要的影响,货币黄金案原则会再次得到适用,这一问题将会在下文得到详细阐述。
3.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国际投资仲裁案件中的可适用性
在国际投资仲裁案件中,雪佛龙公司诉厄瓜多尔案的仲裁庭讨论了货币黄金案原则的适用问题。仲裁庭承认,这一原则能够“以类推方式”适用于本案,“没有仲裁庭会在无人同意的情形下对任何人行使管辖权”。②Chevron Corporation and Texaco Petroleum Company v.Ecuador,PCA Case No.2009-23,Award,p.124,para.4.61.如果仲裁庭的决定在后面的案件中得到遵循,这将有助于应诉方阻止仲裁庭行使管辖权,这可能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仲裁庭的司法能力。③See Noam Zamir, The Applicability of the Monetary Gold Principle in International Arbitration, 33 Arbitration International 537 (2017).需要注意的是,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主体通常是国家,而在本案中,仲裁庭将国家和个人地位等同看待,这种处理方式较为罕见,因此,这一原则是否在国际投资仲裁案中具有可适用性,仍然存疑。
4.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国际刑法案件中的可适用性
国际刑法可能也会涉及货币黄金案的讨论,如果有《国际刑事法院罗马规约》的非缔约国或不同意法院对侵略罪实施管辖的缔约国的介入,那么这一原则是否会禁止国际刑事法院行使管辖权?④See Tom Ruys, Justiciability,Complementarity and Immunity: Reflections on the Crime of Aggression, 13 Utrecht Law Review 24-25 (2017).在James Crawford看来,“国际刑事法院对自然人而不是国家具有管辖权”,法院的判决“将不会决定任何有关国家责任的议题”①James Crawford,State Responsibility: The General Part 668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13).。因此,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国际刑法中没有可适用的空间。②See Mirinda O’Gorman & Charles Sampford, Aggression and Monetary Gold Quo Vadis? in Patrick Keyzer,Vesselin Popovski & Charles Sampford,Access to International Justice 61-62 (Routledge 2014).
5.货币黄金案原则在外交关系法案件中的可适用性
2018年9月28日,巴勒斯坦在国际法院起诉美国,主张美国将驻以色列使馆迁移至耶路撒冷违反了《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一系列规定。③Se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The State of Palestine Institutes Proceedings against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https://www.icj-cij.org/files/case-related/176/176-20180928-PRE-01-00-EN.pdf,visited on 4 October 2018.巴勒斯坦尤其认为美国的做法明显违反了《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第3条,即“派遣国的外交使团必须建立在接受国的领土上”。④Se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The State of Palestine Institutes Proceedings against 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https://www.icj-cij.org/files/case-related/176/176-20180928-PRE-01-00-EN.pdf,visited on 4 October 2018.换言之,巴勒斯坦认为,作为一个主权国家,耶路撒冷构成巴勒斯坦本国的领土,美国将驻以色列使馆迁移至耶路撒冷的行为等同于承认以色列对耶路撒冷的领土主权,否认巴勒斯坦一方的主权主张。显然,在没有缺席案件的第三方以色列同意的情况下,巴勒斯坦实质上是要求法院决定耶路撒冷的主权归属。这意味着,以色列的法律权利和利益可能构成本案的实质争端,阻碍法院属人管辖权的行使,巴勒斯坦的诉求也可能会被认定为不具有可受理性,因此货币黄金案原则可能适用于本案的情形。