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 雪 王 燕
从20世纪90年代到21世纪,是中国社会、政治、经济和文化的重要转型时期,一方面,在政治话语依然是重要风向标的社会语境之下,由改革开放带来的思想解放之风蔚然成气,个性自由、人性解放等思潮逐渐兴起,影响着人们的社会活动和文化心理。另一方面,由于市场经济的发展,城市化进程的加快,中国社会亦出现诸多现代性的问题,社会分工和职业的改变影响着人们的生活方式,大众文化、消费文化开始兴起,由此引发的转型过程中的不适也困扰着大众,尤其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知识分子的生活状态和心理。
如果说,20世纪80年代后期,文学深刻影响着电影,那么20世纪90年代,小品、电视剧则在更大众的层面和电影有着诸多的互动关系。1988年,王朔的四部小说被改编为电影,分别是《顽主》《一半是火焰一半是海水》《轮回》和《大喘气》,这四部电影的上映奠定了王朔在大众文化上的影响力,也决定着20世纪90年代流行电影的文化指向。之后冯小刚的贺岁喜剧开风气之先,在秉承了王朔小说文化影响力的基础上进一步碎片化和小品化,成为20世纪90年代商业电影的代名词。
中国的电影业还在20世纪90年代面临着更多的转机,1992年12月26日,原广播电影电视部发布了《关于当前深化电影行业机制改革的若干意见》,在发行业上打破了中影公司的垄断地位,在很大程度上加快了我国的电影产业化改革进程。1994年,我国开放进口影片配额,采取分账的方式陆续引进大片,《真实的谎言》《生死时速》《泰坦尼克号》等在中国的上映均引发了观影狂潮,进口大片的大制作、大场面冲击着当时的中国观众,也冲击着中国的电影创作者,在商业电影已经是大势所趋的情况下,国产电影怎样将观众重新拉回影院,是电影业亟待解决的问题。此外,20世纪80年代香港电影以“录像厅”为媒介,广泛和内地的观众见面,它癫狂过火的外衣不但牢牢地抓住了内地观众的眼球,更为内地培养了诸多“影迷”,“影迷群体”和“录像厅文化”的兴起在某种程度上使观影活动更加日常化,电影的娱乐性越发凸显。在此情况下,电影商业化、娱乐化的思维越发凸显,成为主流,继20世纪80年代末关于“娱乐片”的探讨之后,中国电影业开始进入市场和娱乐的语境中。
电影《私人订制》剧照
在这样的社会和行业背景之下,中国的商业电影首先在喜剧这一类型上实现了突破。作为中国类型电影中最古老也最有市场的类型之一,喜剧片释放了大众在生活中的压力,用笑的方式缓解了他们的焦虑和困惑,暂时忘却生活中的不如意和忧伤,以娱乐和调侃的心态化解现实性问题,在取得了商业成功的同时,也对应了当时中国的社会。正如有学者所言,喜剧片“成为我们管窥和理解时代变迁和中国现代化进程的独特窗口”,[1]通过对20世纪90年代中国内地喜剧电影的回顾,方能找寻到电影和社会之间的张力,以及喜剧片对于中国商业电影的意义。20世纪90年代,冯小刚的贺岁喜剧成为每年的重头戏和票房赢家,冯小刚也一举成为中国内地商业电影的代言人。而另一位日后贺岁档的票房赢家周星驰则主演了《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这两部电影以香港和内地合拍的方式出现,成为“周星驰喜剧”重要的转折点。黄建新这一时期继续拍摄其“城市喜剧”,以轻喜剧的方式反映中国社会结构的变迁。作为“过渡阶段”典型代表的陈佩斯父子这一时期继续创作“二子系列”,延续着上一时期中国内地喜剧电影的小品化特征。
冯小刚1958年生于北京,在以美工师的身份进入影视圈后,于20世纪90年代先后担任电视剧《编辑部的故事》和《北京人在纽约》的编剧和导演。在1994年执导电影处女作《永失我爱》之后,冯小刚于1997年执导贺岁电影《甲方乙方》,并以3300万元人民币的票房成绩夺得当年票房冠军,随后的《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大腕》均取得了极佳的票房成绩。随着新世纪以来《手机》《天下无贼》《夜宴》《集结号》《非诚勿扰》《唐山大地震》等影片的上映,“冯氏贺岁喜剧”的形式和风格已经发生了很大变化,但冯小刚“票房灵药”的身份却一举奠定,对于中国的商业电影来说,冯小刚绝对是1990年代到21世纪的重要代言人之一。1990年代冯小刚的三部作品《甲方乙方》《不见不散》《没完没了》建构了几乎所有“冯氏贺岁喜剧”的特点。
