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胜洁
(西北大学 中东研究所, 陕西 西安 710069)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纺织工业进入了快速发展的历史时期,发展速度甚至超过了当时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1906年至1912年,俄国棉纺织工业的纱锭数量增加41.5%,同期英国的纱锭数量仅增加20%,美国增加10%[1](P354)。虽然发展速度高,但俄国纺织工业的生产水平仍落后于西方国家,且与之差距不但没有缩小反而增大。因为在技术设备、工人技能以及企业服务方面,俄国纺织企业仍逊色于美国、英国、奥地利、比利时、法国和德国[1](P361)。技术设备落后和资本不足迫使俄国纺织工业的高速发展主要依赖于对劳动力的残酷剥削。此时俄国纺织工人的生产效率远远低于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英国曼彻斯特纺织工人的生产效率是俄国工人的3至5倍,比利时操作10 000纱锭平均需要工人470名,而俄国则需要811名[1](P356)。这形成了俄国纺织工业领域的第一个行业特点,即纺织工人集中程度较高。1913年,1 000人以上的大型棉纺企业集中全俄棉纺工业领域77.6%的工人,高于500低于1 000人的中型棉纺企业集中近11%的工人。该规模纺织企业的工人集中程度高于同一时期的英国、美国和德国。另一个行业特点是联合生产形式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较为普遍。原因是联合生产的企业比非联合企业生产成本低。如,依赖购买纱线而进行生产的非联合企业的利润仅为7%~10%,而依赖资产供应的纱线棉布联合企业的利润可达15%~20%[2](P112-113)。为降低成本而进行的生产联合是对纺织工业生产各阶段企业进行的纵向联合,不仅加快纺织生产和资本集中的过程,还催生出一系列垄断联盟。纺织工业是沙皇俄国最重要的工业部门之一,与俄国民众的生活紧密相关,垄断在该行业的形成不仅对纺织工业生产本身,甚至对国家多方面产生了重要的影响。除此之外,垄断作为一个普遍的社会经济现象,认识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纺织工业垄断的目的、经济表现形式、行为产生后果等内容,也符合当前我国深化垄断行业改革的理论和现实的需要,对我国垄断行业的改革具有现实的启发性。因此,此研究具有重要的学术价值和现实意义。但受资料限制,目前国内学术界对这一问题的研究较少[3],尚未对此课题展开专门的论述。
俄国学界对俄国纺织工业的研究最早兴起于19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沙俄时期的学者们主要侧重于研究俄国纺织部门棉纺、亚麻、丝绸和毛纺织工厂的技术、产品质量及产品价格等相关问题[4],而对俄国纺织工业垄断问题的关注则开始于20世纪前十年,史学家A.A.诺尔德(А.А.Нольде)提出俄国纺织工业中是否存在辛迪加[5]?20世纪20年代,有关俄国垄断资本主义对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准备哪些必要条件的提出,确定了此时苏联学者研究这一问题的基本方向。当时苏联史学家们的主流观点是俄国的工业垄断是在外国资本的作用下形成的,因为自身资本主义的发展水平有限无法形成垄断。П.И.利亚申科(П.И. Лященко)的《俄国经济史》[6]全面而详细地研究了俄国工业垄断的发展历史,引起了苏联学界对俄国工业垄断联盟这一问题的探讨。20世纪50年代以后,大量档案文件的解密为苏联学者研究俄国纺织工业垄断问题提供了强有力的史料支撑,促成了相关研究成果的涌现。这些研究主要聚焦于概述俄国纺织工业发展史[7]、俄国纺织工业领域某一地区或某一行业内的垄断化过程[8],垄断资本与银行和工人阶级之间的关系[9]、国家对纺织工业部门的调控[10]、纺织工业在俄国资本主义中的作用[11],等等。虽然这些研究各有所长,但缺少对俄国纺织工业领域垄断资本的全面考察。笔者在参考国内外研究成果的基础上,依据大量俄文资料,试图从纺织工业垄断的成因、垄断组织的建立及其活动、纺织工业垄断资本与国家等方面展开对此课题的系统论述。