另一方面,巴勒斯坦将一项领土主权争端认为是关于《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某些条款的解释和适用争端。这似乎表明,在本案反映的混合争端中,第一项是关于耶路撒冷领土主权的实质争端,第二项是涉及美国迁移使馆是否违反《维也纳外交关系公约》的某些条款的表面争端。根据货币黄金案原则,如果第一项争端决定着第二项争端,那么法院可能也无法行使属事管辖权。⑤See Marko Milanovic,Palestine Sues the United States in the ICJ re Jerusalem Embassy,https://www.ejiltalk.org/palestine-sues-the-united-states-in-the-icj-re-jerusalem-embassy/,visited on 4 October 2018.因此,未来国际法院将如何处理这一案件的管辖权问题,以及是否会援引货币黄金案原则,都值得进一步观察。
6.在涉及缺席第三方的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评估
在涉及缺席第三方的案件中,就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而言,Ajibola 法官曾指出,“如果法院不想落入逃避裁判当事国双方所提交案件的责任的陷阱,那么应当考虑对货币黄金案原则限缩使用”①Bola A.Ajibola,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and Absent Third Parties, 4 African Yearbook of International Law 102 (1996).。正如前面所分析的,在国家责任案件中,国际司法机构仅在两个案件即东帝汶案和拉森诉夏威夷王国案中适用了这一原则;在国际投资仲裁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的直接适用存在不确定性;在国际刑法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没有适用的空间;在陆地领土划界争端的案件中,由于不存在影响到第三方权利和利益的问题,货币黄金案原则并不会适用。而且,在这些案件中,有关货币黄金案原则可适用性的讨论发生在国际司法机构处理当事国争端的程序阶段,以上分析也表明这一原则的可适用性受到限制。然而,在海洋划界争端中,货币黄金案原则实际上阻止了国际司法机构划定第三方所主张的海洋权利和利益的界限,在这一情况下该原则的适用较为普遍,而且,有关这一原则可适用性的讨论发生在国际司法机构处理当事国争端的实体而非程序阶段。由此可见,如果国际司法机构援引货币黄金案原则的阶段不同,该原则可适用的空间也会有所不同。
当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缺席正在审理的案件之时,国际司法机构需要处理的必然是一项混合争端,货币黄金案原则在程序阶段中的可适用性问题是本文讨论的重点。如果第三方和当事国一方之间的争端从整体上决定了混合争端的其他方面,那么第三方的利益就构成了裁判的核心。如果没有缺席案件的第三方的直接同意,根据货币黄金案原则,国际司法机构无法对正在审理的案件行使属人管辖权。
一项混合争端可以是仅发生在当事国之间、纯粹属于双边性质的争端,而不存在任何不可或缺的第三方。如果正在审理的表面争端没有反映该争端的实质内容,那么掩盖在表面争端之下的实质争端会成为首先要解决的第一项争端,而正在处理的争端则是第二项争端。根据货币黄金案原则,如果国际司法机构无法对第一项争端行使管辖权,那么也无法解决当事国提交的正在审理的第二项争端。值得注意的是,这一议题在国际司法实践中日益突出。经过对国际判例的一系列研究,本文认为,纯属双边性质而不存在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的混合争端情形在海洋争端案件中体现得尤为突出。有学者就指出,“混合型海洋争端,特指同时涉及领土主权与海洋权益问题的争端”。②张华:《论混合型海洋争端的管辖权问题》,《中国法学》2016年第5期,第72页。因此,本文选取了希腊诉土耳其爱琴海大陆架案(以下简称爱琴海大陆架案),马来西亚与新加坡关于白礁岛、南礁岛及中岩礁主权争端案(以下简称白礁岛案),毛里求斯诉英国查戈斯海洋保护区仲裁案,查戈斯群岛咨询意见案,菲律宾诉中国南海仲裁案,乌克兰诉俄罗斯关于黑海、亚速海和刻赤海峡的沿海国权利争端仲裁案(以下简称乌克兰诉俄罗斯仲裁案)进行分析,讨论在纯粹双边的混合争端案件中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
1.爱琴海大陆架案和白礁岛案