首先,以这三部电影为代表的冯氏贺岁喜剧,是明显的小品式叙事模式。以美工师和编剧身份进入影视圈的冯小刚,在最初的作品中体现了他在电视剧创作时期的创作惯性,那就是注重对白和表演的个性化及喜剧效果,而忽略电影化的视听语言手段。多年后,即便是当冯小刚已经拍出了《集结号》《唐山大地震》《一九四二》《芳华》这样有大场面的电影,他用镜头和声音叙事的能力也依然带有电视剧时期比较“散”的特质,他对于叙事视点的把控在某种程度上也削弱了电影的艺术表现力。1997年的《甲方乙方》就集中体现了这样的特点,全片由“好梦一日游”公司接待的几个业务串联起来,在整体上并没有非常明确的贯穿始终的线索,即使葛优饰演的姚远和刘蓓饰演的北雁在片中相恋结婚,冯小刚也并没有给出连贯的、因果联系较强的情节来强化这一条线,这让整部电影看起来带有明显的“段子”特质。纵然在剧情上,每一个小故事都在暗合着电影的“造梦”特点,“好梦一日游”公司也为了制造更好的客户体验尽力地去打造符合美梦的场景、服装和道具,冯小刚在讲述这些小故事的时候用的镜头却没什么区别,几乎都是以描述性为主,重点在于演员的表演和台词。所以综合看来,这几个小故事更像是精心搭建了叙事空间,却用电影的方式展现出来的小品。之后的《不见不散》虽然不再是小故事的串联,以刘元和李清的情感经历作为贯穿始终的线索,但全片现在看来依然缺乏情节之间的强因果联系,两人的感情亦没有做到深入人心,反倒是刘元装瞎、教美国警察说中文等段落让人记忆犹新。按道理来说,《不见不散》应该是明显向怪癖喜剧或浪漫爱情喜剧靠拢的,但它却弱化了这些已有类型的叙事模式,用冯小刚擅长的对白和小品式的片段构筑了全片的笑点。《没完没了》在此基础上,通过“绑架”这一情节,强化了悬念,比前两部电影更强调整体性和温情,但也在很大程度上倚赖傅彪段落式的表演。小品式的叙事模式带给冯氏喜剧的好处是,能在最短时间抓住观众的注意力,用他出色的对白能力和葛优的演技给观众制造深刻印象,其消费和快餐的性质是很明显的,这也是为什么后期冯小刚要摆脱这种模式,探索更电影化的表达方式的原因。
其次,冯小刚的贺岁喜剧,之所以能引起大众的共鸣,从而获得商业上的成功,主要是因为其中蕴含了小人物的文化想象。20世纪90年代的这三部电影,都采用了“葛优加漂亮女演员”卡司搭配模式,葛优的形象符合一切小人物的特征,身材瘦弱,其貌不扬,没有显赫的社会地位和身份,但在影片中却通常受到美丽女性的青睐,成为银幕外广大男观众羡慕的对象。三部电影中葛优饰演的角色在身份背景上有所不同,但冯小刚在他们身上无一例外都强调了其聪明才智,这是一种小市民式的抖机灵,某种程度上,诉诸于语言的聪明才智弥补了人物在相貌和社会地位上的不足,成为其自信心的重要来源。小人物的认同感很容易就在观众中发酵,通过认同于人物,观众随即在电影轻松幽默的对白中,获得了心理上的优越感。正如有学者所言,冯小刚“建构和表达了一种新的现代市民话语,放弃了对社会对传统的强烈批判,肯定了当下生活和在场世界的美好”[2],正是这种文化上的想象,成为治愈观众的一剂良药。这种倾向最直接地体现在影片《甲方乙方》中,并且通过和2013年在剧情设置上及其相似的《私人订制》进行对比,便能发现冯小刚的变化以及其成功和失败的原因。《甲方乙方》中的几个故事,除了英达饰演的书店老板想当巴顿将军,李琦饰演的厨师想要圆“嘴严”的美梦外,其余几个故事中的主人公大多都有些许主动要求“受虐”的倾向:欺负妻子不干家务的丈夫想要体会被别人欺负的滋味;有钱人山珍海味吃惯了,想要过吃糠咽菜的生活;女明星嫌记者、影迷太多,想要过普通人的生活……尤其是后两个故事,还存在明显的跨阶级意味。这些关于“受虐”的梦想在某种程度上满足了大众的猎奇心理,在产生有反差感的喜剧效果的同时,也通过“虐”这些“不普通”的人,肯定了普通人生活的美好。当然,《甲方乙方》中刘震云和杨立新的段落,带有一丝荒诞和一丝温情,至于结尾的骤然结束,则对应了贺岁片的过年氛围。2013年的《私人订制》看似和《甲方乙方》“好梦一日游”的设置极其类似,但其中的三个故事却都是从低到高的阶级跨越,当官、高雅、有钱,让小人物的幻想实现,其中蕴含着冯小刚讽喻社会现实的野心,但却因为这种正向的幻想,消除了银幕前观众的心理优势,从观看“受虐”到幻想“意淫”,导演已经失去了对自己极其重要的观众缘,也可能也是《私人订制》饱受诟病的原因。
