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大忠
一
教师队伍可分为两类:“教书匠”和学者型教师。从数量看,“教书匠”占主导。两类教师区别很大:“教书匠”以教参为基础,以课堂教学技巧为主要抓手,但对教学内容没什么自我见解。所谓“教参在手,教学不愁”,这类教师在课堂上往往口吐莲花,将教参内容演绎得淋漓尽致,但就教学内容的深度与广度而言,除了复制教参,他们的课堂几十年如一日,几乎不增加任何新元素;听一遍他们的课,就可以推想他们将来的课堂。“教书匠”也不是不求变化,但仅局限于教学技巧的求新求变。这样的课堂,注重形式不注重实质,注重技巧不注重内涵,华丽的躯壳下包裹着干瘪的灵魂。
与“教书匠”形成鲜明对照的是学者型教师。这类教师既注重教学形式,更注重教学内容,双管齐下,新颖的教学技巧与全新的文本解读交相辉映相得益彰。同样以《教参》为基础,与“教书匠”不同的是,学者型教师能够围绕教学内容提出令人耳目一新的见解,使丰富的课外知识与课文内容有机互补,从而大大拓展教学内容的广度与深度。这样的课堂,促使教师的源头活水涓涓流向学生的“一杯水”,“水”满溢出来,学生的知识、眼界、情操自然得以丰富、开阔与陶冶。
教师队伍为何会分化成上述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原因自然是多方面的;但主要原因恐怕在于教师主观上是否具有爱读书、善教研的好习惯。
二
“教书匠”往往都不爱读书,对教科研更不感兴趣。闲暇之余,他们宁愿将有限的时间花费在上网聊天与淘宝购物上也不愿安安静静地看几本对教学、对人生有价值的书。可笑的是,这样的教师往往还能够给学生开列读书目录,至于他本人是否看过这些书,则只有天知地知以及他自己知道了。
如果和这些“教书匠”交流,问他们为何不愿读书不愿搞教研,他们的回答却也振振有词:“时间那么紧,教学任务那么繁重,哪有看书与教研的时间啊。将时间花在看书、搞科研上,耽误了学生前途怎么办?”至于平时上网、淘宝的时间从哪里来,他们则要么避而不答,要么顾左右而言他。
毋庸置疑,在应试教育的大环境下,不爱读书、不愿搞科研的“教书匠”们往往还能够如鱼得水,因为他们在提升学生分数的能力上往往都有一手,就是让学生做大量的习题,然后批改、讲解,循环往复,乐此不疲。熟能生巧,N个回合下来,学生对考试产生了一种本能的应付能力,从而在分数的拼杀中拔得头筹。于是,“教书匠”们名利双收。在“教书匠”们看来,只要能让学生走进理想的大学就万事大吉了,至于学生进入大学后是否还有后续的学习、研究能力,则根本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这显然是另一种形式的误人子弟。
学者型教师考虑的不仅是学生的分数,还有学生的终身发展问题。在当前的形势下,极少人能够跳出应试教育的羁绊,分数是学生的命根,学者型教师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在保证学生分数的同时,他们还能将自身的学识作为课堂教学的有益补充。与“教书匠”们不同的是,学者型教师明白,教师多读书、善科研不仅与学生获得理想的分数不冲突,相反,还能够给课堂教学提供有益的支撑与帮助。由于看了大量的经典名著,他们的课堂跳出了《教参》的束缚与羁绊,呈现出全视角、大容量、拓展深的特点,这是名著精华与课堂教学的有机融合,给深度挖掘教材提供了源源不断的资源。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一个语文教师连《红楼梦》都没有完整阅读过,他(她)能够教好《林黛玉进贾府》?能理清小说中复杂的人际关系?能敏锐地看出宝黛初见背后隐藏的薛宝钗的影子?能理解王夫人口中宝玉“混世魔王”的真正意思?……