在爱琴海大陆架案中,希腊主张“争端的实质”仅仅涉及希腊的大陆架权利和大陆架划界的问题,与领土地位的概念没有关联。①See Aegean Sea Continental Shelf (Greece v.Turkey),Judgment,ICJ Reports 1978,p.35,para.83.国际法院拒绝这一理由,认为“任何划界争端都会涉及决定海域权利的划定”,关于大陆架各自区域的争端使得两国有必要进行划界。②See Aegean Sea Continental Shelf (Greece v.Turkey),Judgment,ICJ Reports 1978,pp.35-36,paras.84-85.另外,“关于海域权利和大陆架划界的争端本质上属于与领土地位有关的事项”③Aegean Sea Continental Shelf (Greece v.Turkey),Judgment,ICJ Reports 1978,p.36,para.86.。这是因为,“法律上沿海国对大陆架的权利隶属于或者直接源于一国对毗邻大陆架的领土所享有的主权”④Aegean Sea Continental Shelf (Greece v.Turkey),Judgment,ICJ Reports 1978,p.36,para.86.。最后,由于“关于那些权利的争端表现为可能是与沿海国领土地位有关的争端”,考虑到本案的沿海国是希腊,法院认为本案的争端实质上涉及主权问题,而非大陆架权利和划界问题,因而符合土耳其援引的保留条款的要求,在没有土耳其同意的情况下,法院无法行使管辖权裁判有关主权的事项。⑤See Aegean Sea Continental Shelf (Greece v.Turkey),Judgment,ICJ Reports 1978,pp.36-37,paras.86-90.根据货币黄金案原则,关于大陆架权利的争端作为正在审理的争端,是由大陆架划界争端所决定的,而划界争端的处理要求必须解决两国间的领土主权争端。在本案的混合争端中,大陆架权利争端和划界争端是表面争端,领土主权争端是实质争端。因此,与领土主权有关的事项是首先要解决的争端,然而在没有当事国同意的情况下,法院无权处理这一争端。在白礁岛案中,国际法院的判决指出,白礁岛属于新加坡,中岩礁属于马来西亚。⑥See Sovereignty over Pedra Branca/Pulau Batu Puteh,Middle Rocks and South Ledge (Malaysia/Singapore),Judgment,ICJ Reports 2008,p.101,para.297.不过,对于低潮高地南礁的主权,法院认为这一岛礁处于白礁岛和中岩礁重叠的领海范围内。⑦See Sovereignty over Pedra Branca/Pulau Batu Puteh,Middle Rocks and South Ledge (Malaysia/Singapore),Judgment,ICJ Reports 2008,p.101,para.297.这要求两国进行重叠领海的划界。然而,法院认为当事国没有要求法院承担划界的任务,因此它对于南礁的主权事项不具有管辖权,仅仅提及“南礁的主权属于对它所处的领海享有主权的国家”⑧Sovereignty over Pedra Branca/Pulau Batu Puteh,Middle Rocks and South Ledge(Malaysia/Singapore),Judgment,ICJ Reports 2008,p.101,paras.298-299.。在本案中,基于货币黄金案原则,两国间的领海划界争端构成南礁主权争端解决的前提,在混合争端中,主权争端是表面争端,划界争端是实质争端。
2.查戈斯海洋保护区仲裁案和查戈斯群岛咨询意见案
在查戈斯海洋保护区仲裁案中,毛里求斯提交了与“沿海国”概念的解释和适用有关的争端,仲裁庭需要对争端的实质和核心作出评估。①See Chagos Marine Protected Area Arbitration (Mauritius v.United Kingdom),PCA No.2011-03,Award,p.87,para.209.问题在于“沿海国”的解释和适用是否构成案件的实质争端,而主权议题只构成整个争端的一方面?抑或是,双方的实质争端主要是关于主权争端,而“沿海国”这一概念的解释和适用只是代表着争端的一方面?②See Chagos Marine Protected Area Arbitration (Mauritius v.United Kingdom),PCA No.2011-03,Award,p.87,para.209.仲裁庭最终认定,这一争端本质上反映出一项主权争端。③See Chagos Marine Protected Area Arbitration (Mauritius v.United Kingdom),PCA No.2011-03,Award,pp.87-88,paras.210-211.关于术语“沿海国”解释和适用的争端“被恰当地描述为与查戈斯群岛领土主权有关”④Chagos Marine Protected Area Arbitration (Mauritius v.United Kingdom),PCA No.2011-03,Award,p.88,para.212.。仲裁庭在本案中仍然遵循了货币黄金案原则,主张主权争端作为第一项争端决定了与“沿海国”的解释和适用有关的第二项争端。⑤See Chagos Marine Protected Area Arbitration (Mauritius v.United Kingdom),PCA No.2011-03,Award,pp.90,93,paras.221,230.也即,在本案的混合争端中,有关“沿海国”的解释和适用的争端是表面争端,主权争端是实质争端。