当然,冯小刚到目前为止依然是中国内地具有极强票房号召力的导演之一,他开创的贺岁喜剧成为20世纪90年代内地喜剧电影的绝对代言人,他对观众审美心理的把握,对电影商业美学命脉的把握能力都是极强的。他的电影到现在为止虽然有时还被批评太俗,离电影艺术还有一段距离,但不得不承认的是,他拍的确实是最大众的电影,他乘着电影产业化改革的春风,与民营资本的合作让他如鱼得水。就像他在《私人订制》中第二个故事中所表达的那样,当一个“大俗”的导演是如此不容易,那么就维持下去吧。
20世纪90年代,周星驰主演了刘镇伟执导的《大话西游之月光宝盒》(1995)和《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1995),这两部影片在周星驰的演艺生涯有着明显的转折意味。一是在这之后他开始大规模地尝试自己担任导演,拍出了堪称经典的《喜剧之王》(1999),二是这两部电影均由香港彩星电影公司和西安电影制片厂合作拍摄,走的是以周星驰的形象和表演风格为核心,以香港演员和幕后团队为主创,以内地西部的外景地为主要场景的合作路线。虽然这两部影片当年没有在内地上映,直到2014年才在内地重映,但它们其实已经通过各种渠道与内地观众见面,并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在自己担任导演之前,周星驰分别和王晶、李力持、刘镇伟、陈嘉上、杜琪峰等导演合作,但几乎从《一本漫画闯天涯》之后,其主演的大多数电影,都可以被称作“周星驰电影”,作为喜剧演员,周星驰以不可复制的表演风格,使他成为名副其实的作者。“大话西游系列”两部电影是“周星驰电影”中为数不多的在内地取景,取材《西游记》拍摄的融合了喜剧、爱情和奇幻的电影,不仅在他个人的演艺生涯中有极其重要的地位,也是观众心目当中无法逾越的经典。
周星驰的喜剧风格,一言以蔽之,无厘头,“大话西游系列”的价值则在于将无厘头和颠覆性相结合,体现出更多的可能性。“无厘头”本为广东俗语,意为没来头,即一个人的言行无逻辑、无意义,没有明确的目的,有学者进一步将无厘头概括为“非理性的,很难用理性去理解和解释”;“不合乎常规和没有被社会化的,不能用社会化的世俗规范所解释”;“是一种野性的动物本能”。[3]周星驰饰演的人物通常语出惊人,行为诡异,无法用常理解释,却也体现着小人物生活的辛酸以及坚忍不拔的乐观精神。“大话西游系列”取材自《西游记》,却颠覆了所有以往人们对于这个题材的认识,唐僧变得絮絮叨叨惹人烦,至尊宝则变成了桀骜不驯,不受约束和管制的人。某种程度上,至尊宝正对应了个性和约束之间的紧张关系,他顽劣和乖张的性情和去西天取经显得格格不入,自由在所谓正义面前显得不那么重要了,一些研究者认为,“大话西游系列”是一种“青春期的梦想最终破灭,不得不开始接受社会限制、接受束缚、承担责任的过程”[4],这个过程明显被描述成悲观的、负面的,个性受到压抑之后,现实生活的美好也无从去体会了。值得一提的是,两部《大话西游》之所以带有一些周星驰个人的作者特质,还因为其中表达了更贴近于他本人悲观的感情观,至尊宝的爱无能和习惯性伤害,遇到挚爱但终将失去的命运成为现实中周星驰感情生活的写照。在这个意义上,“大话西游系列”不但对经典文本进行了大幅度的颠覆和解构,还颠覆了感情的一般性的逻辑表达,用喜剧的外衣上演了一出命运悲剧,所以,即使在剧情上松散且随心所欲,两部《大话西游》还是因为其主题和价值上的多义性而受到了较高的评价。