19世纪末20世纪初,俄国纺织工业实现了快速发展。在1890年至1900年间,棉纺织工业部门纱线产量增长96%、纱锭数量增长92%、坯布产量增长了75%、织布机数量增长74%[12](P55);在亚麻工业部门纱锭数量增加40%,麻纱产量增长51%[13](P241);在丝纺织工业部门丝织品的生产总值增长近104%[13](P360-361)。与快速发展相伴的是生产和资本的集中,其出现的缘由主要有以下四个方面。
第一,技术设备的革新。早在19世纪40年代至50年代,俄国纺织工业就开始了真正意义上的工业革命,纺织生产普遍而持续的从手工工场生产转向机器化大生产。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出现了与同时代欧洲国家相同的情况,俄国棉纺织工业领先亚麻、丝纺、毛纺、呢子等部门率先实现了机器化大生产。在1849年至1860年间,俄国棉纺织工业中机械化纱锭增加了150%,生产总值也随之增长了150%[14](P67)。棉纺工业的机械化生产带来了生产效率的大幅度提高,带动了其他部门纷纷效仿。1900年至1908年,俄国棉纺工业、亚麻工业、丝纺工业和毛纺工业的劳动动力装备依次增长了7%、42.5%、56.2%、40%,人均年产值依次增长了32.6%、23.7%、20.7%、22.5%[12](P24)。机器化生产在实现俄国纺织工业生产快速增长的同时,也增大了各企业之间生产能力的差距。以棉纺织工业为例,1879年,机械化纱锭数量高于10万的4家大型棉纺织工厂的年均产量近17万匹布,介于4万至10万之间的中型工厂年均产量6.3万匹布,少于4万的小型工厂年均产量2万匹布,可见,大型棉纺织工厂的年均产量分别是中小型棉纺织工厂的2.6倍和7.8倍[14](P163)。机器化大生产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的广泛应用加速了企业的兼并,深化了俄国纺织工业在生产和资本方面的集中程度。
第二,股份公司的建立和推广。股份资本作为通过发行股票将个别资本联合为集团资本的一种资本形式,在俄国纺织工业中被广泛应用。1901年至1913年,在俄国纺织工业中出现了以股份制改革为基础的上百家新股份公司联合成一个大股份公司的现象[1](P160)。股份制公司形式作为筹集资金的有效方式,在纺织资本主义企业的发展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股份制公司将社会中分散的个人资本转化为大联合资本,加快了纺织工业企业资本的集中程度。1901年,229家纺织品加工股份公司的资本额为4.1亿卢布,1909年,253家纺织品加工股份公司的资本总额已达5.6亿卢布[15](P69)。俄国某些纺织企业经过股份制改革,固定资本额以每年数百万或数千万的速度增长。如,博戈利科格卢霍夫斯科伊纺织工厂通过发行股票,固定资本由600万增至800万卢布[1](P60)。此外,股份制的公司形式也有利于生产同类产品的几家大纺织公司通过股权参与的形式进行联合,以实现其通过签订有关产品生产和销售条件的协议在俄国纺织品销售市场上形成垄断。多数参股是20世纪初俄国纺织工业垄断化生产实现的普遍形式,即一部分企业通过掌握另一部分企业的多数股份实现对其控制。如,纺织大亨Ф.Л.克诺普(Ф.Л. Кноп)及其儿子们通过该方式控制了全俄1/5的棉纱生产[15](P49-50)。莫罗佐夫家族、Π.Π.里亚布申斯基兄弟企业以及其他企业在俄国市场上形成了垄断地位,他们自19世纪末起就开始签订调控价格和生产的协议[1](P164)。可见,股份公司的建立和推广加快了俄国纺织企业资本的集聚,推动了俄国纺织垄断资本的形成和发展[1](P164)。