真正的课堂,属于学者型教师与充满求知欲的学生。丰富的课外知识与教材文本完美融合,不仅深深吸引着学生,引导学生在知识的海洋里遨游,而且还促进了学生对教师的敬慕,从而更愿意接受教师的课堂;更主要的是,这样的课堂还能给学生的终身发展奠定良好的基础。
笔者2010年博士毕业后进入浙江省桐乡市高级中学任教。在当时,别说桐乡,就是放眼全国,在中学任教的博士也是凤毛麟角。很多人认为,博士进中学,干着与普通教师一样的活,实在是人才资源的浪费。这种看法似乎有道理,毕竟当前中学考核的主要标准是分数和升学率,在学生分数的提升上,高学历的人未必占优势。但在我看来,如果我的课堂教授内容与“教书匠”几乎一样,就是一种失败,因为这的确显示不出博士的价值。于是,立足课堂深挖文本,由文本拓向名著,再由名著回馈文本,在文本与名著之间架构起一座自然衔接的桥梁,让学生在中学阶段获得尽可能多的学术知识,为他们将来进入大学深造奠定基础,就成为了我的职业追求。鉴于此,我不仅在语文课堂上将大量古典文学知识融入教学,而且还先后给学生开设了《水浒传》《西游记》《平凡的世界》以及冯梦龙“三言”(《喻世明言》《警世通言》和《醒世恒言》)的选修课。我将这样的语文教学称为“学术语文”。
“学术语文”持续了三年,取得了意想不到的良好效果;其中有件事,我印象特别深刻。2013年毕业的第一届学生中有一位特别热爱文学的施姓女生,她后来所走的学术之路令人感叹不已。起初,这位女生在高考中并没有取得理想的成绩,但进入大学后一直非常勤奋,后来考取了香港中文大学的研究生。她在給我的信中说:“非常感谢您,敬爱的杨老师!在研究生复试的时候,我发现很多古典文学知识都是您当初讲过的,这些都记录在了我的笔记里。您不是单纯地复述这些知识,而是在讲述的过程中贯穿了自己的独到见解。这些在我复试的时候起到了相当关键的作用。再次感谢您,老师!是您引导我走上了研究古典文学的道路……”现在想来,在中学阶段,爱读书、勤思考的教师对学生未来发展的引领作用不可小觑,值得广大师者认真对待。
师生之间如此良性互动,学生怎能不热爱语文课堂?在获得理想分数的同时,师生之间的相得益彰也有力地证明了一个道理:读书教研与应试是不冲突的,但教师应当通过自己的学识尽量淡化应试教育的色彩,给学生传授尽可能多的知识;读书教研,是师生学问意识的源泉,也是尽量抵御、淡化应试教育的有力武器。
三
以读书为基础,以课堂为问题意识生成的场域,以思考为辅翼,将教育教学心得与感悟诉诸笔端,就成了教科研成果。教科研成果是课堂教学的概括、提炼、完善、升华,是教师教学思想的集中体现。教科研成果来自对课堂教学的思考,反过来又反哺课堂,使教学能力与技巧精益求精。如此良性循环,学者型教师就形成了完整的教学思想体系。
教学科研,是新时代对教师的必然要求。在当前这个知识、信息爆炸的时代,教师如果不读书,完全脱离教学科研,教学方法因循守旧,教学内容没有新意,必然要被社会淘汰。完全依赖《教参》,就如同头脑简单的人没了主见,只能人云亦云随声附和;而教师面对的则是新时代的中学生,他们眼界开阔,见识面广,志向远大,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求知欲望十足。如果教师没有足够的知识储备,没有从教学科研中得来的新见解,怎么能够在知识层面驾驭得了这些新时代的生力军?假以时日,学生一旦察觉教师学识的贫乏、见解的单一,就会丧失对课堂的兴趣,甚至内心里瞧不起教师。
曾经遇到过一个非我所教的学生,他常常来找我探讨一些文学、史学和哲学问题。交流的过程中,我发现这个学生的学识非一般学生所能比,真正难得。但我又很好奇:“你怎么老是来找我而不去找你的语文老师去探讨呢?”没想到他竟如此回答:“我的语文老师?呵呵,问过他了,问过好多回呢,他什么都不懂,上他的语文课等于浪费时间,还不如我在桌子底下看看《史记》呢。”呜呼!做教师做到了这种地步,真让人感到透骨的悲凉。不读书,不做教研,遇到这样的学生,岂不是自取其辱?