此外,作为合拍片,“大话西游系列”中展示了西部荒漠的叙事空间,这一场景为剧情的展开提供了合理性和合适的银幕奇观,与此同时,“内地空间”的“在场”也提示着影片中香港本土“在地文化”的退场。其实,周星驰电影与内地的文化联系极其深远,虽然每一部影片都以粤语对白来进行拍摄录制,但广为流传的均为石班瑜固定为周星驰进行国语配音的版本,对于很多内地观众来说,国语配音的音色和说话方式,甚至就是周星驰表演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不过在其以往的电影中,或表现香港的城市空间,或表现香港电影的片场空间,其中的“港味”对其喜剧感的营造至关重要,而《大话西游》中的西部荒漠则进一步削弱“港味”,这样的“双重退场”带来的是身份指认上的模糊,或许,这也是“大话西游系列”在周星驰的众多作品中尤其受到内地观众喜欢的原因。
如果说冯小刚的贺岁喜剧多半是小人物的自说自话,为观众营造了一个“做梦”的空间,即使蕴含着社会风俗的变迁,也大多是消费性质的,那么黄建新在20世纪90年代拍摄的城市喜剧则在更现实的层面表述着社会的发展变化,以及处于这种变化中人们普遍的不适感和尴尬感。作为第五代导演的代表,黄建新从一开始就没有选择张艺谋、陈凯歌抽离出来的乡村空间,而是直接从当下的社会现实入手,拍摄了出色的讽刺喜剧《黑炮事件》。进入20世纪90年代,他执导的《站直啰,别趴下》(1993)、《背靠背,脸对脸》(1994)和《红灯停,绿灯行》(1996)构成了这一时期的城市喜剧三部曲。从严格的意义上讲,这三部电影的喜剧性没有《黑炮事件》那么强,更像“轻喜剧”的模式,但这三部电影却更为广泛地对应着20世纪90年代中国的社会变迁。黄建新在接受采访时曾说:“在中国,电影没有办法脱离现实,因为电影最终要表现人,而人又是社会性的人。人在社会中的生存状态应当是自主的、独立的、积极的,但现在还不可能这样。是什么导致了这种不可能,我在影片中所要表现的就是这个。”[5]在20世纪90年代这三部电影中,黄建新就用影像记录了当时社会发展和人们生存状态之间的矛盾,成为“对当下世相的记录和呈现,即古人的世说新语”[6]。
首先,一如黄建新在20世纪80年代就开始在电影中关注的知识分子的生存困境一样,在这三部电影中,他继续描绘这一群体在改革开放和市场经济的大潮中身份的失衡。知识分子不再是20世纪80年代社会语境中的精英阶层,反而在商业主义、消费主义的话语体系中,被逐渐地边缘化,取而代之的是“个体户”和“企业主”的形象,他们“并置于与‘知识分子’相对立的暧昧状态,指涉了时代变革中深层社会结构的隐喻”[7]。《站直啰,别趴下》中最清高的刘干部和最恶俗的恶霸张勇武之间的矛盾不共戴天,夹在中间的作家高文一直支持刘干部,厌恶张勇武,然而故事的结尾,在利益面前,竟然是刘干部率先妥协,和张勇武达成一致,互惠互利,高文成了最为尴尬的存在。相比之下,《背靠背,脸对脸》和《红灯停,绿灯行》的群戏倾向更为明显,前者从一个侧面反映了20世纪90年代中国官场的政治气候,后者则从一个驾校的学员入手,展现社会各阶层众生相。在这其中,知识分子依然是在夹缝中求生存的拧巴的存在,对于金钱和权力既有欲望,又有自身与生俱来的清高,在与社会其他各阶层对比的过程中显得格格不入。黄建新用了相对流畅的镜头来表现这些群体,他在采访中说:“我们反对用单个人的镜头,尽量不用,大量的镜头内表现的是群体。影片的意义,是靠人与人在镜头里的活动,比如考试、吵架,我们把影片段落化,靠空间与事件自身的连续性抓观众。”[8]这样的视听语言促成了影片故事的讲述和人物形象的建立,在某种程度上更加强了其电影化的表达。
其次,在20世纪90年代内地的喜剧作品中,黄建新的“城市三部曲”是为数不多的以当下的城市空间来作为影片的叙事空间,并做写实主义的呈现的作品。在这三部电影中,居民楼、百货商场、文化馆、驾校成为1990年代城市居民生活的写照,新鲜的都市文化和生活方式也都一一在片中展现,某种程度上来说,黄建新也在这三部电影中反映出20世纪90年代中国内地城市化进程的速度以及给人们生活带来的冲击。同时,与黄建新1980年代的作品相比,这三部影片将辛辣讽刺改为轻松幽默,在体现一定社会价值的基础上减少深刻性和批判性,影片喜剧的外衣以及冯巩、牛振华等演员的加盟增强了影片的商业性,这也从一个侧面体现出90年代电影商业化和娱乐化的某种风貌。