第三,银行资本渗入纺织工业。19世纪末,生产规模的扩大增加了俄国纺织企业对资金的需求,为此他们向商业信贷机构求助,以尽可能获取资金支持。20世纪初,俄国多家银行为俄国纺织工厂提供贷款,力图对企业进行监督并扩大影响。银行主要通过为企业提供信贷、参与企业金融改革、购买企业股票以及与企业建立“人事联合”的方式渗入俄国纺织企业。纺织企业依托银行建立垄断组织集团。如,纺织垄断资本家Π.Π.里亚布申斯基依靠莫斯科银行的金融支持,购买了雅罗斯拉夫尔省的洛卡罗夫斯克纺织工厂,创建了工商业贸易康采恩,并渗入了其他工业生产部门。另一方面,得益于股权参与和“人事联合”,俄国多家纺织企业和各大银行之间的关系十分密切。如,1874年,在莫斯科贸易银行的监督下,莫罗佐夫、巴拉诺夫等大纺织工厂主共同创建了莫斯科工商业贸易公司。该公司通过股权参与控制了多家棉纺织企业[16](P41)。“人事联合”使俄国纺织企业主在俄国金融信贷机构董事会拥有50%以上的表决权[15](P44-47)。可见,银行资本的渗入相当于间接参与了企业的联合,加快了大型垄断组织的出现和发展。
第四,联合生产形式的推广。联合生产在俄国纺织工业,特别是在棉纺织工业中被广泛推广。织布企业主追求企业联合生产主要基于两点:一是希望摆脱对纺纱工厂主的依赖;二是降低纺织品的生产成本以获得更高利润。早在20世纪初,俄国的纺织工业领域中就出现了拥有数千工人的数十家大型的联合纺织企业[16](P31)。十月革命前夕,在俄国777万个纱锭中,“纯”纺纱企业的纱锭仅136万个,其余则分配在纺纱织布或纺纱织布染色的73家大联合纱线企业中[16](P31)。这些大联合企业到1912年集中了全俄棉纺织工业70%的织布机、70%的工人和70%以上的纱锭[12](P12)。联合生产的建立和发展本身就是生产和资本的集聚过程,因而有利于推动更高形式的垄断组织的出现。
综上所述, 以上因素共同促进了俄国纺织工业领域内生产和资本的集中。 1913年, 在全俄834家棉纺织企业中工人数量达500人以上的棉纺织工厂集中了90.6%的工人; 在全俄632家毛纺织企业中63家大毛纺工厂集中了61.4%的工人[16](P28-29); 在全俄111家亚麻、 大麻和黄麻企业中, 工人数量达1 000人以上的29家大麻纺织工厂集中了67%的工人[13](P280)。生产和资本的高度集中是纺织工业垄断组织形成的必要条件。正如列宁(Lenin)所言:“集中发展到一定阶段,可以说就自然而然地走到垄断。因为几十个大型企业彼此之间容易达成协议;另一方面,正是企业的规模巨大造成了竞争的困难,产生了垄断的趋势。”[17](P330)
1882年危机后,简单的卡特尔形式的垄断组织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开始出现[18]。随后,一系列类似的协议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相继出现[6](P20-21)。此时的卡特尔协议是以追求提高商品销售价格为目的的最简单的销售垄断联盟组织,它们多数是不稳定的,一旦商品销售条件、参与者的经济实力及市场情况发生变化就会终止。
