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北
流行语以其轻俏顽皮、幽默戏谑、新异乖张的话语特征令人过耳不忘,口口相传而焕显于时,这是互联网时代自由发声的结果,是网民话语狂欢中跃升的浪花,更是对正统文化的一种距逆。对于信息风尘中仆仆之大众而言,可谓是安抚疲惫,消解压力的一剂偏方。流行语是社会生活的一面镜子,照见社会万象,也折射世道人心。其植根于活泼民间与生俱来的聪慧自然值得提炼和寻味,其在语言结构和文义创造上的维度拓展同样值得分析和解读,然而其隐伏的人心危象更加值得窥度与批判。语言在形塑人心,时代的流行语既可令人闻风而动,亦可令之消蚀麻痹,绝不可草草归列于市井趣谈,不置反思。流行语不常止于散谈,其流通之途径,多见从网络行话(“黑话”)到商用宣传,有时还发展为官方启用,发酵之力不可小觑。流行语作为大众文化的语言火花,是增加了社会异质性的自由气息,创生了与主流圈良好互动的契机,还是进一步加大了与本根文化的裂痕,造成更大的价值迷失?需要加以辨析。现时不少流行语,多纵而不能敛,虚而不能实,少理性而多感性,浮泛空心,以施媚为能事,可引为社会集体心理特征的症候加以观察。把单一的流行语作为分析对象,貌似狭小,却是一叶知秋式的感知和泅溯。
“撩”
如“撩”一语,它的流行无疑勾勒出了时代的流行表情。它是商业和互联网共同作用的结果。商业原本勾引成性,其鼓吹煽风的习气从来表露无遗,且经年发展,越发显得气定神闲。各类鸡汤信条被精心编织其中,旁白无懈可击,主角夺人耳目,一切造景旨在强烈暗示拥有某物即可实现某种人生价值。商业蛊惑之功早已令人无从拒绝,正是这种撩拨的文化基调不断影响、塑造社会心理,构成大众勾引合法的背景认知。商业电子互联进一步加剧这种氛围的渗透,且随着智能手机的普及,诱惑过量输出,受众耳濡目染,更加难保“素心”。如果说商业原罪体现在欲望的煽动上,那么互联网之原罪却体現在因互联网技术依赖症所引发的人际冷漠上。以信息速联为表,以人心失联为实,透露了易得易失,愈易愈难之理。人际需求缺失的满足,正是以火热勾搭作为其快速补充——快充式文化乃拜手机文化所赐。“撩”字映照出了屏幕前方数不清的脸蛋上浮泛的这种寂寞和躁动,言其先天带着网络文化的印记,还表现在这种撩拨的背后耍着意图“四两拨千斤”的小聪明和不成而能“全身而退”的小算盘。然而这个字本身所具有的充满活力的年轻的色彩,往往成为这些卑劣心理的遮蔽。我们的时代正在使用轻松的字眼调侃一切,满心欢愉接纳低俗,“撩”可见一斑。
桥上的人们
[波兰]希姆博尔斯卡
一个奇怪的星球,住着奇怪的人们。
他们受制于时间但不愿承认。
他们有其表达抗议的方式。
他们制作小图画,就像这张:
初看一眼,并无特别的地方。
你看到河水。河的一条岸。
看到一条逆流而上的小船。
河上的桥,桥上的人们。
这些人似乎越走越快
因为雨水开始从一块乌云猛然落下。
问题是,没有别的事发生。
云没有改变颜色或形状。
雨没有下大也没有停歇。
小船继续航行但没有移动。
桥上的人们仍在奔跑
就在他们此前奔跑的地方。
就此很难不发表一点想法:
这幅画绝非一派天真。
时间在此被拦截。
时间法则不再被考虑。
时间对事件发展的影响被消除。
时间被忽视并受到侮辱。
因为一名反叛者,
名歌川广重
(此人,顺便说说,
已故多年,终有其时),
时间马失前蹄。
这也许只是个微不足道的恶作剧,
事关一两个星系的玩笑。
但是为了周全,我们
还是加上这最后的评点:
世代以来,此画就受到
这里的人们推崇,
为其陶醉、感动。
也有人认为甚至这还不够。
他们甚至听到了雨水飞溅,
感觉冷雨落到他们的脖子和后背,
他们注视着桥和桥上的人们,
仿佛看到他们自己也置身其中。
在一场同样没有终点的奔跑中
穿越同样没有尽头、永远跑不完的距离,
他们有勇气确信
事情的确如此。
(选自《希姆博尔斯卡诗选》,李以亮译,《中国诗歌》2011年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