在查戈斯群岛咨询意见案中,国际法院根据《国际法院规约》第65条就查戈斯群岛分离议题发表了咨询意见。这一案件同时涉及两方面的内容:一方面,法院肯定联合国大会在非殖民地化议题上承担的职能;⑥See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Separation of the Chagos Archipelago from Mauritius in 1965,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5 February 2019,p.39,para.167.另一方面,法院认为,“联合国大会并没有寻求法院解决两国间关于查戈斯群岛领土主权的问题,请求发表咨询意见的目的是获得法院的协助,进而可以指导大会履行与毛里求斯殖民地化有关的职能”⑦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Separation of the Chagos Archipelago from Mauritius in 1965,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5 February 2019,p.22,para.86.。因此,法院认为本案并不涉及主权争端而仅仅是关于毛里求斯非殖民化问题,“法院不会在绕过当事国同意的情况下解决两国的主权争端”⑧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Separation of the Chagos Archipelago from Mauritius in 1965,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5 February 2019,p.23,para.90.。根据西撒哈拉案的咨询意见,法院指出,“缺少同意可以构成无法作出咨询意见的理由,如果在特定案件的情况下,考虑到司法适当性,法院必须拒绝发表意见”⑨Western Sahara,Advisory Opinion,ICJ Reports 1975,pp.24-25,para.32.。因此,这要求法院审查正在审理的案件是否属于上述情形,“是否有具有说服力的理由阻止法院就请求发表意见”①Western Sahara,Advisory Opinion,ICJ Reports 1975,p.17,para.12.。在本案中,法院最终认定,“不存在有说服力的理由阻止法院就联合国大会的请求发表意见”②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Separation of the Chagos Archipelago from Mauritius in 1965,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5 February 2019,p.23,para.90.。在法院看来,本案只是有关毛里求斯非殖民化问题,而并非混合争端。然而,满足管辖权行使的条件是国际法院承担的义务之一,但这本质上是一种客观决定,而非依赖于任何一方的法律或政治观点。③See Stefan Talmon,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Observations on the 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15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349-350 (2016).在本案中,法院更多的是依赖联合国大会的立场,而非一种客观性判断。另外,法院也指出,“英国对查戈斯群岛持续的管理行为构成涉及国家国际责任的不法行为”,而且,英国有义务“尽快”结束对查戈斯群岛的管理,使得毛里求斯能够以符合人民自治权利的方式完成本国领土的非殖民地化。④See Legal Consequences of the Separation of the Chagos Archipelago from Mauritius in 1965,ICJ Advisory Opinion of 25 February 2019,p.42,paras.177-178.因此,法院认为英国的非法行为实际上侵犯了毛里求斯对查戈斯群岛享有的主权,而且法院明确要求英国尽快结束对查戈斯群岛的管理,这一指令更暗含本案涉及群岛的主权争端。可见,有关英国是否要结束对查戈斯群岛的管理不是关于非殖民地化的议题,而是一项主权争端。根据货币黄金案原则,在英国持续管理查戈斯群岛所产生的国际法后果问题上,有关非殖民地化问题的争端是一项表面争端,主权争端则构成实质争端,在没有获得当事方同意的情况下法院无权发表咨询意见。正如易显河教授所评论的,“全面回应提交给法院的问题必然要解决毛里求斯和英国间的主要或实质议题,如果没有两国的同意,这样的做法将不符合法院的司法特征,这一事实也构成法院拒绝就这些问题发表咨询意见的一项具有说服力的理由”。⑤主要和实质议题包括查戈斯群岛从毛里求斯分离的合法性,最后涉及分离协议的有效性问题。Sienho Yee, Notes on the International Court of Justice (Part 7)—The Upcoming Separation of the Chagos Archipelago Advisory Opinion: Between the Court’s Participation in the UN’s Work on Decolonization and the Consent Principle in International Dispute Settlement, 16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635 (2017).