1900年至1903年, 经济危机使俄国纺织工业陷入发展困境。 经济危机的出现加快了纺织垄断联盟的出现。 在印花布生产上, 俄国出现了伊万诺沃沃兹涅先斯克和莫斯科两大印花布工厂主同盟[6](P21)。 莫斯科印花布卡特尔成立初期,先是联合6家印花企业, 到一战前又并入了特维尔工厂。 1908年, 万诺沃沃兹涅先斯克卡特尔联合了12家以上的印花企业[19](P226-227), 集中了2.76万工人, 年产总值约5 400万卢布[16](P81-82)。在棉纱生产中,圣彼得堡地区工厂主协会章程于1906年9月获批,表面上执行企业代表组织的基本职能,其作用是推行沙皇政府出台一系列有利于垄断资本家利益的政策,但实际上却是掩饰垄断资本组织活动的幌子。罗兹地区的纺织企业主则于1907年呼吁建立全俄纱线出口联盟,其目的有二:一是组织棉纱向国外出口[16](P85);二是垄断棉纱生产并主导罗兹市场的纱线价格。正如《莫斯科声音报》在描述辛迪加活动时写道:“为实现利益最大化,全俄纱线出口联盟限制纱线的生产数量,这导致罗兹市场上经常出现由于纱线短缺而价格持续上涨的情况。为维持纱线的高市场价格,纱线出口联盟持续缩减各工厂的工作时间以减少产量。”[16](P87-88)依据所描述的内容来看,纱线出口联盟是更接近辛迪加类型的垄断组织。莫斯科地区的棉纺织工厂主协会创建于1913年,所覆盖的企业超过俄国棉纺织工业领域50%以上,主要任务是调控中央地区纺纱棉布的生产和销售[12](P56)。
在麻纺和毛纺工业领域也出现了集中化、垄断化的趋势。在麻纺织工业部门,1901年,出现了联合12家黄麻工厂的卡特尔,其销售办事处因存续时间不长而并未发挥作用[19](P227)。1903年,以涅夫斯基麻线厂为主联合起来的大麻线企业,几乎垄断俄国整个麻线销售市场[13](P280)。1906年,全俄亚麻工厂主协会成立,理事会主席最初由弗拉基米尔省的大企业主A.B.杰米多夫(А.В.Демидов)担任,1909年后由С.Н.特列季亚科夫(С.Н.Третьяков)担任,1911年,其所联合的亚麻企业集中全俄亚麻工业生产的70%[16](P106)。一战前夕,黄麻工业生产的集中联合趋势已经获得了广泛的发展[6](P75)。在毛纺织工业部门,呢绒企业主联盟最早出现于20世纪初。全俄呢绒工业工厂主协会章程拟定于1910年,随后获政府批准。全俄呢绒工业工厂主协会的职责为解决原料供应、限制毛织品出口、与军需部门打交道中保护毛纺工厂主们的商业利益以及拟定有关供应军需部门毛纺织品销售价格及条件的协议。全俄呢绒工业工厂主协会在1911年2月联合了莫斯科和西伯利亚两大地区26家大呢绒工厂,1913年2月,通过与呢绒工厂主们的协商将呢绒制品的市场价格提高了5戈比至10戈比,同年8月,宣布将供应国家的呢绒价格再提高30%[16](P101-104)。可见,全俄呢绒工业工厂主协会已成为规定呢绒价格和其他销售条件的操盘手,已完全具有垄断联盟的职能[6](P74-75)。
集中化与垄断化的趋势推动了俄国纺织工业领域托拉斯类型垄断组织的出现。在棉纺织工业部门,俄国第一家托拉斯联盟——涅夫斯基纱线公司,是英国科茨公司所创建的国际纱线托拉斯的分支机构。英国科茨公司在1890年收购了圣彼得堡涅夫斯基纱线工厂,此后其作为科茨公司分公司在俄国运营。涅夫纱线公司在20世纪初收购了多家圣彼得堡的棉纱企业,在吞并罗兹纱线工厂股份公司和里加棉纺织工厂之后,固定资本从1907年的1 200万卢布增至1908年的1 800万卢布。据Э.Э.克鲁泽(Э.Э. Крузе)数据,涅夫斯基纱线公司的6家工厂集中了全俄纱线生产87%的资本、73%的工人、90%以上的动力功率及65%的产品总值。涅夫斯基纱线公司对技术、产品规格及质量进行全面的整合,同时还致力于对产品销售的垄断。涅夫斯基沙线公司在俄国各大城市共设立22家销售办事处和分支机构,其凭借对产品销售的垄断,为纱线产品建立了高垄断价格[6](P74-75)。值得一提的还有两家托拉斯联盟,一个是进出口贸易公司,另一个是花边工厂主联盟。进出口贸易公司的创建设想是Э.钦德尔(Э.Циндель)在1908年提出[20](P142-145),五年后,由莫斯科地区的三家大型纺织公司于1913年联合创建而成,目的是调控俄国印花布的生产和销售[12](P56),在俄国国内外市场设立了多家批发仓库、销售分支机构以及私人代办处,为垄断产品销售打压其他竞争者提供可能。据Э.钦德尔公司数据,该托拉斯集中700万匹印花布,占莫斯科印花生产总额的37%[16](P150-151)。