教师必须要有自己的“杀手锏”,即精擅几本名著,不仅要熟读,还要有所研究,这样才有可能使之与文本结合,做到教研合一。笔者初来桐乡,有一次观摩初中语文“同课异构”课堂教学竞赛,“同课异构”的对象是初中课本中的《水浒》篇目《智取生辰纲》。在翻阅课文的时候,笔者发现文中的错误多得令人咋舌,但授课教师全然不知。事后笔者写了一篇《“生辰纲”是那么容易打劫的吗?》,该文后来发表于《名作欣赏》。由此发端,笔者开始阅读、研究《水浒传》,并且将自己对《水浒传》的种种见解贯穿于课堂教学,课堂气象为之一新。迄今为止,笔者在《明清小说研究》《南京师大文学院学报》《名作欣赏》《中学语文教学》《语文建设》等各类核心期刊发表《水浒传》论文20余篇,并且出版了《水浒论议》(获嘉兴市第十六届社会科学优秀成果二等奖)和《施耐庵驳议》(浙江省社科联全额赞助)两本专著(共计95万字)。学术研究的成功无疑促进了课堂教学,笔者在课堂上可以随手将文本内容与《水浒传》的相关情节联系起来,从而大大深化了课堂;同时,我的许多关于《水浒传》研究的论文也来自课堂教学的感悟。教学与科研真正相辅相成。
四
教学科研是成就名师的必要条件。“教书匠”和学者型教师还有一大区别,即评上副高职称后的态度。“教书匠”将评上副高职称作为教学生涯的终极追求,一旦如愿,他们就开始安度教学晚年,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只要完成每天的教学任务便万事大吉。他们厌倦课堂,厌倦备课,甚至早就想到了退休。学者型教师评上副高职称后,依然精神百倍地耕耘在教学第一线,时刻汲取教学中的灵感,使课堂常备常新。教学、读书、科研是他们生活的主要体现,他们享受课堂,遨游书海,笔耕不辍,有自己的价值追求,真正将教育当成事业来做。在他们身上,我们丝毫看不到衰减的激情;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们将课堂变成了艺术,任何教学环节与细节都充满了学术的味道。
成为真正的名师,是许多教师的梦想。“教书匠”并非不想成为名师,而是的确没有这种能力(当然,能力的缺乏,往往是多年的不求上进造成的),因而也没有动力。教学工作主要由两部分构成:课堂教学和课后教研。这两部分都达到理想的境界,就具备了成为名师的条件。学者型教师的课堂,往往呈现出博大精深的特点,有时一个小小细节的解析,都能得出令人惊喜的结论;学者型教师的科研,来自对课堂永不停息的挖掘提炼,教学思想一旦形成,以此来指导课堂,就会形成鲜明的特色,具有别人无法模仿的独特风格。这样,课堂与教研的完美结合,就成就了名师的诞生。成为名师,是对学者型教师的肯定。
教学科研,是预防职业倦怠的良剂。教育本就是令人灵魂容易结茧的工作,教学时间一长,起初的教学热情烟消云散,加上工作中出现的种种波折与不顺,职业倦怠感随之产生。此时的教学工作,仅仅作为一种谋生的手段,在很多教师眼里失去了神圣与庄严。与之形成对比的是,善于教研的教师,却往往能够沉浸在学术里自得其乐,教学中的每一处发现,每一处感悟,用文字阐释出来,行之成文,就是一件杰作;投稿中的,刊载于报刊,更令人欣喜不已,给自己带来十足的成就感;这种成就感又带来继续研究、投稿的动力。如此循环往复,乐此不疲,精神愉悦,成果积累越来越多,职业倦怠烟消云散,教学激情恒久不变。走上讲台的每个日子,都是令人神清气爽的明媚春天。
有人将学问看得高深莫测,对此畏而止步,其实,只要勤于思考、善于思考,教学中的种种感悟都可作为做学问的素材,哪怕极小的层面。当然,这需要教师以博览群书、精研文本为基础,同时还要眼光敏锐、见解犀利。在课堂教学过程中,笔者发现课文中许多次要的人物与极其微小的细节竟然包蕴着相当丰富的内涵,这成为另一部专著《语文深度解读论》的肇始。笔者将许多见解逐渐积累起来,积水成渊,终于在2015年,即桐高建校20周年的日子里,拙著《语文深度解读论》由中国文史出版社出版。该书理论联系教学实际,以笔者发表的各类教学论文为基础,以文本细读方法为统辖,从多个角度详细论述了细读文本的种种方法,具有很强的操作性和启发价值。经过长期实践,围绕细节与次要人物打造课堂,就成为我教学中擅长的看家本领之一。2017年,笔者参加第六届“圣陶杯”全国中青年教师课堂教学大赛,抽中的篇目是柳永的《雨霖铃》。在备课过程中,笔者意外發现“暮霭沉沉楚天阔”中“阔”字的意境与词中其他形容词截然相反,联系柳永的生平事迹,这个极小的细节实在值得深度推敲。于是,笔者在大赛中就围绕这个“阔”字做文章,整节课一下子翻出了全新的境界,成为大赛的一大亮点,博得了评委与听课老师的阵阵掌声。最终,笔者以无可置疑的优势获得全国一等奖。这就是教学科研对课堂的完美馈赠。
读书、教研是形成学者型教师的先决条件,自身的勤奋、长久的积累以及不竭的动力,是形成学者型教师不可或缺的因素。课堂感悟是教师从事教研的主要源头与素材,读书、教研又为课堂感悟转化为教学思想提供了支撑条件,于是,名师的诞生势所必然。在新的时代,教师不能做脱离《教参》就无法教学的“教书匠”,要努力做读书、教研两不误的学者型教师。这应当成为教师的自觉追求,也是时代对教师的必然要求。
(作者单位:浙江桐乡市高级中学)
责任编辑 黄佳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