3.菲律宾诉中国南海仲裁案
在南海仲裁案中,菲律宾的诉求主要分为三个部分:首先,中国在南海主张的九段线(断续线)内水域的主权权利、管辖权和历史性权利是否违反《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规定?其次,在菲律宾非法宣称的所谓“西菲律宾海”内,中国“占领”的一些岛礁的法律地位和海域权利问题;最后,中国在菲律宾的200海里内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实施活动的合法性问题。①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41-42,paras.112-113.在2013年的外交照会中,菲律宾明确提及“寻求‘西菲律宾海’争端的和平和持久的解决”②Department of Foreign Affairs of the Philippines,Note Verbale No.13-0211,www.philippineembassy-usa.org/uploads/pdfs/embassy/2013/2013-0122-Notifcation% 20and% 20Statement%20of%20Claim%20on%20West%20Philippine%20Sea.pdf,visited on 8 May 2019.。这意味着,菲律宾仅将争端海域的范围限制在该国所非法宣称的“西菲律宾海”,这一海域位于南海东部而非整个南海海域。③See Michael Sheng-ti Gau, The Sino-Philippine Arbitration on the South China Sea Disputes: A Preliminary Assessment of the Merits Award, in Hong Nong & Gordon Houlden(eds.),Maritime Order and the Law in East Asia 193 (Routledge 2018).《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288条第1款下的仲裁庭只对《联合国海洋法公约》条款的解释和适用具有管辖权,然而,如果考虑到中国在2006年所作的排除性声明,④See Division for Ocean Affairs and the Law of the Sea,United Nations Convention on the Law of the Sea: Declarations Made upon Signature,Ratification,Accession or Succession or Anytime Thereafter: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http://www.un.org/depts/los/convention_agreements/convention_declarations.htm#China Upon ratification,visited on 28 September 2018.仲裁庭无法对领土主权和海洋划界争端行使管辖权。在南海仲裁案中,仲裁庭面临属人和属事管辖权的挑战。第一,本案以外的南海其他周边国家,尤其是越南和马来西亚,分别于管辖权和实体阶段正式请求仲裁庭考虑他们在本案中可能受到影响的权利和利益。⑤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p.72-73.paras.183-184;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Viet Nam for the Attention of the Tribunal in the Proceedings between the Republic of the Philippines and 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dated 5 December 2014;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60-65,paras.157-168; Note Verbale from the Federation of Malaysia to the Tribunal,No.PRMC 5/2016 (23 June 2016),enclosing Communication from the Ministry of Foreign Affairs of Malaysia,23 June 2016.因此,考虑到缺席案件的第三方,仲裁庭是否会对菲律宾的某些诉求无法行使属人管辖权。第二,如果不考虑缺席案件的其他第三方,仅将范围限于当事国之间,仲裁庭需要确定有关本案的实质争端和表面争端,这会影响到仲裁庭是否能对本案的诉求行使属事管辖权。在这两种情况下,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将会得到讨论。
根据管辖权和实体阶段的裁决,在存在缺席第三方的情形下,仲裁庭拒绝了这一原则的适用。对于越南提交的声明,仲裁庭认为,第一,越南声称的法律权利和义务不要求仲裁庭将解决领土主权作为裁决实体问题的前提。⑥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71,para.180.第二,菲律宾的任何诉求都不涉及越南的行为,因而越南的权利和利益无法构成本案的实质事项,越南也无法成为不可或缺的第三方。①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71,para.181.第三,越南的声明支持仲裁庭所作出的结论。②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p.72-73,paras.183,186.第四,没有任何国家(包括第三方在内)提出关于不可或缺第三方的任何主张。③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74,para.188.因此,仲裁庭认定货币黄金案原则无法适用。④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74,paras.187-188;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257.para.635.关于马来西亚的主张,仲裁庭认为,首先,马来西亚不承认该国是争端一方,亦没有意图介入仲裁程序,马来西亚的法律权利和利益受到既判力原则(the principle ofres judicata)的保护。⑤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257,259,paras.637,641.其次,与本案有关的岛礁没有一个位于“马来西亚1979年地图主张的大陆架界限内”⑥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257-256,para.638.。另外,与越南的主张一致,马来西亚认为南沙群岛的任何岛礁都无法产生完整的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⑦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257-256,para.638.最后,仲裁庭认定,马来西亚对货币黄金案原则作出了扩大解释,然而该原则在本案中无法适用。⑧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258-259,paras.639-641.因此,仲裁庭的决定不会影响到马来西亚在实体阶段的权利和利益。⑨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259,para.641.