花边工厂联盟成立于1913年末,通过金融业务和商业协议集中了全国大型花边企业的产品销售,在其操控下,花边的销售价格上涨了10%[16](P152)。在丝纺织工业部门,Г.西蒙诺公司、A穆西纺丝公司和日罗公司公司代表认为,简单的卡特尔形式的销售组织现已无法满足垄断市场的需求,应考虑出台合并企业的相关决议。企业代表们详细讨论了关于建立俄国丝纺股份公司及其理事会的事宜,决定在公司内设立管理产品供应、技术维护及销售的三大专门机构,规定产品价格由企业技术机构负责,对企业实行专门化经营,取消无利可图的产品生产[6](P76)。但由于股份分配问题及市场形势好转等诸多因素的影响,上述三大企业之间并未更新协议[16](P153)。
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为满足战时对纺织品的需要,沙皇政府对俄国纺织工业的生产进行了调控。执行军需订单的各纺织企业因获取原料、燃料和半成品日益困难而无法按时保证军队的供应,为此沙皇政府着力进行调控。最初,国家对纺织工业的调控主要借助于纺织工业领域内各企业主代表大会的组织机构,如,棉纺织工业工厂主协会、黄麻工厂主协会和全俄亚麻工厂主协会。但随着棉纺织品军需订单数量的增加,沙皇政府的调控方式也做了相应的调整。1914年,隶属于莫斯科交易委员会的专门军需委员会成立,其成员主要由棉纺织工厂主组成,任务是规范棉纺织的样本、规定棉纺织品的价格和组织棉纺织品的验收。在1914年8月至1915年6月期间,专门军需委员会共分配国家订单1.14亿卢布。1915年6月,随着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棉花分部的成立,沙皇政府对棉纺织工业的调控工作也随之逐渐转移到该机构。此时,虽然莫斯科交易委员会专门军需委员会与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棉花分部同时存在,但专门军需委员会全员调入棉花分部以后,专门军需委员会成为了棉花分部的辅助机构。此时棉纺织工厂主协会监管两大调控机构。专门军需委员会和棉花分部在本质上都是棉纺织工厂主协会的分管机构,它们的调控工作主要由棉纺织工业工厂主协会安排[16](P224-247)。1915年夏,国家调控纺织工业的一系列重要职能已几乎全部集中到棉纺织工厂主协会。他特别关注了原料供应问题,申请创建了隶属于俄国工商部的棉纺织工厂棉花供应委员会。委员会的职能是为供应的棉花规定价格并为执行订单的各棉纺织工厂分配棉花[21](P153)。棉花供应委员会所规定的低棉花价格引发了棉花供货商的强烈抵制。他们主要采用两种方式应对棉花供应委员会的限价政策:一是以高价格出售劣等棉花,二是以支付额外酬金的形式完成棉花交易。当棉花销售价格被严格限制时,纱线和织布的价格却快速增长[21](P155)。
在毛纺工业和麻纺工业部门也出现了类似的国家调控机构,在毛纺织工业部门,沙皇政府于1915年设立了呢绒工业事务委员会。委员会主席由国家杜马副主席、呢子工厂主协会理事会成员А.Д.普罗托波波夫(А.Д. Протопопов)担任,成员包括17名工厂主代表、4名政府部门代表、8名绒毛商人及养羊专家等。在数量上,毛纺织工厂主更占优势,这决定了它们在委员会中将发挥着重要的作用。呢绒工业事务委员会的主要职能部门由大毛纺织企业主担任。毛纺织工厂主们也承认,呢绒工业事务委员会与呢绒工厂主协会的成员几乎是完全重合的[16](P293-295)。在麻纺织工业部门,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亚麻分会和全俄亚麻工厂主协会草拟了一份关于建立亚麻和黄麻工业事务委员会的初步方案。亚麻和黄麻工业委员会设立于1915年,亚麻分部设在莫斯科,黄麻分部设在圣彼得堡。委员会主席及其两个部门副主席均由工商部委任。同年12月,另一个调控亚麻工业的国家机构成立。专门军事委员会对亚麻工业的调控也是借助全俄亚麻工厂主协会完成。同时并存的两个国家调控机构权限不同,亚麻和黄麻工业事务委员会的权力有限,由其负责拟定的决议或出台的措施,必须获得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亚麻分会和全俄亚麻工厂主协会的许可[16](P302-304)。