20世纪90年代,陈佩斯和陈强父子继20世纪80年代的《父与子》(1986)、《二子开店》(1987)、《傻帽经理》(1988)后陆续推出《父子老爷车》(1990)、《爷俩开歌厅》(1992),延续着大银幕上“二子”与父亲合作下海经商的故事。作为中国最为优秀的喜剧演员之一,陈佩斯在小品舞台上的表演更被观众所熟知,自1984年在中央电视台春节联欢晚会上与朱时茂搭档出演小品《吃面条》一炮走红后,陈佩斯与朱时茂陆续推出《胡椒面》《主角与配角》《警察与小偷》《羊肉串》等脍炙人口的小品。与此同时,他本人也自20世纪70年代开始在银幕上崭露头角,出演《少爷的磨难》(1987)、《京都球侠》(1987)等片,获得了观众的好评,而他与父亲合作的几部电影则进一步奠定了他在20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内地喜剧电影中相当重要的地位。
陈佩斯父子合作的“二子系列”喜剧,现在看来更多的是一种IP电影,它们依托的是陈佩斯喜剧形象在央视春晚舞台上的成功,倚赖的是陈佩斯本人杰出的喜剧表演才能。20世纪80年代的三部“二子系列”电影尚且能体现当时的社会风貌,引发人们的观影热情,到了20世纪90年代,这样的电影显然有些和时代脱节,过分依靠喜剧明星的作用而忽视剧情本身和影片的电影化的感染力。这种IP电影在当时来说不在少数,赵本山主演的《男妇女主任》(1999)也属于小品衍生出来的电影,他们作为特定时代的产物好像是不可避免的(譬如今天由综艺节目引发的IP电影一样),所以20世纪90年代的“二子系列”喜剧就带有了明显的“过渡”意味,表明“小品衍生电影”在电影业转型和变革语境下的一种创作上的延续。一旦当更新的喜剧形式开始出现,更流行的喜剧明星占领市场,这种过于倚赖小品IP的电影就会逐渐被淘汰。
虽然在形式和电影手法上略显陈旧,“二子系列”喜剧也在内容上体现了某种时代风貌,《父子老爷车》和《爷俩开歌厅》延续了20世纪80年代三部“二子系列”电影的叙事模式,即父子俩经过一系列的矛盾冲突,最终一起“下海”开店,在做生意的过程中遇到各种困难并想方设法解决的过程。经过“比家美”旅店的经营失败,父子俩在20世纪90年代分别经营起了出租车和卡拉OK歌舞厅的生意,这两部影片在展现了矛盾和温情交织的父子关系的同时,也反映出20世纪90年代市场经济浪潮下,市民阶层中出现的新的谋生手段。“开店”的故事更像是八九十年代香港喜剧电影中出现的情节,某种程度上,“二子系列”电影更像是中国内地的一种“市民喜剧”,其中充满了市民阶层求生存谋发展、追求经济利益的心态,同时也表现出他们生活中的辛酸。在这个意义上讲,“二子系列”电影又是走在时代前列的,毕竟,冯小刚片中的小人物不需要考虑生计,好运自然会来到,黄建新片中的知识分子拧巴,碍于精英主义的立场而与时代格格不入,只有陈佩斯父子饰演的二子和老奎为了生活,敢于不停地尝试新的谋生手段。有学者把二子的形象概括为“代表了当时的新兴市民群落,暨以承包经营为主要来源的‘个体户’及其相关人群”,陈佩斯本人的银幕形象也“始终走在市场经济的前列,承包经营、创业下海、闯荡特区”[9]。这可能也是这一文本与时代互动的生动写照。
20世纪90年代的中国内地喜剧,充分体现着社会中的“转型”话语,经济利益成为衡量电影是否成功的重要标志,中国内地银幕上的电影开始不以传播思想、达成教育为目的,也不再强调深刻的社会反思和极强的艺术表现力,而是开始单纯地强调娱乐大众。作为中国电影最古老的类型之一的喜剧,终于因为时代的变革而焕发出新的生机,在大银幕上给观众提供轻松和欢乐的时光,套用《甲方乙方》片尾的一句话:“1997年过去了,我很怀念它”,或许对于中国内地的喜剧电影来说,20世纪90年代是一个好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