然而,这一裁决值得进一步检视。本文从以下几方面阐述仲裁庭裁决的错误之处。第一,作为南海岛礁的声索国之一,越南长期坚持对西沙群岛和南沙群岛的主权。菲律宾的第四项诉求是要求法院裁定美济礁、仁爱礁和渚碧礁为低潮高地,而且为不得通过占领或其他方式据为领土的地物。Antonios Tzanakopoulos指出,在本案中,“关于个别岛礁无法被占领的决定不仅会阻止中国对这一岛礁行使主权,这也会导致包括越南在内的其他争端方无法行使对南沙群岛岛礁的主权”①Antonios Tzanakopoulos, Resolving Disputes Over the South China Sea under the Compulsory Dispute Settlement System of the UN Convention on the Law, 14 Soochow Law Journal 142 (2017).。另外,菲律宾第五项诉求是要求将美济礁和仁爱礁判定为菲律宾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的一部分。一旦法院作出这一决定,第三方同样无法对南沙岛礁行使主权。因为正如Stefan Talmon 所言,“一个岛礁要么是位于一国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内,要么是位于另一国的领土主权管辖内,二者是无法并存的”。②Stefan Talmon,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Observations on the 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15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350 (2016).因此,如果仲裁庭作出有利于菲律宾的裁决,那么越南同样无法对中国控制的岛礁行使主权,越南对南沙群岛的主权主张亦不合法。第二,为了处理菲方的第五项诉求,在菲律宾非法宣称的“西菲律宾海”范围外,仲裁庭认为有必要解决所有南沙群岛岛礁的法律地位和海域权利问题。③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179,para.399.仲裁庭的裁决也认定,南沙群岛的所有岛礁都不构成岛屿,无法产生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④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p.259-260,para.646.然而,在马来西亚看来,“仲裁庭不能根据《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第13条和第121条来决定马来西亚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⑤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Merits of 12 July 2016,p.257,para.635.。因此,仲裁庭的裁决实际上已经超出了马来西亚要求仲裁庭注意的范围,但是法院的结论没有经过马来西亚的同意和授权。不仅如此,关于南沙群岛不存在一个岛屿的决定缩小了马来西亚与其他国家的重叠海域,在没有马来西亚同意的情况下为马来西亚实施了海洋划界。以上分析表明,当仲裁庭处理关于中国南沙群岛法律地位问题的诉求时,越南、马来西亚和本案当事国之间的主权争端实际上构成了菲律宾和中国间的实质争端。根据货币黄金案原则,在没有第三方同意的情况下,仲裁庭对于与特定岛礁的法律地位和海域权利有关的诉求无法行使属人管辖权。
即使是不考虑存在缺席案件第三方的情形,本案的关键还在于,菲律宾的各项诉求反映的实质争端是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解释有关的争端,还是领土主权和海洋划界的争端?货币黄金案原则在本案争端认定中的可适用性应当予以讨论。一方面,菲律宾的目标在表面上不是要求仲裁庭解决领土主权和海洋划界的争端,仲裁庭仅依据这一主张就认为它没有被要求解决领土和海洋划界的争端。①S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Republic of Philippines v.The People’s Republic of China),PCA No.2013-19,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of 29 October 2015,pp.59,61,paras.153,157.然而,仲裁庭按照《联合国海洋法公约》规定必须对事实和法律作出裁决。②《联合国海洋法公约》附件七第9条规定:“仲裁法庭在作出裁决前,必须不但查明对该争端有管辖权,而且查明所提要求在事实上和法律上均确有根据。”鉴于一方的主张本质上不同于案件本身反映出来的法律和事实,对于任何一方诉求的依赖将不会被认为是事实或者法律的裁决而是一种“主观假设”。