如上所述,棉纺、呢绒及亚麻工厂主协会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的一系列国家调控机构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这为推动国家调控机构服务大纺织垄断资本的利益提供机会。大棉花纺织工厂主借助棉花供应委员会为棉花规定低价格,降低生产成本,提高利润。正如棉花供应委员会负责人说道,限制棉花价格有利于增加棉纺织企业主们的利润。同时,大纺织工厂主还借助棉花委员会打击为哄抬物价而囤积棉花的棉花贸易公司,将棉花集中到自己的手里。如,1915年10月,棉花委员会以囤积棉花为由查封了捷尔别涅夫棉花贸易公司,尽管该公司向有关部门申诉,但没有得到任何结果[21](P156-158)。在大棉纺织工厂主的作用下,有利的军事订单越来越集中于大纺织垄断资本。据莫斯科工厂协会的数据资料显示,1915年末,执行军事订单的棉纺织工厂占40%,到1916年增至70%。其中大部分军事订单落入棉纺织垄断大亨的手里[21](P152)。棉花供应委员会在与工商部融合不断深入的情况下调控职能不断扩大,这标志着大纺织垄断资本将借助棉花供应委员会逐渐将全俄棉纺工业纳入其控制范围。在毛纺织工业部门,作为国家调控机构的呢绒工业事务委员会,其所负责的具体事务仍然是依赖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毛纺织分会或工厂主协会执行的。如,1916年5月4日,在毛纺织工厂主协会的会议上制定了呢绒制服的新价格[21](P295)。1916年10月,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毛纺织分会正批准某些毛织品的价格,并对毛纱订单进行分配。此外,军事订单的验收工作也由莫斯科军事工业委员会毛纺织分会完成。在麻纺织工业部门,全俄亚麻工厂主协会在调控麻纺织工业的国家机构中仍然是具有决定性作用的。大麻纺织工厂主自亚麻黄麻工业事务委员成立之日起就对麻线进行价格限定。虽然全俄亚麻企业主协会所制定的麻线价格偏低,但为满足大麻纺织工厂主的利益,仍获得了政府部门的允许[16](P305)。
总而言之,为满足战争需要,沙皇政府创建了一系列调控纺织工业生产的国家垄断机构。大纺织垄断资本积极参与这些机构并在其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随着国家纺织调控机构与各纺织企业代表组织的关系日渐紧密,纺织工业领域中的大型垄断资本与国家政权的结合过程亦随之加快。
19世纪下半叶至20世纪初,俄国纺织工业领域出现了以提高原料或产品价格、规定产品销售条件、划分产品销售市场为目的的垄断协议。其中,卡特尔销售垄断联盟在该行业内占主导地位,而类似于冶金工厂产品销售的辛迪加,在全俄市场上具有重要影响力的大型垄断联盟组织却并未形成。究其原因共有四点:首先,俄国国内银行资本对纺织工业部门的投入低于其他重工业部门,有限的资本抑制了大纺织垄断企业的形成。此外,纺织工厂主所创建的莫斯科银行实力有限,无法以其为中心建起更高形式的垄断组织,而圣彼得堡银行对中央地区纺织企业的监督又受制于严格的条件,因而无法对其辛迪加化或托拉斯化的过程产生更大的影响[16](P182-183)。其次,纺织工业在俄国工业体系的占比虽高于其他资本主义国家,但外国资本在这一部门的影响力却低于采矿、冶金和机械制造等其他重工业部门。外国资本在俄国纺织企业股份资本总额的比重分别为1900年的19%和1917年的20.8%[22](P134)。自1900年至1917年,虽然相距17年,但外资在俄国纺织企业中的比重增长幅度较小。