③See Chinese Society of International Law,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Awards: A Critical Study, 17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287-288 (2018).另一方面,仲裁庭会因为缺少分析菲律宾每一项主张是否反映主权和划界争端而承担风险,这对认定实质争端带来一些问题。具体而言,首先,中国有关历史性权利的主张很难与中国对南海岛礁的主权宣示互相分离。正如Sreenivasa Rao Pemmaraju所言,“中国通过作出主权行为获得了其中一些海洋地物的历史性权利”④Sreenivasa Rao Pemmaraju,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Philippines v.China): Assessment of the Award on Jurisdiction and Admissibility, 15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293 (2016).。其次,国际司法机构的判例表明,决定特定海洋地物的法律地位和海域权利不仅和事先决定领土主权的事项无法分离,而且构成海洋划界必不可少的步骤之一。没有明确的主权归属和海洋界线,岛礁的法律地位及其产生的海域权利会处于未定状态。最后,在中菲两国岛礁主权归属未定和南海的海域界限没有划定的情形下,仲裁庭难以确定菲律宾专属经济区和大陆架具体范围。这意味着,在菲律宾非法宣称的“西菲律宾海”内,仲裁庭同样很难认定中国的活动是否侵犯了菲律宾的主权权利和管辖权。总之,在认定实质争端时,这一分析提醒仲裁庭有必要适用货币黄金案原则,确认领土主权争端和海洋划界争端构成仲裁庭审理菲律宾诉求的实质争端,在没有中国同意的情形下,仲裁庭无法行使属事管辖权。南海仲裁案裁决体现出缺乏对管辖权的事实或者客观的分析,仲裁庭在某种程度上对货币黄金案原则作出错误的解读,没有考虑到领土主权和海洋划界争端是菲律宾诉中国南海仲裁案的实质争端。
4.乌克兰诉俄罗斯仲裁案
在乌克兰诉俄罗斯仲裁案中,仲裁庭决定将诉讼分成管辖权和可受理性阶段与实体阶段,同意对俄罗斯提出的管辖权异议进行审查。⑤See Dispute Concerning Coastal State Rights in the Black Sea,Sea of Azov,and Kerch Strait (Ukraine v.the Russian Federation),PCA Case No.2017-06,Procedural Order No.3 regarding Bifurcation of the Proceedings,https://pcacases.com/web/sendAttach/2446,visited on 28 September 2018.俄罗斯的反对主要是基于,乌克兰提出的关于黑海、亚速海和刻赤海峡的沿海国权利的仲裁请求反映出一项关于克里米亚的主权争端而非与《联合国海洋法公约》的解释和适用有关的争端。①See Dispute Concerning Coastal State Rights in the Black Sea,Sea of Azov,and Kerch Strait (Ukraine v.the Russian Federation),PCA Case No.2017-06,Procedural Order No.3 regarding Bifurcation of the Proceedings,https://pcacases.com/web/sendAttach/2446,visited on 11 May 2019.因此,本案仲裁庭被要求回答的核心问题是:作为一项混合争端,本案的实质是一项主权争端还是《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下有关沿海国权利解释和适用的争端?货币黄金案原则是否具有可适用性?如果主权争端构成第一项需要解决的实质争端,既然《联合国海洋法公约》不处理领土主权争端,那么仲裁庭将无法对乌克兰的诉求行使属事管辖权。值得注意的是,货币黄金案原则的适用与否和本案发生的背景有密切的关系。自从2014年开始,俄罗斯事实上控制了克里米亚,乌克兰则失去了对克里米亚的实际控制。俄罗斯“声称法律上对克里米亚半岛的主权”,乌克兰则主张“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主权没有任何合理的法律正当性”。②See Dispute Concerning Coastal State Rights in the Black Sea,Sea of Azov,and Kerch Strait (Ukraine v.the Russian Federation),PCA Case No.2017-06,Procedural Order No.3 regarding Bifurcation of the Proceedings,https://pcacases.com/web/sendAttach/2446,visited on 28 September 2018.因此,如果要决定乌克兰是否在相关区域享有沿海国权利,目前而言,仲裁庭可能无法绕开对克里米亚的主权问题的讨论。