原因是相较于纺织工业部门,他们更喜欢投资那些利润高且收益快的工业部门。在1881年至1900年间,外资对俄国冶金、采矿和金属加工业的投资由32.2%提高到61.8%[23]。再次,部分大纺织企业与个别地区多年来一直保持传统的贸易关系,使其得以在地方市场上建立垄断地位,这些纺织企业因有稳定的销售市场而弱化了向外扩张的欲望。最后,追求在生产和销售上的独立性限制了纺织企业之间的联合,一定程度上阻碍了更发达的垄断联盟的出现。企业联合的目的之一就是建立对商品销售的垄断,实现的前提是必须对同类产品的规格、样式进行统一化,但这需要参与联合的各棉纺织企业必须公开棉纺织品的生产工艺。这些生产工艺包括花纹、色彩以及其他个性特点,是棉纺织品在销售市场上的核心竞争力。鉴于此,决定是否加入联合企业的棉纺织公司必须衡量其是否愿意承担公开生产工艺和失去商业独立性的代价[16](P182-183)。
俄国纺织工业领域内尽管存在不同类型的垄断组织,他们在稳定性、运作模式及发达程度上各不相同,但都致力于调控生产、规定价格、分配订单,以期实现终极目的,即攫取高额利润[1](P170)。1902年至1906年,俄国纺织股份企业的年均利润为10.4%,高于同期石油企业年均利润的6.7%,采矿企业和冶金加工企业的3.8%,煤炭工业企业的1.7%[1](P372)。与1907年至1908年度相比,1908年至1909年度俄国大纺织股份企业的收入整体呈上升趋势[20](P372)。俄国纺织工业垄断资本攫取高额利润的方式主要有两种:一是通过签订垄断协议建立垄断高价。如,俄国多家丝织厂为丝织品规定了较高的市场价格。据К.费佳宁(К.Федянин)的数据资料显示,大型丝织工厂主秘密同盟仅在3个月内就将纱线的价格从10%提高到15%[1](P181)。二是使国家机器服务自己的利益。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后,俄国纺织工业中的国家垄断趋势日趋明显,企业联盟控制国家机器各个环节,是其幕后的真正操盘手,他们实际控制着订单的分配、生产的调控以及产品价格的规定等。在1914年至1917年间,大型纺织工厂主借助国家机器的调控,仅印花布的市场价格就提高了38倍[1](P193)。
垄断组织形式作为资本家调整生产关系适应生产力的重要手段,满足了社会化大生产对企业制度进行重大变革的需求,对俄国纺织工业的发展具有一定的积极影响。其主要表现为两个方面:第一,提高劳动生产效率排挤其他竞争者,在客观上促进了纺织技术设备的革新。纱锭数量和织布机数量在1890年至1900年分别增加了92%和77%,在1900年至1910年分别增加了48%和72%[1](P110)。第二,纺织企业之间的横向和纵向联合有利于节约生产成本,实现资源的优化配置和行业规模经济水平的提高,因而有利于增强纺织工业的生产能力。在1860年至1913年间,俄国丝织品产量增加4倍,织布的产量增加了5.3倍[24](P178)。在1890年至1913年间,俄国纺纱的数量增加了191.8%,占世界棉纺织工业中的比重由4.5%增至6.4%;棉花加工品的数量由832.7万普特增至2 328万普特,增加了179.6%,占世界棉纺织工业的比重由6.3%增至8.2%[1](P370)。但值得注意的是,垄断给俄国纺织工业部门的发展亦带来了负面作用。随着俄国纺织工业垄断化程度的加深以及垄断资本作用国家机器力度的增强,俄国大纺织垄断资本在俄国纺织市场的影响力也随之增大。如上所述,垄断组织形成的终极目的就是攫取高额垄断利润,当其为此采取缩减生产、抬高垄断价格、加强对工人的剥削及作用政府机器等多种手段时,势必会造成市场饥荒,纺织生产技术设备更新动力不足,纺织品消费者为高价格买单、工人生活处境艰难等诸多不良后果,必然会引发一系列的社会问题,造成社会动荡,政局不稳。如,在1908年至1910年间,俄国纺织工业企业的罢工次数分别为882次和265次[1](P374)。综上所述,垄断在俄国纺织工业领域的形成和发展中,对俄国的政治经济及社会发展带来了积极和消极的双重影响。