综上所述,在没有不可或缺的第三方的一项纯粹双边混合争端中,尽管没有明确援引货币黄金案原则,国际司法机构探讨了这一原则默示适用的可能性。国家同意构成国际司法的基石,国际司法机构必须确保提交的表面争端是否当事国双方之间的真正争端,以及是否得到两国的同意和授权。在这一原则框架下,国际司法机构必须首先确认案件中所提交的争端是否混合争端,如果答案是肯定的,则要根据当事国之间的实质争端决定是否能够行使属事管辖权。
货币黄金案原则根植于一般的国际法原则,即国际司法机构对一项争端的管辖权是以该争端所有当事方的同意为基础的。货币黄金案原则源于货币黄金案的基本法理,以此为基础,本文对这一法理的核心含义进行了提炼和总结。在本文看来,货币黄金案原则反映了国际法上如何在一项混合争端中认定存在一项实质争端的法律方法。混合争端的表现情形可分为两种:一是涉及缺席案件的第三方的争端;二是没有不可或缺的第三方,而仅限于当事国之间的纯粹双边争端。在第一种情形中,缺席案件的第三方的法律权利和利益构成案件的实质和核心,决定着法院属人管辖权的行使。国际司法机构强调“前提”和“逻辑”这两项条件,意味着当事国提交至国际司法机构的争端和案件实质的争端之间存在逻辑顺序,第三方和当事国之间的争端是整个案件的实质争端,因而被视为第一项争端,正在审理的当事国之间的表面争端只能被视为第二项争端,案件的实质争端对属人管辖权的行使起到决定性作用。在第二种情形中,对于一项双边混合争端,出于认定案件实质争端的目的,通过默示性地探讨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国际司法机构属事管辖权的行使将会受到影响。如果正在审理的争端仅是第二位的一项表面争端,那么反映案件实质问题的一项实质争端必须首先得到解决。正如易显河教授所指出的,“国际法院的决定的关键在于,有关第一事项的决定是决定第二事项的基础,但是第一事项的解决没有取得国家的同意和授权”①Sienho Yee, The South China Sea Arbitration (The Philippines v.China): Potential Jurisdictional Obstacles or Objections, 13 Chinese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Law 692(2014).。
综合以上分析,就国际争端解决而言,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问题,构成国际司法机构决定是否能够行使属人管辖权和属事管辖权的程序性议题。在涉及缺席案件第三方的情形中,由于要在管辖权的行使和保护当事国权利和利益的方面寻求平衡,国际司法机构只在少量案件中完整地适用这一原则,可见货币黄金案原则的可适用性受到较大限制。不过,在南海仲裁案中,仲裁庭提供了一种比本来狭义的适用更为限缩性的理解。Robert G.Volterra指出,这种非常狭隘的适用“要求法院和仲裁庭不去决定涉及第三方的问题”,但“免不了遭受批评”②Robert G.Volterra, Arbitrating Maritime Disputes: Evolving Approaches to Maritime Features and Third Party Interests in UNCLOS Arbitration, in Stephen Minas & Jordan Diamond (eds.),Stress Testing the Law of the Sea: Dispute Resolution,Disasters &Emerging Challenges 93 (Brill Nijhoff Publishers 2018).。而且,“相比于之前的仲裁庭而言,本案的仲裁庭对于第三方利益的处理方式不够谨慎”③Robert G.Volterra, Arbitrating Maritime Disputes: Evolving Approaches to Maritime Features and Third Party Interests in UNCLOS Arbitration, in Stephen Minas & Jordan Diamond (eds.),Stress Testing the Law of the Sea Dispute Resolution,Disasters &Emerging Challenges 93 (Brill Nijhoff Publishers 2018).。就仅限于当事国之间的双边混合争端而言,从爱琴海大陆架案到查戈斯海洋保护区仲裁案,国际司法机构实际上遵循了货币黄金案原则,从正在审理的表面争端之中认定案件中的争端的实质,判定无法行使管辖权处理当事国并未同意的实质争端。然而,以南海仲裁案和查戈斯群岛咨询意见案为代表,一些国际司法机构正在偏离该原则在实质争端认定上的内涵,倾向于依赖当事国一方的单方面主张,强行行使管辖权处理当事国之间的表面争端。这违反了国际争端解决中的当事国同意原则,可能会对国际争端和平解决产生一定的负面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